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紀事

張植生

每天乘坐公交車上學已有好幾年了。車上不乏精彩的見聞和難忘的經(jīng)歷，寫出來與大家共享。

趣事

隨著社會風氣的好轉，讓座的事越來越多了，但其中也不乏有趣之事。

車靠站了，上來一位大腹便便的女青年，她行動有點遲緩。坐著的一位阿姨見了，立刻起身讓座，嘴里還叨咕著：“哎喲，大肚皮來了，大肚皮你請坐。”女青年一聽就翻了臉：“誰是大肚皮，儂才是大肚皮，儂才是大肚皮！”原來，阿姨誤會了，這女青年只是長得胖，體態(tài)臃腫，并不是孕婦。阿姨聽了她的埋怨，知是自己的錯，也就不吭聲了，可是那女孩又說了一句：“神經(jīng)??！”這時，阿姨就不愿意了，說：“好心當成驢肝肺了，就算我沒看準，你也該減減肥吧?！薄澳闵俟荛e事！”此時，有人以為有場好戲可看了。就在一場無謂的爭吵即將爆發(fā)之際，一位大爺說：“好啦，到此為止。如果你們誰再多說一句，我就要……”說到這兒，他目瞪著那兩位，似乎將有重大舉措出臺，看他嚴肅的表情，大家真以為他有什么高招呢，可是，就在大家等待他下文的時候，他卻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打110”，于是引來哄笑，這至于嗎？一場舌戰(zhàn)就這樣被一個小幽默制止了?？墒?，一位老奶奶這時又來了一句：“大肚皮有什么不好，我媳婦的肚皮就是大不起來，可讓我急死了?！庇谑怯质且魂囆β?，那女青年也掩面竊笑。我覺得，今天大家講的都是廢話，唯有這位老人的話最有真情實感。

又有一次，我一上公交車，就看見座位上坐著個男孩，而緊貼著座位旁站著一位白發(fā)老奶奶。這時，一中年男子實在看不下去，就說了一句：“太不像話了。身強力壯的坐著，卻讓老太太站著，不難為情嗎！”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老奶奶立馬轉過身回擊，對中年男子說道：“回家管好你家的孩子吧，我的孫子用不著你多管閑事！”那男子自感無趣，說了句“好了好了，就當我沒說。”不料那孫子站了起來，說：奶奶你坐你坐，我本來就不想坐，是你非讓我坐的，這下可好，讓人說了吧。于是，眾人便向這孩子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還見過一件讓座的事也挺有意思。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和爺爺一起坐公交車，她坐在爺爺?shù)耐壬?，爺爺從后面摟著她。車停站，一老奶奶上來，小女孩見她步履蹣跚的，就立刻從爺爺?shù)碾p膝上跳下來，說：阿婆，我把座位讓給你……弄得眾人啼笑皆非。孩子雖不懂事，但童心無瑕，真情可貴啊。

悲情

這是一個我和父親的親歷之事，多少有點悲情色彩。

考上重點中學固然讓我高興，但每天來回都要坐車使我很痛苦。

那天，父親陪我坐車去學校辦事，我們被擠在公交車里的過道上，我就滿臉不高興地埋怨了幾句。父親見狀勸道：“兒子，我知道你挺難受，但這點困難算什么？不就是40分鐘的車程嗎？習慣就好了?！?/p>

我說：“一天兩趟就80分鐘，多少時間都耽誤在路上了！”

“兒子，你考上重點中學，全家人都為你高興，你可不能因為這點困難就退縮?。　?/p>

“那就不能在我們學校旁邊租個房子？我們班很多同學都租房住。”

“我們不放心，你看看，這車上不也有很多你們學校的學生嗎？”

我無言以對。

父親想了想又說：“坐這么長時間車的確很累，但你必須想辦法去克服，我給你提幾個建議吧。你可以聽聽音樂或者收音機，我給你買的手機不是有這些功能嗎？你戴上耳機，跟隨著公交車行駛的節(jié)奏，盡情地享受音樂帶給你的快樂，多么的美妙??！”

我嘟囔了一句：“那也會煩的?！?/p>

父親頓了頓接著說：“其實，這40分鐘正是一個思考的絕佳時機，一個真正的思想者是不會被周圍環(huán)境所限制的。你正好可以在這段時間中思考些問題，比如，構思一篇作文?！?/p>

“可惜我沒那份定力?！?/p>

父親又說：“有可能的話，你還可以背一背英語單詞。我記得你有那樣的單詞卡，放在口袋里，隨時拿出來瞅兩眼，這樣記憶還特別深刻呢！”

他的良苦用心我能理解，但車上人一擠，哪里還有清醒的頭腦呢。

父親又說：“其實每天你學習都很累的，也未必非得抓這點時間來復習。如果上車后能有個座，你也可以閉目養(yǎng)神休息一下。以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走進課堂，那么學習的效果會更好！”

我父親真是個理想主義者，在他眼里再糟糕的事好像都能變得浪漫起來。

這時，身邊的一位中年人拍了拍父親的肩膀說：“您說得真是太好了，只不過，最重要的一點你沒有教給你兒子?！?/p>

父親疑惑地看著他：“什么？”

中年人說：“乘公交車，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看管好自己的物品，謹防扒手。就在您悉心教導您兒子的時候，小偷已經(jīng)親近了你。唉，我拼命給你使眼色，你都沒發(fā)覺??！”

父親聽了大驚失色，伸手摸向錢包，可錢包早已不翼而飛。過了一會兒，他悄聲對我說，這事別告訴媽媽，她會難受的。

媽媽總說爸爸是書生意氣。這次乘車的經(jīng)歷大概最能印證這一點了。但媽媽還常說的一句話是：你爸爸是個好人，天下如果都是像你爸爸這樣的人，人間就成桃花源了……

妙語

一次，一位女士的腳被踩了，大概很痛，她尖聲叫了起來。一位男士馬上很客氣地表示道歉，而那女士還是不饒，說了句“看你那德行！”就這一句，那女士就變得理虧了，那男士一定會回嘴，但事出意料，他并沒有還擊，而是輕松地說了句：“那不是德行，而是慣性……”周圍乘客大笑，那女士聞而無言。我感到這真是一句妙語，它化解了矛盾，熄滅了即將燃起的戰(zhàn)火，還調(diào)節(jié)了氣氛。幽默，是智者的妙招，是人際關系的潤滑劑啊。

那是一個沉悶的午后，公交車在馬路上快速地行駛著，只聽得車輪摩擦地面的吱吱聲。車內(nèi)的人們有的坐著打盹兒，有的玩手機，有的目光游移，有的雙眼呆滯，有的拿著張報紙在無聊地翻弄。站著的我，背靠著欄柱也有點昏昏欲睡了。這時，突然傳來一個小姑娘稚嫩的聲音：“媽媽，路中間樹上的花開了，真好看?！毕氩坏?，就這么一句話，大家都舉目往車窗外望去。果然，那花是粉紅色的，一串串的，滿樹都是，一陣風吹過，它們在陽光下全都擺動起來，盡態(tài)極妍，煞是好看。再仔細一聞，那濃郁的花香還從車窗飄了進來，有人還來了幾口深呼吸。我發(fā)現(xiàn)，此時的人們都變得精神起來，擰著的眉頭舒展了，臉上表情也松弛了……

天天路過這里，我怎么就沒有發(fā)現(xiàn)呢？而這尚未懂事的小姑娘卻發(fā)現(xiàn)了被大家熟視無睹的美。其實，生活中被我們忽視的美何其多也。也許我們?nèi)鄙俚恼撬撵`的純真無瑕和目光的敏銳。

常見兩個女學生也乘這車，一胖一瘦。胖的話多，瘦的話少。一天，她們倆上車后，胖的一直滔滔不絕，瘦的則一言不發(fā)，雙眸微閉，似聽非聽。胖點兒的便問她是累了，還是病了，瘦點兒的似有點不耐煩，說了句“我喜歡在車上發(fā)呆，享受孤獨?！绷⒖蹋揖陀X得這是一個和我性格相似、愛好相同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享受孤獨”這句話，說得多好啊。一直以來，我就喜歡一個人獨處，覺得這時才是個自由的人，快樂的人。從小我就怕到人多的地方去，最怕的就是跟著父母去參加親戚的婚宴，感到拘束、壓抑和尷尬，但是在擁擠的地鐵或公交車上，我倒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如置身無人之境，喜歡一個人發(fā)呆，也就是享受孤獨吧。聽到這句“享受孤獨”，我回家就把它寫在日記本上，這真是一句妙語。讓別人去享受奢華、享受尊榮、享受美味吧，我只想找一個幽靜角落捧書而讀，到一個鮮有人至的地方踱步……

點評：

此文由三個相對獨立的片段連綴而成。

《公交車紀事》是個老題目，看似好寫，真的要寫好其實很難。有位老師對我說，寫這個題目，十篇中有九篇會寫到“讓座”，內(nèi)容趨同，讀之乏味，而且有著明顯的編造痕跡。

莫言說，他看過女兒從小學到高中的應試作文，幾乎看不出什么變化，都是老一套，倒是她寫的那些對考試毫無用處的隨筆日記，才多少顯示出了一些文學的才華與作為一個青春少女的真實感情。這告訴我們，學生寫作不能把目光只盯住應試，為了得高分而去刻意編造虛假的事情，也不要空洞抒情、人為拔高。

這是一個十分貼近生活的題目。生活本就豐富多彩，社會本就復雜多樣。公交車的空間雖然狹小，卻是一個縮小的社會，各色人等匯集于此，各種事情皆有可能發(fā)生。既可以寫光明面，也可寫陰暗面，既可以寫良好風尚，也可寫人性的復雜，既可以寫一個故事，也可以寫一個鏡頭，總之，不能事先有個框框，而要從生活實際出發(fā)，不能總想著怎么使作文表現(xiàn)健康積極的主題思想，而要讓作文多點情趣。本文中的“趣事”“悲情”“妙語”三個片段，就真實地反映了生活的不同側面，作者就沒有按照一種固定的寫作模式去寫。他所寫的，也許并沒有什么重大意義，卻讓人感到有點意思，是生活的原汁原味。這也就夠了。

作文還要有點情趣?，F(xiàn)在許多作文都多了一份嚴肅，少了一點情趣，甚至本來有趣的事經(jīng)我們一講，也變得索然無味了。生活的情趣需要我們帶著一顆熱愛生活的心去體驗去發(fā)現(xiàn)。我很欣賞“妙語”這一片段，可以說是情趣盎然。無論是那位男士的幽默、小女孩的天真敏銳，還是那位女生的率性脫俗，都能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現(xiàn)在許多人生活雖然富有，卻并不幸福，情趣的缺失是個重要原因。歸根到底，作文的情趣源于做人的情趣。活得有情趣，人才能獲得豐富的滋養(yǎng)，擁有鮮活的生命狀態(tài)。正如提倡“趣味主義人生”的梁啟超所言，有了趣味，人才能真正體會到生命的意義。全面發(fā)展、內(nèi)心和諧者，必是有情趣之人。文中那個小女孩之所以能發(fā)現(xiàn)車外馬路上的花，就在于她幼小的心靈還沒有太多的承載，無憂無慮的心靈是閑適的、優(yōu)雅的，未蒙世俗塵埃的她有著美好的童心情懷。我們不應該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丟失那些心靈中寶貴的東西，如果一個人變得麻木不仁、內(nèi)心荒蕪，學的知識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談到孤獨，是許多中學生都會遇到的心理現(xiàn)象，有的同學告訴我，當他心里產(chǎn)生孤獨感的時候，整個身心都會感到不適，甚至是恐懼。文中那句“享受孤獨”的話想必也會給他帶來一定啟發(fā)。孤獨感的產(chǎn)生是隨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心理空間的擴展而造成的。其實，孤獨還是萌發(fā)思想、產(chǎn)生靈感的條件，一個懂得享受孤獨的人，是精神心理成熟的表現(xiàn)，一個善于利用孤獨的人則會因此而有所建樹。海明威就曾說過，他進行創(chuàng)作的時候，往往是最感孤獨的時候。莫言也說過類似的話。

“思想健康，主題積極”是作文考試的一貫要求。本文在“悲情”中寫的是小偷行竊，趁父親對“我”進行教誨之際盜竊了他的錢包。在有些人看來，這是寫了社會的陰暗面，是不太符合所謂“思想健康，主題積極”的要求，一般來說，是得不了高分的。有人還會振振有詞地說，這并不代表社會的主流，不能反映生活的本質。有那么多好事、感人事為什么不去寫呢？這看似有理，實則大謬。把揭露陰暗面視為對社會的不滿，完全是缺少辯證觀點和求實態(tài)度的片面的觀點。

（指導、點評老師：毛榮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