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繼敏 王瓊 楊焰
(昭通學院 教育科學院,云南 昭通 657000)
“喪葬習俗,是重要的民俗事象之一,是人生禮俗的最后一項告別儀式。它從一個獨特的角度展示了各民族人民復雜寬廣的心理世界,有著相當豐富的文化內涵,因此它是考查、觀照民族文化積淀的一個獨特而真切的窗口?!盵1]
云南(滇)東北部的昭通市是一個地域特別、民族多樣(15 種民族)、文化多元的地方,受民族風俗以及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各族人民有著不同的喪葬習俗和禮儀,它們記載著各民族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生活哲學、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負。對它們進行研究,可以考察昭通各族人民的宗教信仰、人生態(tài)度、生活哲學和價值取向等。限于篇幅,本文只對苗族的喪葬儀式及其隱含的符號功能進行探析。
昭通市有苗族17 萬余人,占昭通總人口的3.31%,是人口總量僅次于漢族和回族而居第三的民族。根據方言不同,其內部又分為花苗和白苗。“白苗”以川、黔、滇方言為交流語言,多聚居于鎮(zhèn)雄、彝良、威信、鹽津四縣與貴州畢節(jié)和川南接壤地區(qū);“花苗”以滇東北次方言為交流語言,一部分聚居于彝良、大關兩縣境內沿洛澤河兩面的二半山或高山地區(qū),一部分散居于昭通、魯甸、巧家、鹽津、水富、永善等區(qū)縣的高寒冷涼地區(qū)。因為支系不同,喪葬禮儀也各有細微差別。甚至同一支系、同一地域的苗族,不同家族都有較為固定的、區(qū)別于其他家族的喪葬程序。這些不同程式也就成為各姓氏內部區(qū)別是否同宗的標志。但是,作為一個有著明顯趨同習俗特點的民族,昭通苗族喪葬儀式中主要的程式和內容并沒有本質的不同?,F以昭通市威信縣“白苗”中較為固定的喪葬儀式為例對滇東北苗族的喪葬儀式進行敘述。
昭通苗族歷來實行木棺土葬。凡是苗族已婚之人病重時,都要遣人奔告至親好友前來探望,家人要輪流日夜看護。老人臨終時子女要守候在側并讓其在懷中落氣,并且要把當時處于熟睡狀態(tài)的人喚醒,以免亡人把睡夢者的魂魄帶走。老人落氣后迅速將其頭腳調換方向,抹合眼皮和嘴唇,在門外吹牛角號或者鳴炮三響向鄉(xiāng)鄰報喪,然后把死者生前鋪床的稻草取一把拿到路口焚燒,煙飄向哪里則指示死者的靈魂飄向那里了。鄉(xiāng)鄰聞訊后一般都會馬上放下手中活計趕來喪家?guī)椭侠砗笫隆?/p>
之后,孝子們披麻戴孝為死者沐浴更衣,死者的衣褲奉行穿單不穿雙,也有的姓氏奉行男單女雙的習俗。苗族較為特別的是:死者穿的衣裳與生前正好相反,是小衣襟在面上蓋住大衣襟。穿戴完畢后用麻線將死者雙手捆縛貼于身旁保持直立形式,然后“頭東腳西”停尸于火房上方(有的姓氏停在火房下方)。明末清初時苗族曾經盛行過頭朝東方,腳朝西方的橫式葬法,后來受漢族習俗影響,逐漸改為南北方向的順葬。但是,停靈時依然采用頭東腳西橫停于中堂的方法,這是表達對東方故土的懷念之情。據說昭通的苗族祖先是從東方遷徙來的,頭東腳西可以讓亡魂回到東方故土與祖先的靈魂會聚一堂。這種橫式停尸法是苗族喪葬儀式中較為外顯的區(qū)別特征。這個過程俗稱小斂。
“指路”是苗族喪葬禮儀的中心環(huán)節(jié)。苗族認為,人死后,靈魂不滅,要到天庭與祖先一起笙歌娛樂過逍遙自在的生活,而去天庭的道路遙遠而崎嶇、陌生而險阻,需要指路師的指引。如果不指路,亡魂將淪為孤魂野鬼到處飄蕩,還會找后人的麻煩。所以,苗族老人死后,不論家庭條件好與壞,喪葬儀式完整與否,過程簡樸還是隆重,指路環(huán)節(jié)必不可少。只要會端碗拿筷的、會說話的人死亡后都要給其指路。指路儀式在死者停尸于火房時即可進行。
苗族的指路儀式有一套特定的程序:之前要由外姓人反手搓繩編織一雙草鞋,家人準備一只大公雞和酒飯,指路師自備一副竹卦、弓弩和一團麻線。指路時,孝子跪于亡人一側,兒媳舉火把照明,指路師端坐于亡人一側,用極其悲戚的聲音吟唱古老的《指路詞》。
《指路詞》的第一部分講述天地萬物和人類的起源,人的死亡是因為十種藥有九種都醫(yī)不好以后無可奈何的結果,以此來安慰死者,讓其對死亡想得開;第二部分是指路詞的重點所在,細致地指引亡靈歸祖的路線,告訴亡靈途中需要注意的事項以及如何求生、解難、辨識苗寨和祖先以及新家(墳墓)等;最后一部分講述人在生前如何受苦,死后如何解脫以及家人的悲傷難舍之情,并且囑咐亡人忘掉世間的一切“過去”安心上路去同祖先會合歡聚。苗族認為,只有經過指路之后,亡人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
指路完畢即舉行大殮儀式——“裝棺入材”。先用布料或者綢緞鋪墊于棺材底上,將亡人抬著順鼓架轉三圈(有的姓氏轉九圈)裝入棺材,按頭左腳右(古時的東西方向)橫停于中堂上方。每個兒媳要拿出一丈二尺白布掛于靈柩上方的墻壁上或者拉直覆蓋在棺材上,出殯時拴在靈柩之前,俗稱“馬韁繩”。停柩期間,棺材蓋不完全封閉,留一條縫供親友瞻仰遺容。
苗族的喪葬傳統(tǒng)不講究黃道吉日,成年人死后停尸三天即可安葬。停喪期間,喪家在堂屋中間安放鼓架,上掛一個牛皮鼓,堂屋暫時設做靈堂供親友祭奠。牛皮鼓的安放方法各個家族和姓氏各有不同。停喪期間,大家聚在亡人身旁晝夜吹笙擊鼓。苗族認為這樣可以解除亡人赴陰間路途上的寂寞與愁悶?!肮募堋笔敲缱鍐试醿x式中極具象征意味的、必備的道具。
祭奠分為正祭和客祭。正祭主要由指路師、寨主、叔父、舅父和笙鼓樂師祭祀,正祭每天天明和天黑各祭一次;客祭是出殯前夜由親朋好友舉行的吊唁活動,熱鬧而隆重。正祭和客祭時,笙鼓齊鳴,祭悼者和孝子一起跪拜于堂下,死者兒媳或者侄兒媳婦兩人執(zhí)火把于靈柩兩側照明,掌祭師用酒食敬獻亡人,告知亡人這是某人做的道場。
威信苗族有一部分姓氏在每次上祭前還要先舉行出巡儀式——由叔父帶領舉行武裝巡游活動。巡游時,領頭的叔父要在隊伍前面披氈舞矛,緊隨其后的是一個蘆笙師,一個執(zhí)火把者,一個號角手和眾多手舞竹竿的青壯年漢子?,F在這樣的儀式已經程序化和符號化,多由兒童擔任,帶有表演性質。出巡時先在堂屋繞鼓架一周沖出大門,然后以順時針和逆時針不同方向繞房屋三周后進入堂屋左右分別轉三圈后結束。據說這種儀式的來源有三種說法:一是古時候,怕野獸啃噬人的遺體,因此組織身強力壯者護衛(wèi)尸體;二是古時戰(zhàn)爭期間舉行葬禮,怕敵人偷盜陣亡者尸體,不得不組織巡邏隊伍武裝保衛(wèi);其三是驅趕妖魔鬼怪,出巡也就只針對兇死者。
苗族喪葬祭奠活動中有一個重要的“宰牲”儀式。苗族老人去世后,家人一定要宰殺牛、豬、羊等牲畜獻給亡人。家境困難的,一只雞也行,不能沒有祭牲。宰牲一般在正祭之后進行。牲畜宰殺后除去頭、內臟和四肢,一起煮熟交由掌祭師放于堂上擺設的各種器皿中念祭。
苗族老人的喪事也叫“白喜事”,除了每天早晚的正式祭奠之外,其他時間大家就聚在鼓架下吹笙擊鼓、跳蘆笙舞自由娛樂。最隆重的吊唁活動在出殯前夜。其時村寨鄉(xiāng)鄰、親戚朋友都要前來參加吊唁活動,所帶物品大多為白酒一斤,火紙一刀,送錢與否視與喪家的交往而定。至親如姑母、舅父、女婿、叔父和兒女親家等要備專門的祭禮:一丈二尺白布(用來裹蓋尸體),還要牽豬拉羊抱雞背糧食,請上嗩吶樂隊熱熱鬧鬧地前往奔喪。這些禮品一般陳于鼓架下,如果賓客帶有交禮師,主客雙方交禮師還要在交禮時唱歌互相謙虛禮讓,展示才學。女兒女婿及其他至親帶來的牲畜在午夜時交牲,殺后不上祭,由掌祭師告知亡人即可。
苗族喪葬吊唁活動的高潮是安葬前夜舉行的“謝孝儀式”。當主要賓客到齊后,午夜時分,鼓樂全停,鼓架下擺放酒菜(用兩條高凳或方桌擺在鼓架下,用矮凳子團圍四周),邀請寨老、祭師、笙師、舅父、姑父、叔父、親家等重要人物就坐,眾孝子在堂下長跪舉行“謝孝儀式”——也叫“團桌論事”,實際上是集體悼念儀式。
這個儀式由“管事”主持并陳述《謝孝詞》?!爸x孝詞”從天地日月、洪荒蠻古開始一直講到人煙、五谷、草木、金屬的產生,然后向賓客陳述亡者在病危期間子女如何護理、如何安排善后事宜等詳情。洋洋灑灑上萬言。然后寨老、祭師、笙師、舅父、姑父、叔父等依次對亡人進行追憶,對孝子表示安慰,叔父還要告誡孝子以后如何守孝、銘記亡人恩德,如何繼承先人遺志,發(fā)憤圖強以慰亡人等等。謝孝時間一般長達一至二個小時。
謝孝之后,笙鼓樂師起壇燒袱子。眾親友與孝子一同跪拜于靈前將帶來的火紙一一燒給亡人。笙鼓樂師演奏《分道場曲》表達對死者的難舍之情。
黎明時分,笙鼓師演奏《黎明曲》,最后一次為亡靈祭祀。接著吹奏《辭靈曲》,整個祭奠結束,解除鼓架,由女婿念咒后將鼓架擲出門外。然后出殯。
出殯時,靈柩移到大門外,用粗大繩索捆牢四根抬棒,準備八個人抬棺材上山。棺材上放一個盛有火炭的器皿。準備就緒之后,祭司手持斧頭致完發(fā)喪詞,擊碎火炭器皿,眾人大呼“起”,即刻拉的拉,抬的抬直奔墓地。指路師背著竹弓、抱著公雞在前引路,孝男孝女一路叩謝,鞭炮、鑼鼓和嗩吶齊鳴,熱熱鬧鬧地送亡人到墓地?!盎纭背鰵泟t少有鞭炮,以笙鼓奏送。
苗族的安葬情形與漢族差不多,掘墓、入壙、清棺、蓋棺、封土、壘墳。之前死者的兒子媳婦和侄兒媳婦各自敬獻的一丈二尺白布——“馬韁繩”這時則分給孝女、媳婦們留做紀念。
從安葬之日起,連續(xù)三日孝子都要早送飯,晚送火。送火在晚上夜深人靜時進行,放火的地點不像漢族固定在墳前,它是在墓地到家之間的路線上,一次比一次往后退,離家近,并且交代“請某某于此取火”,第三晚上最后一次送完還要囑咐道:“火就送到這里為止了?!庇械倪€用幾根竹片搭成房屋形象將其燒毀,意思是亡靈回來取火看見房子已經燒毀,就不再回來了。
安葬后第三天舉行“復山”儀式。喪葬儀式至此結束。
燒契又叫“周祭”。從安葬之日起到第12 天進行(有少數宗支為第七天),目的是接亡靈回家來游玩、看望家園。接靈儀式各姓氏各有不同。有的姓氏早上接靈時要抱一件衣物(男的用上衣,女的用裙子)隨去,作為亡靈的依附之物。接靈的方法:有的拄一根竹竿到墳墓上杵三下,呼請亡靈回家,有的持一火把到墳前接靈;有的用指路師的弓箭去接靈;有的只在半路上呼喊。亡靈接回屋檐下,祭上洗臉水,然后請上靈位。有的人家靈位設于火房下方西面,有的設于火房上方,有的在死者煙氣的床上,有的設于中堂上方。周祭一般不殺大牲畜,僅以一只雞念祭。靈桌上放一升米谷插香,點燃菜油燈,擺上祭食。親友也會帶上紙錢和酒水前來祭吊。祭師會將親友好意一一祭告亡靈。夜深人靜,紙錢燒化給亡靈后,兒媳執(zhí)火把照明,孝子跪拜,祭師擲靈卦辭靈。
除靈,威信苗族叫“uat wangb”,即“解除簸靈”——超度亡靈。這也是苗族極具民族特征的喪葬儀式。它的來歷與一個傳說有關:相傳遠古之時,人鬼雜居,鬼強人弱。一次人鬼又打斗起來,鬼追至人的家門口,人眼看已逃不掉,急中生智將一個大簸箕擲向鬼,簸箕竟然神奇地附在鬼背上,背著大簸箕的鬼就被阻擋在門口,人得救了,從此鬼就背負著大簸箕。威信苗族認為,人新死變成鬼,亡靈會背著個大簸箕行動,極不方便和自由,做孝子的為此牽掛勞心,必須為其舉行儀式解除掉,是謂除靈。人死未除靈之前,一直是鬼,除靈以后才能變成祖宗家神,歸入列祖列宗之位。而只要未除靈,孝子之孝長在,就不能參加重要的社交活動。一般亡故120 天之后即可為其除靈,有的規(guī)定三年。凡是亡故時經過指路的,都要除靈。家族人丁興旺者,“除靈”儀式尤其隆重。
除靈時,于中堂上方設一靈床(家用方桌或者沖糍粑的粑槽),放一個小簸箕,用竹篾彎曲兩頭插于簸箕邊緣,圍上衣服,裝飾上帕子,像一個人坐在簸箕內,即為靈位。簸箕內放一個糍粑(有的姓氏放動物肝臟)作為亡靈的座位。上點菜油燈。然后祭司端著另一只裝有五谷和桃枝的簸箕到各房間驅邪念咒,開始接靈。笙鼓師也要吹奏相應的曲子。亡靈就位后開始隆重的祭獻。除靈的活動要延續(xù)兩個晝夜,經濟條件好的人家可以三晝夜或者更長。無子嗣或者困難人家,燒契結束后即可除靈。
除靈的最后一個程序是辭靈。待笙鼓樂師吹奏完辭靈曲,祭司即刻進行辭靈——亡靈背上的簸箕已經除去,讓它回去了。(各個姓氏舉行的儀式不一樣)儀式之后,將祭祀時用過的靈粑(糯米做成的糍粑)分給大家?guī)Щ厝ソo孩子吃。據說孩子吃了特別聰明。因此,最后分靈粑時,大家你爭我奪,熱鬧非常。
一個亡人的喪葬儀式就在圓滿熱鬧的氛圍中結束。
喪葬儀式除了“處置亡人的遺體;安慰亡人的家屬;肯定亡人的業(yè)績;(在信仰宗教的民族中)通過宗教儀式祈禱亡人的靈魂平安離去等顯性功能外”[2],還存在一種特有的隱形功能——符號功能。
符號:symbol,源于希臘詞,該詞的基本意思是“象征”。符號是人類的意義世界的一部分,具有超越本身的功能性價值:人運用符號系統(tǒng)創(chuàng)造了文化;反過來,文化這個符號系統(tǒng)也影響著人們所看見、聽見和想到的一切東西。喪葬儀式很顯然是一個符號系統(tǒng):它既是物質符號,也是行為符號。喪葬儀式中最具有代表意義的便是“尸體”,“尸體”作為一種客觀存在物,象征著今生與來世、此岸與彼岸、人與鬼之間的跨越,于是處理尸體不再是一種簡單行為,被賦予了更多符號化的象征意義。
喪葬儀式最重要的活動是祭祀。祭祀包括祭祀亡人,祭祀祖先,祭祀神靈。儀式上,一般都要敬獻牲畜等祭品,那些被祭獻的牲畜并不是一般意義的動物,也不是食物,而是代替人類向神靈表達崇敬和服從的祭品。如苗族喪葬儀式中的宰牲、彝族喪葬儀式中的捶牛、宰羊,以致最后吃牛羊肉的時候,實際上都不是在世的人獨自在吃,而是與亡靈和祖先神靈在一起享用。神靈們既然享用了祭品就代表著他接受了人對他們的崇敬以及與他“和解”的請求,就會在未來的日子里保佑人們?!皟x式經常固定地和重復地在某個時間或某一特定情況下舉行,并且承載著某種象征意義和功能?!盵3]于是,在喪葬儀式中,普通的一草一木都被賦予了特殊的含意,人們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各式各樣的喪葬符號中活動,以便保證以后在人世的生活更“和諧”順達。
喪葬儀式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其功能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符號的功能價值主要體現在對該符號系統(tǒng)中的人進行“教育”上。因為,人不是生下來便能夠運用和創(chuàng)造符號,首先應當學習已經存在的這個符號系統(tǒng),而社會中那些先進入和學習了該符號系統(tǒng)的成員有義務幫助后來者學習此符號系統(tǒng)。這不僅僅是整個社會將符號系統(tǒng)繼續(xù)傳承下去的需要,也是每個社會成員成為“真正的人”的需要。
人們學習符號系統(tǒng)即為社會化的過程,也是受教育的過程。人們參與喪葬儀式便可學習并使用這種符號。正如杜威認為:人作為社會的一分子,是有生有死的。但是,作為一個“群體”與“種族”的社會生活則是要繼續(xù)下去的。于是,成人對青少年就必須傳授知識與經驗,包括風俗、制度、信仰、語言、文化、思想等,這種傳授與繼承,就是廣義的教育。喪葬儀式的教育功能表現在:
1.耳濡目染的隱性教育
喪葬儀式通過器物、祭詞、禁忌、音樂、行為、互動活動等顯性和隱性的方式進行傳承,并在傳承中對人的發(fā)展并產生影響。苗族喪葬儀式主要是通過祭師的專場“說唱”和“表演”來對參與其中的所有人(不管成人還是孩子)進行隱性教育的。所謂隱性教育是指運用多種喜聞樂見的手段,把教育貫穿于其中,使人們在潛移默化中接受教育。喪葬儀式作為人生重要的最后儀式,對參與其中的每個人來說,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其相對固定的祭祀的形式和祭詞內容會在反復進行的儀式表演中慢慢地被記住、被內化。這種耳濡目染的教育方式使教育過程具有無意識性和愉悅性,教育目的因此具有潛隱性和持久性,能達到教育的最優(yōu)化效果。尤其苗族葬禮上喜歡吹蘆笙、跳蘆笙舞的習俗使喪葬儀式肅穆中有幾分歡娛,其“載歌載舞”的表達形式,對于苗族傳統(tǒng)文化的演習和傳承也是一種寓教于“藝術”的學習方式。更是苗族喪葬儀式實現其符號教育功能最獨特的方式。
2.內容豐富的知識教育
喪葬儀式有一套程序性的“祭祀語言”,其中包含了日常生產、宗教信仰、歷史、規(guī)章制度和倫理道德等知識,它可以使參與者學習本民族的歷史,了解規(guī)章制度,確立本民族的社會價值觀,從而成為合格的社會成員。苗族以前沒有自己的文字,其民族文化的傳播和傳承七千年來僅憑口頭傳承,其喪葬祭詞的演說是苗族歷史的主要轉播方式和途徑。指路師的指路詞記載:苗族因為戰(zhàn)爭而失去了先民的田園和沃土而四處漂泊,但他們認為在死后,靈魂也要回到祖先的居住地。苗族中流傳著這樣一首唱詞:“天是那樣的陰沉,地是那么的黑暗,老天不幫我們,我們要走了,美麗的田園沃土沼澤湖泊,我們舍不得??!……”這樣喪葬祭詞不僅是生者對逝者的告慰,同時也為逝者指明回歸祖先故土指路,更重要的是它對后人的啟迪意義。
這些內容對于研究苗族先民的遷徙史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它也是研究苗族社會形態(tài)的重要的歷史文獻,特別是《指路歌》,是苗族先民為后人留下的不可多得的關于種族遷徙路線的歷史資料,讓后人了解先民所經歷的苦難史以及為了生存而進行的頑強抗爭。
除此之外,苗族的喪葬儀式還具有民族藝術、思想道德和勞動等教育內容。藝術教育體現在歌舞、蘆笙的吹奏和表演上;思想道德和勞動教育則集中體現在“謝孝”過程中,通過追憶逝者的功德、銘記亡人恩德,教育后輩繼承先人遺志、發(fā)憤圖強熱愛勞動,熱愛現在的生活。
英國功能主義人類學派代表之一的馬林諾夫斯基認為:人類,即便是很原始的民族對待死亡的態(tài)度、情緒也是非常復雜、甚至相互矛盾的:這就是對于死者的愛戀和挽留與對“死亡”的反感和恐懼。
喪葬禮儀的本質就是處置“尸體”。面對著因為病痛和死亡折磨而面容變形的冷冰冰的尸體,活著的人會有愧疚、悔恨、懼怕等諸多情感奔涌而至,這時,“乃有宗教插進腳來,解救情感在生死關頭的難關”[4]33。于是生者帶著復雜心理將死者的靈魂打發(fā)到“另一個世界”,為了表達對逝去親人的熱愛和留念,就用“酒肉祭奠、家屬哭喪、明器陪葬”等形式來討好死者或者報恩于死者,或者求得死者的諒解,并以此抒發(fā)自己內心的各種復雜感情,同時給自己的塵世生活帶來好處。同時,將死訊告知親友,可以得到慰藉和幫助,從一定程度上解除精神和物質上的壓力。因為葬禮上相聚的人們一般是具有相同價值觀和人生理解的特定群體,其中傳遞的相同的社會價值信念、道德理解、生命感悟等就會成為一種精神寄托、一種信仰救贖和靈魂治療,讓生者坦然面對死亡。這種聚在一起的社會性禮儀活動,有助于克服人們因死亡而產生的削弱、瓦解、恐懼、失望等離心力,使受了威脅的群體生活得到重新統(tǒng)協,以此加強個人與群體的連接和力量,從而保持文化傳統(tǒng)的持續(xù)和整個社會的再接再厲。
據調查,90%的苗族認為可以不舉行婚禮,但必須要有一個像樣的葬禮,這樣的人生才是完整和完滿的。因為苗族認為人死后,如果沒有指路師指路,此人就回不了祖先居住的“東方”,就只能做孤魂野鬼。所以,喪禮不僅是為了死者,更多的是為了生者的精神寄托和文化信仰。人們用隆重的方式來消除對死亡的恐懼,也建立起勇敢面對死亡的決心和勇氣?!叭魏稳嗽谒H歷過許多別人喪葬的儀式之后,對于他自己的死,便也有所準備,永生的信仰,經他屢次在親友們的死亡儀式中練習之后,會使他愈清晰的覺得:他自己的來生是更可預期的了”。[5]
苗族習俗,有親人病逝,不管多遠親屬都會按照禮儀趕來參加喪葬儀式,這時本家族的人們更會團結在一起。苗族村寨里一旦聽說某人去世了,大家會馬上放下手中的活計趕來喪家安慰親屬,并竭盡所能幫助喪家處理喪事。苗族老人病重期間,家門族內、團轉四鄰的親友會白天派人輪流到場,晚上除留人看家外,大多要參與守候,如同平時的其他重大事項必須幫忙一樣,體現出族人的親情和友情的力量,維系著一種團結、互助的凝聚力。因為人人有父母,個個有六親,故參加守護、送終別人家的老人,又可為自己家將來有事情時“換工”。這樣每個人活在世上心里才底氣,一旦自己家有事需要幫忙時,親友也才會全力以赴。
馬林諾夫斯基認為喪俗不但使個人精神得到完整,同時也使整個社會得到完整,從而“死這專私的行為,任何人唯一最專私的行為,乃變成一項公共的事故,一項部落的事故?!盵4]30于是,喪葬儀式成為一個充滿了民族性符號的“場”,它從各個方面強化了族群之內的民族認同感和歸屬感。因為這時具有民族性的符號就會集體出現,像服飾、飲食、方言和音樂、舞蹈等,這些顯性符號的同時出現,無形中加強的族群的認同感和歸屬感。
首先,從物質文化符號的角度來看,飲食和服飾最具民族特征。以服飾為例,每個民族的傳統(tǒng)服飾都與他民族有巨大的區(qū)別,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服飾的樣式和花紋與這個民族的哲學思想和文化有密切的關系,服飾的民族性與儀式的民族性總是互相輝映的,所以人們喜歡在儀式過程中穿上民族服飾。
其次,從歷史、倫理、道德觀和禁忌等精神文化符號來看,葬禮強化了本民族的各種思想和規(guī)范,從而強化民族的認同感,尤其是儀式中的禁忌特別能反映該民族的特點。如苗族沒有為死去的亡人“除靈”就不能參加社會活動等禁忌,反映了苗族特有的“孝道”和“人倫”觀念,表達了苗族人民對祖先的尊敬和崇拜,是與苗族祖先崇拜、自然崇拜等文化傳統(tǒng)緊密聯系的特征。
第三,儀式的反復操練,也使族群認同感得到加強。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常態(tài),喪葬儀式也會經常在相對固定的集體里面上演。于是,因為儀式的反復操練,“不僅讓操演者回憶起該群體認為最重要的分類系統(tǒng)”[6],也使群體共同記憶的東西具有了持久性。比方苗族指路師指示亡靈順著“祖先遷徙”的來路回歸時,強調沿途有很多符號性的障礙,哪些地方能過,哪些地方不能去等等,這一儀式的內容與漢族的“開路”、彝族的“送魂”形式和內容都不一樣,都在強化著“苗族”族群界限,加之,苗族“橫式”停放靈柩、“除靈”等的特別儀式,也劃清了苗族與其他民族之間的邊界,將“自己人”和“他人”區(qū)別開來,強化了族群意識。
總之,喪葬儀式的符號功能體現在儀式的每個活動中。人們在隆重、莊嚴的氣氛中,在每個親身參與的喪葬活動中潛移默化的受到教育,并將其轉化為外顯的行動,從而也教育了別人。所以,喪葬禮儀并不只是一個簡單的處理人 的“遺體”的過程,它承載了許多的社會功能,必須重視并使之更好地為社會穩(wěn)定和持續(xù)發(fā)展發(fā)揮作用。研究它存在形式以及符號功能,找出其中的利與弊,對于引導當前沸沸揚揚的殯葬改革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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