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農民工維權渠道的思考——由“劉雙云縱火案”引發(fā)

朱慧靈

( 河南司法警官職業(yè)學院，河南 鄭州450011)

一、劉雙云案件介紹

來自湖南攸縣的犯罪嫌疑人劉雙云在鄒某、陳某開設的文胸作坊打工約有一年時間，工資以件計算，由于老板平時結算工資時經(jīng)常不能如數(shù)發(fā)放，至案發(fā)時仍欠劉雙云3000元。案發(fā)前幾天，劉雙云向陳某追討被拖欠的工資時，陳某仍以原料欠缺為由聲稱要扣除500 元。案發(fā)前一天，即12月3日上午，劉雙云曾到勞動部門求助，新溪西村村委會當天也派人出面就此事進行了調解，老板最終同意在12月5日為劉雙云結賬。當天下午，劉雙云再次來到保障所，聲稱要立刻拿工資，他沒錢花，等不到5日了，但此事未獲得老板陳某的同意。12月4日中午，劉雙云因未追討到被拖欠的余額，產生了報復陳某的心理，用汽油點燃了陳某的文胸作坊致14 人遇難、1 人受傷。案發(fā)后，省市領導高度重視，在做好善后工作的同時，布置警力全方偵查，在距案發(fā)不到7小時將犯罪嫌疑人劉雙云抓獲。隨后在對劉雙云的個人情況調查時發(fā)現(xiàn)，盡管時值冬季，但三條褲子和四五件上衣的夏裝就是劉雙云的全部家當。一張劉雙云個人的中國郵政儲蓄銀行的存折，顯示他最后一次取款時間是2010年7月14日，取了500 元，余額僅為63．96 元?！?〕

二、“劉雙云案”折射出的農民工維權難現(xiàn)象

農村人口大規(guī)模向城市轉移，是我國由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向工業(yè)化、現(xiàn)代化社會邁進的必然結果。這些農民進城工作，保持農民的身份從事工人的職業(yè)，被稱為“農民工”?！?〕這些背井離鄉(xiāng)的農民工大部分缺乏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所需求的科技含量高的有效技能，從事的多是體力勞動。他們的辛勤勞動為我國的城市建設做出了很大貢獻，用勞動所得改善農村經(jīng)濟，為拉動內需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然而這些處于最底層、經(jīng)濟本已很拮據(jù)、原本希望通過自己的勞動所得改善家庭狀況、改變困難生活局面的農民工卻總因為某些方面的原因，不僅靠勞動致富的愿望無法實現(xiàn)，甚至連應得的勞動報酬都無法如期如數(shù)獲得，使得連生存都有困難。如前面介紹的實施縱火行為的劉雙云，時值冬季，僅有的幾件著裝都是夏季的單衣，最后一次取款后存折上的余額僅為63．96 元，且時間距案發(fā)兩年有余，可以看出劉雙云生活的窘迫。雖然老板拖欠的只是區(qū)區(qū)3000 元的小數(shù)，但對劉雙云來說卻可能是他能生存下去的最大依賴。面對困境不偷不搶希望能夠自食其力，但僅僅這樣最基本的需求卻總是由于老板的借故推脫而難以實現(xiàn)。雖然訴諸主管部門，但在主管部門的調解下雙方并未就金額及還款時間達成一致意見。在此背景下，由于經(jīng)濟窘迫，加上自感老板日常對自己的不公以及對自己維權無望的擔心等多方面的原因，使劉雙云的維權道路由常規(guī)演變?yōu)榧ち业谋┝π头缸铩?/p>

其實，隨著農村富余勞動力流入城市腳步的加快，農民工人數(shù)的增加，因農民工采取“非主流”方式維權引起媒體和輿論關注的案件越來越多，諸如“裸體討薪”、“模仿新聞發(fā)布會討薪”等超常規(guī)討薪的方式不一而足。諸多“非主流”方式討薪事件的頻頻發(fā)生，反映了農民工權益受侵害現(xiàn)象的嚴重，同時也體現(xiàn)出農民工維權難的處境，而劉雙云這種由討薪引發(fā)的犯罪案件只是諸多“非主流”方式討薪案的典型。如此多的“非主流”方式的討薪事件以及由討薪引發(fā)的暴力性犯罪案件的時有發(fā)生，不斷地拷問著我們對待農民工應有的底線，使人不得不正視此類事件背后所隱藏的深層次原因。

三、劉雙云案反映的農民工“維權難”的原因分析

任何犯罪都有其產生的原因，一定的原因作用于一定的主體便會產生相應的犯罪。沒有促使犯罪產生的原因，就沒有犯罪這種結果的出現(xiàn)。就任何一個犯罪主體來說，他之所以走上犯罪的道路，總是有一定原因可尋的，沒有相應的因素對他發(fā)生作用，任何人都不會去實施犯罪。正如著名的犯罪學家菲利所言，人之所以成為犯罪人，并不是因為他要犯罪，而是由于他處在一定的物質和社會條件之下，罪惡的種子得以在這種條件下發(fā)芽、生長。劉雙云之所以由權益受侵的受害人轉化為犯罪人，與當前農民工維權難的現(xiàn)狀不無關系。

(一)處于弱勢群體的農民工缺乏就業(yè)競爭力

國家統(tǒng)計局2011年農民工調查監(jiān)測報告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1年我國的農民工人數(shù)有2．53 億人。這些農民工再加上待業(yè)大學生和下崗工人，形成了較大的勞動力供方市場，使勞動力供大于求。在剩余勞動力供大于求局面的情況下，就使用人單位輕松地占據(jù)了在人員選擇方面的主動權。很多用人單位本著“走了你一個還有后來人”的想法，利用低薪、押薪、扣薪、拖薪、犧牲勞動者休息權等不落實農民工合法權益保障制度的方式操縱著有利于自己的運營模式。而在諸多的就業(yè)人群中，農民工由于文化程度低、缺乏基本的勞動技能，在強大的就業(yè)壓力面前更不具有就業(yè)優(yōu)勢，在就業(yè)方面的途徑更窄。再加上我國當前缺少行之有效的農民工有組織的維權模式，農民工維權身后缺乏組織力量，導致農民工在勞動過程中合法權益容易受侵害。由于對廣大農民工來說維權往往意味著就業(yè)機會的喪失，出于維持生計的需要，大多數(shù)農民工會選擇放棄維權而對侵權行為忍氣吞聲，而這在一定程度上又會助長用人單位漠視農民工合法權益。

(二)主管部門對處于弱勢群體的農民工權益維護的忽視

盡管農民工對城市的建設和發(fā)展做出了不可小覷的貢獻，但就個別城市的主管部門來說，仍然存在只接納農民工的貢獻，而排斥其參與城市社會化管理的心理。僅僅將農民工視為勞動力而很難將其上升為國家公民的一分子這種高度去認真對待。工作中重管理輕服務，重約束輕關心，甚至為了當?shù)亟?jīng)濟的發(fā)展，不惜犧牲農民工的合法權益以吸引和拉攏能給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帶來好處的企業(yè)。為了追求管理過程的輕松，有些主管部門將農民工反映侵權行為的訴求，視為“不安分”、“無理取鬧”、“找麻煩”，從心理上抵觸農民工主張權利的行為，更別說對用人單位侵害農民工合法權益的行為進行積極主動的監(jiān)管。抱有抵觸和消極的應付情緒，思想上就會忽視，解決方法就會簡單，達不到與農民工真正的思想溝通，也就無法解決農民工精神和物質上的壓抑。這就很容易阻塞農民工向主管部門反映信息的渠道，也易導致農民工對主管部門的不信任，不易使主管部門及時發(fā)現(xiàn)企業(yè)侵害農民工合法權益的端倪，不能使事情及時解決在萌芽狀態(tài)，從而避免侵害農民工合法權益的事件向惡性方向發(fā)展。

(三)農民工維權渠道不暢

2005年發(fā)生在山西的王斌余討薪殺人案中，根據(jù)有關媒體報道，王斌余向老板主張要回5000 元工錢，但老板卻只給50 元。王斌余氣憤之下向當?shù)貏趧硬块T反映，而勞動部門建議他去法院，而法院又說案件審理需要三到六個月，時間太久，又讓他找勞動部門。2012年筆者一位親戚在鄭州某商務會所打工，剛干三個月老板就以其工作不負責為由予以辭退，并且不給工錢，理由是已被克扣完畢，若按正常計算所欠工資應在3000 元左右。后來找勞動監(jiān)察大隊反映情況，該大隊辦案人員受理后說會及時調查并給予反饋，但等了近三個月也沒有任何結果。后來通過私人關系請當?shù)嘏沙鏊藛T出面，問題才得以解決。但現(xiàn)實是外出打工的人員，能有幾人擁有較大的人脈關系網(wǎng)足以私下解決權益受侵的事實。以上兩起事例折射出相關部門在面對農民工維權事件時的推諉態(tài)度，由此也可以窺見農民工維權渠道的不暢和艱難。

(四)農民工制度維權成本過高

為了維護職工包括農民工在內的所有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我國相續(xù)出臺了多部法律從制度上加以保障。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yè)勞動爭議處理條例》等。但實踐中采取正式途徑所產生的高昂的維權成本，往往導致農民工在權益受侵后放棄正式的維權渠道，進而選擇“非主流”的維權方式。根據(jù)我國《勞動法》第79 條的規(guī)定，勞動爭議發(fā)生后，當事人可以向本單位勞動爭議調解委員會申請調解;調解不成，當事人一方要求仲裁的，可以向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當事人一方也可以直接向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對仲裁裁決不服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除此之外，農民工權益受侵害后可以向勞動監(jiān)察部門舉報。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勞動監(jiān)察部門接到舉報后處理該項事務的期限是60日，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的處理期限一般為60日，法院僅一審的處理期限就可能是3 到15個月，更別說二審和執(zhí)行時間。程序的繁瑣和時間的漫長往往使迫于生存需要的農民工無力等待，前面介紹的劉雙云案以及山西的王斌余案就是此類情況。其次，在采取正式途徑維權過程中，可能會涉及律師委托費、差旅費、訴訟費以及誤工費，甚至是被解雇的代價，這些成本對本已經(jīng)濟拮據(jù)的農民工來說是難以承受的。況且，在花費很多時間、歷經(jīng)諸多繁瑣程序、支付諸多費用后，所主張的利益還不一定被認可，被認可后還有沒辦法執(zhí)行的風險，并且有的維權涉及數(shù)額較小，采取制度維權可能會得不償失。由此，便不難理解現(xiàn)實中為什么會有諸多“非主流”方式的討薪事件出現(xiàn)。

四、解決農民工維權難的對策

疏通農民工維權渠道，解決農民工維權難問題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其間當然也有一定的路徑可循，諸如加強對農民工的職業(yè)技能培訓，增強農民工的市場競爭力;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從根本上解決農民工經(jīng)濟窘迫的局面;大力發(fā)展教育事業(yè)提高農民工的文化素質和法律意識;營造誠信環(huán)境使用人單位能夠誠信用工等，但這些具有全局性、根本性的解決方案一時難以應對當前我國龐大農民工群體合法權益受侵害急需解決的迫切局面。因此，必須采取切實可行并行之有效的措施以解決當前比較突出的農民工維權難現(xiàn)象。

(一)強化政府責任，發(fā)揮政府對用人單位的監(jiān)管職能

農民工勞動權益得不到有效保護，很重要的原因“并非農民工與直接關系雇主之間的非正式口頭契約無法有效實施，而恰是受國家明文保護的應該由國家作為第三方強制實施的正式契約無法有效實施”〔3〕。因此，針對頻繁發(fā)生的農民工“非主流”方式討薪以及由討薪引發(fā)的暴力性犯罪事件，公眾在指責用人單位缺乏誠信和良知的同時，也對政府有關部門監(jiān)管職能作用的發(fā)揮提出了質疑。各級政府特別是勞動監(jiān)管部門，作為發(fā)現(xiàn)用人單位侵權和防止農民工合法權益遭受侵害的第一道防線，不僅不能對農民工的維權行為和訴求抱有抵觸情緒，相反要加強對用人單位在農民工合法權益維護方面的監(jiān)管和監(jiān)督，及時發(fā)現(xiàn)和查處侵犯農民工合法權益的行為，而不是等到事態(tài)擴大以后才有所作為，更不是等農民工由受害人變?yōu)榉缸锶撕?，以相關部門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犯罪嫌疑人抓獲來彰顯政府部門在維護社會秩序方面的功績。因此，要強化政府問責機制，對那些不認真履行職責使農民工維權行為惡化的相關人員進行責任追究，打造責任政府，從而使規(guī)范執(zhí)法、執(zhí)法為民成為常態(tài)，而不是將工作停留在事后對相關人員的安慰和救濟上。

(二)關注農民工，加強對農民工的法律援助

在與用人單位對抗的過程中，農民工顯然處于弱勢地位。具有維護公共秩序職責的政府職能部門出于國家構建和諧社會的需要，有責任也有必要對處于弱勢地位的農民工予以關注。而對維權的農民工提供法律援助就是行之有效的方式之一。目前我國法律援助制度的運行以司法機關指定和律師事務所自愿為基礎，這就使得農民工在維權過程中得到法律援助的機會較少。因此，為了暢通農民工維權渠道，更好地建設和諧社會，建議司法機關設立專門的農民工法律援助組織，擴大農民工可以申請法律援助的事項范圍，降低申請門檻，使合法權益遭受侵害的農民工能及時得到政府的幫助。

(三)創(chuàng)新工資支付制度，預防侵權行為的發(fā)生

目前，侵犯農民工合法權益的行為突出表現(xiàn)為工資拖欠。年年有，年年關注卻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的原因在于沒有建立規(guī)避工資拖欠的有效制度。針對農民工工資拖欠久而未決的狀況，除了加強對用工單位的監(jiān)管外，建議創(chuàng)新工資支付方式，建立“欠薪應急保障制度”。具體做法為:其一，要求公司企業(yè)設立工資預留制度，專設預留資金賬戶，使預留資金專項用于發(fā)生欠薪時應急保障支付勞動者工資;其二，由國家出資在政府勞動保障部門設立專項應急資金，政府部門支付后再向用人單位追償，以解決農民工的燃眉之急，防止事態(tài)擴大。

(四)完善司法機制，降低農民工維權成本

按照法律形式理性的要求，如果權利擁有者想實現(xiàn)權利主張，他自己必須首先能夠負責進行某些行為，并付出必要的成本。而這些成本的付出，對農民工來說，有時候是十分吃力的，這也就決定了他們?yōu)槭裁炊鄶?shù)情況下維權艱難?！?〕因此，為了解決農民工在正式維權途徑中無力支付的成本負擔，必須完善司法機制，降低農民工維權成本。首先，要改變現(xiàn)有的勞動爭議仲裁前置程序，當農民工與用人單位之間產生勞動爭議時，農民工可以申請仲裁也可以直接向法院起訴。其次，可在勞動爭議發(fā)生較多的地方設立巡回法庭，專門處理勞動爭議案件。再次，對于勞動爭議案件，可以實行用人單位預先支付仲裁或訴訟費用制度，同時將仲裁或訴訟過程中可能引起的律師費用列入用人單位的賠償范圍。

〔1〕潮汕資訊．討薪不成實施報復買汽油放火燒作坊〔J/OL〕．http://news．csfqw．com/news －show －402175．html．2013-02-02;騰訊新聞．汕頭縱火案調查:嫌犯曾兩次求助勞動部門未果〔J/OL〕．http://news．qq．com/a/20121208/001080． htm．2013 －03－14．

〔2〕邵華．組織增權:農民工維權途徑探索〔J〕．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09(7):6．

〔3〕袁野．農民工勞動權益保護的長效機制理論研究——兼談《勞動合同法》的實施條件〔J〕． 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3):58．

〔4〕邵華．組織增權:農民工維權途徑探索〔J〕．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0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