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與盟軍在南中國的情報合作

東山濤

抗戰(zhàn)時期，中共中央南方局領導下的東江縱隊，通過其卓有成效的情報工作，為國際反法西斯戰(zhàn)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一直以來，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抗戰(zhàn)時期中國與盟軍的合作主要限于國民政府及正規(guī)軍這一層面。而事實上，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各類武裝力量與盟軍之間也曾有過非常廣泛的合作。情報合作，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后，中共利用自己在南中國廣泛的活動空間和獨特的社會關系，為盟軍搜集了不少軍事情報，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南方局軍事組的情報工作

1939年1月上旬，隨著抗戰(zhàn)形勢的變化，身處西北一隅的中共中央基于戰(zhàn)略考慮，在國民政府所在地重慶成立了以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南方局，代表中央全面領導四川、貴州、云南、廣東、廣西、湖南、湖北、江西、江蘇、香港、澳門和東南亞等海外地區(qū)的中共黨組織，以及華南、西南地區(qū)人民的抗日武裝斗爭。南方局成立后，中共在南方國統(tǒng)區(qū)和淪陷區(qū)的活動范圍和戰(zhàn)斗力大大加強。與此同時，黨的對日情報工作也迅速展開。

在南方局設立的若干工作組中，軍事組是南方局領導同志的參謀業(yè)務工作機構，是開展軍事工作的主要部門，專門負責敵情搜集和分析。為了讓軍事組迅速打開工作局面，中央決定由南方局常委葉劍英擔任其領導工作。葉劍英深諳軍事，是黨內不可多得的參謀人才，此外還擔任八路軍參謀長的職務，具有公開活動的身份。曾擔任黃埔軍校教官的葉劍英，學生、故友遍及軍政兩界。這樣的考量，顯然是相當周到的。葉劍英執(zhí)掌南方局軍事組的時間不長，只有兩年，而這兩年，卻是具有開拓意義的。

成立初期，南方局軍事組在周恩來、葉劍英的領導下，于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艱險的政治環(huán)境中，開展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工作。一方面，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提供了諸多有關日軍、偽軍動向的材料，并對《敵偽廣播》、《敵情通報》等材料進行深入研究和綜合整理，擇要報送中共中央領導參考。另一方面，通過國民黨和敵偽的廣播、報刊等以及在國民黨軍中的關系或打入其內部的人員如張露萍、王啟明等獲取情報，為中央軍委和南方局作出正確決策提供可靠依據。同時，積極動員淪陷區(qū)和國統(tǒng)區(qū)的各種力量，構建廣泛的情報來源網絡，及時獲取各類重要訊息。對于搜集來的情報，南方局軍事組注意加以整理分類，分析研究，不少情報為我黨及時發(fā)現和揭露國民黨頑固派對日妥協(xié)、破壞國共合作的陰謀活動提供了有力的幫助。

1941年2月，葉劍英奉命撤回延安，軍事組便先后由王梓木、薛子正、童陸生等人繼續(xù)負責。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指導所轄各游擊區(qū)的情報人員與盟軍合作、配合盟軍作戰(zhàn)，日益成為南方局情報工作的重要內容之一。其中，在周恩來及南方局領導下的東江縱隊與盟軍的情報合作，由于其所處的特殊環(huán)境，為國際反法西斯戰(zhàn)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英美主動尋求情報合作

中共與盟軍的情報合作始于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后。1941年6月22日，中共中央發(fā)出指示，要求廣大共產黨員加強與一切反對德意日法西斯統(tǒng)治的力量的聯合。12月8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同日進攻香港九龍。就在日軍進攻間隙，中共曾幾次派人與港英當局接觸，商討合作事宜。對此，港府表示，將盡量配合東江縱隊的行動，并為之提供數量可觀的武器。不料，合作還沒有開始，戰(zhàn)局便急轉直下。12月25日，英軍放棄抵抗，港督舉旗投降。

香港淪陷后，日軍將英軍戰(zhàn)俘、港英政府官員、英國僑民以及印度籍官兵等囚禁于香港各地的集中營里，進行強制勞役。1942年3月，廣東人民抗日游擊總隊（1943年12月改編為東江縱隊）港九大隊偵察到一個重要訊息：啟德機場關有一批英軍戰(zhàn)俘。得悉這一情報之后，港九大隊按照上級指示，立刻組織了一支精干的短槍隊，實施營救行動。隊員們幫助從集中營逃出的賴特上校等人成功脫險，又從下水道中救出湯姆遜上尉等4人。之后，還通過各種方法陸續(xù)救出大批英軍官兵、美國飛行員及國際人士、僑民。而其中得到營救的英軍軍官回到大后方后，有感于中共獲取地下情報和組織營救的能力，便向英國當局提議，爭取中共游擊隊的協(xié)助，成立一個專門性的戰(zhàn)俘營救機構。這一方案很快被英國國防部采納，并于1942年7月在廣西桂林成立了“英軍服務團”。不久，該機構在游擊隊的活動區(qū)域——惠州設立辦事處。

自此，廣東人民抗日游擊總隊及之后改編的東江縱隊與盟軍互通軍事情報的常態(tài)化合作正式開始。在游擊隊的幫助下，英軍服務團迅速在香港建立起情報網，布置了一條嚴密的地下交通路線。

東江縱隊與英軍的情報合作，引起了美軍的高度重視。1944年前后，一直都只把國民政府視為合作對象的美國情報部門開始調整方針，主動將尋求合作的手伸向了中共。1944年7月，美國《美亞雜志》發(fā)表《東江縱隊與盟軍在太平洋的戰(zhàn)略》一文，明確提出，國民黨軍“擋不住日軍打通粵漢線的進攻”，美軍必須“加強與華中、華南敵后作戰(zhàn)的游擊隊建立密切的工作關系”。與此同時，美軍觀察組正式成立。這個觀察組的成員來自美國陸軍、海軍、戰(zhàn)略情報局、駐華美軍司令部和駐華大使館，由包瑞德上校任組長，肩負著由美國政府派赴延安地區(qū)實地考察中共軍民抗戰(zhàn)行動和物資匱乏情況，收集共產黨軍隊已獲取的日軍情報，并協(xié)調營救被日軍擊落的美軍飛行員等工作。7、8月間，美軍觀察組先后分兩批到達延安。在延安期間，觀察組向中共提出了一份所需情報的清單。對此，中共予以了積極配合，除了指派總參謀長葉劍英具體參與指導以外，還以中央的名義電令相關根據地盡力為美軍搜集情報。

10月，美軍派出以第14航空隊歐戴義博士為首的接洽人員，通過國民黨余漢謀和軍統(tǒng)戴笠的關系進入惠陽游擊區(qū)，找到了東江縱隊司令部，專門就情報合作事宜進行拜訪。美方此行的主要目的：一是調查東江縱隊的實力，以尋求戰(zhàn)略反攻時所需要的幫助；二是希望在游擊區(qū)設立電臺，為太平洋上的美軍搜集情報。面對美軍主動上門尋求合作，東江縱隊不敢擅作主張，立即向中共中央發(fā)去了請示電報。收到東縱的電報以后，中共中央和南方局都很重視。毛澤東親自作出批示：“抄周（恩來）、朱（德）、任（弼時）、劉（少奇）、彭（德懷）、葉（劍英），請周復。”10月13日，中央回電同意了請示。隨即，東江縱隊迅速行動起來，積極籌備并設立聯絡處，作為特別情報部門；幫助歐戴義一行在游擊區(qū)架設電臺，搭起了南中國游擊區(qū)與美國第14航空隊及太平洋艦隊司令部之間的“空中通道”。

“盟軍在東南中國最重要之情報站”

自建黨以來，中共就非常重視情報工作。特別是1927年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中共情報機構的建立與工作的開展，為黨保存力量起到了重要作用。國統(tǒng)區(qū)、根據地、淪陷區(qū)、游擊區(qū)，黨的情報觸角可謂無處不在。在與日寇正面交鋒的華南地區(qū)，有著“東方諜都”之稱的香港，就密布著華南游擊隊精心編織的地下諜報網。

香港作為國際大都市，社會環(huán)境相對寬松，在這樣一個龍蛇混雜的環(huán)境中，以粵港澳本地人為主要成員的東江縱隊在這里打造一個高效的諜報系統(tǒng)，顯然要比遠道而來的外國人具有優(yōu)勢。利用中共在港多年活動所形成的關系網，東縱很快就在這里建立起了一個包括群眾、中隊、大隊在內的三級情報網。通過這張網，游擊隊的情報人員滲透至日軍占領區(qū)的每個角落，他們以各種身份打入到日偽行政、軍事機關里，依靠強大的活動能力，與日偽高層人員發(fā)生聯系，從交往中獲取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等各種有效訊息。在當時的香港，游擊隊的“耳目”幾乎無所不能。他們既能打聽到駐華日軍的核心軍事機密，又能從日偽軍警的眼皮底下把一些重點關注對象一一解救出來，甚至還進行破壞日偽軍事設施、暗殺漢奸等軍事行動。除了在香港幫盟軍搜集情報以外，東江縱隊還在其活動的廣大區(qū)域內協(xié)助盟軍建立了工作組。這些分布在群山密林之中的工作組，利用各種途徑，與中國戰(zhàn)區(qū)和盟軍總部保持著全天候的緊密聯系。

隨著太平洋戰(zhàn)局的展開，東江縱隊與盟軍情報合作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內容也越來越豐富。在決定著太平洋戰(zhàn)區(qū)格局的三年對壘期內，大量的重要情報經由東江縱隊構建起來的情報網源源不斷地送達盟軍指揮室。其中不乏日軍啟德機場材料、日軍布防香港及廣州詳圖、日軍神風特工隊K2飛機圖紙等核心機密。對于東縱的情報工作，無論是在華美軍司令部，還是華盛頓總部，都予以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美軍駐華第14航空隊隊長陳納德將軍在給東江縱隊聯絡處處長袁庚的信件中表示：“東江縱隊情報站，是盟軍在東南中國最重要之情報站，對于你們曾做過的工作，我們感到非常滿意?！?/p>

然而，由于雙方在立場和意識形態(tài)上的根本對立，合作過程中難免產生摩擦。比如，游擊隊歷經千辛萬苦為英軍服務團提供情報后發(fā)現，服務團的成員不僅與香港九龍一帶的土匪有聯系，而且瞞著游擊隊員在游擊區(qū)內偷偷架設了電臺。得知實情后，游擊隊果斷地把這架電臺“請”了出去。又如，在游擊區(qū)設立的美軍工作組中，美軍帶過來的報務員除了用特定密碼向美軍發(fā)報以外，還用另一種密碼向其他地方發(fā)報。經過調查，游擊隊發(fā)現，這個報務員是國民黨“藍衣社”的情報人員，他除了幫美軍服務以外，還承擔著潛入游擊區(qū)為國民黨竊取情報的任務，最終被游擊隊員逐出了游擊區(qū)。

關鍵情報影響戰(zhàn)局

在東江縱隊為盟軍提供的重要情報中，有幾條特別值得一提。這些情報的獲得，不僅來源相當隱秘，而且對于盟軍的戰(zhàn)略決策具有極其重要的參考價值，有的情報，甚至起到了影響戰(zhàn)局的關鍵作用。

1943年秋天，盟軍制定了一個空中打擊日軍駐港重要補給和軍事基地的計劃。為了提高空襲的精確度，盟軍航空部隊急需一些能清晰反映攻擊目標的情報。為此，通過英軍服務團出面，盟軍與東江縱隊港九大隊取得了聯系，并提出幫助需求，即盟軍將派幾個負責拍攝的技術人員過來，由游擊隊帶路掩護，到日軍重要的軍事設施旁邊進行拍攝。接到任務后，港九大隊立即動員其在港九一帶的社會關系，對日軍基地進行摸底調查。經過調查，游擊隊確定了一個重要拍攝地點——觀音山。這里居高臨下，隱蔽性很強，可以從極佳的角度拍攝日軍啟德機場、鑼銅灣軍火庫、鯉魚門軍營等重要目標。在夜色的掩護下，英軍拍攝人員和游擊隊員們扛著機器，安全地進入拍攝地點。伴著冉冉升起的晨光，拍攝人員依據游擊隊員所指的方向，不停地按動快門，一些被日軍千方百計隱蔽的目標就這樣成為了盟軍轟炸的重要參考依據。10多天后，盟軍派出數架轟炸機，對這些目標進行了試探性轟炸。由于種種原因，此次轟炸并未對日軍據點造成重大損失。但是，東縱的情報人員卻對這次轟炸的落彈地點逐一進行了登記，然后再繪成地圖上報給盟軍司令部。又過了10多天，盟軍再次出動飛機轟炸相關目標。這次，轟炸取得了空前成功。日軍駐港的空軍基地和船廠遭到重創(chuàng)，10多架飛機陷入火海，兩艘軍艦被擊沉。此外，啟德機場和一些炮臺也受到相當程度的打擊。這次空襲，是太平洋戰(zhàn)爭初期盟軍對日軍在南中國沿海?？哲妱萘Φ囊淮纬晒Ψ磽?，為日后的戰(zhàn)略反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日軍占領香港以后，試圖將其打造成遠東及太平洋一帶的核心據點，由此，他們把港英時期的民用機場——啟德機場擴充為軍用機場。擴充之后的啟德機場，很快成為日軍在南中國最大的軍用機場，從這里，日軍飛機南可達東南亞及澳大利亞，東可進太平洋諸島，西則可深入華南及西南。正因為啟德機場極具戰(zhàn)略地位，對于它的保護，日軍也是費盡心思。如此，盟軍情報部門在多次窺探啟德機場無果之后，不得不于1944年下半年向中共求助。經過一番調查后，中共情報人員發(fā)現，日軍在啟德機場周圍設置了異常嚴密的安保措施，圍起了層層鐵絲網，要通過常規(guī)手段進去調查，幾乎是不可能的。然而，百密終有一疏。情報人員反復蹲點之后又有了新的發(fā)現：在機場的周圍，活躍著一群名為“老鼠仔”的窮孩子。這些孩子自小就在這里成長玩耍，對機場的鐵絲網、進出口，甚至地下道，都了如指掌。更為關鍵的是，由于這些小孩太靈活，日軍很難抓到，久而久之，也就對他們的“頑皮”放松了警惕。得知這一情況，情報人員如獲至寶，并通過各種關系，找到了這群小孩。在情報人員的指導下，孩子們拿著卷尺和紙筆，幾天之內數次鉆進機場，將探到的情況畫成草圖詳細地記錄了下來。這樣，啟德機場的概貌就基本調查清楚了，這為以后盟軍對機場情況的了解和掌握，有針對性、有計劃地轟炸機場，提供了準確而有效的依據。當這些重要情報到達盟軍手上時，連一些資深的軍事諜報人員都驚詫不已。

1945年初，盟軍作出一個在廣東沿海登陸的作戰(zhàn)計劃?；蛟S是估計到了盟軍的戰(zhàn)略意圖，日軍率先作出反應，將駐守在華中一帶的精銳部隊秘密調往廣東。對于日軍的反應，盟軍的情報部門沒有任何察覺。就在美軍積極準備登陸戰(zhàn)役的時候，他們忽然發(fā)現一個蹊蹺的現象：之前一直被盟軍情報機構重點監(jiān)測的日軍駐華中精銳師團——一二九師部隊居然瞬間失去了蹤影。這支代號為“波雷”的部隊，是日軍之中最擅長洞穴攻擊的特種部隊，戰(zhàn)斗力很強，在太平洋島嶼爭奪戰(zhàn)中，美軍曾多次吃過它的虧，因此將其作為重點防范對象。得知這支部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盟軍立即陷入緊張和猶豫之中。而這時，在珠江三角洲的叢林中，游擊隊設立的情報站獲得了一個重要信息：一支日軍機動部隊，關閉了所有的電臺設施，晝伏夜行，正加緊往沿海一帶運動。通過收買日軍中的漢奸翻譯，游擊隊證實了這支部隊的番號。原來，它就是在盟軍電波中消失不久的波雷一二九師團。得到這一重要情報后，游擊隊立刻將其傳遞給了盟軍總部。這一情報，讓一直都懸著心的盟軍總部和華盛頓一下子就卸下了包袱，依據判斷，他們迅速對登陸戰(zhàn)役作出調整。原訂的盟軍華南沿海登陸計劃，也由此鎖進了盟軍的歷史檔案箱之中。

中共領導下的游擊隊與盟軍在南中國情報合作中所取得的成就，獲得了廣泛的國際聲譽。戰(zhàn)時，盟軍總部曾數次以電報的形式表揚東江縱隊。戰(zhàn)后，英國曾在倫敦舉行盛大的紀念反法西斯勝利慶典。在慶典上，英國皇室向一些為國際反法西斯作出過重要貢獻的人物頒發(fā)了勛章。其中，東江縱隊聯絡處的翻譯官——黃作梅作為唯一一位共產黨員接受了勛章，這無疑是同盟國對中共配合盟軍作戰(zhàn)方面所予以的充分肯定。

（責任編輯：吳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