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角樓的屋檐上吊著尺把長的冰棱,土灶上的天鍋燒著沸騰的水。阿媽系著粗大的圍裙,笑呵呵地站在豬圈門口,她呵出的氣串成白茫茫的霧,在冰冷的瑤寨上空升騰縹緲。阿爸蹲在結了層冰的水井邊,用手從臉盆里掬起溫熱的水,潑在磨刀石上,然后將又長又尖的殺豬刀在磨石上來回磨,嚓、嚓、嚓的聲音在寂靜的鄉(xiāng)村空曠回響。
小尕哥來了,二叔來了,鄰家的大伯也來了。阿爸站起身來,從口袋里掏出5塊錢一包的煙,依次給他們送上?!斑@么早就殺了?”二叔問話?!皻⒘?,要熏臘肉,要熏豬血丸子,要做香腸,早點弄,娃兒們好回來呷?!卑只卮稹!耙彩?,過兩天我家那頭也要殺?!贝蠹艺f著話,嘴上叼著煙,齊齊往豬圈走去。阿媽打開豬圈的門,年輕的小尕哥便鉆進去,用繩子將豬的后腿套了個結實。
待將豬吆喝著趕到稻場坪里,幾個粗壯的大漢將它扳倒在案臺上,豬才發(fā)現(xiàn)這個日子是那么痛苦悲情,它的嚎哭和叫喊穿越了村莊的寂靜和節(jié)氣的寒冷。“看,楊家殺過年豬嘍!”“走,瞅瞅去,聽說他家那豬是個大膘肥,看小尕那幾個蠻牯放得倒不?”一行眾人,從火炕里走出戶外,圍在稻場坪里看殺豬的“把戲”。
豬已經(jīng)扳倒在案臺上,大伙兒一齊上陣,扯腳的扯腳,綁腿的綁腿,二叔掌著豬頭,瞅準部位,將刀刺入豬的喉嚨。那腥紅耀眼的豬血噴涌而出,撕裂大地的雪白,淌滿眾人的眼球。“大嬸,快,快接豬紅。”阿媽聽到二叔的聲音,忙將一個臉盆伸到案臺下,接下那嘩嘩流淌的豬血。見豬血汩汩而出,眾人揪著的心終于放下,有人小聲議論,這幾個蠻牯,真將300多斤的肥豬給放倒哩!
豬被放倒,后面的事就好辦了,刨毛的刨毛,翻腸的翻腸,男人們七手八腳,就將一頭肥豬卸成大小不一的肉塊。女人們也沒閑著,阿媽早就喊上了幾個“看把戲”的女人,讓她們幫著添柴,幫著擺桌子,幫著切菜、炒菜。這時,阿媽早就站在稻場坪里,沖著眾人喊:“中午,哪個都莫走,都在屋里喝血花湯。”待男人們將豬收拾利索,女人們的飯菜也搞好了,三大桌子,男女老少,親疏不分,一齊在桌上坐了,桌下則擺上熱烘烘的火盆。
菜是蒜苗炒肥肉,還有清水煮白肉,湯是豬血湯,就幾大海碗,幾大盆子。眾人圍坐在桌上,每個碗里倒?jié)M自家釀的米酒。也不知誰說了聲:“開呷了!”眾人一起舉起碗,男女老少一起干了。阿媽則在“天地君親師位”的神龕上點上三根香燭,點燃一把火紙。騰騰的燭光中,阿媽的口中念念有詞,是祈佑,是頌福,是期望,更是敬畏。
大地繼續(xù)沉靜,瑤寨的萬物卻在這份沉靜中跳舞,吉祥而又和美的寒風在這偏僻的天地間吹拂。酒至半酣,范家的老爺子站起身來,朝著大伙兒打輯:“刀還是這把刀,人還是這伙人,趁著今天這好日子,下午就將我家那頭豬也收拾了。我這就回家燒水?!闭f完,他推開門,迎風走了。大伙兒又端起酒來,互相敬著,互相鬧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