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男人的名片不外乎兩個東西,金錢和權利。這類東西基本屬于達爾文“進化論”的范疇,少數人屬于“遺傳學”領域,這在眾人眼里不過是一種常態(tài)。女人的名片是年齡,歲數是女人的天敵;在眾人眼里,歲數越大,附加值就越小,更扯淡的是,歲數越大,對男人的所有細胞也就越挑剔;什么素質啦,口臭啦,情趣啦,車子啦,票子啦,嘿,從頭發(fā)絲到屁眼,都能羅列出一大堆的問題。這明顯是一悖論,是兩種不同的衡量標準,也是女同胞自己解不開的死扣。
就我的現狀,25歲之前,基本算是“盛女”,但從27又四分之三那天起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其下坡的速度簡直是沖刺。好在我對自己的心理做了周密的部署:第一,在外表上與潮男潮女們同步。第二,在內臟里清除掉“被剩女”的惶恐。第三,絕不離群索居,絕不上電視臺的相親節(jié)目。
晃眼到了29歲的最后一天,我清理了一下我“盛女”時期留下的“庫存”。在形而上方面,它很抽象地寫在我日記本的扉頁上:
“從小,爹爹就教育我,默默無聞不是什么好事,虛度生命的最后下場是又窮又老?!?/p>
“我就不信,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不如搏一把的好?!边@是我大學時期寫的,畢業(yè)那年,每逢有單位找我去面試,我就先在門外邊默念一遍。
撫摸著上面的字,我痛心疾首,記不得從什么時候起,我的“搏一把”已變成了酒桌上的滿腹牢騷,更不妙的是,我經常懷疑自己提前進入了更年期。得,都是沒用的陳詞濫調,接下來是清理具象的;還好,僅存碩果代表了未來的三類發(fā)展方向——
李杰,我的頂頭上司。有權,有背景,是當今社會關系的總和。不好意思,他是有婦之夫,可以定性為辦公室的地下戀情。用他的話說,我是他“遲來的愛?!庇梦业脑捳f,是一句廣告詞,“打折出售,互惠互利?!?/p>
馬星,四十出頭,一私募基金引進的人才,中西文化雜交的優(yōu)良品種。他大學時代的主攻方向是法語,后來愣是把學院里的女老外發(fā)展成了他老婆。90年代中期去了法國,兩年后,離了婚。接著,又隨一個年齡足以做他媽的美國女富婆邊讀博士、邊在華爾街做交易員,女富婆手把手教他華爾街的實戰(zhàn)技法,他在那歷練了有十來個年頭。聽說好不容易熬到美國富婆出車禍死了,卻也沒揀到什么便宜;只繼承了那老太婆留下的一個小鐵盒,里邊裝著他當年寫給女富婆的幾十封情書和她精心保留的幾朵干枯的玫瑰。無奈,兩手空空的他重新殺回到在華爾街,了得,聽說那的圈內人管他叫“鯊魚”,其特點是擅長以小吃大,之后,被索羅斯收編到他麾下,專門負責把東南亞金融市場的水攪渾。不過,他讓我著迷的是他的過人之處,這老兄不僅能用法語隨口誦出歐洲文學大師們的經典片段,而且還能講一口漂亮的、夾雜著曼哈頓街頭俚語的美式英語。在脂粉圈里,他是知名度頗高的王老五,被戲稱為21世紀的情感教練。他的“三三原則”是他著名的“公開的情書”;原則之一,如果他與女人連續(xù)約會三天,那戀情肯定告吹。原則之二,如果彼此還打算保持長期戀情,那約會的間隔至少得相隔一周以上。我呢,不好意思,居于沒有吹過洋風的自卑,可能也是女人的虛榮心作祟,我把他當一畫像,大老遠地掛在閨密們的視線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跟他聚了散,散了聚,幾個來回跑下來,我們成了不明不白、知心知肝的“老伴”。一旦我身心不爽,就去找他“教練”一下,但第二天早上,我決不賴在他的“病床”上。
第三類比較復雜,屬于微妙、曖昧不清的那種。他是哈爾濱人,我的學弟,叫陸宇。他跟我的關系從大二開始就黏黏糊糊,我們同窗同到研究生畢業(yè),7年的長跑,都因為太了解對方而失去了戀愛的新鮮感。
我生日的這天,三位中沒有接到其中一位的電話;干脆,放棄自我折磨,學會自救要緊。首先,我倒掉了床頭柜上滿滿的煙灰缸。收拾掉沙發(fā)上亂扔的各種雜志。放在枕頭下的一把剪刀是用來防身的,不敢再多看,直接扔進垃圾桶。最后把自己包裝得像樣點,里面是蕾絲花邊的絲綢胸罩,外面是黑色長款的羊絨毛衣,再套一件今年最新款的韓版式背帶皮草裙。喝過一杯咖啡之后,我去理發(fā)店給自己做了新造型:先把鬈毛狗一樣的長發(fā)拼命拉直,想象自己是一時髦的小女生,留一排鋼刷子一樣整齊的劉海,這模樣非常適合在大街上跟一小男生像一棵木樁似地長在一起。OK,我走在大街上了。我抓緊時間掃了一下身邊的回頭率,嘿,不吹牛,身邊黑壓壓的一片;嘿,就是一瞎子也能在這座四千多萬人的城市里撞上一個。媽媽的,越這樣鞏固自己的信心,圍在我心臟周圍的那片烏云就越陰沉、越放肆。
中午,那片“烏云”跟我一起回到了辦公室。掃了一眼電腦上的股票,慘不忍睹,全是綠油油的環(huán)保色。去散戶廳轉一圈,喲,虧綠了眼的股民,全都綠眼對綠眼;我不敢多呆,趕緊回了辦公室。完了,作為證券投資部的投資經理,我今年的收成注定是赤字了。唉,干我們這一行,最要不得的品質就是“視金錢為糞土”;錢是不能代表人的長相和道德,但卻是人的飯票和尊嚴。眼下,跨入“剩女”地界的我,必須像國家財政一樣,必須有不斷增長的GDP,可我GDP的環(huán)比正跟我國經濟增長指數唱反調,隨著股票從6000點跌到2000點,我管理的賬戶和投資項目正在大踏步地縮水。
剛泡好一包方便面,聽見有人敲門。哦,就是再落魄,也不能讓客戶看見我吃方便面。情急之下,我把方便面藏到抽屜里。
“咦——”聽見一聲怪叫。瞟一眼,是陸宇,其實,他也就只比我小幾個月,但舌頭是糖精做的,成天姐長姐短地把我叫得跟他老媽似的。套用戲文里的話,他出身寒門,父母是東北老工業(yè)區(qū)的下崗工人,但這并不妨礙他的長相,乍一看,他挺拔的身板,外交家的氣派,頗像撲克牌里的老K,絕對屬于那種綁在女人胳膊上很讓人長臉的主。
他明目張膽地看著我的背帶裙說:“學姐,你這打頭也太雷人了,我還以為走錯門邂逅芙蓉姐姐了哩?!?/p>
我臉一紅:“哼,少來。芙蓉姐姐怎么啦,芙蓉姐姐除了有點胖、有點三八,剩下的所有優(yōu)點就是敢露敢拼,敢教女人換個人。”我這話是有所指的。這家伙,嘴巴上牛B烘烘像有多么新潮,實際在骨子里是個標準的封建余孽。他成天往我們證券公司里跑,就是想讓我給他介紹一個又有錢、又清純的女巴非特。嘿,以他農民工水準的工資單,如今棲身的房子還是租的;他酒醉時最愛說的就是,他當年上學的學費里有他父親賣血的血絲絲。這從骨頭縫里奠定了他后半輩子的人生觀。他說過一句很經典的話:“世界上什么平等、尊嚴都是扯淡,只有一樣東西對人是平等的,那就是不管你是有錢人還是窮人,從一出世起就都有個雞巴。”話糙理正,這引發(fā)出我對他爛施同情心;在學校食堂,我經常把肉捻到他碗里,還說自己正在減肥。現在倒是出息了,想找女巴非特?還要處女?看來,這男人的妄想癥的確不輕。我說:“賢弟呀,以你的資質,你要找的女巴非特估計也是稀有動物,你還要處女,可想是慘成啥樣了呢。對這點,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p>
也湊巧,我們公司來了個女博士。該女子叫戴潔,她博學多才,號稱經常給各類股評雜志寫文章,其水平嘛就是巴爺說了幾十年的口水話。自股票下跌以來,股民給女博士取了個綽號,叫“萬人坑”,她通常不敢出辦公室的門。不過,女博士跟我這學弟還是搭調的,兩人籍貫相仿,奮斗目標相仿,我估摸著他們精神生活一定門當戶對。以我的觀察,女博士不笑的時候比笑的時候好看,她的“四環(huán)素牙”、和她的前胸后屁股基本不會讓人產生邪念,不用問,絕對符合“稀有動物”的條件。
很快,兩人約會的結果出來了。K先生約我在一家鬼哭狼嚎的酒吧見面。德行,他蠢蠢欲動的眼淫與酒吧里晃來晃去的乳溝和大腿成正比。他一邊眼神直勾勾地眼淫著身邊晃來晃去“公共財產,”一邊心不在焉地告訴我:他絕對相信女博士是冰清玉潔的稀有動物,因為她的長相就是把她和魯賓遜關在孤島上也犯不下錯誤。好在兩人的幽默感都旗鼓相當,據說,戴潔戲謔地對K先生說:要在前幾年,她的完美組合不是王石就是張朝陽,現在覺得理想和現實落差太大,如果按波浪理論分析,她的幸福指數似乎正在走大B浪下跌,在這種情況下她可以考慮擇偶標準下一個臺階……
我調侃道:“你準備跟她一起下臺階么?”沒想他反問我:“學姐,我的畢業(yè)證又不是花錢買的,大師的‘波浪理論’本人還是略知一二的,大B浪之后就是大C浪殺跌;如果是只股票還有機會走出上升浪,但如果是像她資質這么差、且又大C浪殺跌的稀有動物,我不就虧大了……你沒看過大齡男女的市場數據,我剛在網上查過,按中國官方公布的比例是100比128,而我掌握的黑市數據是100比139,可見我的優(yōu)勢是求大于供啊,以本人知識面的原始積累,我絕對屬于搶手的稀有資源,你對我一定要有信心?!?/p>
媽媽的,還夾敘夾議呢,這可比他當年的畢業(yè)論文還有創(chuàng)意??磥硎裁础肮餐Z言、精神生活”早已歇菜,當今的數字化時代決定了一切用數字說話。
就在我又陸續(xù)給他介紹了第二個剩女、第三個剩女都未成功后,我冷不丁為自己感到幾許悲涼——從什么時候起,我居然成了給人拉皮條的阿姨了?說出來也不怕讀者說我陰險,我給他找的“剩女”都是那些我認為成功率極低的;本性使然嘛,我偶爾會想,他為何放著我這個女巴非特熟視無睹?
我指著電腦上的大盤說,以我現在的心情,不太適合拉皮條。說罷,我把方便面又從抽屜里端了出來。
他笑瞇瞇地站我跟前:“學姐,你給兄弟兼職當老鴇,兄弟我不甚感激;今兒不是你老人家的誕辰么,也忒慘了點,你居然把這玩意當壽面吃——”
難得,他還記著我的生日。
“走吧,我?guī)愠鋈ヲT馬,前幾天我就想好了,好歹讓你過一回當女莊園主的癮?!?/p>
“帶我出去騎馬?”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我N年前是說過,我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想像電影“走出非洲”的女主人公那樣,當個女莊園主。
我們開車去了郊外的“駿馬山莊”,那地方是所謂成功人士休閑娛樂的窩子。
高高地騎在馬背上,有一種把世界踩在腳下的幻覺。他也不賴,一件袖口和前胸帶鐵釘的麂皮夾克,那地平線一樣的寬肩膀,雕塑造型一樣的臉部側面,看上去比我更像莊園主。閨密們在一起議論男人帥不帥主要看側面的高點;他的額頭、鼻子、下巴如浮雕一樣嵌在藍絲絨般的天空下,我有些迷糊了。“看過巴非特的傳記么?”我說他老人家生來也不是富豪,他的第一筆投資也僅僅只是100美元。我?guī)е鴰追謺崦烈龑喝绻阅阄业呢敻?智慧為資本,其起點絕對比當年的巴非特要低。
他沒吱聲,瞇著眼,那銜在嘴唇上的香煙,性感得噴血。
他沖天吐了口煙圈慢吞吞地道:“學姐,你這觀念太石化了,基本是恐龍時期的產物?!彼民R鞭點了一下正在田里勞作的人說:“現在連農民都不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了,還投資部經理呢,你看過中央電視臺的節(jié)目么,從小學到大學,其每個家庭成本的投入最少是100萬,按這計算,你我的知識成本至少是用200萬人民幣打造出來的;以此來計算咱倆潛在財富+智慧,估值起碼也該屬于‘精英’級別吧?如果以精英的量級來計算,你我的絕對值如果不大于1+1=2那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他這話太嗆人,簡直是在跟一臺計算機調情,我蠢蠢欲動的荷爾蒙立馬被打回到腳后跟。
看我臉上的色素沉淀為青銅器,他殷勤地遞過來一張濕紙巾道:“學姐,別不高興,我是拿你當自家親人才跟你來真的,我覺得你根本不懂利用你的資源優(yōu)勢;當代社會,權力是公認的第一生產力,但那東西你我都弄不到手;記得在學校那會,你就是我們男生公認的雙料校花,我建議你修改一下你的人生坐標,不妨把你的資源當成第一生產力……”
這回輪到我瞇著眼吐煙圈了。遠處,夕陽又紅又腫,周圍紅兮兮的云層還他媽的軟塌塌的,像是病入膏肓的情欲。這情形著實怪誕;我哪還有心思騎馬喲,“走,回去吃飯?!蔽页鸬馈?/p>
餐廳人太多,正找桌子,聽見他吹了聲口哨:“哇塞,這么漂亮的車——”
外面像是來了一車隊,最顯眼的是一輛大紅色法拉利跑車。在荒郊野外,這車比較扎眼。
他們的大隊人馬停車后,嘻嘻哈哈涌進小院。我趕緊朝一桌子奔去。猛地,肩膀上卻挨了一下:“方姐,你也在啊——”
是宋小儀。我的客戶。大戶室的人管她叫“格格”,她是京城地產富豪的千斤。她一身耐克休閑裝,手上晃著那輛法拉利跑車的鑰匙。她是我的“上帝”,這些天,我一直躲著她不敢見。不好意思,我?guī)退芾淼馁Y產賬戶已出現了35%的縮水。我立馬陪著笑臉道:“坐,坐,讓你的朋友一起都過來,說好了,今天我請客。”
落座后,宋小儀盯著K先生問:“方姐,你男朋友哇?”
在得到我的充分否定后,“格格”很不厚道地盯著K先生問:“你不是她男朋友,不會連女朋友都沒有吧?”
K先生聳聳肩,似乎是物競天擇。也還得體,他稱她為“您”,隨后雙手將名片送了過去。嘿,眼不見心不煩,這宋小儀的眉眼似乎有風流動。
宋小儀不時以股票、基金、投資為說辭,就好像她渾身的細胞都散發(fā)著人民幣的氣息。在弄清她老爹就是地產界的名人時,K先生完全顯示了他用100萬人民幣打造出來的綜合素質,他不卑不亢,章法有序,不直接談貨幣,只談風月和飲食文化,其“模糊、儉約”的手法頗有知性白領的風范。稀奇,在他面前,宋小儀說話的聲音嗲嗲的,還裝成了一個偏著腦袋傾聽的小女生,我呢,把眼珠子頂在腦門上,心里算計著這桌飯的成本。好不容易熬到散桌,可宋小儀又突然說,不如再找一KTV包房去唱歌喝酒——
嘿,倘若以宋氏集團軍的消費水準,我的銀行卡難以支持他們繼續(xù)“擴大內需”。我借口明早還開會就趕緊開溜。
那晚是怎么過來的,想想都覺得慘。我回家后的9點半到12點40分之間,老是下意識地去看桌上的手機;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到家了么?早點休息。唉,你不在,真是無聊之極,等等……”我天經地義地認為,“同桌的你”至少該來個慰問電。
離正式成為“剩女”也就只有幾個鐘頭啊,還真感覺自己的確是“過氣”了。
全是耳淫,還不死心;似乎看見他在卡拉OK的過道里壓低聲音給我打電話。這形象其實很齷齪;六年同窗的美好時光,竟然被卡拉OK的過道占據了。
沒有電話,心臟的幾個瓣膜全被烤得外焦里嫩。欺騙與自我欺騙,兩種被騙的感覺不一樣,前一種是被“同窗”輕視,后一種是自己瞧不起自己。兩者比較,后一種更具殺傷力。空蕩蕩的房間里我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來。
二
國家GDP的統(tǒng)計數據出來了,大盤終于飄紅。只要一盯著大盤,我腦子里的其他開關就立馬關閉;什么靈魂呀,情呀、愛呀都只算得上是業(yè)余愛好。在大盤上,一切明搶豪奪都不用打招呼,虛假成功和血本無歸都只需幾秒鐘就搞定,其快捷方式既讓人向往,又讓人恐懼。正聚精會神地被大盤凈化著呢,手機響了,是李杰,我“遲來的愛”。
他把我招到他的辦公室,很慷慨地補了一份生日禮物,是條價格不菲的藍寶石手鏈。樂觀地想,興許是人家垂憐我已邁入“剩女”的行列,或者早已把我當成“剩食”,順手抓過來哄哄嘴,反正又不會消化不良。
正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剩女危機”弄得有些神經兮兮,卻聽他開門見山地說:“我今早已經跟我家里那位打過招呼了,我跟她說我要去出差,最遲后天回去?!?/p>
“你想跟我出去混一晚?”我沒一點正形地跟他調侃。
“找個地方輕松一下,地點隨你選?!惫植坏蒙砩蠂娏讼闼€換了件高級灰的小立領襯衣。
德行,把腰包裝滿的好事怎么不叫上我?我噘著下嘴唇問:“噯,我的線人來報,說你以200萬投資了一家創(chuàng)業(yè)板公司,上個星期一上市就有7000萬的回報,7000萬,這等好事你怎么就沒想起我來呢?”
“誰告訴你的?”他故作鎮(zhèn)靜地看著我。
“你忘了,我可是你的投資部經理呀,別說我沒提醒你,根據我國的證券法規(guī)定,證券從業(yè)人員不得從事買賣交易,不得……”
“哼,沒影的事,一般違法的事我李某人是不做的?!?/p>
“喔,那婚外戀算不算違法呢?”我沖他眨了眨眼。
“哈哈”他大笑:“性質不一樣,婚外戀是男人不可少的內心生活。來,我的內心生活,到我這來——”他朝我勾勾手指:“我仔細研究過中國的婚姻法,迄今為止,好像還沒有對內心生活判刑的條款,為了你,我把心豁出去啦。噯,晚上我們去哪吃飯?”他的手快要摸到我臉上了。
我抓住他的手指尖道:“小心,要小心你家里人呵,你看昨天的《春城晚報》了嗎,說有一73歲的老頭慘死家中,原因是不正當的男女關系,兇手就是他老婆和兒子……厲害吧,在婚外戀里游蕩得心細膽大,你的內心生活,還是等我結了婚再議,這比較保險?!?/p>
“什么邏輯,嘖嘖,現在的女人真恐怖,還沒結婚就想著紅杏出墻,這是不是更刺激?”
“我哪那么容易受刺激,只是有點好奇,我就想看看你會不會為了我這‘不可少的內心生活’去跟另一個男人決斗?!?說著,我不客氣地把藍寶石手鏈挎在手腕上。
“謝啦,”我花妖狐媚地沖他一笑:“頭,今兒我真是沒空,我老媽一早打電話讓我下午去相親,您就等我好消息吧,一有機會我一定通知你決斗的時間和地點——”
關門時,我聽見他沖著我的背脊骨嚷嚷:“哎,要想讓我為你決斗,你得先給我介紹一個花劍教練來……”
出了門,鼻子酸酸的。我高桌子矮板凳地寒窗苦讀十幾年,只想本本份份端一飯碗,到頭來不過是人家案板上的肉。從小到大,“三好學生”的獎狀我拿了十幾個,這讓我當小學校長的老爹寶貝一樣貼在家里的客廳里逢人就炫耀;真不敢想,他那么要面子,倘若看見我今天小丑一樣地插科打諢會作何感想——
回到辦公室,剛點了支煙定定神,又有人進來。是K先生。哼,他眼睛赤紅,噴嚏不斷,這應該是男人縱欲后腎虛的癥狀。小子,找打呢,還敢來見我。
嗯,他帶來的信息不得不讓我的腦白質重新組合。他說宋小儀準備打2000萬資金到賬戶上,前提是,讓他做她的操盤手。
2000萬?就是再靚的鴨,怕也沒這么高的價錢。我們圈子里最著名的女光棍有次跟我說,網上的“嫩鴨”賣價比三流小明星的都高,包養(yǎng)他們的除了富婆,還有時尚女權主義者。嘿,世道果真變了,女人憑姿色吃飯是天經地義,現如今男人也迎頭趕上啦。不過,他明知是在撬我的墻角呵……冷靜一想,也怪不得別人,我已讓人虧損了35%,由不得宋小儀要另請高明。
“學姐,虧你還是未來的女金融家呢,你整個是捧著金飯碗要飯。跟你透露一信息,我昨晚跟‘宋二世’喝酒喝到知音的級別,我一個勁地說服她把他家的部分產業(yè)轉移到資本市場來,據我了解,這家私營公司的規(guī)模是一個很好的資本平臺。”
“嗯——”知音?我?guī)缀醢咽种械膱A珠筆掰斷。我頭也不抬地譏諷道:“據我了解,這小女子不用說懂什么資本市場,她這輩子就沒做過一單生意。”
“這就對了,她要是懂,你我還玩?zhèn)€逑。你別看她傻哈哈,她可是他們家族企業(yè)的第三大股東呵,占23%的股份!”
“在今年的房交會上,她家一下就推出了10個樓盤……你算算看,一個樓盤的銷售額至少得兩、三億吧,十個樓盤哦,抵得上一個小城市的半個財政,再以15%的純利算,這丫身上的含金量是多少?”
“繞什么繞,想打她的主意?”我問。
“給她做操盤手,這跟我在銀行幫人數錢差不多;也就2000來萬資金,我做得再好,充其量也是蠅頭小利,小打小鬧……”
我集中精力,努力從他臉上讀出他膨脹的野心。
“我建議她以第三大股東的身份上書董事會,把公司做成上市公司;以這家公司的資質,上‘創(chuàng)業(yè)板’應該沒問題……然后,由我們在后臺來幫她運作,再找一私募基金,我們聯手把股票價格抬到天花板上去……”
做上市公司,這的確是我的業(yè)務范疇,給自己做?等等,這太冒險。
“這中間有一邏輯漏洞,我問你,這‘二世’能左右‘一世’的決策么?”
K先生往我跟前一湊,打出了OK的手勢:“我早了解啦,第一,這‘二世’是‘一世’唯一的繼承人,目前還沒有跡象表明老頭在哪藏著私生子。其二,雖說她老爹和那幫小股東沒上過什么MBA,可利益最大化是全世界商人天賦。其三,國家推出的政策明顯已經在打壓房地產,這老狐貍已開始收縮戰(zhàn)線。其四,以這家有名的私企公司為由頭,我們再給它發(fā)明點炒作概念;來點什么新能源啦、新農業(yè)啦、投資造航母、什么稀有金屬啦,你想想,能在市場上拿到成堆的錢誰不干……天時地利人和,萬事齊備只欠東風……嘿,你我就是能讓這家公司錦上添花的東風……”
這是我做夢都夢不到的“芝麻開門”!可不,騎在我頭頂上的李杰已經是這方面實踐的先驅者,他口袋里7000萬的真金白銀也是這么玩魔術玩來的。每天,創(chuàng)業(yè)板都在批量生產中國的暴發(fā)戶,我是渾身的羊膻味卻沒吃到羊肉,這不能不說是我的恥辱!無來由地在K先生臉上掃來掃去,我像是看到了另外一個、過去式和未來式的自己;習慣性地將大盤上虛擬的數字在心里隨便一扒拉,嘿,如果我將‘東風’變成現實,那我的GDP完全可以買一艘游艇,絕對牛B哄哄,就讓它??吭谒饺诵u的碼頭上!
接下來他開始談具體細節(jié):我們想辦法去弄一筆錢……找個自然人的身份做投資,我們早早潛伏進去……之后,由我的投資部來組織運作……“在你這行當,買一盒煙的風險跟買一座世貿大廈的風險是一樣的……”陸宇繼續(xù)發(fā)揮道。
“想象是不難,但這畢竟要走很多程序,還有,你我有投資的錢么,錢在哪?……”我心虛地嘟囔著。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我管錢的人還怕弄不到錢?讓湯氏公司上個國家鼓勵的項目不就OK了,至于后邊怎么把錢折騰得不露馬腳,相信我,我在這方面絕對是高手——”
“有……有把握么……”我聲音顫巍巍的。
陸宇冷笑一聲:“哼,你問我,我也是摸著石頭過河,還沒做就去猜測結果,哼,就你老人家這點膽量還幫人做風險投資呢……人生到了瓶頸,或是突破,或是茍且……”
他鏗鏘有力的痛斥幾乎撕碎了我的自尊心;也是,教科書上成功的資本運作案例,大多也是出奇不備、險中求生,很難說何種策略為佳,只能且戰(zhàn)且走,步步為營。
“膽小沒得將軍坐。你看那個打點籃球的姚明和那個寫寫畫畫的余秋雨,人家也沒讀過什么哈佛商學院,當初也就投個幾百萬,干一回就到手上億人民幣……”
上億人民幣!這偉大的數字令我汗毛乍立,血脈賁張;如同鯊魚聞到了血腥,尾脊骨已躥上來一股熱流。我跟他僅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意會出彼此心中的狂濤駭浪。
“我替你都設計好了,你身邊就有兩個現成的左膀右臂;前臺你可以利用李杰的權利幫你把上市審核的那撥人搞定,中間環(huán)節(jié)交給馬星去玩;以他在華爾街練的手藝,他還不幫你點石成金……”
“少拿我當擋箭牌,你真有辦法弄出錢來?”
“錢,我去找,你呢,把程序弄OK,還有馬星那頭由你去搞定。”
“你跟馬星也有一腿呀,我們女同胞早就議論你倆有‘斷臂’嫌疑……”
“噢,差點忘了說正事,這周末,宋小儀請你和我去她家喝酒、泡溫泉,她讓我提醒你,帶上你的游泳衣?!?/p>
“去她家泡溫泉?”這話聽著像電腦上虛幻的場景。
長期以來,我對“富二代”持鄙視的態(tài)度,這其實是失意者的虛榮。不是吹的,你只要看一眼宋小儀住的三層樓的獨立別墅,你就永遠不會缺人生的奮斗目標。
那晚,我把自己打理得很職業(yè),黑、白兩色套裝,既像是一大班臺臺上端坐的高級金領,也像是去參加葬禮。陸宇走的是野路子,他一身黑色的滑雪衫,頭戴棒球帽,臉上罩一蛤蟆鏡,手上拿一束黃色郁金香,推門而入時猶如中東的恐怖分子。
嗬,這房子足有400多平米,還不算前后兩個花園和院子里的兩個車庫。正門前的花園很資產階級,配有木椅、秋千、假石山和品種繁多的花草,后面的花園旁修了一個玻璃房,里邊是一堆健身器材。
一進門,他一腳踩在她家厚厚的羊毛地毯上,頓時,上面留下兩個黑乎乎的腳印。對他的不拘小節(jié),宋小儀的反應像是中了彩,她說她一向最討厭那種一到了她家就縮手縮腳的男人。她接過花故意問:“怎么沒帶你太太一起來?”
陸宇吧唧吧唧地嚼著口香糖道:“這有何難,要不,我立馬按您的要求去大馬路上發(fā)展一個?”我暗笑,地球人都聽得出,他無非是在洗清賣白。
宋小儀可真難看:一身粉紅瑪麗裝,人又胖,在我面前一站,整個是一移動的糖果罐。與這身行頭不搭界的是,她在脖頸的后面文了一個彩色蜘蛛,還是沙漠里那種有毒的大蜘蛛。見我沒對她的蜘蛛發(fā)表高見,她自顧自地解釋道:“……最前衛(wèi)的時尚潮流就是要把各種不協(xié)調的元素放在一起,這在日本和美國都是最新的時尚。方姐,我認識一個泰國的文身大師,你如果想弄,我?guī)闳?,他給我的價格是打六折?!睂λ臅r尚,我哼哼哈哈,嘴角上努力保持著微笑的弧度。
嚯,一樓的客廳全是白、金兩色的西式裝飾。一圈環(huán)狀的金屬色沙發(fā)包圍著透明的水晶制品,后墻邊,立著一面墻那么大的金魚缸,與之呼應的是一架臥式白色鋼琴。
“你還會彈這玩意?”陸宇摸了摸鋼琴問。
“我哪有那閑功夫,是擺設,我爹的情婦送的?!彼涡x毫不掩飾地說。
“那你老媽是正宮娘娘還是你爹的第幾位偏房?在俺東北老家,傳說老軍閥張作霖的偏房太多,他實在弄不清誰跟誰,后來他的參謀給他出了個高招,讓偏房們干脆把籍貫和名字印在臉盆上……”
宋小儀笑得捂住肚子。我揣了陸宇的小腿上一腳,覺得他的插科打諢用的不是地方。
“方姐,沒事,我老媽在我9歲那年就改嫁了,聽說是住在英國,我習慣了,早當她死了?!?/p>
“是個鬼佬?”陸宇問。
“不知道,沒見過,可能是吧……”
“那你跟你繼母關系還正常吧?”我問。
“我爹沒給我找繼母,但他連小保姆都上……”
說笑間,我們參觀了整座樓的裝修風格:和一樓的不同,二樓全是古色古香的中式家什。三樓的主臥室就更奢華,一張放在正中的大床足夠4個人睡,外面有一巨大的露臺;中間有一扇形結構的池子,看過去,藍花花的,果然是造了一個露天溫泉。嘿,牛B,溫泉與大床咫尺相隔,中間的過道鋪著雪白的浴巾。
有關“富二代”如何奢華的趣聞,我只在《財富》雜志上見識過,今日身臨其境,果然是心理嚴重不平衡。
陸宇問:“這么大房子就你一個人住?”
“是呀,我老爸可能嫌我礙事,他要一個人住?!?/p>
“你爸住的比你這豪華吧?”
“那是,”宋小儀顯擺道:“他的房子是仿江南民居建筑,院子套院子,怕不安全,還專門養(yǎng)了三條藏獒……”
陸宇沉不住氣了,人在氣急敗壞的時候就容易露出可悲的秉性。他道:“俺決定明天在網上發(fā)一個貼,俺要號召全體中國人民再來一次武裝土改,你們這些有錢人活得是沒道理……‘打倒土豪劣紳’!”還嫌不過癮,他振臂高呼了一聲“打土豪,分田地——”
聲音太大,嚇我一跳,想必他那堆仇恨的種子正抽枝發(fā)芽呢。
“屁,想搞階級是不是——”我又踢了他一腳。我的及時提醒,讓他馬上恢復了常態(tài)。
宋小儀招呼我們坐到溫泉邊上。桌上,有保姆準備好的洋酒和水果。
興許是仗著自己天生的“資源優(yōu)勢”,陸宇懶洋洋地窩在圈椅里,一杯接一杯喝著宋小儀上的洋酒。他用一種有點邪乎的口氣、更多是貶損自己的頑皮來跟宋小儀調侃著,話語間不時夾著要命的英文短句。這是受馬星直接教化的惡果。是這樣的,如今,當自己很有“品位”的男女,倘若是用中文一字一句地把情話說出來會覺得不夠“檔次”,而用夾雜著“鳥語”般的英文造出句來,甭管造句的句式是否有毛病,無形中,那份高雅一下就躥上去了。
也摸不清宋小儀是什么文化水準,她是只笑不答。我一邊凝神欣賞著這斷斷續(xù)續(xù)漂浮于耳邊的“鳥語”,一邊很不解地看著陸宇,如果僅憑宋家大小姐的這副皮囊,他哪來的這么大勁?
誰說女人不好色,對長得卓爾不群、秀色可餐的男人,女人照樣追腥逐臭。宋小儀的臉一直沖著陸宇的方向,還把一塊涼了的豆瓣龍蝦拈到K先生碗里,而且只對一個話題感興趣:“那你是和人同居呢,還是一個人單練?”
“單練呵,我單練的時候就躺在床上亂叫,我們銀行里凡是有點姿色的女職員都被我叫遍了:一會是琪琪呀,一會是青青呀,弄得我差點想去做變性手術……”
“騙人,我不信你沒有女朋友?!笨跉馀孟裎闯赡晟倥?/p>
興許是想趕緊結束調情,就在宋小儀站起來給我們倒酒時,陸宇冷不丁從椅子上縱起來:“咳,你無非是想證明一下我的生理功能是否正?!辈蝗莘终f,他搭在她后腰上的手一使勁,猶如探戈的姿勢,那吻眼看就要落下去。
沒落下,他的嘴唇離宋小儀的嘴大約還差5公分。得,正打算自己先撤出來,卻聽水池里“砰”地一聲巨響,水花濺了我一臉,等我睜開眼,卻見他和宋小儀在水池子里鬧成一團。
“方姐,你也下來吧。”宋小儀那個開心喲;我呢,抖著身上的水珠子問:“哎,你家樓下的洗手間在哪?”
就這樣,我在她家樓下的客廳里看魚看了大約有7、8分鐘,之后,我打了個電話上去,申請?zhí)崆案嫱恕?/p>
三
魚水之歡。魚和熊掌。魚游天下。這三個成語,基本代表了我情感世界的三叉神經。最后連水煮魚都上來了,視網膜上還漂了一層厚厚的辣椒和花椒,白白香香的魚肉很吊人胃口。
本想找一幫女同黨上哪去湖吃海喝一頓,又一想,女人聚在一起,表面上裝得比親姐妹還熱乎,但其實心里都盼著在別人的軟肋上抓出點血來,這種時候,我沒精神跟她們斗志斗勇,我只需要一點“臨終關懷”,或是一個為我“療傷”的人。
“喂,老伴,Dear,在哪呢?”對馬星,我歷來都這么稱呼。
“想我啦?”他說話的口氣就像15分鐘前我跟他剛分手。
“有點,想吃水煮魚么?”
“不想。我這兩天胃痛,不能吃辣椒。噯,前媳婦,聽你聲音怎么像在哭哇,說,啥事?”
“把你那的人打發(fā)走,我這就過去。”
“來就來了,那么多廢話?!彼?。
站在馬星的門前,有那么幾秒鐘,我沒按鈴。想剛認識他那會,我手里也曾有過這房子的鑰匙。這把鑰匙經歷過男女分手的三段式過程:先是撕心裂肺地不愿承認兩人的關系已劃上句號。二是憤怒地把鑰匙扔給他,其實兜里揣著一把備用的。第三是趁他去上班時又打開房門,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往他的床單和枕頭底下放尖尖的小釘子。好在馬星不跟我計較,他從未因那些小釘子對我發(fā)過難。
門一開,馬星上前松垮垮地摟住我,頭一偏,象征性地碰了碰我的面頰?!帮L風火火的什么事?不會是你未婚夫的前媳婦打上門來吧?”
“去去去,還等著你給我介紹未婚夫呢。”我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見我化了妝的臉脂粉已經龜裂,他拉了一條毛巾讓她去洗把臉。
他租住在一個叫“龍公館”的高級住宅里,這一帶是京城有名的酒吧一條街。這的風月文化比古代窯子指向性明確多了,到處是百花齊放流光異彩的媚眼。有的酒吧干脆在直奔主題,在大屏幕上打出一行行狂草:今晚有寂寞的女人么?今晚想放松一下么?生命不要孤獨,要快樂……這是馬星順手的“愛情超市”,他甚至不用下樓,只需一個電話就搞定,不少兼職的酒吧女大多來自藏龍臥虎的高等學府。據說,一個人的房間是一個人的傳記,馬星的房間就具有這類雙重潛質;它面積不算大,卻處處堆砌著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嘿,從中景到近景,全是臟兮兮的老古董、老家具,書架上放著《資治通鑒》、《史記》、《中國俗文化史》、《韓愈全集》和不少英文版的圖書;旁邊是一浴室,開放式的,只在門邊放了一盆巨大的綠色植物做隔斷。
我一進去,剛低頭,卻見門角處放著一雙小巧的粉艷艷的女式拖鞋,還他媽是扎眼的嫩綠色,上面鑲著廉價的心形水鉆,細而高的鞋跟有如標準的棺材釘。不用問,馬星經常換胃口,前一陣,是外語系的沙朗·斯通,后來是中文系復活的“董小婉”之流,我琢磨,穿這拖鞋的女人肯定以為自己是瑪麗蓮·夢露。
他打了個哈欠轉頭道:“行了,喝啤酒冰箱里拿。”
我拿了啤酒,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墻上掛著土得掉渣的布老虎、布娃娃和一把鴻運扇。
“來,給我。”
都說與馬星在一起很享受,的確如此。
我順手開了音響,是眼下流行的《披著狼皮的羊》:“我把你揉碎/裝進我的身體/讓你我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我笑噴了:“太離譜了吧,你老人家居然會聽這么嫩的東西?”
“I am old? ”他抬起啤酒和我碰了一下,“這幾天,我覺得我有點回去了,好像什么事都提不起勁來。20年前,杰克·倫敦的《熱愛生命》是我的枕邊物;病人一路爬行,病狼拖著垂死的軀體一路追蹤,說不清他倆是在把彼此當獵物呢,還是因為孤獨相互充滿了熱愛……這陣子我好像對貨幣戰(zhàn)爭有點厭倦了,喏,你看,”他指著茶幾上一大摞的線裝書道:“我這幾天都在家面壁,我把美、法譯本的《金瓶梅》與原文對了一下,發(fā)現吃可樂長大的漢學家把原著翻得太直白,里邊的單詞量少得可憐,簡直是粗制濫譯,我本打算弄一馬氏譯本顯顯身手,可還沒上手,又覺得真是無B聊……男人到了連意淫都提不起勁的份上,我是不是老了?”
我瞇著眼睛湊到他跟前,“你不是老了,你是膽萎縮,估計是大盤給鬧的。喂,你管的基金損失大么?”按行規(guī),我是不能隨便打聽這類機密的。
他東拉西扯地說,金融危機帶來的后遺癥現在才在他同行的內臟里體現了出來,“……前天,我給我華爾街的一哥們打了個電話,他唉聲嘆氣地說他最近哪都不敢去,總覺得自己身上有股味,他老婆說是股老人臭的味;媽媽的,他說男人身上有沒有味讓睡在身邊的女人聞聞就知道了;噯,你幫我聞聞,我身上是不是有那味?”
我湊過去吸了一口:“你不是老人臭,是尸臭。都一樣,但凡被尊稱為金融大鱷的人,表面上金光燦爛,其內臟里全是這味……”
“哈,謝謝,你我真是知音。估計500年前我倆準是連體嬰兒……噯,最近你老媽又跟你介紹了第幾房對象?”
“唔,一見面就打聽我的隱私,不會是對我又有想法吧?”
他撫掌叫道:“你可真行,又被你說中了?!彼テ鸩鑾咨系墓P:“猜一下——”這是我倆過去經常玩的游戲,相互在手心上寫出各自的心事。
寫完,放開手心,同是一個單詞?!癕oney。”我們一起叫道。
相互擊掌、碰杯。仿佛是萬里長征后的勝利會師。
“聽陸宇跟我匯報,你跟他正在謀劃要開發(fā)一個小金礦?”
“不是我們,還有你,沒你參與,這金礦也開不起來呀。我可不像你,經常一個人吃獨食……”這是大實話;資本市場需要我和他這兩種人,我本性上屬于穩(wěn)扎穩(wěn)打,避走險棋。他的長處是,深諳中國新興市場的各種制度漏洞,手段靈活,喜歡劍走偏鋒。一般來說,證券公司和他所掌控的基金,通常是配合默契,互為犄角。
我把大至情況跟他說了。也順便在他這了解了一下美國的“納斯達克”的操作內幕,人家好歹是在華爾街地盤上練過的,所謂境外投資機構,說白了也就是趁WTO開閘流竄進來的“八國聯軍?!?/p>
“不錯,項目有可行性,但細節(jié)還得細化……”
“行了,生意歸生意,一切按規(guī)矩,我會讓你吃虧么——”
一番深入的心靈勾兌,他看我的眼神也迷蒙閃爍了起來。空氣中有幾分曖昧,大齡女人的通病,一有風吹草動就亂了方寸。我不合時宜地冒了一句:“說,你這輩子就沒真正愛過什么人?”其實,我就想聽他閉著眼陰奉陽違地胡說,“你是我的唯一,你是我最特別的……”只要是女人,就永遠都聽不夠這些陳詞濫調。
“你餓么?”他轉換了話題,“冰箱里有一大堆東西,我去做最拿手的墨西哥烤肉,咱中國人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還是以吃為大?!?/p>
那晚,我又和馬星躺在他的白床單上。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你只能要他的三分之一,吃飯,睡覺,做愛,在他的生命里,每一天都是永恒。從某種角度上看,我得感謝他提升了我的“女權意識”,是他讓我學會了怎樣去掂量“性”、“自由”、“平等”之類的東東,既然大家是“平等”的,那我不會為此多付出一分一厘。本著這一宗旨,我在白床單上付出的是對等的熱情、對等的呼吸,沒有輕視,沒有鄙薄,更談不上有什么“越過邊境”的內心活動。
上床前,我喝了杯他調制的名叫“床第之間”的雞尾酒,這酒名也是他自創(chuàng)的。他說過,要是他將來有了兒子就叫這名。
“Dear,這酒,屬于你,我只為你一個人調過?!彼f了句了不起的情話。
感覺這東西不可靠,但很受用。剩女有剩女的好處,那就是不必再偽裝自己有多純潔,好歹也是熱乎乎的肉挨著熱乎乎的肉,人活著總得把體溫調高到37度。
“床第之間”果然功不可沒。一杯下去,我把他的后背都撓破了。濕漉漉的身體如雨過天晴的小溪,我不時像小魚兒那樣從“巖石”縫底下鉆出來,伸長脖子艱難地透著氣。
“怪事,你居然能挖掘出我這么大破壞力,還以為我成太監(jiān)了呢?!?/p>
“你當不了太監(jiān)?!蔽艺f。
“What?”
我起身點了一支煙插到他嘴上,然后指了指他剛褪下的保險套說:“因為你那還有一大堆沒用完的理想?!?/p>
他大笑:“你的呢?”
我縮進毯子里,努力去回憶我的理想,但聽見的只是大床嘰嘰嘎嘎的怪叫——
“要不,你搬回來住吧。”他用手在我的胸前劃著圓圈突然道。
一夜的“水汽蒸發(fā)”讓我神清氣爽,頭上那頂“剩女”的帽子似乎不那么沉重了。可不,我只要停止思考,這早晨到太陽看著就特養(yǎng)眼。
這段時間,我白天看大盤,晚上,貓在屋子里,為我們鐵三角的共同“理想”而苦戰(zhàn)。除了在行業(yè)行規(guī)中找依據,一些被媒體曝光的黑幕案例也是我必要的參考。冒險不等于愚蠢,“創(chuàng)新產品”與“前車之鑒”,這里邊的分寸感還真不好拿捏。有時覺得,我用100萬人民幣換來的智慧是不夠用的,我必須在短時間內加大更新知識的力度。為此,我連飯局、電話、美容護理統(tǒng)統(tǒng)免了,這單“芝麻開門”的生意,其興奮強度幾乎與性活動相仿,它一上手就讓我欲罷不能。
半個月下來,紙上談兵的“性活動”終于落幕。一看表,快凌晨三點。余興未盡,我撥通了陸宇的電話。他電話里像是有音樂,突然斷了。一會,他打過來。他壓低聲音說“宋二世”簡直就是法西斯,對他看得很緊,還說他這幾天深深體會了做“陪練”的苦衷……
“少廢話,”我把緊要部分跟他勾兌了一下。末了,他用他那極具磁性的柔音問我,“要不要他打車把夜宵給我送過來,順便也解放他一下?”我恍惚了,仿佛乍寒乍暖的冬夜,我倆長長的身影,相互攙扶著淌過浮著黑冰的夜晚。
李杰終于出國考察回來了。這天,我起了大早,特意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再換一身戰(zhàn)甲般的香奈爾黑色套裝,噴上迪奧最新一款叫“雨后花園”的香水,好,全身素潔,剛柔相濟;出門前,手腕上特意挎上他送我的藍寶石手鏈,然后,去了他的辦公室。
興許是上次我掃了他的興,他故作威嚴地看著我手中的計劃書問:“有事?”
我坐在他對面,渾身散發(fā)著“雨后花園”的清香,秉著以從容感代替設計感的姿態(tài)對付他的威嚴。公事公辦的臺詞力求精煉準確,簡單,反正把公司利益掛在嘴邊,至于“自然人”這后半部分我根本就沒往紙上寫。可我未免把自己那點智商高估了,他道:“你前半部分的說頭還行,后半部分的操作計劃就太含糊了,以這家公司上創(chuàng)業(yè)板也不是不可能,但股東的材料我怎么沒看見?”
果然是吃過孔雀膽的人,眼毒著呢。我支支吾吾地說:“當然,我會補齊材料,反正有你的份?!?/p>
“哼,一輩子打鷹還被鷹啄瞎了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貓膩,你如果想讓我去給你當前鋒,后衛(wèi)也必須做得漂亮?!?/p>
我冷冷地道:“我這不就是來請你指點迷津的么,無論如何,我必須做成這個項目。你吃肉,我這做下屬的喝點湯不過分吧?”
他一拍桌子:“你要挾我?”
局勢有點失控,我“遲來的愛”對我毫無垂憐之意。我豁出去了,我提醒他,“別發(fā)火呀,要不,把你拿到的7000萬先借給我,錢這東西講究的是流動性……”后面的話我沒說,點到為止。嘿,這比拿著槍抵著他的腦袋都管用。以我的文筆,在小報上給他暴露一下黑幕也未嘗不可。
他瞇著眼打量著我道:“你少拿這事唧唧喳喳,東西先放我這,把事情做得像樣點,一句話,別給我捅婁子……”
為把他的牛鼻子拴得再結實一些,我往他跟前一湊:“哪能呢,我這不是烏鴉站在豬身上么,我第一時間來找您,就說明我可是把您放在心臟正中央呢。”
他順勢抬著我的下巴:“那好哇,找時間去輕松一下?”他道。
我閉上眼,哦,一個回合下來,我殘存的那點自尊已所剩無己。
四
初戰(zhàn)告捷,站在玻璃電梯里往下俯沖,瞟一眼腳下的大千世界,滿樹綠葉襯著正午時分的一角藍天,時間與空間、環(huán)境與心情在這一刻竟配合得如此默契。正琢磨如何打發(fā)掉李杰,迎面撞見的是急匆匆的宋小儀。
“方姐,你電話怎么一直關機呀?!彼謿獾?。
我邊走邊掏出電話看,攏共是有27個未接來電。
“吃東西了么,走,喝早茶去,我請客?!?/p>
“我哪有心思吃東西,哎,這兩天你見過陸宇嗎?”
“他怎么啦?”
“他失蹤了。他有兩天沒回去了,我真擔心他出了什么事?!?/p>
咦,回去?回去是什么意思?我站定,看著她動過手腳的雙眼皮上的肉一跳一跳的。
“我不知道他原先住的地方,他不會被車撞了吧……”
“你……你跟他……”
“他,他現在是我未婚夫,所以我才……”
這話砸得我鼻子差點出血。“你,他……未婚夫……你們玩閃婚?”不會吧?
“我們已經領了證了,我……”
不好玩,這世界全瘋了。
“走,去酒樓坐下說。”
宋小儀一走,我立馬撥通了馬星的電話:“老伴,通報你一重大新聞,你的‘斷臂’兄弟可能要從良啦,他的性生活馬上就要受到法律保護啦?!?/p>
“跟誰,四川小保姆?還是安徽的?”
很過癮,馬星就是嘴太損,“四川小保姆”是他倆的典故;平日兩人在風月場上斤斤計較彼此的命中率;一次,兩人打賭說看誰最先拿下一飯店里做服務的四川小妞,結果一貫以長勝將軍自居的馬星輸了,為這點破事,他一直耿耿于懷。
“告訴你,這回海歸的妹妹不行,輪到‘土八路’揚眉吐氣了,你兄弟娶的可是‘宋二世’,噯,感想如何?”
他拿腔拿調地道:“不奇怪,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嘛?!?/p>
這不像他往常的風格,我一個機靈問:“咦,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吧?”
馬星鴨子一樣地嘎嘎大笑:“聰明,有進步,男人在失去自由之前才發(fā)現自由的可貴——”
陸宇的結婚請柬是快遞公司送來的。想必是在我這老同學面前,要面對面地言及“賣身”,多少有點尷尬。
深更半夜,手機鬼叫似地響個不停。是“蒸發(fā)”多日的陸宇,他說此刻就站在我門外。我稀里嘩啦地套上衣服,心里罵了一句,犯賤啊,他不是明個兒就舉行婚禮了么——
客廳又臟又亂,引他去餐桌前。就一杯白水“砰”地一下放在他面前,我已經夠客氣了。
“學姐,就這招待我?拿酒來,我要喝你藏了8年的伏特加。”哦,那是8年前,我們一起慶祝我生日時買的,他還記得。
毛病,深更半夜還戴了副墨鏡,待他取下一看,不得了,他眼角周圍和額頭都有沒散去的淤青。
“是宋一世的打手干的?”我冷笑著問。
他用手一擋:“知道么,你最大的缺點就是什么都知道,沒問題,要奮斗就會有犧牲。就蹭破點皮,不說這個,去,拿個大的杯子來。”
兩杯酒落肚:“學姐,這些東西我想請你幫我保管。”我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著一個小箱子。在我的堅持下,他打開來,里邊有信件、照片、日記本什么的,還有發(fā)黃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居然還有一張皺皺巴巴的學生食堂的菜票……
“這?這些破玩意也值得你夜黑風高地送來?”
他一改往日跟我練嘴皮子的德行,鄭重地拿起這張五毛錢的菜票出神地看著:“我大二的時候,那年冬天,我父親給人送牛奶摔斷了腿,家里連醫(yī)藥費都付不出,在食堂里我根本就不敢往菜盆跟前站,你借口讓我給你補代數,用13塊錢的菜票做交換,我留下最后一張做紀念……”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會知道的,我也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那時我站在你住的女生宿舍下,看著你的窗戶發(fā)毒誓,老天在上,俺倆這輩子一定得有錢……”
“俺倆?!蔽业男摹翱┼狻币幌?,這帶著吃奶痕跡的口音,仿佛是親人久別重逢的語氣,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多想上前把他像失散的親兄弟一樣擁在懷里……猶豫著,一昂頭,酒杯空了。
“你,你,要不打我兩下……我,你,你就當我是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他的懺悔再次絞痛了我的心,可嘴上卻另一套說辭:“行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回去睡覺,你明兒不是還趕早么……”
“姐,我計劃好了,等咱倆到了晚年,俺去云南大理買一房子,或上國外買一小島,我們遠離世俗的聒噪,種種花,養(yǎng)養(yǎng)雞……”他聲音有些嗚咽。
憑空想象我垂垂老矣與他在小島上度日的畫面;吟花詠草,晴日泛舟水上,雨時閑話爐邊;哦,如果這世上有非血緣、非肉欲的深情,我想這大概就是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我有點憂傷,從什么時候起,我已經不會憂傷了。
“唉,好好去結你的婚吧,日子總是要過的……”我語無倫次。
“也就是權宜之計,要不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我不可能……”
以我讀過的愛情小說,里邊的男女主人公都把最心愛的人供奉在不為人知的內心角落;我怕自己最終會扛不住,趕緊把他的外套扔給他:“你趁黑走回去,小心被人家查崗,外面涼……”
五
我后來才鬧明白,馬星之所以要我搬回去是因為他惹上了麻煩,一個死纏爛打的女人粘上他了,既然是知音,他說,只有我能救火。
“噯,我跟這女人說,你是我正室,這會,已經從美立堅留學回來了……”
“然后呢?”我問。我的意思是,你我難道就這點情分?
“傻瓜,”他摸了摸我的頭頂,“你想過沒有,我什么時候真正離開過你?媽媽的,我這輩子算是玩完了……”
想必,沒幾個女人扛得住男人這樣的表白,我真希望自己剛從美立堅的機場起飛。
與我想象的差不多,馬星引來的“外敵”在“我們家”與我促膝談心就不再露面了。我的殺手锏很直白,我問“外敵”:你有我漂亮么?你有我有錢么?善良賢惠統(tǒng)統(tǒng)地不管用。
我跟馬星又回到了從前,我既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正室”,也不是他普通的異性朋友。我自認為,我們這兩個精英,完全超越了人類的契約關系。當然,他對待金錢的風格跟我不同,我是精打細算,娛樂方面的開銷近乎吝嗇,戲言我賬戶上的每個銅板都是我的養(yǎng)老金和棺材本;他卻一貫瀟灑,嚯,狐朋狗友一大堆,牌桌上也出手闊綽,錢,在他那出手之快,就像傳道人分發(fā)福音小冊子一樣;而坐他身邊的我,還得裝出“無所謂”的風度,我錢包里的各家銀行卡在那種場合也難分你我,如此一來,他經常因現金周轉不靈向我借款已救燃眉之急……
“哎,老伴,我警告你,我的化妝品怕是要降格為‘大寶’了……”我旁敲側擊地提醒他。
“放屁,我馬星的女人怎么能用國營企業(yè)的產品,你這不是打我臉么,說,喜歡什么品牌?”
晚上,去衛(wèi)生間里洗涮,眼前一亮,是一套還沒拆封的法國頂級大牌“嬌蘭”。
瘋瘋癲癲地跑出來,見穿著睡衣的他正斜靠在枕頭上看書呢,往他身上一陣亂蹭,他捉住我的手:“你手怎么這么冷,傻樣,小心凍著,來,放我這焐焐……”
哦,那一刻,錢算什么東西,把命拿去也值了,真希望別活著,趁這一瞬間死了算。
當然,我最喜歡的情調還是跟他坐在露臺上,點著燭光喝酒,盡管我們都有點吹毛求疵神經兮兮,可那通常是我靈魂出竅的夜晚。
不能不提陸宇這小子。他和宋小儀度蜜月一回來,我們的耳朵就沒清凈過??刹唬瑒傄槐犙?,他問候早安的電話就追過來了,原因是他家的電視裝了“鍋蓋”,能在第一時間通過“鳳凰衛(wèi)視”接收到頭天晚上國外的股市行情,還有國內國際財經動向的小道消息——
“學姐,道瓊斯指數昨晚又跌了434點,奧巴馬找死呢,他在國會上說他的醫(yī)療改革方案就是要把富人口袋里的錢發(fā)給大街上的窮人,昨晚,美國股市開盤就跌,聽我的,你趕緊做空……”
“……下個月就是黃金周了,你們有什么打算?我內人為感謝你這媒婆,特意讓我約你們去香港購物……她讓你刷卡你就甭跟她客氣,我和馬星先飛過去,你們在蘭桂坊等我們,一定要嘗嘗老殖民地煮出來的藍山咖啡……”
“學姐,民間小額貸款那邊的人你熟嗎?是這樣,我這的銀行貸款可能有段時間才下得來,你先跟他們借,月利息也只比國家高2個點,等我這邊搞定一切就OK啦……能弄多少弄多少,別縮手縮腳的……”
有天,他在電話里的吼叫幾乎戳破我的耳膜:“奶奶的,上當了!上當了!宋小儀出生證上的年齡比她身份證上的足足小了6歲!我說怪不得她天天往整形醫(yī)院跑,你不知道,這老女人渾身上下都被整形醫(yī)生千刀萬剮過,用司馬遷的話說是‘刀鋸之余’……我下午去新華書店買了全套的《刑事訴訟法》,查了半天,居然沒把這一款列為商業(yè)欺詐,這明顯是法律不健全的漏洞……”
聽他說“法律”、“欺詐”這兩個詞,我心頭莫名一緊,年齡欺詐的確算不得十惡不赦的大罪,我眼前一花,仿佛看見我們幾個人的大頭像赫然上了大街小巷的罪犯布告欄……自打出學校門踏入這一高風險的行當,自殺、發(fā)瘋、入獄,有多少當年響當當的金融頭牌都身陷囹圄……我無端地冒出一句:“要不,我們還是收手吧,平頭百姓的日子過著心里踏實,你我的幸福生活才剛冒了個頭,不值得拿性命去賭……”
他厲聲道:“說什么你?收手?你今年多大了,真是白活了……”
各說自話,這陣子,我的野心小多了,我只想一天挨著一天柔軟地縮在馬星懷里,這是我生命里的火星子,是我想留住的。
連串的警覺,讓我噩夢纏身,倒是陸宇趁股市午休時間,頻頻給我送來安神鎮(zhèn)靜的滋補食品?!敖恪ゾo啊,我把整個流程都仔細研究過了,你放心,就是要擔風險也輪不到你們女人,上刀山下地獄從來都是爺們的事,我測算過,你的風險幾乎為零……今早我瞟了一眼電視,美國銀行的金融衍生品已把歐洲經濟戳了個大窟窿,希臘完了,意大利、法國跟在后面,這會國外投行都緊鑼密鼓地把搶錢的重心轉到中國來,狗日的美國佬,一個勁地搗鼓大家印鈔票,想把咱中國人的錢袋子當肥肉啃……國難當頭,你我匹夫有責,渾水摸魚正是大好時機;但你跟你家馬兄說,他也是俺中國人,關鍵時候一定要站穩(wěn)立場,咱手中的這點肥水,堅決不流外人田……”
讓我開心的電話也不是沒有,深更半夜,也免不了他的騷擾,順手摁下免提,里邊的他壓低嗓音發(fā)出連串的牢騷:“……你們那頭還好吧?不像我,夫妻同床,真是活受罪……她白天在家養(yǎng)精蓄銳,晚上拿我當點心……你趕緊替兄弟想個轍,最好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馬星睡眼惺忪地建議道:“試試‘偉哥’,要進口的,國產的不行——”
他倆在性事方面的交談讓我的想象力異?;钴S。先是想象他跟宋小儀在床上欲振無舉,之后就有點無恥了,明明是睡在彎蝦一樣的馬星懷抱里,卻念念不忘他那張學生食堂皺巴巴的飯票……
冷不丁又來一電話:“……猜我昨天下午干什么了?哈哈,歷史性的突破!老爺子突然叫我列席他們的董事會,還向他的股東宣布,從今個起,我是他的實習助理……我們搞的那套上市公司的方案,我發(fā)揮起來就像奧巴馬在白宮的就職演說,你是沒看見,不是吹的,那口才,簡直是在他們屁股底下放了一把火……”
“什么什么,‘宋一世’讓你去列席董事會?你給他當實習助理?我耳朵沒聽錯吧?”我吃驚不小,他的速度可真是突飛猛進。
“哈哈,這就是家族企業(yè)的好處,家長制嘛,家長說你行你就行?!?/p>
“你跟他不是死對頭么?”
“大驚小怪的,在我們這行里,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身邊放著一個能幫他掙大錢的女婿,這不比他在人才市場抓來的愣頭青順手……昨天,老爺子在會上發(fā)話了,要我找個時間,約你們這些投資專家一起碰個頭,別忘了,一定要叫上你的老板……”
“李杰?”
“不是他還有誰?你不跟我說,他叔叔是管經濟的實權人物么,拿他的這層關系當金字招牌在老爺子跟前晃一晃,這老東西還不把你我當財神爺供著……”
嘿,經他這么一湊,我在腦海里排了一個程序,似乎還真是一條完整的利益鏈。
私下里,馬星視陸宇的婚姻為“ST”式的“資產重組”。還十分尖刻地說,一般“ST公司”的凈資產基本是負數,一經重組就鳳凰涅槃了。而在宋小儀面前,他倆一唱一和,馬星一貫好為人師,一有機會就施展口才:“當今的社會,人才是軟件,資源是硬件,搭配好了,才能實現財富最大化?!币娝涡x愛聽不聽,他干脆挑明了說:“你們家龐大的企業(yè)已受制于你父親知識層面的局限,當今的現代企業(yè)必須以戰(zhàn)略的眼光引進國際化人才……”陸宇則長吁短嘆:“唉,知道我對人生最大的感受么,很多時候,我好像是玻璃瓶里的蒼蠅,看得見光明找不到出路?!?/p>
我掃了一眼宋小儀,她不惱,還十分親昵地拍著陸宇的臉頰說:“跟我在一起,你就這點感受么?哼,年輕人,別太貪心,要懂得惜?!?/p>
傻瓜都聽明白了,這女人根本不像他們想得那么傻:這就好比一個有錢的貴婦,她可以把無窮無盡的愛傾注在自己的寵物身上,但這種愛不允許她去解開套在狗脖子上的繩索。
就這樣,我們四人各懷心事在一起打發(fā)日子。有一周末,在宋小儀家吃飯,她喜滋滋地告訴我,她懷孕兩個月了,想去做超聲波檢查胎兒的性別,可陸宇不讓。
我嘴里泛起一絲淡淡的苦味,我沖他道:“恭喜呵,你就要當‘宋三世’他爹了?!?/p>
坐我對面的陸宇一邊看牌,一邊扯開了他的襯衣領口,里邊露出了沉甸甸的金項鏈。
馬星瞟了一眼:“俗,太俗,剛買的?”
陸宇所問非所答:“你也弄一條來戴戴。”
“Why?”馬星問。
“這東西比‘偉哥’管用,做愛的時候它飛起來,一下一下打著你的胸脯,很有質感的,效果很刺激的……”他轉頭沖宋小儀道:“老婆,這玩意讓你感覺爽吧?”
“討厭?!彼涡x撒嬌似的把小拳頭敲在他背上。
馬星抿一口威士忌道:“唔,趕明兒我見了香港開金子鋪的周大福,一定推薦你去給他做廣告。廣告詞就這么寫:夫妻恩愛,無須春藥,也無須格里格的小夜曲,只需披金戴銀,保證一夜干到東方紅……只是,這金銀之物也因人的五行而異,就我而言,如果拿它與《金瓶梅》相比,它在時間長度和空間強度上相差一大截,你我的差別在于,我和異性的身體運動完全基于人類原始的相互吸引……”
馬星居高臨下,意思是性愛之末梢神經,如何載得動他這沉甸甸的金項鏈——
“大哥,假了吧,你不為求財求色,何苦橫跨歐洲、美洲大陸去討老婆?有次我去買電話卡,有一洋老婆子往我跟前一伸手,那胳肢窩一股洋蔥味……”受到搶白,馬星明顯不悅。陸宇連忙改口道:“其實,我覺得《金瓶梅》里有一點不妥,西門慶之所以早死,壞就壞在他對潘金蓮、如意兒之流的女人還有點愛情,如果僅僅是床上那點花活能那么費勁么。在俺東北老家,不管是東北虎還是老狗熊,都是人工配種,有的老狗熊老得實在干不動了,場子里的小工就幫著把激素計量加幾倍上去……”
“行啦,有女士在場,別把蘋果掉在陰溝里,弄得人簡直沒法下咽……”雅皮畢竟是雅皮,馬星制止道。
“蘋果就是蘋果,都一樣,揀起來洗洗不就得了?!?/p>
“那是你,我從不揀地上的東西吃。我媽媽從小就教育我,不準在地上找食兒吃?!?/p>
……
聽他倆打口水仗,遠比打牌吃飯過癮。與我有糾葛的這兩個男人,離我很近,卻又伸手遠不可及。突然想起,和馬星在一起那么久了,卻很少聽他聊起他家里人。
“噯,馬星,你媽和誰住???”我問。
“在紹興老家,和我哥一塊住,那可是魯迅的故鄉(xiāng)喲,我爺爺那輩跟魯迅他們家還是鄰居呢?!?/p>
“要不,黃金周我們一起去你老家玩玩,我真想去看看魯迅的故居,上中學時我就讀過……”
話還沒說完,宋小儀邊朝我使眼色邊插話:“是呀,馬大爺,你也該帶我們方姐去拜見一下方姐未來的公婆了——”
第一次,我沖宋小儀投去感激的一瞥。
六
又是早晨,大街上已經有不少匆匆忙忙上班族。從后面看,這些高高矮矮的背影木然而冷漠,仿佛都帶著夢游的癥狀。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岌岌可危地漂泊在這灰蒙蒙的天色中。
手頭吃緊,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手中那點積蓄,眼見出現了赤字。幾次欲張嘴,想跟馬星說我房子、車子的按揭款都快成抵押品啦……仔細斟酌,覺得按馬星的西式婚規(guī),婚前大家在經濟上都各自為政,這時候伸手向他要錢,擔心我的愛情前景會滿盤皆輸。更鬧心的是,隨著交易量的減少,公司裁員的傳聞不絕于耳,好笑的是,在經濟低迷到來之前,我們這群人拿著優(yōu)厚的薪水,最大的煩惱就是如何挑選名牌,每天如何找到口味不同的餐館,偌大的走廊里,大家聚眾聊天也都喜歡縮在頭目看不見的角落里,現在倒好,每個人有事沒事都喜歡往李杰的辦公室里跑,好像只有這種緊迫感,才不會被解雇。我必須活著,還必須活得好!我得保證自己沒有人格缺陷,不得抑郁癥,不是第一批被處理掉的垃圾,不肆意宣泄自我的情緒。哦,挺住就是一切,我忘了這話是誰說的。
絕望中,從李杰那頭傳來重大“利好”,我做的那套上市方案在總部已列入正式審核項目!如果成,那就夢想成真了。天時地利,證券市場上多少富豪的發(fā)跡僅系于一個偶然的機遇!立馬打電話通告陸宇,他在那頭歡呼:“學姐,干得漂亮!在我眼里,你就是21世紀的巾幗英雄花木蘭?!?/p>
我不無焦慮地問:“你那邊資金到位了嗎?”
“銀行這邊要等下個季度發(fā)放的貸款……昨天請我們行長吃飯花了我五千,送了他老婆一個古奇包,花了我一萬八……錢的事,你放心,我肯定能擺平,也就是個時間差……”
“時間差?別忘了,就是資金到位,還有很多程序要走,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如果你這一環(huán)跟不上洋相就出大了?!蔽矣行鈵赖氐?。
“我說了,就打一時間差,先從仇老六那把錢弄過來,然后等我用宋氏公司名譽把貸款搞定了,然后我們把錢還給仇老六……仇老六,你熟么,溫州人,他在江湖上很有名氣的,別說才3000萬,就是幾個億他也能行……如果以4分的月息算,也只是我們利潤的零頭……”
膽子忒大了,說穿了,這類小額貸款公司就是私人的地下錢莊,從他們那弄錢,是比直接去國庫里搬金磚方便多了;好處還在于,跟他們打交道,不需要提供過硬的抵押;而在我們所有設計的環(huán)節(jié)中,“抵押”一環(huán)是我們的硬傷,可4分的月息……我盤算著。
“我跟馬兄早算過,只要能很快上創(chuàng)業(yè)板,熬上一年半載,再讓馬兄那邊的私募把股價炒起來,我們最少也有幾十倍的利潤……”
這數字不夸張,就四川一家賣榨菜的小公司一開盤,嚯,簡直是天文數字。倘若以我做的這家企業(yè)的資本,隨便往心里一撥拉,那我家的抽水馬桶都可以換純金的了。
“下午,我們去跟仇老六見個面,他是個人物,紅白兩道都玩得轉……”
我掂量著,難以決定。
“學姐,你在聽么,我可告訴你,過了這一村就沒這店了;想發(fā)大財,吃屎都要趕第一泡熱的……”
聽我不吱聲,他繼續(xù)道:“馬兄前幾天還跟我說,等做完這單生意,他下一個目標就是成家立業(yè)了……”
“當真?”話一出口,我臉紅了。
“唉?!睆碾娫捘穷^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學姐,其實我心里怪別扭的,如果我不是一窮二白,你我這輩子豈能陰陽相隔……”
厲害,他這話比通奸還厲害。我自認為,以我的底線,還不至于如此墮落。
“說,跟仇老六在哪見面?”我問。
“去‘香宮洗腳城’找他,那是他的地盤,要是你同意,我馬上約他?!?/p>
“嗯?你好像跟他很熟?”
“見過面。哎,打電話給你家馬星,他去玩過的,那里邊吃喝拉撒,好玩的東西多著呢?!?/p>
我撥通了馬星的電話,不知何故,他一聽仇老六的名字就笑了,他說以他一個私募經理的身份,去跟仇老六借高利貸不是笑話么,“再說你知道,本人雖然不是出身望族,但不管在巴黎還是紐約,我一般不太涉足他這種檔次的場所……”他傲慢地道。
“香宮洗腳城”位于城中村邊緣,這一帶外地人口居多,素來以治安混亂出名。狹窄的巷子連車都很難通過,街角處,有把電腦擺在地上賣的,有手提一、兩件大衣叫賣的,還有提著塑料帶賣煙酒的,不用猜,這些人手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是賊贓。我把車停在外面,遠遠地,看見一簡陋的大燈箱,就這了。里邊是一幢裝有反光玻璃的紅瓦樓房,門臉是兩扇上了油漆的大紅鐵門。嘿,雞鳴狗盜之地,也敢取這么香艷的名字。
一切進行得太順利了,我隱隱覺得仇老六完全清楚我們的底細。顯然,是陸宇給他透了底。我多了一個心眼,不知道我身邊的這位學弟,是不是在給我下套?
眼前的這位仇老六一身唐裝,面目祥和,這與我想象的江湖大佬稍有出入。他謙虛地說,他經營的生意還比較傳統(tǒng),門臉也只開了兩扇,一扇是“黃門(放高利貸),”名一扇是“紅門(娛樂)”;而資本市場的游戲是他準備進軍的下一扇門。
之后,他向我討教了很多這方面的常識,末了,他慢吞吞地道:“方小姐,聽你這么一說,我茅塞頓開,看來,我現在的生意充其量只是‘妻’和‘妾’這兩扇門,相比之下,你的高風險行當堪比‘妓’門,有機會,我也去開開眼……”
話說得難聽,但我不得不承認這家伙悟性極高。在我讀書那會,我熱衷于讀經濟學家們的傳記,我記得有句話用在這更合適,大意是,在金融戰(zhàn)場,為了維持做人的尊嚴,你不得不動用某些有損尊嚴的手段。
七
回家后,我不敢馬虎,什么《刑事訴訟法》、《經濟法》、以及我們國家20年來不斷修改完善的《證券法》,我都仔細瀏覽了一遍,重點還用紅筆勾注,對其中的個案,我的方法往往與書本上提示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在禁區(qū)內尋找一空擋;我想象我們三個人貓著腰,人不知鬼不覺地鉆過去……
不覺中,馬星回家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在床上,我的荷爾蒙也日漸炎涼,盡管我努力收縮和放松恥尾饑,可全身的毛孔始終處于靜止狀態(tài)。有好幾次,馬星半場退出。
“對不起,我這陣子太緊張了……”我說。
我渴望馬星的理解和相知,我懂他的倦怠,可我失去了支配自己身體的能力。
“沒關系,這種事不用道歉?!?/p>
哪怕隨便一下表示、一下觸摸,都能讓我心安,我嘮嘮叨叨神經質地為自己辯解,不經意間,話題又回到那個項目。我確信他壓根就沒用心聽。
“噯,親愛的,你隨便說點什么好嗎?”我懇求他。
“想喝點酒么?我想不出我想說什么——”
他的這種導語預示著危險。
“也許,過了這一陣就好了,等這個項目做完,我會努力調整……”我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道。
他一笑:“沒必要,還是做你自己比較好,你知道你身上什么東西吸引我么,就是你的獨立性……”
“你的意思是我不會給男人來事?”我從床上跳了下來。
馬星伸手拍拍我的臉:“親愛的,我可能要回美國一段時間,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張著嘴,結結巴巴,“什,什么時候?”
“后天,我后天中午的機票?!?/p>
“之前,怎么沒聽你說啊?”我叫了起來。
“別,如果你了解我,你會失望的,我發(fā)現,我生來不適合過這種四平八穩(wěn)的生活——”
他的話仿佛是砸在我臉上,我努力保持住身體的平衡。“那……那你什么時候回來……”我語無倫次。
“不知道,我一分鐘都不想再呆下去了,我要徹底換種生活方式;有可能,我的下半輩子只想做個在全世界游蕩的流浪漢……”
決定?換種生活方式?流浪漢?都是我從來沒聽他說過的謎語。我沖他大吼:“撒謊,你這是找借口離開我!”
他無語地盯著酒杯,屋子靜得可怕。我本能地撲到他懷里,發(fā)出無助的哀嚎。
“唔,別這樣,我這種人不值得女人愛,以你的能力,你會有更好的生活……”他平靜的聲音里透著辛辣。
馬星走了。我沒大度到去為他送行,也沒悲痛到去撕毀我和他的合影。我把他房門的鑰匙從窗口扔了出去,這是一個莊嚴的儀式——我得向過去的我告別,讓過去的記憶失去了舊有的憑證。
事實證明,馬星沒有說錯,我早已脫胎換骨,我不再是為愛情哭泣的小女生。所謂痛苦,一旦越過了飽和點,便成了征服自己、征服一切的動力!我看白了自己的處境,現在和將來,我必須一個人去面對兇險四伏的未來!
回到我自己的房間后,我關了手機,昏睡了兩天。起床,在一種奇特的漂浮狀態(tài)下接了陸宇的電話。
“姐,還好吧?不至于去徇情吧?”
“我餓了。”我冒了一句。
“你等我,我馬上開車過來接你,去王府吃飯,我請客?!?/p>
“嗯,你去把仇老六叫上,讓他把合同文件一塊帶過來。”我吩咐道。
電話里好像沒了聲音。
“喂——”
一會,他幽幽的聲音才傳過來:“姐,你……行嗎,要不,上海南島度幾天假,那地方比北京暖和……”
我懂他的意思,眼淚“刷”的出來了;我恨自己為什么還有類似的情感——
走到窗前,二月的北京在冰雪的覆蓋下閃閃發(fā)光。這是一個白色的、能把一切都抹白的世界,一個任你空曠的心去畫上任何顏色的世界。
責任編輯 王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