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式瑆彈劾奕劻案考析

劉鵬超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300071）

慶親王奕劻（1838－1917），為乾隆第十七子永璘之孫，輔國公綿性長子，后奉旨為綿慜嗣，封輔國將軍。他早年潦倒，“甚貧乏，以其為中國繪畫山水之能手，兼擅長書法，嘗為人教讀，且資書畫以糊口，藉以略增其收入”［1］。后因種種際遇，他逐漸管理總理衙門，辦理海軍事務，入選軍機大臣，成為顯赫一時的晚清人物。隨著權(quán)勢的不斷加重，奕劻“貪庸誤國”，“納賄弼官”［2］29－30的名聲在外，彈劾之聲迭起，對他的詬病也隨之增多。1903年10月，御史張元奇“劾載振（奕劻之子）宴集召歌伎侑酒”，上諭為“當深加警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3］9098。1904年2月，御史蔣式瑆奏稱“戶部設立銀行招商人股，臣風聞上年十一月，慶親王奕劻將私產(chǎn)一百二十萬送往東交民巷英商匯豐銀行收存，奕劻自簡任軍機大臣以來，細大不捐，門庭如市，是以其父子起居飲食車馬衣服異常揮霍，尚能儲蓄巨款，命將此款提交官立銀行入股?！保?］9098彈劾案發(fā)后，朝野上下震驚，成為轟動一時的御史彈劾親貴案。本文試圖根據(jù)檔案、文集、筆記、報刊雜志等資料爬梳出整個事件的全過程，考證奕劻在銀行是否存款，剖析事件背后的深層原因，并追蹤奕劻匯豐銀行存款的去向。

一、彈劾案之經(jīng)過

蔣式瑆（1866－1932），字性甫，名式瑆，祖籍直隸玉田縣鴉鴻橋河東村，生于一個官宦之家。蔣式瑆光緒十八年中進士，館選入翰林院庶吉士，光緒二十年授翰林院檢討，官居京都南城御史，后熱心實業(yè)，曾辦過電廠、洋灰廠。蔣式瑆彈劾奕劻肇始于1903年，當時他掌管廣東道監(jiān)察御史一職。他在奏折中稱：

“軍機大臣慶親王奕劻素有好貨之名，入直樞廷以來，曾幾何時，收受外省由票號匯集之款，聞已不下四十萬兩，其在京師自行饋獻者尚不知凡幾，賄賂公行門庭若市，至有因結(jié)拜師生未逾，旬日而簡放外任者，錢能通神其應如響，甚至俄人以外交經(jīng)費五百金來運動該親王，亦復收受，誠不解其何以喪心病狂止于此。法人索我云南鐵路，外務部曾不以口舌力爭，憒憒允許，以致俄人從，恐此后英索長江，德索山東。載振商律未定即請?zhí)碓O樞臣，挾同隱蔽，朝廷即予允行，茫無把握從何下手。所派員中如林則一市井無賴，嘗往來于南洋各島，意在剝削南洋華商，此次考取第一之王大貞侍郎陳壁之同鄉(xiāng)，獨得題解，外人皆以為預先漏試之言，此猶小小瞻徇尚無關(guān)于大計者?！保?］

可惜這份重要奏折留中未發(fā)，彈劾無果而終。所謂“臺諫彈章，雖孝欽暮年奕劻專政，未有不交查者，但查辦大臣必先探詢政府意旨，然后復稟。凡政府不愿去之人，雖空臺以爭，無效也”［5］233。但蔣式瑆并未放棄御史“風聞言事”的初衷，六個月后，他再一次向慶親王奕劻發(fā)起 “進攻”。

關(guān)于蔣式瑆如何知道奕劻在匯豐存款的問題，《國文備乘》中記述：“道員吳懋鼎為匯豐司會計，私以告御史蔣式瑆。”［5］246《慈禧傳信錄》中也有相關(guān)記載：“有某銀行司事華人某，與載振飲妓寮，為振所辱，銜之，言于御史蔣式瑆，劻某日新聹資六十萬，可疏劾之?！保?］上述資料說法不一，雖不能完全佐證蔣式瑆消息的確切來源，卻能說明蔣式瑆是聽聞奕劻在匯豐銀行有存款的，他本人并未找到確切證據(jù)，還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本案的發(fā)展走向。

1904年2月，蔣式瑆揭發(fā)奕劻在匯豐銀行存放私款，希望他能投資官辦銀行。他奏稱：

臣風聞上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俄日宣戰(zhàn)消息已通。慶親王奕劻知華俄與日本正金銀行之不足恃，乃將私產(chǎn)一百二十萬金送往東交民巷英商匯豐銀行存放。該銀行明知其來意，多方刁難，數(shù)次往返，始允收存月息僅二厘，鬼鬼祟祟情殊可憐。該親王自簡授軍機大臣以來，細大不捐，門庭如市。上年九月間，經(jīng)臣據(jù)折參奏在案，無如該親王不自返，但囑外官來謁，一律免見，聊以掩一時之耳目，而仍不改其故常。是以伊父子起居飲食、車馬衣服異常揮霍不計外，尚能儲此巨款，萬一我皇上赫然震怒，嚴詰其何所自來．臣固知該親王必浹背汗流，莫能置對，準諸圣天子刑賞之大權(quán)，以報效贖罪或沒入減罰庫以懲貪墨，亦未為過，而圣朝寬仁厚澤，誼篤懿親……請于召見該親王時，命將此款由匯豐銀行提出撥交官立銀行入股，俾成本易集可迅速開辦。而月息兩厘之款，遽增為六厘，于該親王私產(chǎn)亦大有利益，將使天下商民聞之，必眾口一詞曰慶親王尚肯入此巨款，吾儕小人何所疑懼．行見爭先恐后，踴躍從事可以不日觀其成矣……請飭親貴大臣入股，以資表率。［7］

清廷派“鹿傳霖帶回該御史即日前行該銀行確查”［8］41。確查結(jié)果如下：

上諭前據(jù)御史蔣式瑆奏慶親王奕劻存放匯豐銀行私款。奏茲據(jù)覆奏稱該銀行往來賬目不以示人，詢以與慶親王有無往來，據(jù)稱未經(jīng)見過。詰之該御史所陳何據(jù)，則稱得之傳聞，言官立準風聞言事，是以冒昧上陳等語，言官奏參事件自應據(jù)實直陳，何得以毫無根據(jù)之辭，率臆陳奏，況情事重大，名節(jié)攸關(guān)，豈容任意誣蔑。該御史著回原衙門行走，姑示薄懲。［8］41

按照清廷上諭所說，匯豐銀行往來賬目不予示人，對于奕劻存款之事，只是口頭詢得奕劻與銀行無往來。而蔣式瑆并不能提供奕劻存款的確鑿證據(jù)，遂因彈劾不實，污蔑親貴而罷去御史之職。朝臣榮慶輕描淡寫的記云：“蔣性甫以言事不實，回原衙門行走?！保?］同是御史的江春霖慨嘆到：“蔣式瑆、趙啟霖以劾奕劻罷官，仗馬一鳴，三品料去，只以樞垣重地，恐或汲引私人貽誤大局，激于忠悃，冒昧直陳?！保?0］彈劾風波過后，蔣式瑆回到翰林院，深居簡出，“所有車子仆從以登時裁減，四月初旬歸里系專送眷屬，不久仍回京供職，因恐外人議論也，請求普通交涉”［11］。

二、奕劻在匯豐銀行存款是否屬實

蔣式瑆被罷黜御史職務，這場彈劾風波似乎塵埃落定，事件背后的謎團卻并未解開。奕劻是否貪污，他有沒有在匯豐銀行存款？

清代俸祿微薄，“本朝則雖貴為宰相，而歲僅一百八十兩俸銀，其與元魏之無俸者兒相等矣。是故居本朝之官，而能絲毫不妄取者，必人人家境殷實如張伯行而后可”［12］?！罢賳T僅僅靠捧祿無法應付日常的生活。按照清國固有的習裕，他們總能在任上撈取到一些外快或者在一定限度內(nèi)搜刮民脂民膏。當然，如果超出這個限度的話，這樣的官在清國人的眼里就算是為政不廉了”［13］。慶親王奕劻素有“好貨”之名，我們可以從相關(guān)論述中窺見一斑。許指嚴稱：“慶王奕劻之貪婪庸惡，世皆知之，其賣官鬻爵之夥，至于不可勝數(shù)。人以其門如市也，戲稱之曰‘老慶記公司’。上海各新聞紙之牘尾，無不以此為滑稽好題目。蓋前此之親王、貝勒入軍機當國者，未嘗有贓污貪墨如此之甚者也。”［14］116－117據(jù)劉厚生記載：“光緒二十八年，榮祿病重，京中盛傳奕劻將入值軍機，善于鉆營的袁世凱聞風而動，派與奕劻相熟的楊士琦帶一張10萬兩的銀票去賄賂他。奕劻欣然收下。此后，袁完全仿照外省的首府伺候督撫的辦法，對奕劻月有月規(guī)，節(jié)有節(jié)規(guī)，年有年規(guī)，不斷進貢?！保?5］劉厚生的說法并非空穴來風。凌霄一士也有相關(guān)論述：“西后唯一寵臣榮祿死后，奕劻代為軍機領袖，權(quán)勢日盛，其人貪污而好貨，袁世凱傾心結(jié)納，饋遺甚豐，并與其子載振結(jié)兄弟交?！保?6］148《異辭錄》載：“（奕劻）歲費巨億，竭其祿俸所入，兼廣納貨賄，猶乏于用。項城乘間與之交結(jié)，月有貢品至京。”［17］奕劻“秉政十一年，日以納賄為事。言官彈劾，報章譏嘲，謗書可以充棟”［18］81，“清末北京出版一種石印畫報，有一幅諷刺奕劻的畫，畫了一個老頭，頭戴雙眼花翎的朝帽，戴著大眼鏡，身著袍褂朝珠，手里拿著一把農(nóng)民用的耙子在地上摟銀元寶”［19］287?？梢?，奕劻好貪，在當時已經(jīng)是人所共知。

奕劻是否會在匯豐存款，是問題的又一關(guān)鍵。報界名流汪康年曾記述說：“余嘗遇北京某銀行中人，既與通姓名，因問所事繁簡。其人欣然曰：‘吾輩京中甚暇，勝上海、天津多矣。以彼等處小款出人多，北京財動輒一二十萬，故款多而事簡也。且吾輩在行中甚高貴，與王公貴人接席，甚至談謔打牌。至平常無名氣之京堂及部郎等等，惟有伊等仰余輩眉睫，余輩且白眼視之。在外省能若此乎?！┵┒劊窡o愧怍。”［20］489

據(jù)曹汝霖記：“親貴中富有者則以金錢寶件之類，寄存英商匯豐銀行，因不明手續(xù)，存于中國之買辦處，收據(jù)亦由買辦所出。迨事平往取，洋經(jīng)理不知有此事，華買辦不知何往，親貴大受損失，買辦大得其利，此亦可證親貴們毫無常識也?！保?1］曹汝霖曾供職于商部與外務部，和親貴有相當接觸，他的記載不應有虛。另據(jù)《那桐日記》記載［22］373－408，僅1901年，那桐就先后四次在匯豐銀行存款共計兩萬兩足銀?？梢?，清末權(quán)貴在匯豐等外國銀行存款系屬普遍。

那么到底奕劻在匯豐銀行有沒有存款呢？御史胡思敬進一步證明了其在銀行存款的說法：“（奕劻）辛丑回鑾后浸浸用事。既領樞務，五福晉爭寵，各通賄賂，積存金錢日益增多，寄頓匯豐洋行達百萬?！保?］246另據(jù)許指嚴記載：“慶自革命后頹喪欲絕，于是家人親友俱勸其出京，往居津門，聞其產(chǎn)寄頓外國銀行者，約在三百萬左右?！保?4］120汪榮堃曾在載振府里供職近十年，據(jù)他回憶：“（奕劻）一旦無權(quán)后，還是一個最大的富豪，所有家私現(xiàn)款入民國后完全存在東郊民巷里的各外國銀行，如美國花旗銀行，英國匯豐銀行等，每月家庭生活開支就是利用得到利息支付還用不完”［19］287。依據(jù)上述史料，基本可以認定奕劻在匯豐銀行確有存款。

三、彈劾失敗的原因分析

彈劾案背后有諸多因素左右其發(fā)展。奕劻的為人，“外雖端謹，內(nèi)實精明”［23］。義和團活動猖獗時，“慶王于談論間，時譏笑義和團，謂不值智者一笑。但在朝堂，則發(fā)言極為謹慎。數(shù)日之前，太后曾問慶王對于義和團之意見如何，慶王答言義和團可用，可以保衛(wèi)國家”；德國公使被殺后，“慶王意見不同，反復言殺死外國公使之重要，謂此事關(guān)系極大，以前所殺洋人，不過是傳教的，今系使臣，必動各國之怒”［24］。再舉一例，1907年3月，御史趙啟霖奏稱段芝貴夤緣迎合，有以歌妓獻于載振，并從天津商會王竹林措十萬金為慶親王壽禮［8］43。在這場彈劾風波中，奕劻自知不容于眾論，遂罷黜段芝貴署撫，又曲從載振之請，許其辭去各項差缺，而趙啟霖“于親貴重臣名節(jié)所關(guān)并不加訪察，輙以毫無根據(jù)之詞，率性之奏任意誣蔑，著即行革職以示懲儆”［8］49。這樣一個工于心計、善用權(quán)術(shù)之人，面對御史蔣式瑆的彈劾，不可能坐以待斃。《東華續(xù)錄（光緒朝）》透露出一個信息：清銳、鹿傳霖、蔣式瑆一同前往匯豐銀行，適值是禮拜日，該行無人，復于初三未刻再往會晤該行管事洋人熙禮爾及買辦楊紹渥［7］。也就是說，查辦大臣是在第二天去匯豐銀行查辦的，奕劻有足夠的時間去處理這件事情。

另據(jù)《那桐日記》記載：“今日托代耕在匯豐存公碼足銀五千兩，一年期，五厘行息，寫紹景沂名下。”［22］373那桐在匯豐銀行存錢，用的是“紹景沂”這個名字，自然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依奕劻之謹慎、精明，也不大可能用自己的名字去存款，這也正是案件查無實據(jù)的主要原因。

而且，蔣式瑆御史所陳“得之傳聞”［7］，他并未找到足夠的證據(jù)證明奕劻在匯豐銀行有存款，在這種情況下，蔣式瑆在打無把握之仗，他與奕劻相比不具備勝算的條件。

此外，當時奕劻任領班軍機大臣，又管理外務部、財政處、練兵處事務，成為繼榮祿后慈禧倚重的又一心腹大臣。光緒二十八年五月，慈禧賞賜大臣石印大板《圖書集成》（此書系前數(shù)年用原版在上海石印，每部計工價銀三千五百兩）五部，軍機四人外王公惟慶邸得與，亦異數(shù)也［25］。慈禧也并非不知道奕劻貪錢，岑春煊面劾奕劻納賂鬻官，“太后為之嘿然有愧色，遂不能更言”［2］27。但慈禧同時認為：“奕劻死要錢，實負我，我不難去奕劻，但奕劻既去，宗室中又誰可用者？”［5］277，況且，“太后亦捻知慶之昏庸，遠不及榮祿也。慶之政策無他謬巧，直以循私婪賄為唯一伎倆。較之樹黨羽以圖權(quán)勢者，猶為未達一間”［2］117。清廷的新政急需人才，奕劻作為老成派必不可少?；谏鲜鲈颍褥⒉粫嬲檗k奕劻。再有，查辦大臣鹿傳霖“辦事和平”［18］141，與奕劻同為軍機大臣，受過蔣式瑆“頑固己權(quán)、善言不入”［14］的參劾，因此，蔣式瑆因彈劾奕劻而摔下馬在所難免。

四、奕劻在匯豐銀行的存款去向

彈劾案以奕劻大獲全勝，毫發(fā)無損而告終。那么奕劻存在銀行的“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到底哪里去了？

一種說法即胡思敬所述，奕劻按照與吳懋鼎的約定，“割其半以借券還之”，也就是說存款的一半歸了吳懋鼎。另一種傳聞是：蔣式瑆向慈禧太后動本參奏慶親王，奕劻拒不承認，并暗中派心腹跑到銀行說：銀子，不要了！于是這百萬兩銀子便落到匯豐銀行老板和蔣式瑆的手里，而蔣式瑆就落個參奏不實被罷官，用他分得的48萬兩銀子做了本錢，辦起了華商電燈公司［26］。這兩種說法是否屬實？

《玉田文史資料》中提到：“蔣式瑆因彈劾奕劻分得48萬兩銀子，在《中國近代史上的關(guān)鍵人物》的數(shù)目是30萬兩?！保?6］152這讓人懷疑蔣式瑆參劾奕劻的動機。筆者認為蔣式瑆不可能在彈劾后分得存款，也沒有所謂的得名得利的參劾動機。汪康年在《汪穰卿筆記》中對此事提出置疑，且引之［20］493－494：

此事（奕劻在匯豐銀行存款）有無，朝野莫不了然，無庸余贅言矣。惟當時乃忽有極怪謠言，謂蔣君因此大有所得。前派查時，銀行中人即私與蔣商略，乾沒此款，屬蔣隨查時勿加跟究。行中人因先詣慶邸，問來查時，應直告以有此款，抑應諱之歟。慶躊躇曰：“但可言無?！毙兄腥嗽唬骸叭缡钦垥患垶樾拧！睉c不得已，書與之。而此款遂為行中人乾沒，蔣亦得一二十萬之多，常州某君曾為予言之，且嘆蔣君雅望，何乃有此。余謂此事不確，行中欲乾沒此款，何必與蔣商，使生枝節(jié)。已而又有人謂：“奏上時，行中人即與蔣商者?！庇嘣唬骸白嗌蠒r，行中固或未知，且安知必派查?！本弥肿兤湔f，謂蔣此奏，實行中人商令作為瓜分此巨款計。余曰：“此更奇，蔣未必與行中人捻，且行中人安敢以此未必然之事，而輕與人商?！笨傊?，以如是著名之銀行，經(jīng)理之人固必慎選，且稽核尤密；安有此等巨款任人侵吞之理。然此謠至今猶在人口，因嘆吾國興訛造訕之人多，而研究剖白之人少，是非何日得明乎？

汪康年認為蔣式瑆不可能勾結(jié)銀行司事吞并存款，他的論斷在《大公報》的報道中得到了印證：

今聞侍御于起草時家人侍仆見其閉門終日，旋擲筆慨嘆，似預知其心有不測者，然而意氣頗壯，雖至友訪詢亦拒不納，又去歲湖州將軍某氏本相有善，近因其風烈托某帽店轉(zhuǎn)贈千金，蔣終辭不受。如是者不只一事，該御史之清風亮節(jié)不可一世。［11］

另外，蔣式瑆去年曾上奏彈劾奕劻，二人早已到水火不容的境地。蔣第二次彈劾奕劻冒著極大的風險，他在寫奏折的時候已經(jīng)預見自己的結(jié)局，不可能秉承“以墨制墨”的原則，將清譽與官職統(tǒng)統(tǒng)拋下。御史趙啟霖賦詩贊曰：“誰拚肝膽存吾道，獨為朝廷惜此人。羸馬璧車行慷忼，泰山喬岳正嶙峋。”［27］這樣一個“清風可嘉”的人，又怎會貪圖奕劻的存款？由此可見，蔣式瑆未分得奕劻在匯豐銀行的存款。

銀行經(jīng)理或司事也不可能吞并這筆存款，基于以下原因：按照汪康年的說法，外國著名銀行管理制度嚴格，存款不可能任意令人侵吞；匯豐銀行與權(quán)貴關(guān)系融洽，匯豐銀行吳幼舫、熙禮等都曾到那桐府上拜訪［22］407，而且，奕劻作為中樞大臣，權(quán)傾朝野，匯豐銀行籠絡他都來不及，不會侵吞他的存款；更為重要的是，奕劻在入民國后仍將全部積蓄寄存在匯豐等外國銀行［19］287，如果銀行曾侵吞過他的存款，奕劻是不會再在外國銀行存款的。

既然蔣式瑆和銀行都沒有侵吞這筆存款，那么奕劻在匯豐銀行的去向如何？毋庸置疑，存款還老老實實地躺在匯豐銀行的錢柜里，只是奕劻在存款登記冊上隱諱了他自己的名字。

五、結(jié) 語

蔣式瑆曾為南城監(jiān)察御史，官居重職；奕劻曾為外務部尚書、軍機大臣，官至一品，權(quán)傾一時。這個備受矚目的彈劾案將二人的命運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成王敗寇，奕劻在彈劾案中勝訴，穩(wěn)坐權(quán)力中心；蔣式瑆進言失敗，從此官路一蹶不振?！盁o心插柳柳成蔭”，蔣式瑆卻因彈劾權(quán)臣奕劻而名聲大震，享同僚之推崇，報界之清譽。

歷史總是巧妙地讓“故事”繼續(xù)，繼蔣式瑆后，御史趙啟霖、陳田、江春霖向慶親王奕劻發(fā)起了新一輪 “攻勢”，豈知“納賄之事，唯恐不密，一予一受，豈肯以憑據(jù)示人”［2］30，最后也都敗下陣來。蔣式瑆彈劾奕劻案是清末臺諫末路的表象，言官因“風聞言事”而去職，清廷自行關(guān)閉了納諫之門，都察院作為監(jiān)察機構(gòu)形同虛設，親貴弄權(quán)排除異己，官制改革宣告失敗，清王朝在岌岌可危中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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