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務(wù)川仡佬族哭嫁歌所蘊涵的女性情懷

(遵義師范學(xué)院 歷史文化與旅游管理學(xué)院，貴州 遵義 563002)

務(wù)川是仡佬族的發(fā)祥地，享有“仡佬之源”的美譽，縣域境內(nèi)擁有全國獨一無二且保存完好的仡佬民族文化村——龍?zhí)敦罾忻褡逦幕濉ＧО倌陙?，仡佬族先民在這塊廣袤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生息繁衍。在長期的生產(chǎn)生活中，務(wù)川仡佬族先民用汗水和智慧創(chuàng)造了燦爛的仡佬族文化。哭嫁歌就是其中一朵驕艷欲滴的奇花異葩，它是仡佬族自由婚姻被封建包辦婚姻取代以后，仡佬族出嫁姑娘從內(nèi)心深處所發(fā)出來的憤怒吶喊，以及對美好自由婚姻的渴望。務(wù)川仡佬族早期婚姻一般都比較自由，青年男女在日常生產(chǎn)生活過程中，通過長期接觸，互相了解，日久生情，便可私訂終生?！靶戮幈丑鷹l黃，一打豬草二望郞，快把豬草打滿背，大樹底下擺家?！?。[1]這首質(zhì)樸的民謠反映了仡佬族姑娘與自己心儀之人幽會于野外，以天地為證，以大樹大石頭為媒的自由戀情。后來，吸納了漢文化的婚嫁習(xí)俗后，男女婚姻受到束縛，封建包辦婚姻逐漸取代了自由婚姻，“門當(dāng)戶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證”成為婚姻確立的先決條件。在此漢化婚姻習(xí)俗下，仡佬族出嫁姑娘由于對封建包辦婚姻極為不滿而衍生出來的哭嫁現(xiàn)象就逐步發(fā)展成為內(nèi)容豐富、形式多樣的哭嫁歌。哭嫁歌是仡佬族出嫁姑娘情感世界的真情流露，蘊涵著厚重的女性情懷。對此問題的探討，可為了解仡佬族婦女內(nèi)心世界以及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有所裨益。

概而言之，務(wù)川仡佬族哭嫁歌所蘊涵的女性情懷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五個方面：

1 抒發(fā)對包辦婚姻無奈之嘆

恩格斯說：“在整個古代，婚姻的締結(jié)都是由父母包辦，當(dāng)事人則安心順從。古代所僅有的那一點夫婦之愛，并不是主觀的愛好，而是客觀的義務(wù)，不是婚姻的基礎(chǔ)，而是婚姻的附加物?！盵2]此段話表明包辦婚姻是一種普遍存在過的歷史現(xiàn)象，是人類社會婚姻發(fā)展史上的必然產(chǎn)物。務(wù)川仡佬族也不例外，廣泛實行封建包辦婚姻，這一婚姻習(xí)俗體現(xiàn)在哭嫁歌中，指控包辦婚姻對出嫁姑娘幸福愛情的扼殺成為其主要內(nèi)容。比如：務(wù)川紅絲一帶至今仍流行的《哭父母》抱怨道：“我的父母，眼力好來志量寬，把我放到茅草山。茅草山上草不長，盡長牛毛氈（草名）。我的父母，聽媒講來聽媒音，把我坑害一平生。先前我在大地方坐，現(xiàn)在卻不得在大地方過。”在此段歌詞中，出嫁姑娘抱怨父母雙親唯媒妁之言是聽，置女兒內(nèi)心意愿于不顧，擅作主張將她遠嫁到一個貧瘠、荒涼的不毛之地。在此，出嫁姑娘借助《哭父母》既對父母雙親之命作了較為委婉的抱怨，又對包辦婚姻之害發(fā)出了無奈之嘆。父母雙親，對于出嫁姑娘來說，享有莫大養(yǎng)育之恩，倘若真要遷怒于父母，必會遭到世人的唾棄和不齒，有不孝之嫌。因此，出嫁姑娘在《哭父母》中的真正怨憤對象不是父母，而是包辦婚姻的始作俑者——媒人。說實話，出嫁姑娘對父母雙親的抱怨只是哀而不怒，而對媒人卻是只怒而不哀，心懷滿腔怨恨。比如：務(wù)川蕉壩一帶流傳至今的《哭媒人》謾罵道：“你餓嘴媒人來得早，一滴露水一口草。懷頭揣個母狗碗，這頭吃了那頭轉(zhuǎn)。你媒人嘴巴長得薄，花言巧語由你說。你媒人嘴巴長得翹，哄得我父母開口笑。你媒人走路幾簸簸，哄了爹媽又哄我。你說他家田又圓，水又近，高樓大廈有朝門。哪不拿你姑娘去配這富家人？”囿于傳統(tǒng)觀念之束縛，對封建包辦婚姻不敬，一般都不為當(dāng)時輿論所容，所以，出嫁姑娘對包辦婚姻的不滿，只可能停留在口頭上而決不可能付諸于實際行動。因此，仡佬族《哭媒人》中對媒人的謾罵，只可以說是一種戲謔、詼諧而不會有任何實際意義可言。這也可以說是仡佬族哭嫁歌，在出嫁姑娘大喜之日，所賦予她們的一項名義上的權(quán)力，此項權(quán)力對出嫁姑娘來說，是口惠而實不至，是無奈之嘆。

2 傾訴兄弟姐妹骨肉分離之親情

出嫁姑娘從呱呱墜地到長大出閣，與兄弟姐妹長期朝夕相處，他們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莫不映入出嫁姑娘的腦海中，他們之間相濡以沫，同舟共濟，骨肉之情，莫不令出嫁姑娘刻骨銘心，無法割舍。因此，在出嫁姑娘大喜之日，傾訴兄弟姐妹骨肉分離之親情便成為仡佬族哭嫁歌中的又一項重要內(nèi)容。這一情感的表達在務(wù)川仡佬族哭嫁歌中體現(xiàn)得入木三分，淋漓盡致。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哭唱起來凄涼婉轉(zhuǎn)，催人淚下。比如，務(wù)川茅天一帶傳唱至今的《哭哥嫂》感傷道：“哭一聲哥來叫一聲嫂，難舍難分骨肉同胞；兄嫂待妹千般好，為妹費心又操勞；這大恩大德還未報，又得拜托二年高；爹娘前代妹多行孝?！贝硕纬~真情實意，質(zhì)樸無華，純?yōu)槌黾薰媚锓胃?，出嫁姑娘借助《哭哥嫂》既傾訴了對往日哥嫂深情厚意的眷戀和不舍，又道出了對父母雙親的真誠牽掛。出嫁姑娘即將遠行，從此以后，不能在父母雙親面前盡兒女之孝，行兒女之義，所以，她只好把這份行孝之心寄托在哥嫂弟妹們的身上以彌補自己對父母雙親的虧歉。比如，務(wù)川泥高一帶流傳至今的《哭弟弟》勸訴道：“一面茶盤里面黑，雙老雙親你親熱。一面茶盤萬字格，你大大（姐姐）積個德。孝順父母要記住，不做家外異鄉(xiāng)客?！眲?wù)川《哭妹妹》叮嚀道：“河里大魚愛小魚，我走爹娘要靠你。問寒問暖嘴要甜，縫縫補補好好洗?！盵3]臨別之際，出嫁姑娘是千叮嚀，萬祝福，期望哥嫂弟妹們往后要多多孝順父母雙親，姑娘拳拳行孝之心發(fā)自肺腑，溢于言表。另外，《哭鄰舍妹妹》也唱出了同樣的女性情懷：“椒子樹、賴子蟲，椒子樹上掛燈籠。風(fēng)吹燈籠團團旋，妹子抽針我抽線?；ň€抽去三五根，拿起花線進花園。花線搭在肩頭上，想繡那樣繡那樣。手拿剪刀幾車車，剪個燕子滿天飛。手拿剪刀幾夾夾，剪個飛揚（蝴蝶）鞋上扎?！贝硕纬~通過對以往抽針引線織繡日常生活的追憶，出嫁姑娘表達了對過去美好生活的深深懷念以及對姐妹情的無法割舍。

3 表達對未知新生活的惶恐和不安

姑娘出嫁就意味著一種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全新生活之肇始。自出生以來，出嫁姑娘長期受父母雙親百般呵護、千般疼愛的日子將是一去不復(fù)返了，獨立支撐起往后的每一天將是一個不變的主題。新的環(huán)境有待出嫁姑娘去適應(yīng)，新的人際關(guān)系有待出嫁姑娘去構(gòu)建，新的親情有待出嫁娘去培養(yǎng)等等，這一切一切的新對“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不可知”的出嫁姑娘來說，內(nèi)心自然會充滿著惶恐和不安。比如，務(wù)川石朝一帶流傳的《開聲哭母》就誠惶誠恐道：“太陽起來三重樓，我慢洗臉來慢梳頭。隨倒自己的父母住，父母雙手煮來單手遞。吃完早飯碗一丟，想到哪去到哪去。雞剛叫來天剛亮，我快洗臉來快梳頭。隨倒別個的父母住，急忙把飯煮好遞攏去?？曜勇涞赜腥藫欤飪悍蛛x無人留。今后心想來望你，二姓父母不放口。二姓父母不放財，望住大路不得來。喊聲娘，娘不聽，喊聲母，母不應(yīng)，想起想起好傷心。”大樹底下好乘涼。過去，在自己家里，姑娘有父母雙親悉心呵護，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每天起床后，用不著自己下廚房做飯做菜，父母雙親在自己起床前就早已將飯菜做好并擺放在飯桌上，只等著自己去好好享用；然而，在別人家里，對出嫁姑娘來說，恐怕今后的情形將完全大相徑庭。不僅要早早起床煮好飯、做好菜，侍候好公爹公婆，而且連回娘家省親的自由也可能不是自己所能決定的。離別之際，出嫁姑娘對過去美好生活的無限眷戀和對未來新生活的種種不祥猜測，這可以說是出嫁姑娘揮之不去的猜想和擔(dān)心，不管她愿意還是不愿意，她都情不自禁地去回味、去思考、去猜測，這怎不令出嫁姑娘充滿惶恐和不安。

4 對至親好友幸福生活的祝福

至親好友是出嫁姑娘成長過程中難以割舍的女性情懷。臨別之際，出嫁姑娘回憶過去，往事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日，依稀就在眼前。在以往相處的日子里，這些人曾在出嫁姑娘傷心時給予過安慰、失意時給予過鼓勵、絕望時給予過勇氣、困難時給予過幫助、得意時給予過告誡。出嫁姑娘離別在即，她對這份親情友情自然會無法釋懷，在她大喜之日，想到從今往后與至親好友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心中自然會充滿著離別傷感的情懷，但女子出嫁是老祖宗傳下的規(guī)矩：“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笔菑哪锾ブ芯鸵炎⒍ê桶才藕玫模浅黾薰媚锉仨毭鎸徒邮艿囊粋€事實。所以，不管她喜歡不喜歡，她必須無條件地接受。不過，心地善良的出嫁姑娘雖然無法改變自己既定的命運，但她還是希望至親好友的命運比自己要好，因此，她借助哭嫁歌給這些至親好友送上真誠美好的祝愿。比如，務(wù)川《哭妹妹》祝福道：“八月中秋開桂花，愿乖找個老婆家。肥田肥土莊稼好，寬房寬屋高又大?！盵3]務(wù)川泥高一帶流行的《哭大姑娘（未定婚）》亦祝福道：“太陽起來曬白巖，白巖腳下曬花鞋。花鞋曬起十二雙，枕頭曬起十二對。端起籮筐選又選，大方之地才落點。銅盆打水慢吞吞，門當(dāng)戶對才開親。千萬不要我這樣，去窮家小戶苦一生?！背黾薰媚镎J為自己的命不好，只能嫁到貧窮小戶人家過清苦日子，但她仍希望她的至親好友姐妹們的命比自己要好，能過上大戶人家富裕的幸福生活。

5 對父母雙親養(yǎng)育之恩難忘

父母雙親是出嫁姑娘的至親，一把屎一把尿地將出嫁姑娘拉扯成人，其養(yǎng)育之恩可謂比藍天還大，比海洋還深，無論怎樣，都難以回報。在出嫁姑娘這大喜之日，她回憶起了過去父母雙親對自己的千般呵護，萬般疼愛，其心中的感激之情自不待言。然而所有這些還沒來得及回報，出嫁姑娘卻要遠行了，到一個非常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這怎不叫出嫁姑娘憶惜傷懷。從今以后她不能在父母雙親面前養(yǎng)老行孝，不能為父母雙親端茶送水，不能為父母雙親洗衣做飯，不能為父母雙親開荒種地，她只能借助哭嫁歌聊表父母雙親養(yǎng)育之恩難忘，母女之情、父女之情難舍。比如，務(wù)川《哭娘》感傷道：“我娘撫我一十八，冤家離娘把娘想；水有源來樹有根，生我撫我是我娘；天下只有母女好，娘的恩情忘不了。娘把冤家生下地，一把尿來一把屎；把女洗得干又凈，喜抱女兒穿新衣；只要女兒叫一聲，急忙解衣把奶喂；花褲花衣穿得好，生怕女兒患感冒。”[3]務(wù)川《哭爹》同樣傷感道：“爹撫女兒到三歲，抱在懷中逗又逗。爹撫女兒一十三，汗流浹背心里歡。爹撫女兒一十五，不知吃了多少苦。爹撫女兒一十八，黑發(fā)變成白頭發(fā)?！鶠榕畠嘿M盡心，女兒不忘爹的恩?！盵3]務(wù)川《哭爹娘》還如是哭道：“父母門前一樹槐，昨夜換過今夜來；苦竹葉子青又青，娘不開聲女開聲。父母撫我到如今，女兒開聲好傷心。新打剪刀先開剪，小女開聲聲不明；苦竹葉子青黝黝，女哭父母情難丟。過了好多苦日子，把你女兒撫出頭。”[4]父母雙親含辛茹苦把出嫁姑娘拉扯長大的確很不容易，這會令出嫁姑娘刻骨銘心，沒齒難忘。

綜概全文，務(wù)川仡佬族哭嫁歌彰顯了仡佬族婦女為人質(zhì)樸、心地善良、知感恩、懂回報的女性情懷，以及在家庭和社會中屈從于男人的弱勢地位。

[1]貴州省務(wù)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志編纂委員會.務(wù)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志[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3]王明析.丹沙古縣的文化記憶[M].務(wù)川:政協(xié)務(wù)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委員會,2007.

[4]務(wù)川仡佬族苗族自治縣民族事務(wù)局.務(wù)川仡佬族[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