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一位署名“清子”的詩歌作者引起了詩壇的注意。雖然作者并非專業(yè)詩人,但為數(shù)不多的詩篇卻以深沉而悲憤的旋律、激越而富有時代氣息的格調(diào)打動和震撼著讀者的心。幾年以后,作者將自己散見在刊物上的詩作以《涅槃》為書名結(jié)集出版。作者在《我不是詩人》中說:我不是詩人,卻不禁地要寫,為了黎明的追求,為了逝去的忘卻,為了激情的騷動,為了真摯的血淚。這位作者就是劉少奇前妻王前的女兒劉濤。
視同己出
1944年10月,劉濤在延安棗園的窯洞里誕生。她兩歲時,生母王前和劉少奇離婚了。劉少奇既當?shù)之攱?,獨自帶著劉濤和不足一歲的弟弟劉丁。據(jù)劉濤回憶:“我小時候并沒有保育員,是父親的警衛(wèi)員捎帶管?!?948年8月21日,27歲的王光美和50歲的劉少奇在西柏坡舉行了簡樸而又熱鬧的婚禮。晚飯后,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葉劍英等高興地來到劉少奇住處,向劉少奇和王光美祝賀。當他們和劉少奇談話時,王光美和外事組的幾個女同志到另外一間屋子,找來刀子、盤子,想切蛋糕,可圓形的蛋糕已被4歲的劉濤挖走一塊。在大家的歡聲笑語和嬉鬧中,王光美給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每人切了一塊蛋糕。外事組的年輕人還辦了一個聯(lián)歡晚會。
晚會結(jié)束后,剛做新娘子的王光美看到了4歲的劉濤和2歲的劉丁。劉少奇讓姐弟倆叫王光美“媽媽”。姐弟倆也許是長期缺少母愛的緣故,一句句稚嫩的“媽媽”,使剛結(jié)婚的王光美忍不住潸然淚下,她緊緊地抱住劉濤姐弟:“媽媽一定好好愛你們?!睆拇?,照料年幼的劉濤和劉丁、協(xié)助劉少奇工作的重擔自然就落在王光美的肩上。
1949年3月,劉濤隨同父母由西柏坡抵達北平香山。1951年,又隨父母搬進中南海西樓甲樓居住。甲樓共有四層,一層有個會客室和值班室,二樓是劉少奇夫婦的辦公室、用餐室、會客室和臥室,劉濤和弟弟妹妹則住在三樓,四樓是雜物間。因為劉少奇與前妻革命烈士何寶珍的大女兒劉愛琴剛從蘇聯(lián)留學回國參加工作,平時很少住在家里,劉濤自然成了家里的老大。為了彌補劉濤缺失的母愛,王光美總是對劉濤無微不至地關(guān)懷,將她視為掌上明珠。弟妹們什么都讓著她。孩子們需要添置新衣時,王光美肯定第一個給劉濤做,家里的自行車、手表也都是劉濤第一個享用。劉少奇身邊工作人員常說,那時候劉濤是劉家最幸福的小公主。
進入學生時代的劉濤,是中南海同齡孩子中的佼佼者。6歲入中共中央直屬機關(guān)附屬育英小學,小學畢業(yè)后順利考入北京女子一中。據(jù)劉濤回憶,在北京女子一中讀書時,有一次,她跟妹妹劉平(劉少奇與王光美的第一個女兒)吵架,就說平平不是親妹妹。當時平平一愣,說劉濤瞎說,哭著扭頭走了。后來,王光美就把劉濤找去說:我從來都沒告訴過弟弟妹妹,你不是我親生的,現(xiàn)在平平哭著來找我,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對其他弟弟妹妹再不要講這件事情,其他弟弟妹妹一直都不知道。王光美盡力不讓劉濤感覺到她是后媽,而且在所有兄弟姐妹里,如果說王光美最寵誰,大家都會異口同聲地說最寵劉濤。
三年困難時期,劉少奇家作為中南海最大的家庭,日常開銷比較大。劉少奇拿的是國家二級工資,王光美拿的是行政十四級工資,兩人加起來每月有500多元,房租水電需要100多元,7個孩子和王光美母親董潔如的生活費130元,劉少奇、王光美的伙食費90元,劉少奇的煙、酒、茶葉費50元,此外還要支付趙淑君的工資和炊事員郝苗的伙食補貼以及7個孩子的學雜費,家里常常入不敷出。王光美還是從并不充裕的工資中省下錢,帶著劉濤姐弟騎自行車到西單商場買來好看的花布料回家縫制衣服。她負責設計出式樣,保育員楊淑梅負責縫制。劉濤穿的碎花連衣裙,當時在中南海里可以說是“模特”。中南海的孩子們見到劉濤穿著的碎花連衣裙,常?;丶页持惨瑓s沒有人能夠做得出來,王光美設計出的連衣裙樣式可以說是中南海獨一無二的。
從不溺愛
三年困難時期,劉濤正在中學、大學讀書,王光美交代工作人員每月給她5元零花錢,生病了也不能用公家的車接送。有一次,劉濤患了溝股炎,痛得特別厲害,連走路都十分困難,每天需要到北京醫(yī)院去打針消炎,有幾次她想讓媽媽派車送她到醫(yī)院打針,但一想到要從媽媽那里扣油錢,就十分體諒媽媽操持這一大家人生活的不易,還是放棄了。每次都是咬緊牙關(guān),自己一個人跑到醫(yī)院打針換藥。
20世紀60年代初,中央機關(guān)在北戴河設有專屬修養(yǎng)區(qū),每到夏天中央領導人常常選擇在北戴河開會或進行政治學習,劉少奇夫婦的往返車費和住宿費是公家負責。孩子們的車費和住宿費則需要自己負責。為了給孩子們過一個比較開心的暑假,每年年初,王光美就要精打細算家里的日常開支,每月從工資中摳點錢積攢在一起,到暑假時就能夠讓劉濤姐弟隨同劉少奇到北戴河避暑了。直到如今,年滿67歲的劉濤每周都要到中直機關(guān)俱樂部去游兩次泳。據(jù)劉濤自己說:喜歡游泳的愛好還是那時候王光美媽媽常帶她在北戴河海濱游泳時養(yǎng)成的呢。
坦然面對政治漩渦
1962年,劉濤從師大女附中畢業(yè),并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了清華大學自動控制系。1966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一爆發(fā),清華大學就幾乎成了運動的火山口。正在埋頭苦讀的劉濤無意中卷入了這場狂飆漩渦中。
6月1日,經(jīng)毛澤東批準,北京大學青年教師聶元梓的一張反校黨委的大字報在《人民日報》在頭版頭條的位置發(fā)表。這張大字報一發(fā)表,如同引發(fā)一場地震。隨即,校黨委原負責人被北京市委宣布撤職,并派出工作組取代原校黨委。接著,其他各校紛紛響應,大字報鋪天蓋地,矛頭直指學校領導,各校領導班子相繼癱瘓。當時,劉少奇負責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他并不知道毛澤東發(fā)動“文革”的真正目的,為了穩(wěn)定大局,征得毛澤東同意后,批準向北京各大學和中學派出工作組。劉濤所在的清華大學派來了以葉林為組長的工作組。但是僅僅過了十來天,以北大、清華的造反派為首,掀起了一股反對工作組的潮流。在清華大學,帶頭反工作組的造反派頭頭叫蒯大富。于是,學校里分成反工作組和保工作組相對立的兩派。劉濤作為清華大學“文化革命委員會”成員,積極參加了反擊以蒯大富為首的反工作組潮流的斗爭。6月19日,王光美以工作組成員的名義也來到了清華大學指導運動。劉濤緊跟王光美媽媽以及工作組,充當了反對反工作組和維護學校秩序的先鋒。但是,到了這一年7月中旬,形勢瞬息萬變。毛澤東從杭州回到北京,宣布工作組的工作犯了方向性錯誤??瞪?、江青一伙多次竄到北大講話,煽動反工作組潮流進一步升級,與王光美、劉濤所在的清華大學工作組及“文化革命委員會”相對抗。8月底,清華大學貼出了《王光美是清華園的第一號大扒手》和《劉少奇同志7月29日講話是反毛澤東思想的》大字報。劉濤萬萬沒有想到,這場史無前例的運動的矛頭竟然一開始就指向了自己敬愛的父母,她感到驚異和惶然了。
與此同時,一場紅衛(wèi)兵運動的狂飆正從北京刮向全國,破四舊、大串聯(lián)、抄家、貼大字報、斗黑幫,勢不可擋,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也達登峰造極。在這種形勢下,劉濤在清華大學貼出《緊跟毛主席干一輩子革命》的大字報,表明自己要當“革命派”、不當“保皇派”的態(tài)度。
12月底,江青來到清華大學并單獨約見劉濤。江青說:你又不是王光美生的,你應該去看看自己的親生母親王前,你爸媽都是反黨反毛主席的,你應該跟他們劃清界線。據(jù)劉濤后來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年少無知卻不懂政治的我,當時覺得毛伯伯是這么說的,那就沒有什么好懷疑的,應該跟著毛伯伯的。” 1967年元月3日,劉濤根據(jù)生母王前的口述整理成一份《揭露劉少奇的丑惡靈魂》的大字報,抄成三份分別在清華大學和中南海的食堂等處張貼。
1968年12月,劉濤從清華大學畢業(yè),被分配到北京鐵路局承德車輛段當工人。臨走前,她向謝靜宜要了一本父親的專案材料。從中共九屆二中全會開過以后,她便開始反思過去那近乎瘋狂的日子,越想越覺得自己太不了解父母了。她無數(shù)次地為自己寫了那張“揭露”劉少奇的大字報而感到深深自責和愧疚。
1971年冬天,劉濤聽說彭真叔叔、薄一波叔叔的孩子可以探望自己的爸爸,就給周恩來、宋慶齡分別寫信,要求見父母。毛澤東在宋慶齡轉(zhuǎn)來的信上批示:父親已死,可以見見媽媽。當兩位解放軍戰(zhàn)士在中南海東華門告訴劉濤這個消息時,她內(nèi)心非常激動,終于可以見到日思夜想的王光美媽媽了。她懷著深深的自責之情跟王光美見面時的頭一句話就說:“在我心目中只有你一個母親?!碑敃r,王光美什么都沒有說,只給了她一個擁抱,讓她異常難受的心即刻得到安慰?!拔母铩苯Y(jié)束后,每次家里聚會或外出參加活動,王光美總要家人把劉濤叫上,生怕她因“文革”留下心理陰影。晚年時王光美身患重病,靠鼻飼維持生命。每當劉濤到醫(yī)院看望時,王光美一見她眼圈紅了,總會忍著病痛哆嗦地伸手過來,示意劉濤不要太悲痛。
2005年11月13日,享年84歲的王光美在北京305醫(yī)院不幸病逝,劉濤懷著異常悲痛的心情參加了后事料理和追悼儀式。之后不久,中央電視臺和廣東衛(wèi)視曾做了兩期追思王光美的節(jié)目,每當主持人采訪劉濤關(guān)于王光美媽媽的點點滴滴時,她都是淚流滿面。如今,每當湖南劉少奇同志紀念館或幸福工程組委會等單位組織對王光美的紀念活動時,她總是義不容辭地參加。當筆者2012年就《憶光美》一書采訪她時,她動情地對筆者說:媽媽無論是青年時代投身革命,還是晚年從事“幸福工程”;無論居于人生和社會的高位,還是處在災難壓頂?shù)娜松凸?,始終表現(xiàn)出來的堅定信仰、高尚的情操及完美的人格魅力,是我一生享用不盡的財富。
(責編 雷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