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兒子和父親應(yīng)該有關(guān)于生活的交談,特別是你和我。如果你還活著,我和你應(yīng)該有許多有意義的交談。當然,最重要的是得到你有益的教誨,對我一生有益的教誨,在我困惑的時候給我以生活的指引,使我更早一些懂得生活,少受生活迷霧的困擾;這是我敢肯定的,因為你比你周圍的人更懂得生活——你總是“第一個”。可我和你錯過了,你能交談的時候,我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我能交談的時候,你卻沒有等到,早早地離我而去。你我就像兩輛反向行駛的列車,還沒有完全看清楚對方的臉容,就都一晃錯過了,父子一生必不可少的人生交談,就這樣永遠錯過了?,F(xiàn)在,我只能以寫信的方式來跟你交談,希望你在冥冥之中能夠聽到、看到。
你不是醫(yī)生,但你學(xué)會了打針。家里人生病了,到不了四五公里外的小鎮(zhèn)上,只需開來針水,你就可以打針,減少了病人路途上的勞頓。我還記得,打針前,你把玻璃針筒和亮晶晶的針頭放在一個銀白色鐵皮盒里,倒進少量水,蓋上盒蓋,放到紅紅的火炭上煮。煮十多分鐘后,你用一塊舊毛巾墊著把它從炭火里小心翼翼地抬出來,打開盒蓋,細碎的水泡從盒底冒上來。煮了許多次后,銀白色的鐵皮盒子烤成了暗黃色。上世紀八十年代,村里只有一個略懂草藥的老人,沒有誰會打針。即使有人教了,第一針你是在誰身上試呢!好多年后我問母親,母親說,沒人教你,是你看醫(yī)生打針時,觀察他手握針筒的姿勢,下針部位、力量,自己嘗試。母親說你的第一針是在自己身上扎的。我不知道針筒吸了藥水將要扎針時,你心里是怎樣的感受,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勇氣面對自己手握針筒時那寒光閃閃的針頭——與痛苦預(yù)約,許多人都很難接受。我現(xiàn)在還記得,將扎針時,為排除針筒里的空氣,你把藥水往空中射出一小股時的專注神情;就在那時候,我知道了柴胡針水可以退燒。鄰居聽說你會打針,也把生病的小孩帶來給你打,很多次你拒絕了,你怕萬一打出什么差錯來,那就說不清了。如果來人說真出什么差錯也不會怪你,你才勉強答應(yīng),拿出抽屜里的針盒倒進水,在紅炭上煮起來。還好,你打了許多針,都沒有出過什么差錯。
不是醫(yī)生卻能打針,在鄉(xiāng)里,我還沒聽說有第二個。
你雖然只是小學(xué)畢業(yè),可閱讀是你的愛好。爺爺奶奶目不識丁,時代讓他們與書無緣,他們一生刻骨銘心的唯有饑餓。你的童年,是在極度貧困中度過的,除了你誰也不知道,在那饑饉的年代,你閱讀的星火是如何被點燃的。也許,苦難讓人沉思,閱讀是把沉思帶向遠方的翅膀。你總喜歡在燈下躺在床上看書,可不一會兒,你那鼓突的眼珠就淌淚水。想不到你看起來很結(jié)實的眼睛卻經(jīng)不起幾分鐘的臥床看書。有時瞌睡來了,書會從你的手中滑落,啪地掉在地上把你驚醒,你連說,哦,不行不行,睡了睡了。于是,呼呼睡去。不一會兒,你會在睡鄉(xiāng)里哼叫:嗯——呼。開始聲音很輕,隨即像奔來的潮水由遠而近,逐漸增大,最后把憋了很長時間的氣像突然打開的閘口,一瀉千里。
聽到你淺睡中的哼叫,我和哥哥呵呵地笑起來,你聽到我們的笑聲后醒了,但沒睜開眼,說,我是不是睡著了哼叫?我們笑著說是的。沒過兩分鐘,你又睡著了。也許是覺得有趣,我睡前學(xué)你繃緊聲帶拖聲,漸漸地,我睡意朦朧時也會哼叫起來,一樣的憋氣,拖聲,最后放松氣管沖出氣來。直到現(xiàn)在我還保留著你入睡時的哼叫,妻子笑著對我說,你怎么睡著了會叫?。∥遗兜貞?yīng)了一聲。我很高興,兒時的好奇讓我無意間學(xué)會了你睡覺時的一個不良習(xí)慣。它成了你的“遺物”——你沒有留下一點遺物給我們,哪怕一張薄薄的照片都沒有。(我不明白,母親和已經(jīng)成年的姐姐為什么不收藏好你的遺物,當我知道收集你遺物的時候,它們一件都不見了。)我要把這件你身上唯一的“遺物”保留下去,不,不需要我刻意去保留,它已經(jīng)自然地生長在我的睡眠里了。
在我記憶中,你沒有練習(xí)過毛筆字,可有一天,你在兩張紅紙上用毛筆從右向左豎排寫了幾句話,并把它們粘貼到堂屋的墻上。我記得一句是:孔雀的美麗在尾巴上,人的美麗在心靈上。筆跡看上去雖然沒有讓人特別的驚喜,但至少是讓人自在的,平靜的。那時年幼的我,一走進堂屋,我都會仰頭看看你寫的那幾句話。
在鄰近的村莊,即使現(xiàn)在,我還沒發(fā)現(xiàn)哪一個農(nóng)民在勞作之余還有讀書、寫毛筆字的雅興。
你在村里當了十幾年的會計后去了鎮(zhèn)上的供銷社,幾年后你從供銷社回來就開始科學(xué)養(yǎng)豬。你說:“光種土地咋行?!?/p>
你覺得老方法養(yǎng)豬,飼養(yǎng)時間太長,而且費了糧食,你就采用新養(yǎng)殖法。你買來兩三本養(yǎng)豬的書籍,一有空就看它們,臨睡前看它們成了你每日的功課,你那不爭氣的眼睛常淌淚水,書也常從你的手里滑落到地上,我也一再得以模仿你入睡后綿長的憋氣、拖聲。母親對你說,躺著看書不好,你說,我曉得??赡阋恢倍紱]有改掉。
在拌食料時,你在米糠里加一些骨粉和別的什么,一日多餐,母親在一旁提桶打水。在十里八鄉(xiāng),采用新飼養(yǎng)法,你是第一個??山?jīng)過了一段時間,你好像看出一些問題,于是偃旗息鼓了。已經(jīng)好多年了,我一直都沒記起問問母親,你為什么沒有繼續(xù)使用新飼養(yǎng)法。
后來,你又決定養(yǎng)蜂。你訂了《蜜蜂》雜志,走訪職業(yè)養(yǎng)蜂人,求教于他們,并成為他們的朋友,還到縣里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筆記密密麻麻地記了一本筆記本。那本筆記本,你離開我們兩三年后才不見的。
開始,你從苗族同胞那兒買到兩群蜜蜂,一群在冬天里因饑寒交迫死了,一群受到蟑螂等外蟲入侵飛走了。你又從很遠的地方買來兩群,吸取前兩群蜂的經(jīng)驗,你精心護理,它們終于留了下來。你開始還不能育王、分蜂,蜂群旺了,你也不知道它們什么時候要分蜂,直到它們從門口密集涌出,布滿半空,嚶嚶嗡嗡,才知道它們要獨立門戶了。那時奶奶,母親,姐姐,哥哥和我都手提水桶在村中的巷子里,用掃帚沾水灑向它們,口中“落——落——”地喊。待它們落于某棵樹下,或某家房檐,你才頭戴白紗罩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收回來。第一年,你去伺弄它們,常被它們蟄得臉上手上都是蜂刺,伺弄完,你讓母親扳著頭拉著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倔強的蜂刺一根根摘下來,半小時后,臉和手腫得胖乎乎的,狀如面包。被蜜蜂蟄了幾次后,你的皮膚和血液適應(yīng)了,臉和手都不再腫,只留下針眼似的蟄痕。后來你學(xué)會了育王、人工分蜂,蜂群旺了,你把它們分開,一群有的分成兩群,有的分成三群。你對母親說:“人工分蜂可以減少損失?!辈坏绞q,我就知道自然分蜂和人工分蜂的差別了。
后來,蜂群漸漸發(fā)展,由五六群到十幾群,二十多群,四十多群,到你離開我們時已到六十群。
你每天干活回來,放下鋤頭繩子,不是走進廚房和堂屋,而是徑直走到成排的蜂窩前,躬身在來往飛舞如箭簇般密集的蜜蜂中蹲下來,或找一個小石板坐下,手里夾著裊著青煙的煙卷,專注地望著蜂窩門口忙出忙進的小蜜蜂,你鼓突的眼睛漸漸瞇起,好像看到它們頻繁震動的翅翼閃爍著創(chuàng)造的歡樂。
到了冬臘月,你和母親每天天黑給它們喂糖、保暖。你說:“冬臘月我們照顧好它們,夏季它們就給我們吃的了?!钡拇_是這樣,到了夏季,小蜜蜂忙著采蜜,我們忙著收蜜。那個扇蜜的藍色鐵皮桶,我也曾經(jīng)操作過。把做了蜜的兩塊蜂簾擺到鐵通里的兩個鐵框里,搖動鐵通外壁上方的手柄,黃橙橙的蜜糖就如雨點般被甩出來,從桶壁上流到桶底。如果桶底的蜜糖有十公分厚,快沒上擺蜂簾的鐵框,就把蜜糖從鐵桶里倒出來,再用紗布過濾進塑料桶里。五十多群蜂,蜜糖要一周才能收完,收完一輪又可以開始新的一輪了,整個夏天,你和母親把做完農(nóng)活的余暇都交付給也在忙碌的小蜜蜂。收完蜜糖,堂屋的墻腳已整齊擺著二十多塑料桶的蜂蜜(每桶二十五公斤)。你找車把它們送到縣土產(chǎn)公司,得到一筆不菲的收入。每年你都留下一兩桶。我還記得,那些蜂蜜時間擺長了,由黃橙橙變成了板結(jié)的白花花,如豬油一般,但比豬油硬,勺子曾舀斷過兩三把,筷子折斷過幾雙,有的蜜糖變成又泡又沙的粘糖,吃著芳香滿口,吃下小半碗肚子就吃飽了。
村里人看你把那些頗有靈性而又桀驁的小昆蟲伺弄得服服帖帖,都說你服養(yǎng)蜂。你手夾煙卷不置一詞,從口里呼出一股筆直的青煙,只是咧嘴輕輕笑了笑,眼睛轉(zhuǎn)向院子上空嗡嗡地從遠處飛回的蜜蜂,心里好像在說,我不知道,你們?nèi)柲切┬★w蟲吧。
你的養(yǎng)蜂已經(jīng)全鄉(xiāng)知名。有人從很遠的地方來到家里,跟你找一點蜜糖做藥,說治哮喘、咳嗽好得很,你先舀一些給他吃,他吃夠了,再給他包上一包回去。前年,李副鄉(xiāng)長來到學(xué)校見到我說:“我認得你爹,你爹家庭副業(yè)搞得好?!?/p>
鄰村的王康家里飼養(yǎng)著兩群蜂,其中一群飛出去三次,被他收回了三次,他當心著還會有第四次,于是來到家里,讓你去看看,怎樣才能留住那群蜂。你帶著蜂罩、刷子,小噴霧器去了。到了他家,他指著面房山墻瓦沿下蜜蜂進出的蜂窩,說,就是這一窩。蜂窩離地面很高,他給你抬來一把木梯子,把木梯腳搭在一個飯桌大的青石上。你爬上梯子,王康扶著梯子,你打開蜂窩門。你猜想蜂窩里一定是蟲子攪擾它們不得安寧,才讓它們逃離家園的。你說,里面看不清,你拿電筒來。王康離開了木梯,走進屋里找電筒。他在屋里聽到啪的一聲響,快步走出屋,看到木梯腳已從青石上滑過,你摔在青石前面的木梯上,半天沒起來。王康趕緊走過去,把你從木梯上艱難地扶起,讓你坐到青石上,休息了好半天,你的腰還是很難直起。王康那天把你攙扶著送到家后就再也沒來看過你,母親氣憤地說,好壞都不會來問一句,真做得出!你默默地沒有說一句話。你在家休養(yǎng)了一個多星期才能下床走路。
在周圍的幾個村里,規(guī)模化養(yǎng)殖你是第一人。
你對母親說,你要到廣州去學(xué)習(xí)養(yǎng)蜂,而且一去就是三個月。你是村里第一個出那么遠的門。
母親說,那么遠的地方,我不放心!你說:“有什么不放心的!人總不能窩在家里,要到外面多走走,多學(xué)習(xí)?!蹦赣H無言以對。滿頭白發(fā)的奶奶也不答應(yīng),說氣話,要去我就跟你去。你說,怎么行,你那么大年紀!你不顧奶奶的勸阻,執(zhí)意要走。走之前,你把家里的重要農(nóng)活安排給了遠房大伯。我記得,你臨走前,你和母親坐在廚房里的火塘邊,默默地,你們誰也沒說一句話,我在門口回過頭來問你,爹,你怎么不說話?你向我笑笑沒說什么。在細雨霏霏的中午,你身著草黃色中山裝,獨自一人撐著一把黑傘,提著一個黑色人造革包,踏上一輛遠行的客車終于走了,沒有人送你,母親也沒有送。可誰能知道,你那一走,竟成永別。后來,母親責怪自己:那天,我怎么不去送送他呢!
你走得這樣匆忙,讓我們猝不及防。
那個黑色人造革包回來了,可不見你,我和哥哥打開后院靠墻放著的黑皮包,你卻藏在一個閃著光澤的黑匣子里。那天,天空陰沉,欲雨未雨。
你走后好多年,雖然立起一堆墳塋,但我隱隱地不相信,那如沙粒般的白骨就是你;白骨和墳塋以確鑿的姿態(tài)在共同撒謊,我更愿意相信,你只是在一個音訊不通的地方工作,或找到一個讓你全然忘卻家人的女人。幾次在夢里,我都夢見你穿著那件草綠色中山裝,手提黑色人造革包從院門口笑盈盈地走進來,我剛要撲向你,卻醒了,窗外皎潔的月光斜斜地射在我的床前。五年過去了,你沒回來,十年過去了,你還是沒回來,那堆高高的墳塋上的草,一年年榮枯,在呼呼的風里一聲聲誠懇地告訴我,你已走遠,已走遠。
你是在返回的列車途經(jīng)湖南時,從專心致志飛馳的列車上掉下去的。你是自殺,警察說。我們誰也不相信,那列火車大概也不會相信。
你是在1988年里那個枯冷的春天走的。那一年,你三十八歲。
你走后,家里的變化可真大!悲傷欲絕的母親已無心再去關(guān)照它們——你活著時精心照料的那些小蜜蜂,也曾得到它們許多回饋的小蜜蜂。六十多群,死的死,跑的跑,兩年后,一群都沒有了;那些院墻上一排排曾經(jīng)嗡嗡嚶嚶,熱鬧非凡的蜂窩,現(xiàn)在,如同剜去眼珠的眼睛,寂靜而空洞地呆視著面前的陳年老屋,仿佛在回想著這幢老屋往昔的歡樂。有一天,你從前一個養(yǎng)蜂的朋友來到我們家,當他看到房前屋后空洞寂寞的蜂窩時,幽幽地說:“可惜了,一窩都不剩!”
你走后,因為家里沒有勞力,姐姐招了個上門女婿。幾年后,母親在外地成家,哥哥在一個很遠的城市工作。家里就只是奶奶、姐姐和姐夫了。
姐姐小學(xué)畢業(yè)自己就不愿讀書了,姐夫只讀到小學(xué)二年級,幾年的田間勞作,那點可憐的知識早已忘光了。他們靜不下心來學(xué)東西,好像靜心就是死亡,他們要忙亂,仿佛忙亂才像活著。姐姐常說,秀華是這樣的,李梅是那樣的。她總要跟著別人去做,別人割麥,她也割麥,別人燒香拜佛,她也燒香拜佛。她一心想要跟著別人走,反而追不上,成了最后一個,銀行里欠了貸款,家里矛盾叢生——謾罵、爭吵、廝打??吹浇惴蛞蚪憬悖棠炭傉驹谒贿?,對姐夫吼:你要打她就先來打我!他們的婚姻是在爭吵、謾罵、廝打中度過的。奶奶的晚年也在他們的謾罵、廝打中走進孤獨?!愕哪赣H,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人,兩個兒子不在身邊,常常面對摔盆砸碗的場景,心中的凄苦向誰訴說——每次想到這里我都淚水長流。姐姐每到逢年過節(jié)都要燒香獻飯祭奠鬼神,祈求幸福平安,可鬼神并沒有降福于她,反而讓她每況愈下,兒子都二十歲了,她還常受丈夫毒打。他們已走到了離婚的邊緣——那個家,真的是忙而且亂了!姐姐氣憤之下遠離家園,到省城打工,她的丈夫也跟了去,田地出租,房屋托人照看。姐姐常說,如果你活著,她絕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這我相信,但我更相信,如果你還在,你在她身上,一定不會少操心。
你走后的十五年,奶奶也走了。她終于擺脫了那個爭吵不休的家庭,她走的那天,只有姐姐在她身邊,姐姐說,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直到你的名字喑啞在她蒼涼而悲苦的喉嚨里。
今年清明節(jié),一個滿天陰云、吹著呼呼冷風的中午,我回到家中。院墻坍塌,院里的柿子樹長不出嫩芽,仍是光禿禿的枝條在冷風中孤單地搖晃。這是怎樣一個難以催發(fā)生命的孱弱的春天!院墻上殘留的空洞失神的蜂窩仍在冷風中細數(shù)日光流年,面對著陳年老屋,仿佛要看到它傾頹的那一天。我來到你的墳前,給你的墳頭除去雜草,給你燒紙奠酒,并給你點上一支煙。我說,爹,我給你點一支煙,你活著時就喜歡抽煙。在奶奶的墳前,我的雙眼就已滿含淚水,此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清冷的雨也淅淅瀝瀝地灑了下來。
你在鎮(zhèn)上總是第一個,就連第一次出遠門,你也要做第一個。然而,你就在這“第一個”的路途中永遠地走了。如果你活到現(xiàn)在,我會跟你談你的“第一個”,也談我們生活中每個人的“第一個”,特別是我們在想“第一個”的時候,要多想想意外。我還要跟你說,“第一個”點亮了你短暫的一生。你一定會喜歡這個話題,因為它就是你一生的主題,只是你沒有跟我們說罷了,你說是不是?
二十多年來,我常常夢見你,夢見你身著那件草黃色中山裝,提著黑皮包走進院門,夢見你躬身走過密集的蜂群,夢見你蹲在蜂窩前看著那些小精靈在它們門口進進出出的專注神情。
我知道,我在想你,而且,一年比一年更想你。
給父親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