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
(浙江工業(yè)大學 之江學院,杭州 310024)
世情小說始出現(xiàn)于明代,所記“大率為離合悲歡及發(fā)跡變態(tài)之事”[1],因其描摹世態(tài),見其炎涼,故謂之“世情”。世情小說以日常生活為主要內(nèi)容,但筆觸并不局限于閨闥市井,而是旁及權(quán)奸恣肆和朝政不綱,并對此隨事比附,隱加誅伐。指斥時事、刺貪刺虐,固是中國古代文學的傳統(tǒng)主題之一,但明代世情小說對當時官場黑暗腐敗的描寫,篇幅之宏大、描摹之細致、揭露之深刻,卻是前所未有的。尤其是被譽為世情小說開山之作的《金瓶梅》,借宋寫明,以其豐富的內(nèi)容,展示了一幅中晚明的世俗風情畫,其中對朝野政務(wù)、官私晉接的描寫,更是筆觸冷峻,曲盡人間丑態(tài),正如鄭振鐸所言:“她(《金瓶梅》)是一部很偉大的寫實小說,赤裸裸的毫無忌憚的表現(xiàn)著中國社會的病態(tài),表現(xiàn)著‘世紀末’的最荒唐的一個墮落的社會的景象。”[2]《金瓶梅》中有關(guān)明代中后期官場的細致描寫,或可作為簡要歷史記載的補充,亦是廣義的“以詩證史”之一種?!肮賵觥倍?,既指官吏階層,亦包含其中的關(guān)系往來,以下試結(jié)合小說文本和史書記載,從官員選任、考核及升遷,到吏治情況和官場文化等多方面,對《金瓶梅》中所描繪的官場做較為全面的論析。
《金瓶梅》的中心人物西門慶是一個亦官亦商的人物,他原本不過是清河縣一個破落戶財主,除了開生藥鋪之外,還在縣里與人把攬說事過錢,交通官吏。但就是這樣一個不學無術(shù)的浮浪子弟,卻靠著鉆營賄賂,結(jié)交到當朝太師蔡京,最后平步青云,官至清河縣的掌刑千戶。而西門慶既為縉紳,不僅交通權(quán)貴,士類亦與周璇。結(jié)合西門慶從破落戶財主到掌一縣刑名之官的傳奇經(jīng)歷,以及與其應(yīng)酬往來的其他官員的情況,從中可以看到明代中后期官員選任、考核及升遷的實際狀況。
事實上,明代初年對于官員選任、考核和升遷,有著嚴格的制度規(guī)定。明代進入仕途有三種途徑,據(jù)《明史·選舉志》載:“選舉之法,大略有四:曰學校,曰科目,曰薦舉,曰銓選。”[3]1675因?qū)W校往往儲才以應(yīng)科目,故又有“三途并用”之說:“進士為一途,舉貢等為一途,吏員等為一途,所謂三途并用也?!保?]1715總體而言,明制以科目為盛,然三途并舉,可謂天下人才盡在其中,殊無遺漏。此外,除了確保野無遺賢的選官制度外,明初還設(shè)立了嚴格的考滿、考察制度,“考滿,論一身所歷之俸,其目有三:曰稱職,曰平常,曰不稱職,為上、中、下三等。考察,通天下內(nèi)外官計之,其目有八:曰貪,曰酷,曰浮躁,曰不及,曰老,曰病,曰罷,曰不謹”[3]1721,二者相輔而行,以確保官員稱職清廉。然而,這些嚴格制度并未得到切實的實行,不能保證明代官場的清廉公正,至《金瓶梅》所反映的中晚明時代,官場之黑暗腐爛已到極致。
在《金瓶梅》中,官員的選任在“三途”之外,有了新的途徑,即當權(quán)者賣官鬻爵,求官者以錢易權(quán),官員的選任成了交易。這一途徑并不是明代的獨有發(fā)明,但在明代中期后卻格外普遍公開。在小說的第二十七回和第三十回,西門慶兩次打點金銀為蔡京上壽,第二次所送壽禮之重令當朝太師蔡京也頗為動容,心中雖喜,口中卻作勢推辭一番“這禮物決不好受的,你還將回去”,收下之后,即以山東提刑所理刑副千戶一職作為回報。不僅如此,連同為西門慶跑腿送禮的家人來保和吳恩典都得了官職,一為山東鄆王府校尉,一為清河縣驛丞。這段描寫極為精彩,從西門慶家人來保以錢通關(guān)進入太師府,到西門慶所上壽禮的規(guī)格,蔡京受禮之后的表現(xiàn),以及一副生辰擔換了三張空名告身札付的最終結(jié)果,生動細致地刻畫出在賣官鬻爵行為中買賣雙方的丑惡嘴臉和官場的腐敗黑暗。在這次錢權(quán)交易事件后,作者不無感慨地評道:“富貴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鄧通成。”這種“功名全仗鄧通成”的官員選任情況在《金瓶梅》中并不少見:清河縣的夏提刑因受賄枉法得了幾百兩銀子后,即把十八歲的兒子干入武學肄業(yè),做了生員;在西門慶從理刑副千戶升任千戶之后,何太監(jiān)通過安妃的關(guān)系,將他不滿二十的侄兒何永壽安排在山東理刑做副千戶;西門慶死后,張二官立即打點了千兩金銀,上東京尋了人情,頂補了西門慶的官職。這些無視朝廷用人制度的事例或在具體細節(jié)上稍有差別,但其核心本質(zhì)都是權(quán)錢互換,交易得官,官職成為可以購買的商品,這深刻揭露了明代中后期官員選任制度的腐敗。
在官員選任之外,小說中還寫到了對官員的考核和升遷。明代對官員的考核有一套嚴密規(guī)范的程序:“考察之法,京官六年,以巳、亥之歲,四品以上自陳以取上裁,五品以下分別致仕、降調(diào)、閑住為民者有差,具冊奏請,謂之京察。自弘治時,定外官三年一朝覲,以辰、戌、丑、未歲,察典隨之,謂之外察。州縣以月計,上之府,府上下其考,以歲計,上之布政司。至三歲,撫、按通核其屬事狀,造冊具報,麗以八法。而處分察例有四,與京官同。明初行之,相沿不廢,謂之大計。計處者,不復(fù)敘用,定為永制?!保?]1723不僅有京察、外察之分,且根據(jù)考察的結(jié)果對官員作出不同的處理,或升遷或降職。此法行至明末,卻不免出現(xiàn)“閣臣有所徇庇”的情況,導(dǎo)致“群臣水火之爭”,最后“黨局既成,互相報復(fù),至國亡乃已”。在《金瓶梅》中,有一段關(guān)于官員考核的描寫,可視為對明代中后期官場考察實情的生動補充。在小說第七十五回中,荊都監(jiān)恐怕宋御史年終舉劾地方官員,乞借重西門慶向其說情,并送西門慶白銀二百兩,西門慶滿口答應(yīng),并在宋御史問起地方民情風俗一節(jié)時,為荊都監(jiān)和妻舅吳鏜進言。宋御史是蔡京長子蔡攸的婦兄,西門慶作為一介武官,之所以在他面前說得上話,同樣是金錢在起作用。宋御史初至西門慶府,西門慶即以千兩金銀的酒席相待,臨去時西門慶還令手下將桌席連金銀器都裝在食盒內(nèi)相贈。此后多有應(yīng)酬往來,宋御史多次借重西門慶的府第財力來接待其他官員,因其夸贊西門慶廳中擺放的流金鼎,西門慶翌日即送此鼎至宋御史察院內(nèi)。因此種種,宋御史果然在題本中對荊忠和吳鏜大加贊賞,最后二人均有獎勵升遷。所謂“御史巡方,未離國門,而密囑之姓名,已盈私牘,甫臨所部,而請事之竿牘,又滿行臺”[3]5934,這種請托說情之風在中晚明得以盛行,說明御史手中所掌握的考察官員的大權(quán),此時已成了其為己謀取私利的工具。
在這種情況下,官吏的升遷降黜與官吏的實際作為并不相稱,在小說第三十回有一段總括性的論述:“看官聽說:那時徽宗,天下失政,奸臣當?shù)?,讒佞盈朝,高、楊、童、蔡四個奸黨在朝中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懸秤升官,指方補階。夤緣鉆刺者,升美任;賢能廉直者,經(jīng)歲不除。以至風俗頹敗,贓官污吏,遍滿天下,役繁賦興,民窮盜起,天下騷然?!保?]這一段話借宋論明,評論的正是明末官場的真實情況,大批貪官庸吏勾結(jié)在一起,官官相護,徇私枉法,以至于造成“風俗頹敗,贓官污吏,遍滿天下”的惡果,而“夤緣鉆刺者,升美任;賢能廉直者,經(jīng)歲不除”正是中晚明官吏升遷的真實寫照。《金瓶梅》一書寫了大大小小各種級別的官吏不下數(shù)十位,但無論是文官還是武職,無論其品級是高是低,這些官吏幾乎都表現(xiàn)出貪婪、腐敗、徇私、庸碌、無能的特質(zhì),而這些官吏卻往往能憑著人情金錢不斷升遷。整部書中只有一位曾孝序御史,“極是個清廉正氣的官”,然而,這位“不合時宜”的清官卻因為“參劾貪肆不職武官”和蔡太師的“七事”,被蔡京誣為“大肆倡言,阻撓國事”而被降職,最后還被鍛煉下獄,除名流放。
明代八股取士的正途已然無法保證所選官員的能力,更何況還有大批通過人情賜封或權(quán)錢交易的官吏。因一副壽禮而平步青云的西門慶是個大字不識、連邸報都看不懂的人,西門慶升任后接替他副千戶之職的是不滿二十、毫無閱歷經(jīng)驗的何永壽,不學無術(shù)之徒混跡仕途,兼之不公的考核升遷制度,明代中后期官吏之腐敗可想而知。
所謂“吏治烝烝,不至於奸,黎民艾安”[5],官吏的作風和治績直接影響到社會秩序和民生安妥與否,尤其是州縣一級的地方官員,他們直接管理基層大小事務(wù),與百姓密切相關(guān),吏治清明則百姓之福,吏治腐敗則百姓受苦。正如上文所述,《金瓶梅》中寫到的官員數(shù)十名,幾乎全為貪官庸官,通過西門慶與各級官員的應(yīng)酬往來,可以看到官員們拉幫結(jié)派、賄賂公行、官官相護、枉法瀆職,明代中后期吏治已極端腐敗。除了以上所論的官員選任、考核和升遷過程中的腐敗之外,吏治腐敗的種種表現(xiàn)可歸為兩條:以法賣錢和以權(quán)賣錢。以法賣錢特指在訟案審理過程中的貪贓枉法,而以權(quán)賣錢則指官員在訟案之外的瀆職枉法。
在《金瓶梅》一書中寫了不少訟案,而其中所涉及的官員無不受賄貪贓,公正廉明蕩然無存,其手中所掌之法成為可售之物,正如明時俗語所說:“種肥田不如打瘦官司?!保?]在明代中后期訟案成為官員的生財之道,以法賣錢造成黑暗不公成為極為普遍的現(xiàn)象。
在小說中,有詳細事件原委說明和審理過程的訟案共有九件,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小說《金瓶梅》中有詳細事件原委說明和審理過程的訟案
以上這九案,涉及兇殺、爭產(chǎn)、通奸、經(jīng)濟糾紛、家庭糾紛等多種事務(wù),審理的官員有知縣、府尹、提刑等各級官員,但竟無一樁是公正判決的官司。其中無中生有的誣陷案子均能得以問理,且被誣者往往大倒其霉,蔣竹山不僅被痛責三十大板,還被勒令歸還并不存在的欠債,來旺兒更是被打得死去活來,最后遞解原籍,家散妻離;反之,事件確鑿且有人證的案子卻得不到審理,武大被殺案中,武松帶有狀子和人證鄆哥上告,卻因西門慶銀兩打點官吏而不得問理。涉及兇殺的案件中,無一例外地均是殺人者逍遙法外,更有黑白顛倒、原告成被告的荒唐景象。這一切不公的背后,隱藏的都是金錢利益的交易。書中對官員受賄銀兩的數(shù)目及過程有細致的描寫,這并非敘事瑣屑,實是陳獨秀所評:“此書描寫惡社會,真如禹鼎鑄奸,無微不至?!保?]342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審案官員中,除了西門慶、夏提刑、吳恩典這些聲名狼藉的惡官貪官之外,還有幾位被認為是清官的,如審理武松錯殺李外傳一案的府尹陳文昭,“極是個清廉的官”、“平生正直”,書中評其為“正直清廉民父母,賢良方正號青天”,這是書中對官員難得的贊語。然而陳府尹雖有心從公根勘明白,但因西門慶輾轉(zhuǎn)央告楊提督和蔡太師,當他接到蔡太師密書后,礙于自己是蔡太師門生,“又見楊提督乃是朝廷面前說得話的官”,只能“以此人情兩盡了”。即便是書中難得一見的清官,也不得不屈從于人情權(quán)勢之下,成為“任情賣法”的官員之一。而“為人耿直”的霍知縣,在審理西門大姐被逼死案時,收了陳經(jīng)濟一百兩銀子,竟連夜改了招卷,將本來問成死罪的陳經(jīng)濟放回家中。
事實上,明代法律在開國初即已制定:“蓋太祖之于律令也,草創(chuàng)于吳元年,更定于洪武六年,整齊于二十二年,至三十年始頒示天下。日久而慮精,一代法始定。中外決獄,一準三十年所頒?!保?]2284明代法律不僅體系完善,且實行峻法酷刑,被認為是“寬厚不如宋”,然而這并不能改變明代中后期“用法者日弛”的事實?!督鹌棵贰分谐诉@九案,還寫了其他大大小小、或詳或略的訟案不下十數(shù)件,件件都是人情金錢的交易,讓我們看到中晚明司法已無公正可言,“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才是普遍的現(xiàn)象,“以法賣錢”、“貪錢斷案”成為最司空見慣的事。
在訟案之外,《金瓶梅》也展示了官員之間通過應(yīng)酬交際、人情往來構(gòu)織成一張巨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從而完成種種錢權(quán)交易、拉幫結(jié)派、官官相護的貪腐行為,這張關(guān)系網(wǎng)的核心本質(zhì)就是職權(quán)和金錢的交易。西門慶作為書中的中心人物,正是這張貪腐關(guān)系網(wǎng)中的重要樞紐。西門慶在進入官場之前,不過是清河縣一個破落戶財主,開著一家生藥鋪子,但已廣放官吏債,是個把持官府的人。當上理刑副千戶后,他利用手中權(quán)力,擴大商業(yè)經(jīng)營,在短短幾年間,一躍成為清河縣首富。占有巨大財富的西門慶以金錢開道,從起初結(jié)交知縣、縣丞、主簿、吏典等下級官吏,到最后成為上通太師太尉,并與巡撫巡按、御史欽差等多有往來的重要人物。小說第四十九回中西門慶接待巡鹽蔡御史和巡按宋御史,已然轟動?xùn)|平府,抬起了清河縣,至第六十五回接待六黃太尉,其在山東一省的威勢更是達到了頂峰,正如應(yīng)伯爵所說:“到明日休說朝廷一位欽差殿前大太尉來咱家坐一坐,自這山東一省官員,并巡撫、巡按,人馬散級,也與咱門戶添許多光輝,壓好些仗氣?!蔽鏖T慶以重金所作的政治投資,最后都獲得了豐厚的回報,其中最為突出的一個案例就是西門慶和蔡蘊的錢權(quán)交往。蔡蘊和西門慶初識,源于蔡京管家翟謙的引介,蔡蘊乃新科狀元,又為蔡京假子,仕途未可限量,他與同榜安枕安進士齊赴西門慶府第,西門慶待其甚厚,臨別更奉上重禮:“蔡狀元是金段一端,領(lǐng)絹二端,合香五百,白金一百兩。安進士是色段一端,領(lǐng)絹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兩?!辈獭捕桓屑げ灰?“此情此德,何日忘之!”蔡蘊更直接表示:“倘得寸進,自當圖報!”后蔡蘊為兩淮巡鹽,路過清河縣,西門慶乃出郊五十里相迎,以盛宴款待,一日的酒席,竟“也費勾千兩金銀”,最后將桌席連同金銀器都裝在食盒內(nèi)一并抬走。蔡御史果然如其所說“知恩圖報”,當西門慶為其手中三萬鹽引請蔡御史早日支鹽時,蔡御史答應(yīng)得極為爽快:“這個甚么打緊!”并主動提出:“我到揚州,你等徑來察院見我。我比別的商人早掣取你鹽一個月?!蔽鏖T慶則答曰:“老先生下顧,早放十日就勾了?!泵鞔}法,以開中為主,所謂開中,即“召商輸糧而與之鹽,謂之開中”,西門慶的這三萬鹽引,正是他和喬親家在高陽關(guān)上納了三萬糧倉鈔所派。但獲得鹽引之后,支鹽卻并不容易,《明史·食貨志》中對這種情況有載:“當是時,商人有自永樂中候支鹽,祖孫相代不得者”[3]1937,“下場挨掣,動以數(shù)年,守支之難也”[3]1941。因此,兩淮巡鹽御史蔡蘊應(yīng)允西門慶早支取十日代表了巨大的利益空間,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以權(quán)賣錢的例子。
在整部《金瓶梅》中,作者花費了大量筆墨描寫西門慶和各級官員之間的應(yīng)酬往來,上壽、迎送、宴請、送禮,幾乎常年往來不絕,這種宴請迎送、吃喝玩樂正是中晚明時期官場文化的基本形態(tài),背后隱藏著大小官吏們拉幫結(jié)派、錢權(quán)交易的貪腐本質(zhì)。
明代出現(xiàn)的世情小說,完成了古代長篇小說取材從歷史到當下、從虛幻到寫實的重要轉(zhuǎn)折,使得通過小說透視時代社會成為可能。明代世情小說或以一家罵盡諸色,或雜引佛道儒理,或頌揚女子異能,但往往穿插國家大事,從中可見明代中后期官吏交接之態(tài)和社會風氣之變。被魯迅譽為“同時說部,無以上之”的《金瓶梅》是其中對官場描寫最為具體深刻的一部?!督鹌棵贰穼γ鞔泻笃诠賵鑫幕拿枥L主要通過中心人物西門慶的活動反映出來。他廣放官吏債,把持官府,凡涉官司,便靠賄賂疏通人情以保命,巴結(jié)當朝太師蔡京而做官,不斷擴大與各級官吏交往的范圍,上至太師太尉、巡撫巡按,下至知縣提刑、團練吏典等,而所涉官員,幾乎全為奸佞貪腐之徒。作者以犀利之筆,既寫出了以宴飲歡暢、人情往來為表象的官場文化,更揭開了隱藏于下的明代中后期官場“挾朋樹黨,政以賄成”的本質(zhì),以前所未有的細致全面對明代中后期的官場進行了深刻揭露。
《金瓶梅》成書于萬歷年間。孟森曾有言:“明之衰,衰于正、嘉以后,至萬歷朝則加甚焉。”嘉靖帝在位四十余年,信用方士,怠政養(yǎng)奸,又任用奸相嚴嵩獨專國政近二十年,政治腐朽不堪。中間隆慶一朝僅為六載,無所作為,其后的萬歷乃是明朝歷時最長的一朝,但萬歷皇帝“怠于臨政,勇于斂財,不郊不廟不朝者三十年……庸人柄政,百官多曠其職”[8]。帝王如此,百官上行下效,賄賂公行,瀆職枉法,形成明代中后期貪腐頹敗的官場風氣和文化,以至民生倒懸,明朝走向無可挽回的頹勢。貪官污吏,各朝俱有,但明朝中后期貪腐之甚可謂空前,《金瓶梅》書中所展現(xiàn)的官場,恰是這一時期的真實反映。正如平子在《小說叢話》中所說:“《金瓶梅》一書,作者抱無窮冤抑,無限深痛,而又處黑暗之時代,無可與言,無從發(fā)泄,不得已藉小說以鳴之?!保?]303其對社會情況,尤其是朝堂官場所做的全面深刻的暴露,實可謂是一部偉大的寫實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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