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諫議方式與奏疏寫作

作者簡介：祖明軍（1980．4），男（漢族），貴州威寧人，現(xiàn)為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宋代奏議與宋代文學和文化的聯(lián)系與發(fā)展。

（貴州師范大學 貴州 威寧 553100）

摘 要：在中國封建社會里，臣僚上書除了陳情、賀表外，其目的無非是希望皇帝重視并采納自己的意見，在文中往往避免不了揭露時弊和矛盾，乃至皇帝的得失，作為臣子的上書要做到既揭露社會問題，又不至于冒犯皇上；既充分闡述政見，又不至于有使自己的眼光才智超越圣人之嫌，盡量達到進諫的目的，又最大程度地減少風險，這就要求臣僚不但要在奏本上下功夫，而且要講究進諫的智慧和技巧。

關鍵詞：諫議；奏疏；諫議方式；奏疏寫作

中圖分類號：K2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2-0000-02

一、概念界定

（一）諫議與諫議方式

1.諫議

對于“諫”字的解釋，《說文》曰：“諫，證也。從言柬聲?！薄稄V雅·釋話一》曰：“諫，正也?！薄蹲謪R》說：“諫，直言以悟人也?！笨梢姡爸G”的基本內涵就是以直言規(guī)勸或建議別人。最初可以是朋友或平輩人之間的勸誡，但后來隨著君主專制制度的發(fā)展，“諫”字的意義也發(fā)生了變化，變成以卑對長、以下對上的規(guī)諫，中國古代則專指臣下對君主的諷喻與勸諫。

諫的目的在于“匡正君主，諫凈得失”，以減少君主決策的失誤和改正自身的過失，所以“諫總要辨析正誤，言明利害，講一番道理?？梢娭G與議相通，諫是議的一種形式，議的目的往往是諫。在政治生活中，諫議的內涵比諫要豐富得多，朝堂議事，侍臣諷諫，臣民上書等，都是君主政體重要的運作方式。諫議的政治功能并不局限于聽取批評，涉及到君臣互動、政治機制等諸多方面?！雹?/p>

2.諫議方式

諫議方式，顧名思議，是指諫議所采用的方法和形式，在中國古代，諫議的對象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其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在這種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即使貴為三公，也只不過是皇帝的手臂和奴仆，皇帝也有賢明與昏庸之分，喜怒無常，有時會隨心所欲地處置宰相在內的任何人，作為臣僚的諫言要是惹怒了皇帝就會招來輕則貶，重則死，甚至滅族的危險。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諫官要做到盡職盡力，輔佐帝王有效治理國家，既要把諫議的風險降到最小，又要讓自己的諫議被采納的最大可能性，除了思考諫議內容之外，還必須思考諫議的方法和形式。

（二）奏疏與奏疏文體

1.奏疏

“奏議亦稱奏疏，專指臣下上奏帝王、陳說政事的文書”②可見，奏疏和稱奏議是異名同體，它源起于先秦，在不同的朝代，其名稱不一，形式有所變化，但其功能和實質并沒發(fā)生太大變化?！罢隆⒈?、奏、議”，從宏觀上都屬于所研究的“奏疏”范圍。奏議在我國古代社會的管理中，作為一種下情上達、實行社會管理的手段而存在，而且奏議所關注的事務大都是有關經(jīng)邦治國的大事，最高統(tǒng)治者通過奏議所反映的情況來了解國家治理狀況從而做出有效的決策。因此，奏議是我國古代社會的統(tǒng)治者進行國家治理、社會管理的一個重要手段，是加強國家統(tǒng)治、進行社會管理的重要工具。

2.奏疏文體

奏議是中國古代一種文體的總稱，在古代總集、選集或文體分類書中，它或被列為上書類，或被列為奏疏或奏議類，或和詔令等列為告語類。根據(jù)不同的劃分標準，分別屬于“筆”、“書牘文”、“上書公文”、“應用文”、“雜文”等文體類別。在寫作中，對奏疏這種文體的特點，一般認為：奏疏既然作為一種實用文體，有其自己特定的寫作主體和明確的接受主體，要求有明確的上書目的，針對性較強，注重實用與時效問題，有自己獨特的語體、風格等特點。

二、中國古代的諫議方式與奏疏寫作

（一）中國古代的諫議方式

在中國古代，諫議的方式很多，從不同的角度就有不同的方式。從語言形式上，有口頭形式和書面形式之分，口頭形式的進諫在國家形成之初盛行，是一種非正式的諫議方式，以后就逐漸以書面形式為主了。從方法上，主要有直諫（明示）法和諷諫（暗示）法之別，但臣子要采用什么樣的形式和方法進諫，要以時期，事件，場合，情形而定。同時，還與進諫者（諫官）和受文對象（皇帝）的性格、興趣、愛好、情緒等等因素有關。針對這些影響因素，有人又將諫議方式分得更細更具體，是直諫和諷諫更進一層的細分，有“五諫”和“五法”。

1.“五諫”之說：

《孔子家語·辯政》：“忠臣之諫君有五義焉：一曰譎諫（不直諫而詭譎其辭，啟發(fā)主上自悟）；二曰贛諫（愚直地諫，不注意措辭不看時機是否合適）；三曰降諫（卑下地諫）；四曰直諫（直言規(guī)勸）；五曰風諫（諷諫）。唯度主而行之?！?/p>

唐太子李賢等注曰：“五諫謂諷諫、順諫、窺諫、指諫、陷諫也。諷諫者，知患禍之萌而諷告也。順諫者，出辭遜順，不逆君心也。窺諫者，視君顏色而諫也。指諫者，質指其事而諫也。陷諫者，言國之災忘生為君也?！?/p>

劉向《說苑·正諫》說：“故諫有五：一曰正諫；二曰降諫；三曰忠諫；四曰贛諫；五曰諷諫?！?/p>

班固《白虎通德論·諫諍》則把諫諍分為諷諫、順諫、窺諫、指諫和伯諫五種。

可見，諷諫就是指以委婉的言辭進諫；順諫或降諫就是指順著君王的意愿進諫；窺諫就是以君主的情緒、臉色適合才進諫；指諫就是在適當?shù)臅r機、場合就事進諫；伯諫或陷諫就是發(fā)現(xiàn)問題，不顧利害，實話直說。除此外，還有死諫，也叫尸諫，這是諫者自身性格和事件重要性決定的，是直諫的極端表現(xiàn)形式，就是以死來諫諍皇帝，催其猛醒。如《漢書·酈陸朱劉叔孫傳》記載，高帝多次謀劃以戚夫人子劉如意太子劉盈，叔孫通以死諫諍，說：“陛下必欲廢嫡而立少，臣愿先伏誅，以勁血污地。”此外比干、五子胥、虞詡、長孫無忌等等都是以死來諫諍的例子。

2.“五法”之用：

在封建社會，如要達到預期的進諫目的，不但要忠誠，有膽識，還要有方法技巧，蘇洵在《諫論上》說：“理喻之，勢禁之，利誘之，激怒之，隱諷之?！?/p>

要將“五法”用得妙還得注意以下幾點：第一進諫要選準角度，拉近與對象的心理距離?；实燮綍r日理萬機，對治國安邦的大道理早已聽厭了，他需要的是娛樂和休息，以放松緊繃的神經(jīng)。因此只有知己知彼，因勢利導，投其所好，方能達到目的。如司馬相如諫武帝游獵之毛病，諫議并沒有直說武帝耽于游獵，踐踏民田，荒于治國，給國家和人民帶來許多危害，而是委婉在勸諫武帝不要貪一時之樂，忘記防范意外之事，冒險易使自己愛到傷害，要珍視自己，注意生命安全。文章不長，但時時處處替君著想，如果皇帝聽從了勸諫，對國家對人民之利就在其中。這種拉近心理距離，關心皇帝個人生活的角度來寫，顯然比談空洞大道理更易接受。第二隱喻明理，旁敲側擊。在諫議中使用比喻、寓言說理，更加形象生動，易于接受。如枚乘的《諫吳王書》，文章盡管以諫吳王謀反立論，反復渲染逆必遭滅亡，但卻無一語道破，只是隱約其詞，旁敲側擊。雖吳王最終沒聽勸諫，但這篇文章的藝術性很高。第三側面迂回，借古諷今。表現(xiàn)在大量的引用古代史實、典故，然后和當世進行對比，以達到否定現(xiàn)實，諫君的目的，如王嘉的《因日食舉直言復奏封事》等。第四借題發(fā)揮，綿里藏針。這類諫議表現(xiàn)最突出的是借災異、天象、術數(shù)等具有神秘感、令皇上生畏的力量來警戒皇上，促使其處理、解決重大的現(xiàn)實問題。第五反彈琵琶，計高一籌。也就是要善于用新論證新觀點，人們認識事物、看待問題往往按照傳統(tǒng)習慣按一定的思維護去思考，這樣常常囿于成見，很難得出新見解。所以，要發(fā)人之所未發(fā)，得出意料的新結論，功效會更顯著。

（二）中國古代的奏疏寫作

在封建時代，奏議寫作的主體是臣僚，而受文對象卻是高高在上的統(tǒng)治者，其寫作的最終目的在于其效能的實現(xiàn)。如何真正實現(xiàn)奏議的效能，有多方面的原因，但奏議的寫作主體是諸多原因中不能忽略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寫作主體善于為文，便能夠順利實現(xiàn)奏議的效能，這個“善”就是對寫作主體要求的一種概括。劉勰曾在其《文心雕龍》中推崇擅長公文的“鴻筆”大約有數(shù)十人。自南北朝以來，也不斷地涌現(xiàn)出草擬公文的“鴻筆”，這些“鴻筆”的奏議往往能夠在效能上收到預期的結果。作為奏議的撰寫者，必須做到以下幾點。

1.奏議的寫作內容要具有實用性

奏議的產(chǎn)生，是在階級和文字出現(xiàn)后，有了部落或國家的萌芽，出于交流信息、管理國家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段男牡颀垺洝氛f：“三代政暇，文翰頗疏。春秋聘繁，書介彌盛……及七國獻書，詭麗幅輳；漢來筆札，辭氣紛紜?！笨梢姡嘧h作為公牘文的一部分，其產(chǎn)生和興起，都出于社會政治管理的需要或實用，因此奏議的寫作內容也必然具有實用性。

2.奏議的寫作要有較強的時效性

奏議中有一部分內容是針對當前亟待解決的問題提出方案或策略，因此，奏議必須要能及時反映情況，不能耽擱，否則就會影響社會的發(fā)展、國家的治亂。尤其是當發(fā)生了各類重大的敵情或災害性事故等，奏議寫作者就應在最短的時間里，及時并如實地反映情況。一旦反映延遲，皇帝就不能及時了解下情，更談不上及時做出決策或反應，往往會影響國家的正常管理和社會的穩(wěn)定發(fā)展，因此奏議又具有較強的時效性。特別是那些災異奏疏，其內容皆是針對當時的自然災害所造成的困沌局面所提的建議，如果奏議不能及時反映這些情況，那么受災的百姓得不到及時的賑濟，就有可能出現(xiàn)混亂狀況從而影響社會的穩(wěn)定，阻礙經(jīng)濟的發(fā)展。

3.奏議的內容要求簡明而有邏輯性

奏議要有效發(fā)揮治理國家的作用時，除講求內容的實用和上奏的時效性之外，其內容必須要簡明，行文格式也作了明確而嚴格的規(guī)定。此外，嚴密的邏輯性也是諫議的一個共同的特色，嚴密的邏輯恰是提高說服力的最佳手段。諫議作為一段規(guī)勸的話語，有自己規(guī)諫的中心，而要充足的證明自己所說的中心是正確的，還需講究一些結構技巧。經(jīng)過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諫辭大都經(jīng)過進諫者精心構思后的，諫辭的邏輯結構十分嚴密。

4.奏疏寫作內容要具有高超的文學藝術性和規(guī)范性

奏議的受文對象決定了奏本不能枯燥無味的論述，還要有文學藝術性，曹丕在《典論·論文》中對建安時期重要作家作品包括應用文體進行了扼要而中肯的評價。例如稱：“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蔽覀兛梢耘c他的《與吳質書》相參照，其中論陳琳為“章表殊健，微為繁富”，談阮瑀為“書記翩翩，至足樂也”③。翩翩形容文采優(yōu)美，所以“足樂”?？梢姴茇С浞挚隙藨梦恼聭形牟?，要有較高的文學欣賞價值。

陸機在《文賦》中也提到應用文的寫作規(guī)律。如：突出主旨是非常重要的，陸機對此提出了獨到的見解：“立片言要居要，乃一篇之警策。”目的不為了使奏疏主旨突出；方法是以簡要的語句揭示奏疏主旨，全文都要圍繞這個主旨，這樣才中心突出，有條有理。此外陸機在《文賦》中還講了謀篇布局，提出了精辟見解：“選義按部，考辭就班?！敝钢\篇之始，要選擇義理、構思適當?shù)慕Y構布局，考慮確切的詞句，安排在恰當?shù)奈恢?。這就是應用文寫作中的重要規(guī)律。像“片言居要”這種突出主旨的方法，在歷代應用文名篇中都可以見到，奏議是很講究章法的，一般都有相對固定的格式。

論述應用文體最為深入、全面、系統(tǒng)的莫過于劉勰，因為《文心雕龍》首創(chuàng)以明確、系統(tǒng)的理論來指導對體裁個體的研究?！缎蛑尽分刑岢龅摹霸家员砟?，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就概括了文體特點，提出了文體規(guī)范。劉勰在《文心雕龍·附會》中談到了附辭會義，即情意與文辭的密切配合，并舉兩了兩例說明。一是漢武帝時，廷尉張湯有疑案上奏，卻兩次被退回，屬員不知如何是好，請倪寬重新起草。結果，武帝深為贊賞。二是魏司馬師命中書令虞松作表，但兩次都不滿意。虞松用盡心思也想不出怎樣修改，鐘會替他改了五個字，司馬師就十分滿意。劉勰就此評價：“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辭當?！奔凑f理恰當，敘事明白，心思靈敏，措辭得當。這說明，奏議也要考慮命意謀篇，又要考慮言辭合于主旨。

綜上所述，從整個中國古代上書看，凡聰明能干的臣子都很善于根據(jù)所奏的的內容，針對皇帝的特點，確定不同的寫法和進諫方式。首先，應先根據(jù)所奏內容選擇恰當?shù)奈姆N和表達方式，即“隨事立體”（文心雕龍·書記），章、表功用不同，語言風格也不一樣，正如劉勰《文心雕龍·章表》說：“章表造闕，風矩應明，表以致策，風采宜耀?！逼浯?，要揣測受文對象的特點和心理來確定進諫的方式和方法，順情入機，因勢利導。在封建社會里，臣子憑借一支筆打動高高在上的皇帝，其中一個很好的辦法就是把情感揉進文章，借助恰當?shù)男揶o表達（即要有高超的文學性），用真情感染皇帝，劉勰《文心雕龍·體性》說：“夫情動而言行，理發(fā)而文現(xiàn)?！边@正如法國啟蒙運動思想家狄德羅所說：“沒有感情這個品質，任何筆調都不能打動人心?！惫湃嗽f過，讀《出師表》不流淚者不算忠臣，讀陳情表不流淚者不算孝子，這就是感情力量的作用?？梢姡谥袊糯鳛橐粋€優(yōu)秀的臣子，不但要有相當高的公文寫作水平，而且要有豐富的進諫方式。

注解：

① 張分田、蕭延中：《政治學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22頁。

② 莊濤、胡敦驊，《梁冠群新版寫作大辭典》，上海：漢語大辭典出版杜，2003年版，第306頁。

③ （三國魏）曹丕．《與吳質書》，《文選》卷四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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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張分田、蕭延中．政治學志［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5］ 晁中辰．中國古代諫議思想與諫議制度芻議［J］．濟南：東岳論叢，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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