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適妙境說張岱
——以《陶庵夢憶》為例

王江麗

（安徽大學(xué)文學(xué)院，安徽合肥230039）

□文學(xué)研究

閑適妙境說張岱
——以《陶庵夢憶》為例

王江麗

（安徽大學(xué)文學(xué)院，安徽合肥230039）

張岱是明清之季著名的散文家，他的小品文獨(dú)具特色，當(dāng)代陳平原先生曾經(jīng)說：“明文第一，非張岱莫屬?！睆堘份嬩浀摹短这謮魬洝?，映現(xiàn)了他奢華艷冶的夢影，在繁星閃爍的文學(xué)長廊里熠熠生輝。閱讀這些散文，讓讀者大開眼界，充滿興趣，其中表現(xiàn)出的閑適境界，讓人感覺愜意、神往。

張岱；《陶庵夢憶》；雅興；閑適

張岱是晚明著名的散文大家，字宗子，別號陶庵，是山陰（今浙江紹興市）人士。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生，卒年有兩種說法，一說是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一說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無論哪種說法，都可以看出張岱是一位高壽的文學(xué)家，而且他是晚明時期最后一位散文大家，也是小品文的集大成者。他一生著作很多，但流傳至今的比較少，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陶庵夢憶》。

一、繁華落盡的張岱

張岱的生平可以從他《自為墓志銘》中看出大概：“……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愛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shù)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厥兹昵埃嫒绺羰?。”①（明）張岱《自為墓志銘》。從這寥寥數(shù)語中，看出張岱一生的經(jīng)歷有個很大的轉(zhuǎn)折，那就是明朝的滅亡。在明朝滅亡以前，張岱的生活可以說是極盡奢華，而且豐富多彩，是個十足的“紈绔子弟”。而當(dāng)明朝滅亡后，不愿為清朝政權(quán)服務(wù)的張岱隱居山林，過著貧困的生活。強(qiáng)烈的生活反差使他常常懷念三十年前的美好，于是在回憶和夢境中創(chuàng)作了一篇篇簡練精致的小品文，內(nèi)容都是他生活中親身經(jīng)歷的瑣事，卻情趣盎然，處處體現(xiàn)出晚明文人的閑適情懷。

在閱讀中，我們看到了曾經(jīng)那個生活條件優(yōu)越、性情瀟灑、愛好廣泛、風(fēng)流天才，總是讓人會心一笑的張岱，不讀《陶庵夢憶》真不能體會晚明文人的那種閑適。但張岱這種閑適不是太平盛世一如既往的休閑娛樂，而是在歷經(jīng)繁華后的困境中回憶抒寫的閑適，這份情意才是難能可貴，叫人倍感珍惜。正如張乃良總結(jié)的：“他從早年的繁華中走來，又靜靜落腳于城市頹紀(jì)的一隅，以一副歷盡繁華靡麗的心態(tài)，一雙看慣春花秋月的目光，一支細(xì)膩多情的神筆，細(xì)說曾經(jīng)的種種絢爛，但他的敘述、描寫、寄托都相當(dāng)世俗、深邃、癡情。這一切又以平淡心出之，往往叫人或流連，或啼噓，或淚下?！保?］這就是張岱的一生，從繁華走向落寞，繁華中有他的聲色犬馬，落寞中有他的寂寥傷感，但無論哪種境況，張岱都表達(dá)著他的真情，《陶庵夢憶》正是這種種真情的訴說。

二、《陶庵夢憶》的真情

張岱的《陶庵夢憶》總共有八卷，每卷篇數(shù)不等，其中第一、二、四卷都是15篇，卷三、卷五是16篇，卷六、卷七是17篇，卷八13篇，共有123篇，大都篇幅簡短，長文很少，純屬隨筆小品。記敘編次自由隨意，按題材歸類可粗分為：山川形盛類，民俗風(fēng)情類，亭臺園林類，曲藝歌舞類，茶酒飲食類。張岱在《陶庵夢憶自序》中指出他的這些散文是“遙思往事，憶即書之，不次歲月，不分門類”①（明）張岱《陶庵夢憶自序》。。這些小品文大都“帶有強(qiáng)烈的主觀色彩，也更具文學(xué)性”［2］，最重要的是它充滿真情。

張岱《陶庵夢憶》中的小品文真實(shí)，不虛偽不矯情。由于他真的經(jīng)歷過那樣豐富多彩的生活，所以他的小品文中充滿了一種真實(shí)靈動的情韻，無論是對生活的摹寫，還是對風(fēng)俗的記載，都表現(xiàn)了他那藝術(shù)化的生活態(tài)度。張岱不同于一般的紈绔子弟，對于生活，他不只是享受，還懂得品鑒，難能可貴的是他還懂得創(chuàng)造。他不是浮在生活的表面，而是潛到生活的深處，所以對生活的感受必然深刻。無論是衣食住行、游山玩水，還是品竹彈絲鑒賞把玩，他都那么地投入，全身心地感受。張岱喜好美食，不僅遍嘗美味佳肴，而且深知食品烹飪法、點(diǎn)心制作法、水果保鮮收藏法。他還精通茶藝，善辨泉水，茶葉產(chǎn)地及品種，了解制茶的各道工序，致使著名茶藝專家閔汶水也自嘆弗如：“予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保ā堕h老子茶》）看到這些描寫張岱日常生活的小品文，我們會覺得很真實(shí)，很親切。如此著名的文人大家，也喜歡這些瑣屑的東西，還那么講究，讓讀者充滿興趣而且毫無距離感。《陶庵夢憶》是“對人的價值的肯定，對人本性得到極大滿足的賞悅”［3］，這種閱讀會讓人身心放松，有一種得到滿足的愉悅感。

三、看人賞雪的雅興

《陶庵夢憶》對于大多數(shù)讀者來說是不錯的枕邊休閑讀物，因?yàn)榇蠖鄶?shù)的小品文都是記錄張岱早年奢華的生活，在閱讀中我們可以近觀晚明江南名士風(fēng)流，看看他們熱衷的娛樂活動。很長一段時間里，張岱與西湖美景為伴，他筆下的文字堪鮮活生動。讓人如此無距離感的張宗子也會做些風(fēng)雅之事，他那種文人士大夫特有的情調(diào)讓人心向往之。這種情調(diào)在張岱最著名的兩篇小品文《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中體現(xiàn)最明顯。

張岱寫文章頗能把握中國文字靈動的神髓，驅(qū)文遣字，猶如特技演員玩弄手上的道具，在旁人看來是處處驚險，在他本人卻那么自然流利，毫無造作的痕跡。這樣的化境，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嘆為觀止?！段骱咴掳搿肺恼乱婚_始說：“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雹冢鳎堘贰短这謮魬洝ぞ砥摺の骱咴掳搿?。明確指出本篇不是寫西湖美景，也不是寫西湖的月色，寫的是在西湖邊看月的人，多么與眾不同的視角。而這西湖看月之人張岱列了五種：第一種，只顧在樓船簫鼓里，享受燈火和優(yōu)伶，“名為看月而實(shí)不見月者”。第二種：“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huán)坐露臺，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shí)不看月者。”③（明）張岱《陶庵夢憶·卷七·西湖七月半》。第三種更進(jìn)一步：“名妓閑僧，淺斟低唱，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雹埽鳎堘贰短这謮魬洝ぞ砥摺の骱咴掳搿贰２荒苷f他們不看月，也看，但有表演的成份，希望別人注意到他們在看月。第四種，“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唱無腔曲”⑤（明）張岱《陶庵夢憶·卷七·西湖七月半》。，什么都看，又什么都沒有真看。第五種境界是最高的，值得認(rèn)真品味：“小船輕幌，凈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里湖，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tài)，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雹蓿鳎堘贰短这謮魬洝ぞ砥摺の骱咴掳搿贰堘纷钚蕾p的就是這第五種看月之人，短短的一篇文章，作者用了二十多個”看”字營造了一幅特別熱鬧的西湖勝景，而作者本人卻置身于這種熱鬧氛圍之外，只是看這些形形色色看月實(shí)不看月的人，對他們的惺惺作態(tài)淡淡地嘲諷，讓人讀來饒有趣味，似乎看到那幅熱鬧的場景外，一葉小舟中獨(dú)自品茶的張岱，這種平和淡然的看人態(tài)度很難得。

《湖心亭看雪》也是《陶庵夢憶》中比較著名的篇章，張岱最愛西湖，認(rèn)為西湖之美須在秋冬、月夕、雨時尋找。難得大雪三天，西湖一掃平日之喧嘩之聲，“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如此清凈，如此潔白。文中最妙的是這句“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diǎn)，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⑦（明）張岱《陶庵夢憶·卷三·湖心亭看雪》。，這“一痕”、“一點(diǎn)”、“一芥”、“兩三粒”真是傳神之筆，寫活了人與物，物與物，渺小和博大，局部和整體的關(guān)系，人在宇宙中其實(shí)就是那么微不足道，就像一粒塵埃，能夠享受的就是那么微小之極的一點(diǎn)點(diǎn)。從張岱的小品文中，我們常?？梢灶I(lǐng)略到曠達(dá)與癡情共同釀成的純美意境。如果說這兩篇散文表現(xiàn)出的更多的是一種雅趣，那么在張岱描寫人物的小品文中，我們可以看到更多雅俗共賞的平凡人的閑適。

四、平凡人的閑適

《柳敬亭說書》一文是《陶閹夢憶》比較出彩的描寫人物的篇章，作者用欲揚(yáng)先抑的手法，把一個長相雖丑陋但表演技巧高超的說書藝人描寫得活靈活現(xiàn)。朱劍芒先生在《陶庵夢憶考》中特別提到這一篇，“雖寥寥數(shù)句，柳敬亭說書時模擬武松威武形態(tài)，都一起顯現(xiàn)，不是柳敬亭，不能盡情刻畫武松沽酒時的神情；不是作者，決不能盡情刻畫柳敬亭說書時的神態(tài)。換句話說，我們讀到這一段，好像真在聽柳敬亭說書，好像真見到武松吃酒。柳敬亭的一張嘴，和陶庵的一支筆，也可說是‘并足千古了’！”筆者認(rèn)為這一評價實(shí)不為過，張岱確是有這樣的寫人能力，這源于他敏銳的觀察力，深厚的文字功底，更是因?yàn)樗幸活w閑適有余的心，他愛聽說書，他喜歡這種老百姓的平民娛樂活動，并沉迷其中。

張岱對待生活必求精致，絕不湊合。他自謂“茶淫橘虐”，極言他愛品茶愛吃橘，《陶庵夢憶》當(dāng)然少不了他的津津樂道。在《蘭雪茶》一文中，他詳細(xì)描述了如何改良家鄉(xiāng)的“日鑄茶”，怎么制作，選什么樣的水，采用哪種方式?jīng)_泡，用哪種茶器等，并給這種茶起了個誘人的名字”蘭雪”。先不管它的焙法，也不斟酌它的色、香、味，單是這個名號就夠讓人品味半天。在《樊江陳氏橘》中，張岱精細(xì)地描寫了陳氏所種之橘：“橘皮寬而綻，色黃而深，瓤堅(jiān)而脆，筋解而脫，味甜而鮮。”五個短句二十五個字就說明了陳氏橘的皮、色、瓤、筋、味的特點(diǎn)，察物之精，體物之確，用語之少，令人贊嘆。他買橘子的態(tài)度是“歲必親至其園買橘，寧遲、寧貴、寧少”。

從這些方面看，張岱就是讓人毫無距離感的普通人，但是他比大多數(shù)人更講究生活情趣。他的生活追求精益求精，而這些都是因?yàn)樗信d趣才去做的，完全出自內(nèi)心對生活的熱愛?！短这謮魬洝分锌吹降乃蠖际沁@樣一種不做“正經(jīng)事”的閑適，這些大多是作者親身經(jīng)歷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回憶更加真切地映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流于筆端便成了一篇篇精致的小品文。

［1］張乃良.深情眷戀中的殘生體驗(yàn)——張岱《陶庵夢憶·序》賞讀［J］.詩文欣賞，2007（3）.

［2］夏咸淳.論張岱及其《陶庵夢憶》《西湖夢尋》［J］.天府新論，2000（2）.

［3］張麗杰.論張岱《陶庵夢憶》的情感意蘊(yùn)［D］.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xué)，2004.

［責(zé)任編輯：金穎男］

Zhang Dai in a Quiet and Com fortable W onderland -Taking＂Dream Recollection in Tao Hut＂as An Exam ple

WNG Jiang-li

（School of Literature，Anhui University，Hefei230039，China）

Zhang Dai is one of themost famous essayist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y.His essays are unique，and contemporary writer，Mr.Chen Ping-yuan once said：“Zhang Dai deserves the name of the First Ming Dynasty writer”.“Dream Recollection in Tao Hut”was recorded by Zhang Dai.It reflects his dream of luxurious and sexual shadow and shines consistently in the starry literary corridor.These essays are eye-openers，full of interest，and the quiet realm demonstrated in itmake people feel comfortable and fascinated.

Zhang Dai；“Dream Recollection in Tao Hut”；refined interest；quietness and comfort

book=76,ebook=81

王江麗（1986-），女，甘肅酒泉人，安徽大學(xué)文學(xué)院古代文學(xué)碩士研究生，從事古代文學(xué)研究。

I206

A

2095-0063（2013）05-0076-03

2013-0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