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時期的“蒙頂茶”及其詩詞題詠

張利文

(湖南省社會科學院 哲學研究所，湖南 長沙 410003)

歷史上名茶甚多，追蹤溯源，最早享譽于世的是四川雅安(雅州)名山縣蒙頂山所產(chǎn)之茶，世稱“蒙頂茶”，為唐宋時期最為著名的茗茶之一，有所謂“蜀土茶稱盛，蒙山味獨珍”、“極重于唐，以為仙品”之譽。與宋代興起并風靡之糅雜了諸多藥物香料所制作的“蠟面茶”、“龍鳳團茶”等相比較，蒙頂茶講究的是品嘗茶之本色品味，在茶文化史上具有重要的影響。筆者擬對蒙頂茶的產(chǎn)地、生長環(huán)境、采摘時間、性味品質(zhì)等進行考察，并輯錄部分唐宋文士對蒙頂茶題詠的詩作，以作茶史研究之佐證。

一、“蒙頂茶”的產(chǎn)地與生長環(huán)境

關(guān)于蒙頂茶的產(chǎn)地，宋人葉廷珪《海錄碎事》云：“蜀之雅州有蒙山，上有五頂，各有茶園。中頂曰上清峰，亦通呼五頂?！盵1](葉廷珪.海錄碎事卷6P247)此處蜀之雅州蒙山，即今天雅安名山區(qū)蒙頂山。明人曹學佺《蜀中廣記》記載：“《禹貢》：‘蔡、蒙旅平’。蔡屬雅州，而蒙屬當縣矣。《九州記》云：‘蒙者，沐也，言雨露常蒙也。’山有五頂，最高者名上清峰，有甘露井，水極清冽，四時不涸，相傳漢僧理真所鑿，后日隱化井中?！秷D經(jīng)》云：‘蒙頂茶受陽氣全，故芳香獨烈?！盵1](曹學佺.蜀中廣記卷 14P181)《蜀中廣記》又載：“《雅安志》云：蒙頂茶在名山縣西北一十五里蒙山之上，白樂天詩‘茶中故舊是蒙山’是也。今按此茶，在上清峰甘露井側(cè)，葉厚而圓，色紫赤，味略苦，發(fā)于三月，成于四月間，苔蘚庇之。漢時僧理真所植，歲久不枯?！毒胖萦洝吩疲骸烧撸逡?，言雨露常沐’，因以為名山。頂受全陽氣，其茶香芳。按《茶譜》云：‘山有五峰，頂有茶園，中頂曰上清峰，所謂蒙頂茶也，為天下所稱。’《晁氏客話》：‘李德裕丞相入蜀，得蒙餅，沃于湯瓶之上，移時盡化，以驗其真。’《方輿勝覽》：‘蒙頂茶，常有瑞云影相現(xiàn)’，故文潞公詩云：‘舊譜最稱蒙頂味，露牙云液勝醍醐?！袼捻攬@茶不廢，惟中頂草木繁茂，人跡希到云?！盵1](曹學佺.蜀中廣記卷65P91-92)此處“漢時僧理真所植”云云，為當?shù)仃P(guān)于蒙頂茶創(chuàng)始的傳說：“昔普惠大師生于西漢，姓吳氏，掛錫蒙頂之上清峰中，鑿井一口，植茶數(shù)株，此舊碑圖經(jīng)所載，為蒙山茶之始矣。師一日拉侍者登蒙頂，觀茶山，忽隱沒于池中。侍者解衣投水，持抱，乃得一石像，負至本堂中安置，因號甘露大師。邑人歲以四月二十四為師隱化之日，咸集于寺，薦香設(shè)供焉。宋淳熙十三年，邑進士喻大中奏師功德及民，孝宗累加封普惠妙濟大師。而七曲神君鸞筆記，師法名‘理真’云。按像在今縣西十五里智炬寺?！盵1](曹學 佺 .蜀中廣記卷85P404)清雍正《四川通志》也記載了這一傳說：“名山縣蒙山上清峰甘露井側(cè)產(chǎn)茶，葉厚而圓，色紫赤，味略苦。春末夏初始發(fā)，苔蘚庇之，陰云覆焉。相傳甘露大師自嶺表攜靈茗播五頂。舊志稱：‘頂茶受陽氣全，故芬香?！盵1](四川通志卷 46P630)蒙頂茶創(chuàng)始于西漢時期當然于史無征，但首先種植并制作蒙頂茶的是佛教寺院的僧人，其最早的產(chǎn)地在蒙頂山，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茶茗成為一種飲品進入人們的日常社會生活是從唐代開始的。在唐代，四川就是品質(zhì)較佳之茶葉的重要產(chǎn)地，世稱“蜀茶”。宋人范鎮(zhèn)《東齋記事》記載了蜀茶的幾處產(chǎn)地：“蜀之產(chǎn)茶凡八處：雅州之蒙頂，蜀州之味江，邛州之火井，嘉州之中峰，彭州之堋口，漢州之楊村，綿州之獸目，利州之羅村。然蒙頂為最佳也。其生最晚，常在春夏之交，其芽長二寸許，其色白，味甘美，而其性溫暖，非他茶之比。蒙頂者，《書》所謂‘蔡蒙旅平’者也。李景初與予書言：‘方茶之生，云霧覆其上，若有神物護持之。’其次羅村茶，色綠而味亦甘美?！盵1](范鎮(zhèn).東齋記事卷4P601)由此可見，時人認為蒙頂茶為蜀茶中品質(zhì)最佳者。他不僅認為蒙頂茶“其性溫暖，非他茶之比”，還描述了該茶生長的特殊環(huán)境，“云霧覆其上，若有神物護持之”，從而導致其品質(zhì)迥異于其他地方所產(chǎn)茶。宋人祝穆《方輿勝覽》還記載了導致蒙頂茶品質(zhì)優(yōu)秀的另外一個重要的生長環(huán)境因素：“《圖經(jīng)》：蒙頂有茶，受陽氣全，故茶芳香?！盵2]卷55P978宋人晁說之《晁氏客語》則云：“雅州蒙山常陰雨，謂之漏天，產(chǎn)茶極佳，味如建品。純夫有詩云：‘漏天常泄雨，蒙頂半藏云?！癁榇艘??！盵1](晁說之.晁氏客語P167)此與前述《蜀中廣記》引《九州記》所云：“蒙者，沐也，言雨露常蒙也”正合。決定茶葉品質(zhì)優(yōu)劣的因素固然很多，如品種、土壤等等，但霧嵐與雨露陽光不可或缺。山嵐雨露可以滋潤茶樹，山頂充足的陽光照射則可以更快地通過光合作用促進茶芽的迅速萌發(fā)生長。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決定了蒙頂茶的與眾不同。這就是《方輿勝覽》隨后引白居易《吳中復謝惠茶詩》所云：“我聞蒙山之巔多秀嶺，煙巖抱合五峰頂。峨嵋氣象壓西垂，惡草不生生菽茗?！痹S多歷史名茶名之為“云霧茶”，也是展現(xiàn)了一種特殊的地理生長環(huán)境。霧露滋潤之茶又稱“露芽”，清雍正《四川通志》云：“傳稱雅州蒙山上有露芽，故蔡襄有歌曰：‘露芽錯落一番新?！灾^此茶也。”[2](四川通志卷46P630)

由于蒙頂山具有適合于種茶之特殊的氣候及土壤環(huán)境，有僧人專門到此處結(jié)庵種茶以用于佛事活動。如宋人陶谷《清異錄》“圣楊花”條記載：“吳僧梵川誓愿燃頂供養(yǎng)雙林傅大士，自往蒙頂結(jié)庵種茶，凡三年，味方全美，得絕佳者，圣楊花，吉祥蕊，共不踰五斤，持歸供獻?！盵1](陶谷.清異錄卷下P916)

蒙頂茶享譽于唐宋時期。自宋代開始，榷茶制度的出現(xiàn)以及茶馬貿(mào)易日益興盛，開辟了更多的茶產(chǎn)地，出現(xiàn)了如福建建溪之“蠟面茶”、“龍鳳團茶”(建餅)等許多名茶，在士大夫們的推崇鼓吹下風靡天下，并成為貢茶的主要形制及來源；而正宗的蒙頂茶由于產(chǎn)地狹小，產(chǎn)量供不應求，而在一些地方也有山脈名為“蒙山”，故有人將這些地方所產(chǎn)之茶也稱之為蒙頂茶，久而久之，視聽混淆，致使元明以降，有些人、包括著名川籍學者楊慎(楊升庵)都不知道究竟何處所產(chǎn)為正宗的蒙頂茶。如元代僧人明曇《蒙頂茶》詩云：“懸崖險峻石如林，一種仙芝不易尋。若向人間問絕品，東蒙頂上白云深?！盵1](御選元詩卷79P751)明人董越《蒙山》詩云：“蒙頂出青州，茶名遍宇宙。誰知此山中，亦有生云竇。旗舒谷雨余，芳擷清明后。風味如使君，誰云可輕售?！盵1](江西通志卷149P403)明曇詩中所之“東蒙”，就是董越詩中所稱的山東青州蒙山。有些學者對此進行了辨證，如明代著名學者方以智云：“蒙茶在蜀，非山東之蒙也。諺云：蒙山頂上茶，乃今雅州之蒙山。唐李德裕入蜀，得蒙餅，沃于湯瓶，移時盡化。而兗州費縣之蒙山亦載蒙頂茶，青州蒙陰之蒙山亦載其巔產(chǎn)茶，乃草藥也。爕曰：《禹貢》蔡蒙。一云蒙在云南。蔡沈云：同在雅，誤。”[3]卷14P185明人胡直《書丹鉛總錄》亦云：“余嘗仕蜀，駐雅，尋蔡山，殊眇不稱名，若蒙山，則實在雅之名山縣，山峻甚難登。余嘗登巔，有唐時古茶樹約二三十頭，其茶今上貢品，味絕天下。余得一二勺，以療病，神效。詢故老及鄉(xiāng)縉紳云，古稱蒙山頂上茶是也。而世繆以東蒙山石莓當之，豈亦所謂幸不幸耶？鄉(xiāng)縉紳又出升庵所作蒙山茶辨。余曰：升庵既辨茶，乃云山在云南，何耶？皆相與大噱。雖然，自書傳水經(jīng)，皆在數(shù)千載后，其是與非，不可知，乃若云南，未經(jīng)禹績，而蒙山不在云南，似必可知也?！盵1](胡直.衡廬精舍藏稿卷18P441)

二、“蒙頂茶”的采制及其品質(zhì)

關(guān)于蒙頂茶的采摘時間，宋人朱勝非《紺珠集》“火前茶”條稱：“蜀雅州蒙頂上有火前茶最好，謂禁火以前采者，后者謂之火后茶?！薄拔寤ú琛睏l則稱：“蒙頂又有五花茶，其片作五出?！盵1](朱勝非.紺珠集卷 10P477)明彭大翼《山堂肆考》說得更清楚，稱：“蜀之雅州蒙山頂有露芽、谷芽，皆云火前者，言采造于禁火之前也?；鸷笳叽沃??！钟形寤ú枵撸淦魑宄龌ㄒ?。”[1](彭大翼.山堂肆考卷193P2)這些文獻除了記載蒙頂茶還有一種“其片作五出花也”名之為“五花茶”的品種外，主要敘述了蒙頂茶最佳采摘制作的時間是“禁火之前”，過此時間則謂之“火后茶”。其他許多茶史文獻也有相同的記載。何謂“火前”？清陳廷燦《續(xù)茶經(jīng)》引《學林新編》稱：“茶之佳者，造在社前；其次火前，謂寒食前也；其下則雨前，謂谷雨前也。唐僧齊己詩：高人愛惜藏巖里，白甀封題寄火前。茶皆言火前，蓋未知社前之為佳也?！盵1](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卷上之三 P688-689)由此可見，古人因紀念介子推，每于寒食節(jié)禁火，故在寒食節(jié)之前所采造之茶名之為“火前茶”，過此時間，如現(xiàn)今人們視之為品質(zhì)最佳的“谷雨前茶”，其實便是“火后茶”。順便提及，還有一種在寒食節(jié)期采造之茶，名之為“騎火茶”。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引《茶譜》云：“龍安有騎火茶，最為上品。騎火者，言不在火前，不在火后作也?！盵1](彭大翼.山堂肆考卷193P8)

值得注意的是，《學林新編》稱最佳之茶為“造在社(日)前”的“社前茶”。其實不能一概而論，須知，高寒山區(qū)氣候往往較低海拔的丘陵平原地區(qū)為寒冷，緯度的高低也決定氣溫的高低，因此，有些較為溫暖地區(qū)的茶樹已經(jīng)可以開始采摘，而高寒地區(qū)的茶樹可能還尚未萌芽。認為蒙頂茶以火前茶品質(zhì)最佳，在唐宋時期的詩文中經(jīng)?？梢钥吹?。如白居易《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詩云：“故情周匝向交親，新茗分張及病身。紅紙一封書后信，綠芽十片火前春。湯添勺水煎魚眼，末下刀圭攪曲塵。不寄他人先寄我，應緣我是別茶人。”[4]冊13P4893詩中言明李六郎中所寄的是新采造的“火前春”蜀茶，當為蒙頂茶無疑。唐人韓偓《相召卻請赴沙縣郊外泊船偶成一篇》詩亦云(原注：“缺二句?！?：“訪戴船回郊外泊，故鄉(xiāng)何處望天涯。半明半暗山村日，自落自開江廟花。數(shù)醆綠醅桑落酒，一甌香沬火前茶。”[4]冊20P7801-7802

蒙頂茶自面世，便以其優(yōu)良的品質(zhì)而被世人所推崇。唐人李肇《唐國史補》云：“風俗貴茶，茶之名品益眾。劍南有蒙頂石花，或小方，或散牙(芽)，號為第一?！盵1](李肇.唐國史補卷下P447)自此，“蒙頂石花”便成為世所周知的茶葉名品，如宋朝朱勝非《紺珠集》記載：“石花紫筍，茶名。劍南有蒙頂石花，湖州有顧渚紫筍，峽州有碧澗明月?！盵1](朱勝非.紺珠集卷 3P333)宋人葉廷珪《海錄碎事》亦有相同記載。[1](葉廷珪.海錄碎事卷6P248)這幾種名茶中，又以蒙頂茶最為珍貴。明人高濓《遵生八箋》云：“茶之產(chǎn)于天下多矣，若劍南有蒙頂石花，湖州有顧渚紫筍，峽州有碧澗明月，卭州有火井思安，渠江有薄片，巴東有真香，福州有栢巖，洪州有白露，常之陽羨，婺之舉巖，丫山之陽坡，龍安之騎火，黔陽之都濡高株，瀘川之納溪、梅嶺之數(shù)者，其名皆著。品第之，則石花最上，紫筍次之，又次則碧澗明月之類是也。惜皆不可致耳。……要當采時，待其日出，山霽霧障，山嵐收凈，采之可也。茶團茶片皆出碾硙，大失真味。茶以日曬者佳，甚青翠香潔，更勝火炒多矣?！盵1](高濓.遵生八箋卷11P620)由此可見，蒙頂茶之品質(zhì)為諸名茶之最、“號為第一”。正如明人王世貞所言：“蜀蒙山頂茶多不能數(shù)斤，極重于唐，以為仙品。”[1](王世貞.弇州四部稿卷 171P707)質(zhì)優(yōu)量少的蒙頂茶成為人們“惜皆不可致耳”的珍稀之物。《唐國史補》所稱“或小方，或散牙(芽)”，指的則是蒙頂茶采摘制作后的商品形態(tài)?！吧⒀俊奔词遣烧奥堆俊焙笾苯訒裰贫桑弧靶》健眲t是經(jīng)過精加工后的團茶。正如高濓所云，保留了茶葉之原汁原味的散芽“甚青翠香潔”；而“茶團茶片皆出碾硙，大失真味”。值得指出的是，高濓所云“大失真味”的“茶團茶片”，主要指的是是五代以降、尤其是宋代作為貢品的福建建溪所制之糅雜了諸多藥物香料所制作的“龍鳳團茶”及“蠟面”、“乳片”之類。此即宋人沈括所云：“古人論茶唯言陽羨、顧渚、天柱、蒙頂之類，都未言建溪。然唐人重串茶粘黑者，則已近乎建餅矣?！盵5]下冊P790沈括所稱“則已近乎建餅矣”，表明兩者之品質(zhì)還是有著一些差別。兩者相比較，蒙頂茶講究的是品嘗茶之本色品味。

據(jù)現(xiàn)存史料看，制茶史上，最早將茶制作成團(餅)茶形態(tài)者為蒙頂茶，以至于這種形態(tài)的蒙頂茶還有一個專有名詞“蒙餅”，《方輿勝覽》云：“白樂天《琴茶行》云：‘李丞相德裕入蜀，得蒙餅，以沃于湯瓶(原作餅，據(jù)《蜀中廣記》改)之上，移時盡化，以驗其真。’”[1]卷55P978唐代其他地區(qū)所產(chǎn)茶葉如制作成團(餅)狀，都是采用的“蒙頂制餅茶法”。如宋代樂史《太平寰宇記》記載：“按《茶經(jīng)》云：眉州洪雅、昌闔州棱，其茶如蒙頂制餅茶法。”[1](樂史.太平寰宇記卷74P607)這種團(餅)茶在飲用時需要敲碎后煎煮，故唐宋飲茶詩文中常見煎煮之語詞，如白居易《新昌新居書事四十韻因寄元郎中張博士》詩有句云：“……緩步攜笻杖，徐吟展蜀箋。老宜閑語話，悶憶好書篇。蠻榼來方瀉，蒙茶到始煎。無辭數(shù)相見，鬢發(fā)各蒼然?！盵4]冊13P4940

三、“蒙頂茶”的唐宋詩詞題詠

在唐宋時期的詩文中，經(jīng)常看到對蒙頂茶的詩詞題詠，其中反映出士大夫們的一些社會交往及生活情態(tài)。

白居易《琴茶》詩云：“兀兀寄形群動內(nèi)，陶陶任性一生閑。自拋官后春多醉，不讀書來老更閑。琴里知聞唯綠水，茶中故舊是蒙山。窮通行止長相伴，誰道吾今無往還?！盵4]冊13P5038白居易(772～846)字樂天，晚年又號香山居士。祖籍山西太原，出生于河南新鄭(今屬鄭州)。為唐代著名詩人，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與元稹合稱“元白”。文宗大和四年(830)，定居洛陽。他于會昌二年(842)以刑部尚書致仕后，在洛陽以詩、酒、茶、禪、琴及山水自娛，常與劉禹錫唱和，時稱“劉白”。這首《琴茶》便作于歸隱洛陽期間。此外，他還撰有《新昌新居書事四十韻因寄元郎中張博士》、《吳中復謝惠茶詩》等詩，已見于前文。

唐代著名詩人孟郊《憑周況先輩于朝賢乞茶》詩云：“道意勿乏味，心緒病無悰。蒙茗玉花盡，越甌荷葉空。錦水有鮮色，蜀山饒芳叢。云根才翦綠，印縫已霏紅。曾向貴人得，最將詩叟同。幸為乞寄來，救此病劣躬?！盵4]冊12P4266孟郊(751～814)字東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祖籍平昌(今山東臨邑東北)，先世居洛陽(今屬河南)。早年生活貧困。46歲(一說45歲)始登進士第，有詩《登科后》：“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痹谓箱嚓栁尽Ｆ浯碜鳌队巫右鳌吩娂丛阡嚓枙r所作。坎坷的仕途、凄苦的家境對其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影響極大。其詩與韓愈并稱為“韓孟詩派”；又與賈島齊名，人稱“郊寒島瘦”。這首乞茶便反映出孟郊的凄寒心態(tài)與冷峻詩風。

唐代著名詩人鄭谷《蜀中三首》之二云：“夜無多雨曉生塵，草色嵐光日日新。蒙頂茶畦千點露，浣花箋紙一溪春。揚雄宅在唯喬木，杜甫墳荒絕舊鄰。卻共海棠花有約，數(shù)年留滯不歸人?！盵4]冊20P7742鄭谷(851～910)字守愚，袁州宜春(今江西宜春)人。幼聰穎，七歲能詩。光啟三年(887)進士。與薛能、李頻唱和，又與張喬、許棠等交游，世稱“咸通十哲”。因《鷓鴣詩》聞名，人稱“鄭鷓鴣”。僖宗廣明元年(880)黃巢入長安，谷避兵于西蜀。他的這首詩便作于在四川期間。

宋代著名學者梅堯臣《答宣城張主簿遺雅山茶次其韻》詩云：“昔觀唐人詩，喜詠雅山茶。雅銜茶子生，遂同山名雅。重以初槍旗，采之穿煙霞。江南雖盛產(chǎn)，處處無此茶。纖嫩如雀舌，煎烹比露芽。競收青蒻焙，不重漉酒紗。顧渚亦頗近，蒙頂來以遐。雙井鷹掇爪，建溪春剝葩。日鑄弄香美，天目猶稻麻。吳人與越人，各各相斗夸。傳買費金帛，愛貪無夷華。甘苦不一致，精粗還有差。至珍非賚多，為贈勿言些。如何煩縣僚，忽遺及我家。雪貯雙砂罌，詩琢無玉瑕。文字搜怪奇，難于抱長蛇。明珠滿紙上，剩畜不為奢。玩久手生胝，窺久眼生花。嘗聞茗消肉，應亦可破瘕。飲啜氣覺清，賞重嘆復嗟。嘆嗟既不足，吟誦又豈加。我今實強為，君莫笑我邪?！盵1](梅堯臣.宛陵集卷35P261)梅堯臣(1002～1060)字圣俞，宣州宣城(今屬安徽)人。宣城古稱宛陵，世稱宛陵先生。初試不第，以蔭補河南主簿。50歲后，于皇祐三年(1051)始得宋仁宗召試，賜同進士出身，為太常博士。以歐陽修薦，為國子監(jiān)直講，累遷尚書都官員外郎等，故世稱“梅直講”、“梅都官”。在北宋詩文革新運動中，他與歐陽修、蘇舜欽齊名，人稱“梅歐”、“蘇梅”。這首詩是他對任職于其故鄉(xiāng)宣城的張主簿遺贈雅山蒙頂茶并賦詩后答詠。詩中對蒙頂茶的歷史、形態(tài)、質(zhì)地及品味等作了細致的詠述，為以詩證史的重要文獻。梅堯臣是在詩文中對蒙頂茶記述題詠最多的文人之一。如其《送崔黃臣殿丞之任廬山》詩云：“驊駒西行四千里，直度經(jīng)橋百尋水。石上菖蒲未見花，蒙頂茶牙初似觜。采時應憶故園春，故園開焙亦思人。其間杜鵑不中聽，掩耳聊看錦雉馴。靑崖鞭垂瘦蛇尾，仙人搯節(jié)隨鱗起。斫取他年跨馬歸，劍棧秦山多折棰?！盵1](梅堯臣.宛陵集卷16P121)又《得雷太簡自制蒙頂茶》詩云：“陸羽舊《茶經(jīng)》，一意重蒙頂。比來唯建溪，團片敵湯餅。顧渚及陽羨，又復下越茗。近來江國人，鷹爪夸雙井。凡今天下品，非此不覽省。蜀荈久無味，聲名謾馳騁。因雷與改造，帶露摘牙穎。自煮至揉焙，入碾只俄頃。湯嫩乳花浮，香新舌甘永。初分翰林公，豈數(shù)博士冷。醉來不知惜，悔許已向醒。重思朋友義，果決在勇猛。倏然乃以贈，蠟囊收細梗。吁嗟茗與鞭，二物誠不幸。我貧事事無，得之似贅癭?！盵1](梅堯臣.宛陵集卷55P392)雷簡夫字太簡，同州(今渭南市大荔縣)邰陽人。曾任雅州知州。梅堯臣與雷簡夫交往甚深。雷氏在任職雅州知州時，自制蒙頂茶遺贈諸摯友。此詩便是致謝之作。后面這首詩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比來唯建溪，團片敵湯餅”，這表明，宋代福建建溪茶之成品的主要形態(tài)特征為“團片”，而唐宋蒙頂茶之成品的主要形態(tài)特征為“餅”，即前文所述之“蒙餅”。兩者的制作方法也并不相同。

宋代著名畫家兼詩人文同《謝人寄蒙頂新茶》詩云：“蜀土茶稱盛，蒙山味獨珍。靈根托高頂，勝地發(fā)先春。幾樹初驚暖，群籃競摘新。蒼條尋暗粒，紫蕚落輕鱗。的皪香瓊碎，?鬖綠蠆勻。慢烘防熾炭，重碾敵輕塵。無錫泉來蜀，乾崤盞自秦。十分調(diào)雪粉，一啜咽云津。沃睡迷無鬼，清吟健有神。冰霜疑入骨，羽翼要騰身。磊磊真賢宰，堂堂作主人。玉川喉吻澀，莫惜寄來頻。”[1](文同.丹淵集卷8P600)文同(1018～1079)，字與可，號笑笑居士、笑笑先生，人稱石室先生。梓州梓潼郡永泰縣(今四川綿陽市鹽亭縣)人。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進士。他與蘇軾是表兄弟。以學名世，擅詩文書畫，深為文彥博、司馬光等人贊許，尤受其表弟蘇軾敬重。此詩是其家鄉(xiāng)人從四川寄來蒙頂茶后致謝所作。故鄉(xiāng)的特產(chǎn)茶葉勾起了他的深深眷念，詩文則寄予了他對蒙頂茶的情有獨鐘，故有“莫惜寄來頻”囑托和感嘆。

宋代學者范祖禹《寄名山李著作》詩云：“劍外雖云遠，名山信日聞。漏天常泄雨，蒙頂半藏云，萬里飛鳬舄，三年隱豹文。茗芽春后好，應許故人分?！盵1](范祖禹.范太史集卷 1P92)范祖禹(1041～1098)字淳夫，一字夢得，華陽(今四川雙流)人，北宋中期著名史學家，從司馬光編修《資治通鑒》。又有《唐鑒》十二卷、《帝學》八卷、《仁宗政典》六卷等。詩中之“名山”即出產(chǎn)蒙頂茶的雅州名山縣。對于遠在劍外的名山縣，人們知道的不是很多，但有縣產(chǎn)蒙頂茶，便遐邇聞名了。

宋代名相文彥博《和公儀湖上烹蒙頂新茶作》詩云：“蒙頂露芽春味美，湖頭月館夜吟清。煩酲滌盡沖襟爽，蹔適蕭然物外情。”文彥博(1006～1097)字寬夫，號伊叟，汾州介休(今屬山西)人。北宋時期政治家、書法家。歷仕仁、英、神、哲四帝，出將入相有 50年之久，在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被史學家稱為宋朝第一名相。任職期間，秉公執(zhí)法，世人尊稱為賢相。以其身份，當然品嘗蒙頂茶的機會比別人多，留下的相關(guān)詩文也多一些，如又有《蒙頂茶》詩云：“舊譜最稱蒙頂味，露芽云液勝醍醐。公家藥籠雖多品，略采甘滋助道腴。”[1](文彥博.潞公文集卷 4P611)“舊譜”云云，表明他曾經(jīng)看到過記載稱許蒙頂茶的茶譜。因此，他關(guān)于蒙頂茶的詩文，為歷代茶譜及掌故書籍所必錄。

宋代學者《蒙用諸人韻賦詩見貽復用韻謝之》詩二首之二云：“一年幾相作新沙，鼙鼓難開上苑花。顧我何堪鳴玉佩，如君不得侍金華。隱身思傍懸壺樹，仙馭須求蒙頂茶。辜負麒麟功業(yè)志，只教人喚作詩家?！盵1](晁以道.景迂生集卷 8P162)晁說之(1059～1129)字以道，號景迂。宋代經(jīng)學家，博通五經(jīng)，尤精于《易》學；還是一位制墨名家；又是一位富有創(chuàng)作實績的作家、畫家。與蘇軾、黃庭堅等蘇門文人、江西詩派作家交游甚深。由于元符上書入黨籍，其仕途極其坎坷，長期沉淪下僚。一生經(jīng)歷了仁、神、哲、徽、欽、高六帝朝廷，是難得的一位身入南宋的“元祐名士”。其人生際遇使他感到抱負難施，不免時有歸隱之意，在“隱身思傍懸壺樹，仙馭須求蒙頂茶”、“辜負麒麟功業(yè)志，只教人喚作詩家”等詩句中明顯流露出來。

南宋著名詩人陸游《睡起試茶》詩云：“笛材細織含風漪，蟬翼新裁云碧帷。端溪硯璞斫作枕，素屏畫出月墮空江時。朱欄碧甃玉色井，自候銀瓶試蒙頂。門前剝啄不嫌渠，但恨此味無人領(lǐng)?！盵1](陸游.劍南詩稿卷5P82)陸游(1125～1210)字務觀，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高宗時應禮部試，為秦檜所黜。孝宗時賜進士出身。乾道五年(1169)十二月六日，陸游得到“通判夔州”的任命，次年(1170)閏五月十八日啟行入蜀。至淳熙五年(1178)二月十六日接到宋孝宗召歸的旨令，于五月五日放舟直下白帝城離蜀，共有9年時間?；掠嗡拇ㄆ陂g，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關(guān)于蜀地自然風光與人文歷史的詩文，包括多首題詠蒙頂茶的詩作。如《卜居》二首之二云：“南浮七澤吊沉湘，西泝?nèi)吐右估?。自信前緣與人薄，每求寬地寄吾狂。雪山水作中泠味，蒙頂茶如正焙香。儻有把茅端可老，不須辛苦念還鄉(xiāng)。”[1](陸游.劍南詩稿卷 7P115)從詩句可知，他雖然也不免流露出長期寄寓他鄉(xiāng)的苦悶，但已將天府之國巴蜀視之為第二故鄉(xiāng)了。

元明以降，題詠蒙頂茶的詩詞遠不如唐宋時期多，更顯著的差別是，與唐宋詩文中提及蒙頂茶時多為指實不同，明清詩文中對蒙頂茶多為一種用典題詠。如明人王恭《山人以春茗見寄賦以答之》詩云：“仙嶠多靈草，紛披谷雨前。色疑蒙頂霧，香訝武夷泉。林屋人稀到，山廚手自煎。愧無瓊玖報，徒此寄云箋。”[1](王恭.草澤狂歌卷 3P247)明人錢子正《子義弟惠茶》詩云：“未展槍旗摘社前，手題封裹寄芳鮮。露芽便合偕蒙頂，活水還當汲惠泉。評品已無鴻漸試，捧嘗何待綠珠煎。文園不用愁多渴，啜罷乘風訪玉川?！?錢子正.三華集卷2P46)[1]清人湯右曾《八月十五夜試院煎茶用東坡韻作》二首之一云：“……石花蒙頂來自蜀，顧渚萬芽如屑玉。一車載茗不療饑，猶勝觀瓶居井眉。木蘭始芽瑤草茁，一啜已有清香隨?！盵1](湯右曾撰.懷清堂集卷 7P495)這與蒙頂茶漸漸遠離了人們的社會生活相關(guān)，置之勿論。

[1]文淵閣四庫全書[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第 921，591，591，591，561，1036，863，561，1047，1441，518，1287，872，978，844，978，1035，872，921，871，1281，469，1099，1099，1099，1096，1100，1100，1118，1162，1162，1231，1372，1325 冊.

[2]祝 穆.方輿勝覽[M].北京：中華書局.2003.

[3]方以智.通雅[M].北京：中國書店，1990.

[4]彭定求.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沈 括，胡道靜.夢溪筆談校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