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亞虹 戴哲宇
從2006年一夜暴富,到2007年深陷囹圄,2009因“集資詐騙”一審被判死刑,到2012年發(fā)回重審被判死緩,在民間金融極為活躍的浙江,盡管有麗水集資案主角杜益敏被判死刑的先例,吳英的死刑判決結(jié)果依然引發(fā)了公眾、包括司法內(nèi)部工作人士在內(nèi)對其罪是否至死的熱議。在浙江,非法集資和民間借貸,涇渭從來不分明。顯然,在吳英案上,吳英的罪與罰,死與非死,已不再只關乎個人。正如財經(jīng)專家吳曉波評論所言,這一案件是中國金融體系結(jié)構(gòu)不合理背景下發(fā)生的制度性悲劇。
吳英,這個名字四年里不絕于耳,一審二審復核發(fā)回重審,馬拉松般的漫長訴訟等來了改判死緩的結(jié)果。此案成為中國民間借貸的風向標,它折射出了當下中國民間金融的困境。
吳英,1981年5月20日出生于浙江東陽的一個農(nóng)民家庭,18歲時吳英從技校輟學后在當?shù)匾患颐廊莸戤攲W徒,后與丈夫周紅波一起開了家女子美容院,做起了生意。從服務業(yè)、商貿(mào)業(yè),到房地產(chǎn)、期貨,吳英展露出不凡的經(jīng)營才能和交際能力,她牢牢把握每一個商機,生意做得有聲有色,財富成倍的膨脹,三年間就積累了資金千余萬元。更為重要的是,這期間吳英積累了豐富的人脈關系,她的客戶幾乎都是當?shù)刈钣胸敻坏囊慌?,這也為她后來構(gòu)筑本色帝國奠定了基礎。
然而,吳英的抱負顯然不囿于此。從2006年開始,小有成就的吳英開始改變商業(yè)策略,本色集團身影漸現(xiàn)。短短半年內(nèi),吳英以一億注冊資金先后創(chuàng)辦了“本色集團”的八家公司,涉及酒店、商貿(mào)、建材、婚慶、廣告、物流、網(wǎng)絡等領域,本色版圖旋風式地擴張。更令人驚嘆的是本色集團的經(jīng)營理念,比如本色車業(yè)有限公司免費洗車活動 (但必須在車牌處貼上本色的logo);布蘭妮連鎖洗衣店每天為前百名顧客免費洗衣等等,這些舉措一亮相就讓業(yè)界陷入恐慌。
一時間,各地媒體都開始關注吳英,用大量篇幅報道解讀吳英的“暴富神話”。吳英和她的本色集團也伴隨著媒體的狂轟濫炸進入人們的視線。2006年10月27日,杭州某報神乎其神的長篇報道,首次將吳英推到聚光燈下,“2億元現(xiàn)金買下東陽世紀貿(mào)易城三層700多間鋪面;500萬元捐助東陽的光彩事業(yè);一次購入高檔汽車20多輛;部門經(jīng)理年薪50萬-100萬元、保安月薪2100元”。雖然報道所述有不少純屬傳言,但當時只有25歲的吳英就此以“神秘富姐”的形象,一夜成名。外界一度傳聞其資產(chǎn)高達三十八億元,并由此位列2006年“胡潤百富榜”第68位、“女富豪榜”第6位。珠寶、別墅、豪車、張揚的個性,使她成為2006年中國商界最具爭議的人物之一。其中對她原始資金來源的質(zhì)疑尤為強烈,紛紛質(zhì)疑吳英傍大款或是洗黑錢。而吳英將其神秘發(fā)家,歸結(jié)為做美容、炒房和炒期貨3個階段,并稱“資金主要來源于期貨”。細心的人不難發(fā)現(xiàn),從吳英涉足服務業(yè)到炒期貨,期間不過短短5年,一個白手起家的年輕人5年內(nèi)居然累積了數(shù)十億財富,吳英的資金來源成了一個謎團。
然而,好景不長,2006年12月,就在外界風傳吳英和她的本色集團資金鏈斷裂的關鍵時刻,吳英突然神秘失蹤了,引起一片恐慌。8天后吳英終于重新現(xiàn)身,聲稱自己是被人綁架了,其實是遭到義烏債權(quán)人楊氏兄弟的軟禁。然而,一度在資本市場上翻云覆雨的吳英此時也是回天乏術,未能化解本色集團的這次資金危機。隨后,本色集團資金緊張的情況可見一斑:先是東陽、義烏等很多民間借貸人頻頻向吳英催債,然后是本色集團4900萬元假匯票被沒收、光彩事業(yè)500萬元捐款被本色收回。2007年1月24日,吳英被迫在杭州舉行了一個小型記者見面會。盡管她的一些說法已不能自圓其說,但吳英依舊保持樂觀,且欣然與現(xiàn)場的媒體記者一一合影。
此時的吳英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即將面臨牢獄之災。兩周后的2007年2月7日晚10時,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正在北京籌措資金的吳英被東陽市公安機關刑事拘留。10日下午,本色集團亦被查封。2月11日東陽市政府發(fā)出一紙通告,表示吳英及其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有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重大犯罪嫌疑,并已由東陽市公安局立案偵查。存續(xù)了短短十個月的“本色神話”從輝煌走向破滅??此讫嫶筚Y金雄厚的本色集團為何在頃刻間土崩瓦解,其實極少有媒體注意到,本色集團成立之前,吳英已負債1400多萬元,此后短短半年的時間內(nèi)吳英先后注冊了多家公司,成立后大都未實際經(jīng)營或虧損經(jīng)營。事實上,據(jù)材料顯示,除了一筆1550萬元的短期貸款來自工商銀行東陽支行外,吳英運作本色集團的資金大都是從外界籌措而來,并且利息之高令人難以想象。最高時,甚至承諾借100萬,三個月以后還200萬。如此高額的利率也注定了本色集團的悲劇收場。
隨著本色神話的破滅,吳英的命運也跌宕起伏,兩度徘徊在死亡線邊緣。
2007年3月,吳英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捕。2009年12月18日,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作出一審判決,以集資詐騙罪判處被告人吳英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其個人全部財產(chǎn)。吳英一審被判死刑后,民間對吳英是否罪該至死議論紛紛,即使在金華市中院內(nèi)部,亦有不同聲音。尤其在網(wǎng)絡上,同情吳英、認為其罪不當死的觀點,占據(jù)壓倒性的優(yōu)勢。
2010年1月,吳英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2012年1月18日下午,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對被告人吳英集資詐騙一案進行二審判決,裁定駁回吳英的上訴,維持對被告人吳英的死刑判決,并報請最高人民法院復核。二審判決一出,遭到了公眾的普遍質(zhì)疑,呼喚“刀下留人”的聲音不絕于耳:一個名叫“吳英案輿論匯總”的微博,每日高密度更新相關評論;吳英父親、妹妹每日接到眾多表達同情、愿意提供幫助的陌生電話;北大、清華、浙江大學等高校學者,以及張思之、李長青等知名律師均致信最高院為其求情;諸多網(wǎng)站開設的“吳英該不該死”投票顯示,98%以上的投票者認為吳英罪不致死,甚至有人呼吁為吳英捐款填補3個多億的虧空以救其命。一個普通經(jīng)濟案件迅速演變?yōu)橐黄鸱ㄖ问录R粋€司法判決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如此背離,實屬罕見。
吳英案上報到最高法后,最高人民法院十分謹慎,經(jīng)復核后,裁定不核準吳英死刑,將案件發(fā)回浙江省高院重審。這樣的結(jié)果,多少在人們的意料之中,也讓一直心系吳英命運的“圍觀者”松了一口氣,吳英終于“免死了”。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經(jīng)重新審理后認為,被告人吳英集資詐騙數(shù)額特別巨大,給受害人造成重大損失,且其行為嚴重破壞了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危害特別嚴重,應依法懲處。鑒于吳英歸案后如實供述所犯罪行,并主動供述了其賄賂多名公務人員的事實,其中已查證屬實并追究刑事責任的3人,綜合考慮,對吳英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處沒收其個人全部財產(chǎn)。
著名財經(jīng)評論員葉檀認為,圍繞吳英是否應被處極刑的激烈爭議,事實上是對于民間借貸行為是否合法合理的長期爭議。著名財經(jīng)作家吳曉波認為,杜益敏、吳英等諸多人物的出現(xiàn),是在現(xiàn)有金融體系結(jié)構(gòu)不合理的背景下發(fā)生之制度性悲劇。一個很可能的情況是,再過若干年,隨著中國金融體制的市場化改革,杜益敏和吳英們的行為應是符合商業(yè)規(guī)律和合法的。
法律界的討論同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2012年2月6日中國政法大學專門舉辦了一場吳英案法律研討會,中國政法大學前校長陳光中、知名律師田文昌、張千帆等紛紛提出看法。會上學者、律師的觀點不盡一致,但是所有的發(fā)言都認為吳英不應判死。這也說明,隨著中國死刑改革的推進,非暴力犯罪廢除死刑日益成為共識。針對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的合法民間借貸與非法集資類的犯罪涇渭不分明的現(xiàn)實問題,有法學家建議,應創(chuàng)設一個民間融資的安全港制度,讓法律明確告知在什么情況下的民間借貸是合法的,越過這個界限就是違法的,便于公眾自我判斷。同時建立小額融資的刑事豁免制度,對小額的民間融資只追究欠債還錢的民事責任,不追究刑事責任。
從汪振東到杜益敏,因非法集資而被判處極刑的例子不在少數(shù)。一次又一次血的代價,卻無力阻卻民間集資者的腳步。中國經(jīng)濟不需要血祭,需要的是機制。預防犯罪要靠市場高效的運作體系與嚴格明確的法律條文,恰恰在這兩方面,存在巨大制度缺陷。放眼全國,大大小小的“吳英”當以萬計,如果不從制度的角度來思考吳英案,拯救將無從談起,悲劇將繼續(xù)發(fā)生。誰會是下一個吳英,民間借貸又將如何擺脫法律和制度困境,值得我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