女性職務犯罪實證分析和防范路徑

朱以珍　葉曉晨

從近五年上海市徐匯區(qū)法院的審判實踐來看（2008年～2012年），女性職務犯罪案件數量并不大，但涉案金額總計近1.3億元，其中犯罪金額超過100萬元的有10例。有鑒于此，女性職員（官員）利用管理、支配公共財產、人事關系等多種實權謀取私利、侵犯公共利益，影響正常的社會、經濟秩序，對經濟建設和社會穩(wěn)定、和諧產生巨大的破壞作用，侵害國家機關管理職能的現象有多發(fā)的趨勢，預防和控制女性職務犯罪迫在眉睫。

一、女性犯罪基本情況

近五年來，徐匯法院審理的女性犯罪案件總體上呈現上升態(tài)勢：2008年犯罪數量為135件，占全年犯罪總數的10.46%；2009年為194件，占全年總數的13.18%；2010年為153件，占全年總數的11.97%；2011年為163件，占全年總數的12.43%；2012年為220件，占全年總數的14.77%。

五年以來，女性職務犯罪分別為4件、15件、14件、12件、21件，分別占當年職務犯罪總數的7.69%、25.00%、18.42%、27.91%和36.84%，總體呈上升態(tài)勢。66件女性職務犯罪中，職務侵占案41件、貪污案6件、受賄類案件4件、挪用資金案7件、挪用公款案3件、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案4件、私分國有財產案1件。

二、女性職務犯罪特點

（一）主體特點

1.文化特點：學歷高而法律意識淡薄。

女性職務犯罪主體的學歷普遍較高。此系社會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學歷愈高愈有機會參與較高層面的管理工作，隨之而來的犯罪手段也愈“高明”。72名罪犯中研究生學歷1人，大學文化14人，大專學歷28人，高中文化9人，中專文化11人，共占女性職務犯罪87.50%，而職高、初中和小學文化的僅為9人。高學歷、專業(yè)知識豐富卻不意味著具有法律意識。從目前調查來看，極少數人了解法律知識，或者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觸犯了刑法保護的法益。有的受賄者認為接受一點好處無關緊要，有的貪污者認為這是自己為國效勞應得的辛苦費。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也構成女性職務犯罪一個重要特點——“秀才法盲”。

2.年齡特點：中青年女性為主。

與通常男性職務犯罪的“59”現象不同，女性職務犯罪呈“低齡化趨勢”：72名女性罪犯中，20歲到29歲19人，30歲到39歲33人，40歲到49歲12人，50歲到59歲7人，60歲到69歲1人。是為故，犯罪年齡集中在20歲至49歲，比例高達88.88%，其中30歲至40多歲是女性職業(yè)的黃金期，經過數年的奮斗，往往在該年齡段獲得了一定的職位。除了年齡，女性固有的生理周期會影響犯罪的概率。處于月經期、生育期、更年期的女性由于激素分泌問題，導致其易受外界的影響，控制力亦有所減弱，在面對金錢誘惑、生活壓力時，往往沒有堅守住內心的防線和底線。

3.崗位特點：多任財會，手段隱蔽。

根據傳統行業(yè)分析，女性職務犯罪的主體多任財務、會計等與金錢直接相關的職業(yè)。近五年女性職務犯罪中，擔任出納、收銀員等直接與金錢賬目相關的職位共49名，占總數的68.05%，多采取收款少入賬、收款不入賬、虛列支出、重復入賬等方式細水長流式侵吞財物，有的作案長達數年才東窗事發(fā)。

4.認罪特點：態(tài)度較好。

在72名女性罪犯中，僅有2名有犯罪前科，其中1名前罪系職務侵占罪，其余70名為偶犯、初犯。案發(fā)后自首46名，如實供述（包括認罪）15名，共占總數84.72%，其中還有4名有立功表現。在庭審前全部退贓的有49名，部分退贓的有7名，占77.78%。

5.職位特點：“小官巨貪”

在職場中社會地位越低，人們就越有可能以異化的態(tài)度來對待工作。如黃某貪污案中，其僅為普通科員，但是利用審核員的職務便利，在費用報銷、收取水電費、制作銀行存款余額調節(jié)表等過程中，資金不入賬、虛列運動員醫(yī)療費用進行報銷、重復入賬等方式，侵吞近百萬元公款。72名女性罪犯中，處長以上級別的僅1人。這敲響了警鐘，“巨貪”不再是高官的專利。

（二）犯罪成因

北京市人民滿意先進個人、法學博士魯哈達認為：女性職業(yè)犯罪誘因復雜。

1.情感主導。從司法實踐來看，一定比例的女性犯罪發(fā)端于沒有正確處理好感情問題。一是親情。如王某因籌其女兒戒毒費用，以代報、代領的名義，侵占公司應發(fā)放給相關職工的醫(yī)療費、喪葬費，詐騙28萬元并侵占2.8萬元。二是愛情。如曹某因為丈夫要購房，單獨或結伙將支票背書至丈夫的賬戶，數額達100余萬元。三是友情。如周某為朋友還債，挪用資金給好友，先后多次將本應入公司賬戶的物業(yè)管理費、停車費借給其朋友使用，數額達16萬元。

2.誤入歧途。女性具有做事謹慎、考慮周密等特點，不會輕易鋌而走險，但面臨“特殊”需求時，就會不惜違法亂紀。一是不法債務。如孫某負責招標評審并對施工進度和質量進行管理，因其妻費某欠下大量賭債，孫某便接受了某公司法定代表人為費某歸還賭博欠款的提議，費某也構成了受賄罪。二是不當愛好。王某為進行博彩，五日內多次從其保管的公務用卡內，將公款轉賬或取現至本人的銀行卡，數額近22萬元。

3. 補償心理。社會職業(yè)的性別隔離仍然存在，如女性在行業(yè)中處于較為初級的階段，而男性處于更高的階段，女性升遷步伐要慢于男性，難度大于男性。虛榮、貪婪和對金錢的欲望，使其用不當手段“快捷”獲取大量財物。如在某教育中心工作的程某，自認為工作辛苦，前景無望，和單位產生矛盾后，詐騙和職務侵占學生學費、學友會會費等近15萬元。

4. 被動、從眾型犯罪。女性容易陷入“被動型犯罪”，又稱情面犯罪。其形成有兩個原因：從心理學角度分析，女性更加感性，也易受到環(huán)境的影響，具有依賴性、隨從性，主見性不強，攀比、從眾犯罪更多；從經濟學中的博弈論觀之，人又是理性的，在進行策略選擇時會選擇將自己利益最大化：即相互協作，共同獲利。不少女性礙于同事情面，或者自身職務較低，懾于領導權威或無形的壓力，在“大貪”示范效應下，加入共同犯罪的陣營，體現利益驅動下經濟人的本質。72名女性罪犯中，17人系從犯，僅有1人為主犯。如姜某職務侵占案中，受上級曹某指使，兩次填寫虛假的請款單，共同侵吞公司七萬余元。無獨有偶。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反貪局對六名女性犯罪嫌疑人訊問時，六名犯罪嫌疑人不約而同地陳述：“我不清楚是否違法，但別人這么干，所以我也這么干?！?/p>

（三）手段特征

1.長期性、周期性。女性特有的細膩和細心，使其犯罪大多呈現出一種周期性和長期性的特點，較為隱蔽和具有欺騙性，堪比“螞蟻搬家”。如韓某和王某系收銀員，多次嘗試并成功猜測電腦系統用戶名及密碼，多次修改網點公司會員卡儲值優(yōu)惠數據，截留售卡收入，共計四萬余元。

2. 利用制度漏洞。女性能夠敏銳察覺到單位制度的漏洞，動足腦筋、為其所用。如潘某任經理助理，發(fā)現財務在結算快遞業(yè)務費用時存在不核實快遞底單等漏洞，即伙同快遞業(yè)務員夏某，通過虛構快遞業(yè)務或虛報快遞貨物重量等手法騙取費用，共侵吞資金近114萬元。

3.犯罪方法翻新。女性職務犯罪已不限于傳統的重復報賬、冒充領導簽名等手段，為從賬面上直接反映，手段日益高智化：一是手段新。如翟某采用將不同桌消費的產品和金額并入同一賬單，在保存前人為切斷POS機電源，利用POS機重啟后被并入的消費產品和金額消失之機，將POS機內消失的消費金額侵占的手法，侵吞公司營業(yè)款。二是水平高。如杜某負責數據庫管理，將公司數據庫系統中存有的網絡游戲道具兌換券激活碼，復制到其暫住地的電腦中，再由陳某通過網絡平臺將游戲道具兌換券激活碼予以銷售。三是偵查難度大。如張某注冊另一公司，將其注冊的公司作為任職公司的經銷商，將任職公司的客戶轉移至注冊公司并購買產品，侵占任職公司的利潤。這些作案技術手段新、隱蔽性大，不易被發(fā)現，增加了偵查的難度。

三、女性職務犯罪防范路徑養(yǎng)成

20世紀60年代后半期，心理學家馬提娜霍娜概括到，“聰明的婦女為雙重繩索所縛……如果事業(yè)失敗了，她就達不到其成就的標準；如果成功了，那么她就辜負了社會對女性角色的期望?！?/p>

不少當代女性追求職場成功過程中往往難逃兩種“宿命”：一是與男性趨同化。為了更好地融入職場，女性不自覺地淡化性別差異，甚至表現出部分男性氣質特征，如果斷、大膽、雷厲風行等，俗稱“男人婆”、“女強人”。二是背負雙重壓力。女性職員因為傳統的社會定位需兼顧家庭和事業(yè)。男人則較少面對這些挑戰(zhàn)和憂慮，社會規(guī)范不但允許而且鼓勵他們在事業(yè)上有所作為，進而讓配偶肩負起家庭重任。個人主義（婦女尋求個人的和職業(yè)上的成就，要求自由追求她個人的利益）越強烈，家庭主義（婦女使其生活環(huán)繞著丈夫和孩子轉）就越弱。

因此，筆者認為女性職務犯罪的防范路徑也可以從兩方面建構：一是以一般職務犯罪防范路徑為基礎；二是以情感、教育、制度三重干預為核心路徑。

1.情感：構建心理干預機制，掙脫所附“雙重束縛”。

如上所述，女性易為各種“情”所困，甚至“誤入歧途”。為掙脫“雙重束縛”帶來的過大壓力，社會、單位乃至家庭應共同構建心理干預機制，不僅關注女性生理健康，更應該著眼于心理健康，經常對女性職員進行心理疏導，采取人性化關懷的方式多溝通，如果員工經濟確屬困難可予以一定的補助，防止員工采用極端或非法方式解決問題。犯罪經濟學表明，女性職務犯罪被發(fā)現的幾率越低，預期收益大于犯罪的預期成本，女性越容易犯罪。與“雙重束縛”相伴的是“雙重成本”。為預防犯罪應增加顯性成本和隱形成本：顯性成本是指謀取私人利益、濫用公共權力應承擔的法律后果?？梢赃m當地增加罰金刑，以避免出現“犧牲一人，幸福全家”的心理；隱形成本是失去本該享受的各種待遇。應該突出“家庭生活損壞”和“職場評價降等”兩方面成本。有關部門要提高發(fā)現和突破女性職務犯罪的能力，根據其易配合單位和司法機關的特點，教育挽救和依法懲治并重。

2.教育：培養(yǎng)女性獨立意識，提高自主判斷能力。

從眾犯罪多囿于“不獨立”。一是情感的不獨立。我國仍處于社會轉型階段，社會失范現象時有發(fā)生?！肮俦疚弧?、“拜金主義”等價值觀不斷沖擊人們的思想，同時“家本位”的價值觀仍然牢固：從社會學角度來看，社會要求女性成為一個“賢妻良母”甚于“女強人”，多重價值觀的疊加使其失去冷靜判斷的能力，易為感情或者家庭鋌而走險。二是職場地位的不獨立。女性從屬地位使其遭受話語權的流失，在上級或者同事違法亂紀時，出于“自保”與共犯“同流合污”。有鑒于此，應該對女性員工進行有針對性、有層次和實效的教育活動，通過生動、感性的方式對其進行“感化”，幫其厘清愛情、友情等與法律規(guī)范之間的關系。還要關注“貪內助”現象，很多男性貪官落馬，有一半是其妻子、情人的“功勞”。如今新型的權錢交易不同于過去的單一交易，更加間接和隱蔽，受賄活動中存在一方授意請托人將財物交付特定關系人的情況，故后續(xù)監(jiān)督必須延伸至“身邊人”。

3.制度：營造職場平等氛圍，審慎選拔女性干部。

從女性“補償心理”的犯罪動因可知：雖然“男女平等，重視女干部培養(yǎng)”的理念逐漸形成，但隱形的性別歧視仍然存在：女秘書被戲謔為“小秘（蜜）”，女性孕期、哺乳期等特殊情況使女性無論在錄用或者升遷上都處于劣勢地位，即遭遇“玻璃天花板”，誘使其產生心理上的“失衡”。要從源頭上杜絕女性職務犯罪，應在全社會營造男女平等、一視同仁的氛圍，以能力而非性別等作為評價的標準。很多人認為女性膽小、怕事，不敢“越雷池一步”，這種“寬容”實際上是一種歧視，對于女性職員的錄用、職務安排應當同樣謹慎，從源頭上把好用人關、入口關。在提拔女干部時，不僅要考察業(yè)務素質，更要注重思想道德等素質，特別是對于有挪用資金罪等前科的人員，在錄用、提拔時要慎之再慎?！巴ね辍钡仍缫驯粦椃ㄙx權，但現需全面構建“非紙面上的”男女平等制度：即對法規(guī)的實際操作以及深植于民眾腦海的“平等”觀念，真正破除“天花板”，消除“女性利用性別優(yōu)勢甚至色相才能晉升”的流言等。這種平等不是機械、形式上的，而是建立在尊重女性客觀特征的、人性化的、具有實質內涵的平等，唯有如此方能真正有效地遏制女性犯罪、更好地促進社會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