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的詩比他的畫還好

世人都知道齊白石的畫好，而不知齊白石的詩好，這是因為齊白石的畫名太響，畫名壓倒了詩名。其實，齊白石的詩比他的畫還好。按照齊白石自己的說法：“我詩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畫第四?！?/p>

這決非齊白石的虛妄之說，而是事實。

齊白石的詩之所以寫得好，這決不是偶然的，是因為他對寫詩曾經(jīng)下過一番苦功夫的。齊白石8歲跟隨外公入蒙學(xué)，外公除教他《三字經(jīng)》《百家姓》外，還教他學(xué)《千家詩》。齊白石對《千家詩》很感興趣，而且每一首詩都能背得滾瓜爛熟，瑯瑯吟誦，不絕于口，簡直是個“小詩迷”。

齊白石27歲時認識了湘潭名士胡沁園、陳少蕃，他跟陳學(xué)詩，跟胡學(xué)畫。陳對齊說，你先讀《唐詩三百首》吧。俗話說，念會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你鉆下去，定會成功。胡對齊說，光會畫，不會詩，這是美中不足。又說，畫是詩之魂，詩是畫之神，二者相得益彰。

齊白石讀懂了《唐詩三百首》后，又熟讀了《聊齋志異》《漢書》《史記》等書，還熟讀了唐宋八大家的古文。這樣就開闊了齊白石寫詩的視野，并為他寫好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齊白石經(jīng)過一個階段的讀書學(xué)詩之后，為了檢驗他學(xué)詩的成果，胡沁園約集詩友，賞花賦詩，比試高低。齊白石在一首《詠牡丹》詩中有兩句說：

莫羨牡丹稱富貴，都輸梨橘有余甘。

這兩句詩令胡沁園老師刮目相看，贊揚說：“這兩句詩不但意思好，十三譚的甘字韻押得也好?！?/p>

為了進一步提高自己的寫詩能力，齊白石在家鄉(xiāng)成立了一個“龍山詩社”，經(jīng)常聚友討論《詩經(jīng)》、唐宋詩詞，討論詩的演變發(fā)展、名家的長短，進而論及詩與人生、與社會、與其他藝術(shù)的關(guān)系。

齊白石在“龍山詩社”一年多的時間里，讀書學(xué)詩，寫的詩竟達幾百首之多。實踐出真知，他的詩越寫越精，并逐漸掌握了寫詩的決竅。

齊白石寫詩的范圍很廣，有寫親情愛情的，有寫花草樹木的，有寫鳥獸蟲魚的，有寫政事的，等等。齊白石的詩有祭祀詩、鄉(xiāng)土詩、政事詩三種，但以鄉(xiāng)土詩為主。

齊白石表現(xiàn)親情的一首詩是：

星塘一帶杏花風(fēng)，黃犢出欄西復(fù)東，

身上鈴聲慈母意，為今已作聽鈴翁。

讀了此詩，我們仿佛看到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嫗，每當(dāng)夕陽西下，倚門而立，渴望孫子放牛、砍柴歸來，聽到鈴聲，方才放下心來。這是一幅多么生動的既寫生又寫意的疼愛孫子的國畫?。?/p>

齊白石表現(xiàn)鄉(xiāng)土生活的詩，以田園野炊的一首詩最為突出。詩云：

一丘香芋暮秋涼，當(dāng)?shù)秘毤乙还葌}。

到老莫嫌風(fēng)味薄，自煨牛糞火爐香。

這首詩散發(fā)出醇厚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和新鮮草木莊稼般沁人心脾的芬芳。使人讀之，一群天真活潑的少年掘山芋、挖地洞，用牛糞煨著山芋，歡娛野炊的生活畫面歷歷如在眼前。

齊白石生長在農(nóng)村，熱愛農(nóng)村，他對農(nóng)村的一草一木，一果一蔬，都懷有十分濃厚的感情，甚至達到偏愛。他曾經(jīng)說，牡丹為花之王，荔枝為果之王，獨不論白菜為菜之王，大有對白菜抱有不平之氣，顯示出他對白菜疼愛有加的思想感情。不僅如此，他對棉花更是獨有鐘情，如他贊揚棉花說：“花開天下暖，花落天下寒。”這兩句詩是齊白石的大手筆，廖廖數(shù)語，卻意味無窮。

齊白石不僅善于觀察生活，而且善于捕捉生活中的小鏡頭。如他觀察小兒怕上學(xué)，從家里出發(fā)時裹足不前，放學(xué)返家時奔跑如飛，依此情景寫了下面這首詩：

當(dāng)真苦事要兒為，日日提蘿阿母催；

學(xué)得人間夫婿步，出為繭足返為飛。

詩中把小兒畏上學(xué)的形象寫得維妙維肖，趣味盎然，讀來令人忍俊不禁。

齊白石不只把寫詩的視野放在生活中的瑣事上，而且更重要的是放在當(dāng)時暗無天日的官場上。他對貪官污吏恨之入骨，用粗獷、直率的語言痛斥道：“群鼠群鼠，何多為許！何鬧如許！既嚙我果，又剝我黍?！?/p>

讀罷此詩，一位俠肝義膽、秉性剛烈、敢為人民講話的文人形象，仿佛就站在我們的眼前。

齊白石極端痛恨日寇，當(dāng)他看到日寇已經(jīng)日暮途窮時，心中振奮，便在一幅《螃蟹圖》上題了一首諷刺詩，用以憧憬勝利光明的前景：

處處草泥鄉(xiāng)，行到何處好；

昨歲見君多，今歲見君少。

全國解放后，齊白石的寫詩和繪畫藝術(shù)獲得了新生，他歡欣鼓舞，作詩抒懷：“暮年逢盛世，報國志千里?！?/p>

樊之山是當(dāng)時一位著名的學(xué)者，是齊白石的好友，他對齊白石關(guān)懷備至，幫助齊白石搜集整理詩稿，付印成冊，書名是《供小吟館詩草》。并為此書寫序，在序中稱贊齊白石的詩是“忌中有忌”，“味外有味”，給了很高評價。

齊白石寫詩不求工，無忌唐宋，師法自然，書寫靈性，別具一格。這是齊白石詩作的一大特色。對于這個問題，他晚年在《自述》中，總結(jié)自己寫詩成功的原因時，說得最清楚。他說，朋友的文化比我高，但他們的心為科舉功名，學(xué)作的是試帖詩，雖然工穩(wěn)妥貼，用典用韻講究，但畢竟拘泥板滯，不見生氣。我作詩不為功利，反對死板無生氣的東西，講究靈性，陶冶性情，歌詠自然。所以，他們不見得比我寫得好。

齊白石寫詩反對模仿他人，學(xué)這學(xué)那，搔首弄姿。正如胡適所說，齊白石“沒有做過八股文，也沒有做過古文駢文”，所以他的詩“用的字，造的句，往往是舊式古文駢文的作為不敢做或不能做的”，完全是自己的語言。

齊白石是地地道道的鄉(xiāng)土詩人，像他這樣有草根性和人民性的詩人，在中國詩史上找不到太多。他從構(gòu)思、運筆、飾句、定義一改唐詩宋詞的舊習(xí)，大膽吸收民間詩歌的各種優(yōu)點，推陳出新，別開一番新的局面。也正是他的這種雅俗共賞的特點，使得他的詩樂于被一般老百姓接受，廣泛地進入了尋常百姓家。

（責(zé)編 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