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壑大塬的隴東
一些人走著走著,就被一場災禍或疾病絆倒,和被凍死的幾棵麥苗、幾只蟲子一起,留在了冬天。
深壑大塬的隴東啊,穿越最后一場風雪,終于迎來了春天。
在尚還殘留著積雪的山塬上,盡管堆滿枯枝落葉——一個季節(jié)被時間肢解的尸體,但活著的麥苗會返青,草會發(fā)芽,花會綻放,樹會長出新葉——用綠蔭網(wǎng)來一片鳥鳴!
日月就這樣交替著啊。
還會有一些人,留在人生的半路上。
他們死亡的消息,又將一次次地撞擊我心靈的大鐘!
使我對于生命的理解和對于時間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
而我聽到的凌厲鐘聲,是一條抽打自己的皮鞭,那么兇狠,叫我不敢偷懶。
是呀,誰知道啊,會有怎樣的厄運和病魔,在對我打著偷襲的主意?我必須磨快意志之鐮,割盡像荒草一樣繁生的消極情緒。
我必須重整旗鼓,調(diào)集激情的部隊,集結(jié)智慧的戰(zhàn)士,在自己堆滿嘆息的城堡,完成一次突圍和沖鋒,把進取的大旗插上夢想的峰頂。
就像我的深壑大塬的隴東,不管經(jīng)受多少次冰雹、霜凍的襲擊,都不會低下高昂的頭顱,依然要敞開博大的胸懷,迎接和擁抱春天的太陽!
依然要向她所哺育的人類、動物、植物、微生物……獻出她的愛——
讓渴望飛翔者長出翅膀。
讓含苞待放者綻出美麗的花朵。
讓蔬菜富含各種維生素。
讓果樹結(jié)出果實。
讓歌者擁有歌唱的舞臺。
讓種植者收獲到一個金燦燦的秋天!
是的,我沒有理由哀怨什么了。
隴東用厚厚的黃土托舉著我,我要加快耕種的步伐,播下智慧和汗珠,播下用熱血澆鑄的文字……
——讓它們長出一片豐茂的莊稼,生動我晚年的回憶,用值得歲月咀嚼的金燦燦的顆粒,映亮我回眸這個塵世的充滿依戀的眼神……
隴東啊,你聽我說……
時常由大風攜帶黃土問候我的隴東啊,我是一株靠露珠滋養(yǎng)的草,一朵遠離樊籬的花,一棵自己生長的樹,在你山塬的皺褶里生存著,用小小的心跳,應(yīng)和著季節(jié)的節(jié)拍,加入你渾厚的合唱。
你的泥土里,有我的一粒微塵。
你的綠色里,有我的一絲生機。
你的色彩里,有我的一縷芬芳。
在蒼茫的天地之間,在苦樂交融的現(xiàn)實和夢想之間,我一步一步走出的生命軌跡,是你的一條細細的掌紋。
我邁動的雙腳,至今沒能走出你牽絆我的視線。
每天早晚打開向南或面北的樓窗,你土黃的身影總是晃動在我的眼前,提醒我的處境一直是缺少雨水滋潤的地方。
只有太陽像我沉默的父親,始終關(guān)注著我的榮辱。
只有月亮像我嘮叨的母親,一直操心著我的冷暖,她的愛正如永不變質(zhì)的月光,照亮我寂寞的夜晚,安撫著我騷動的內(nèi)心。
隴東啊,我一次又一次地爬上你高高的山塬,卻和留在山頂?shù)臉湟粯樱⒉荒芡粐鋈?,最終,遠走高飛的心愿開成一朵浸滿苦味的蒲公英,那黃色的花瓣一邊像我的青春般凋謝,一邊就把長滿潔白羽毛的夢想放飛。
而我長出翅膀的心靈,以一只麻雀的執(zhí)著,在不倦地飛翔和歌唱。
在你的山塬舞動的大起大落的曲線里,麻雀的羽毛染成了土色,看起來不是很美觀,就像我粗糙的皮膚被時間雕刻出深淺不一的溝壑,但它唱出的歌是多彩的,流動的,已經(jīng)傳播到了大山外面,在更廣闊的響滿不同方言的世界,占有了許多聽眾的耳朵。
隴東啊,不論我把歌唱到哪里,歌聲里總會彌漫著你黃土的氣息……
仰望梯田
農(nóng)人對豐收的渴望,對幸福生活的渴望,對走向人生更高處的渴望……
寫滿隴東的山山峁峁,溝溝垴垴——
那是一圈圈黃土地的年輪,在季節(jié)的輪回中,忠實地記載著氣候的風雨陰晴,記載著西北農(nóng)業(yè)起起伏伏的行進歷程。
那是一層層鋪向天際的階梯,延續(xù)了山路的蜿蜒,抬高了農(nóng)人丈量日子的目光,就像農(nóng)婦用麥稈編織的草辮,一圈一圈地把一種依戀泥土的情懷纏繞在山塬的腰間,拉近和藍天白云的距離,縮短與太陽月亮的距離……
于是,路過這里的風站穩(wěn)了腳跟,留戀地觸摸著麥子、胡麻或洋芋生長的層次。
于是,雨雪的柔情就被挽留在了山塬的胸前,黃土地的臂彎,懷孕的莊稼漸漸溫暖了農(nóng)人的心窩。
在層層疊疊的梯田之上,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繼續(xù)在躬耕勞作,明亮的陽光撫摸著他們繡滿汗花的脊背。
仰望梯田!
我的血液和靈魂里,寫滿對勞動者的敬意。
捧在我雙手的飯碗里,盛滿他們饋贈的恩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