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芬堯和他的評點本《林家鋪子》

丁爾綱

(山東社會科學院，山東 濟南250002)

陳芬堯，浙江嵊州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2006年7月與2011年4月，他兩度出席全國茅盾學術研討會，加入了學會，并被選為中國茅盾研究會理事。陳芬堯于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進紹興師范專科學校(今紹興文理學院前身)中文系學習，師從吳國群教授等攻讀中國現(xiàn)代文學。由于受其師及高校濃厚學術氛圍的影響與熏陶，他喜愛上中國現(xiàn)代文學，酷愛魯迅、茅盾研究，于后者尤為用力。他做了大量的資料積累，僅茅盾研究的筆記就達100余萬言，另有數(shù)十萬字的魯迅、毛澤東的筆記。大學畢業(yè)后，陳芬堯仍孜孜于茅盾研究資料的搜集、整理，十數(shù)年如一日，搜集齊了全套43卷精裝本《茅盾全集》，以及自茅盾研究始至當下學者的100多部茅盾研究專著、論文集，令專門從事茅盾研究的專家學者感到驚嘆。他還與諸如孫中田、朱德發(fā)、袁良駿、萬樹玉、莊鐘慶、李岫、王嘉良、萬平近、唐金海、丁帆、鐘桂松、錢振綱等二十多位著名評論家、文學史家建立廣泛而持久的聯(lián)系，虛心求教。陳芬堯在攻讀大量的文學作品、文藝理論與文學史著之同時，厚積薄發(fā)，在《茅盾研究》《紹興文理學院學報》《粵海風》《文教資料》等刊物上發(fā)表了《茅盾與馬寅初》《本世紀以來茅盾研究綜述》《茅盾曾和魯迅有過論戰(zhàn)？——質(zhì)疑魯迅和茅盾關系的幾種“新論”》《一個時間問題獻疑——從“茅盾學”大視野試談我對茅盾研究起點的一點淺見》等茅盾研究及其他學術、教學論文多篇，其中《關于茅盾的幾次論爭述評》《評復旦本對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的隱匿》等文還被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出版的《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現(xiàn)當代文學文摘卡》轉(zhuǎn)載收錄。

基于這種種，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選擇陳芬堯編選、撰寫“中學生讀名家·語文新課標必讀叢書”之一的評點本茅盾精品選《林家鋪子》，可謂得人。其豐厚的學術積累與教學實踐經(jīng)驗使此書葆有自己的風格特色，而在諸多選本中別具一格。

陳芬堯這本文圖并茂的評點本茅盾作品選析《林家鋪子》，突出特點有二。其一是高屋建瓴。雖是通俗讀物，卻具文學史視野。也把寫作規(guī)律、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審美理論納入其中。其二為深入淺出。上述理論知識對中學生與初學寫作者而言，顯得有些深奧，但評點文字以淺顯方式出之。娓娓道來，通俗易懂，充分發(fā)揮了作者多年從事語文教學積累的優(yōu)勢。

茅盾是與魯迅比肩的“五四”新文學奠基人與旗手，又是參與創(chuàng)建中國共產(chǎn)黨的首批黨員之一。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對他蓋棺定論的評價是：“偉大的革命文學家”和“卓越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戰(zhàn)士”。著名詩人張光年稱他是“文學家與革命家的完美結合”。這一切卓著建樹，首先體現(xiàn)在其畢生以之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理論批評論著中。我曾參與主持編輯《茅盾全集》；并為長江文藝出版社選編過《茅盾作品精選》；為廣西人民出版社編選評析過《茅盾散文欣賞》。實踐證明，要從多達一千四五百萬言的皇皇巨著中選編能代表茅盾畢生文學建樹的一二十萬言的文本并作出簡要評析，具有何等難度。然而陳芬堯卻舉重若輕。

他的選本兼顧茅盾作家與理論批評家雙軌并行的特征。即便是同一套叢書，其他選本或僅選作家的散文作品，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魯迅)《背影·匆匆》(朱自清)等；或僅選作家詩作，如《紅燭·死水》(聞一多)《繁星·春水》(冰心)。而《林家鋪子》打破單選創(chuàng)作的慣例，精選了三篇既具理論高度又具美文特點的評論文章。像《〈呼蘭河傳〉序》就具作家作品論、回憶錄與人物肖像速寫畫等多種品格，足以顯示大作家大批評家相結合的茅盾的優(yōu)長。

作品選又突出了茅盾作為小說作家、散文作家掌握多副筆法的特點(兼收散文作品與小說作品)；但針對中學生與語文教學所需，選文又以短篇散文為主。所選散文注重體裁多樣：抒情散文、敘事散文、寓言式散文、雜文、政論、特寫、回憶錄各有精選，體現(xiàn)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茅盾風范。選文又側(cè)重縱線走勢，足以顯示他幾十年來的思想發(fā)展、心路歷程的歷史脈絡。這一切又以前言統(tǒng)貫，并把前言具象化了。

題為《茅盾其人其文及二十余年來運交“華蓋”》的前言寫得頗不一般。把通常介紹作者的文字集中在第一節(jié)。第二節(jié)從文藝思潮史的視角評述茅盾及其作品所具的時代性、現(xiàn)實感與社會剖析等種種優(yōu)長，及其革命家和文學家完美結合的個性特征的歷史命運。有人把這些寶貴的特點曲解為“政治宣傳”“概念化”“主題先行”“政治文件”……前言駁論與立論有機結合，在一一批駁上述謬論之同時著重立言，從取材、立意、構思、主題、人物、技巧等等多重角度闡明茅盾的文學建樹與審美貢獻。對其開一代文風的理論批評也有扼要品評。最后一節(jié)指出現(xiàn)行語文教材盡刪茅盾作品的思潮偏見與鼠目寸光；并引用魯迅關于“偉大也要有人懂”的哲理促人猛省。這篇從作家論與文學史、文學思潮史多重視角審視評價茅盾的前言也寫得高屋建瓴，不僅對中學生和初學寫作者，就是對語文教師和文學鑒賞者言，都大有助益。

對選文的品評，繼承發(fā)揚了中國文學批評史的傳統(tǒng)。傳統(tǒng)批評方法中評點派成就最高。所用文體如序跋、筆記、凡例、讀法、題辭、論贊、雜說等。其中最常用且有實效的是章回小說評點。除序跋、凡例、讀法等外，最主要的是回前批、回中批(眉批、夾批、旁批)和回末批。茅盾給韶華的長篇小說《浪濤滾滾》作批，用的就是回(章節(jié))前批、夾批和回(章節(jié))末批。陳芬堯把小說評點法用于散文和文論，但改名稱分別為“閱讀指導”、旁注(相當于“回中批”的眉批)和“美文欣賞”。每項中都有發(fā)揮與突破。如“閱讀指導”除背景、主旨、內(nèi)容提要外，還著重介紹該文的立意、構思所反映的創(chuàng)作心理、創(chuàng)作個性以及此文與其他作品的聯(lián)系?！懊牢慕庾x”除剖析人物塑造、藝術技法外，還探討審美表現(xiàn)的風格特色、在文學史上的獨特貢獻等等。“旁注”的內(nèi)容最豐富具體，含詞語典故解釋、標點獨特含意、遣詞造句特質(zhì)、寫作技巧剖析、段落篇章關聯(lián)、意象意境闡發(fā)……不僅深入細致，而且微言大義。不僅提示讀者容易忽視或難于理解的東西，而且控制閱讀的速度以強化深入細致的品味。以此為基礎，幫助讀者把閱讀感知上升為理論的領悟。這三大板塊宏觀批評與微觀批評有機結合，并受導言統(tǒng)率。使全書對茅盾作品的解讀渾然整合，把文學家與革命家完美結合的活生生的茅盾推到讀者面前，在心靈溝通中得到教益。

此書雖是通俗讀物，品評文字卻具學術品格。在兼收并蓄幾十年來茅盾研究成果之同時，常常闡發(fā)自己的創(chuàng)見與新意。例如從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和比較文學研究角度提出林先生(《林家鋪子》)這個小商人典型不僅在茅盾小說中首次出現(xiàn)，也是別的作家不曾提供過的惟一典型。又如從作家論角度提出茅盾30年代的散文和他同時期小說都具社會剖析特征，共同代表著社會剖析流派，并開創(chuàng)此派的先河。再如從文學批評角度指出：《〈呼蘭河傳〉序》集文學評論、回憶錄、文學美文品格于一身，“顛覆了慣有的邏輯心理圖式和理性色彩”，是茅盾多年從事創(chuàng)作與批評所用筆墨的融合，是其文論中少見的“情緒批評”的代表作。

這是寫給中學生的閱讀輔導書；也是寫給語文教師參考的語文教學導讀書；同時還是寫給大學中文系學生和初學寫作者窺視茅盾創(chuàng)作堂奧的入門書。

很久以來，語文教師中普遍存在述而不作之風，導致讀與寫、教學與寫作、理論與實踐嚴重脫節(jié)，養(yǎng)成眼高手低之風；導致語文教學的匠氣和程式化偏向。這是語文課枯燥乏味氛圍的重要成因之一。工作忙、無暇寫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集腋成裘總該可以罷？陳芬堯靠的是刻苦勤奮、眼勤手勤。他有決心，有毅力，有抱負。在人才濟濟、高手成林的中國茅盾研究會理事會中，他是唯一的中學語文教師。這充分證明業(yè)精于勤是一條通途。從這個意義言，這本品評本《林家鋪子》，又多了一層觀照現(xiàn)實的啟迪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