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緇衣》引《書》考

作者簡介：趙文元（1988—），男，山西省長治市人，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爲中國文獻學史。

（曲阜師範大學 山東 濟寧 273165）

摘 要：先秦文獻常引《書》，傳世本《禮記》僅《緇衣》一篇引《書》便多達15處。郭店戰(zhàn)國楚墓竹簡及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的相繼出世，爲我們研究《緇衣》引《書》提供了新材料。清華簡第一期公佈的材料中亦有與《緇衣》引《書》相關(guān)的資料。結(jié)合郭店、上博、清華三簡，對傳世本《禮記·緇衣》引《書》問題進行考證，有助於我們更清晰地瞭解《書》之面目。

關(guān)鍵詞：《禮記·緇衣》；《書》；郭店簡；上博簡；清華簡

中圖分類號：B2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2-0000-03

一、導語

今本《禮記·緇衣》共二十五章①，除第一章、第四章及第十八章外，每章均有摘自《詩》、《書》的文句。出土文獻《郭店戰(zhàn)國楚墓竹簡》②及《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③中也存有《緇衣》篇，較之傳世文獻，兩簡本與今本章序不一，引《詩》、《書》的順序亦不一致。兩簡本每章均有引《詩》、《書》文句，且徵引有序，似更接近《緇衣》之本來面貌。然亦有學者認爲今見簡本《緇衣》是經(jīng)師按“以類相從”之原則編次而成的，其中有脫簡，亦有誤將臨近篇章的單句簡牘甚至整章簡牘一起編入的。

今本《緇衣》共引《書》④15處，其中5處見於《今文尚書》二十九篇，2處引自漢古文逸十六篇，7處引自《書》序百篇，1處摘自《逸周書》⑤。清華簡中存《尹誥》篇與《祭公之顧命》篇，此兩篇亦可爲我們研究《緇衣》引《書》之文句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

今試按今本《緇衣》引《書》之順序，參以郭店、上博、清華三簡，對《緇衣》引《書》之文句稍作分析。

二、《禮記·緇衣》引《書》考

（一）、《禮記·緇衣》：《甫刑》曰：苗民匪用命，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

郭店簡：《呂坓（刑）》員（云）：非甬臸（旨），折（制）以型（刑），隹（惟）乍五瘧（虐）之型（刑），曰灋（法）。

上博簡：《呂型（刑）》員（云）：（苗）民非甬霝（命），折（制）（以）型（刑），隹（惟）（作）五之型（刑）曰。

《尚書·呂刑》：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

《墨子·尚同》：苗民否用練，折以型，惟作五殺之刑曰法。

關(guān)於篇名《呂刑》、《甫刑》之差異，廖名春、程元敏、皇甫謐、虞萬里諸先生均已作過詳細研究，廖、程二先生從文字角度加以分析，廖以“甫”爲“呂”之假借；程以“甫”爲“呂”在傳寫過程中的異字。皇甫、虞二先生從稱謂角度分析，虞氏認爲“以氏則稱呂侯，因此稱《呂刑》，以封地（即國）則稱甫侯，因此稱《甫刑》”。坓即型，型、刑古時通用。員，即云也。惠棟、段玉裁等認爲衛(wèi)包改“員”爲“云”，當是。

、苗：上博簡釋文以爲“”同“覒”，《說文》：“覒，擇也。從見，毛聲，讀若苗?！苯癖尽毒l衣》、《呂刑》均作“苗”。郭店簡無“苗民”二字。程元敏先生據(jù)內(nèi)容考證郭店簡爲正，今本系後儒竄增；劉信芳先生以爲郭店簡削“苗民”二字。今參以上博簡，或郭店簡有意削之，抑或抄脫。匪、非、弗三者義同而通用。用、甬通。霝，上博簡釋文稱“霝”即爲“靈”字，在經(jīng)籍中與“命”通用。一說“靈”、“令”通用，“令”與“命”當爲形近而淆亂。臸，李零先生以爲與“臻”相通；劉信芳先生將其讀爲“旨”，訓爲“意”；廖名春先生以爲是“至”的繁文，其義爲善。參以《墨子》“練”爲善義可知廖說甚確。

折、制實同字。隹與惟同。乍、均爲“作”義。虐與瘧同，似爲字形訛誤。，從全從止，全，古“百”字，全、法兩字雙聲，虞萬里先生以爲“”爲“灋”之古文，“全”爲“灋”之誤字，此處意義應(yīng)固定在“灋”上。

（二）、《禮記·緇衣》：《甫刑》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郭店簡：《郘（呂）型（刑）》員（云）：一人又（有）慶，（萬）民贎之。

上博簡：《呂型（刑）》員（云）：一人又（有）（慶），（萬）民之。

《尚書·呂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郘，當爲“呂”字增加形符所成。廖名春先生以爲“呂”爲“郘”之省寫。慶、同。兆、、：虞萬里先生認爲“”當爲“萬”之增飾形旁以寄意；程元敏先生疑郭店簡作“民”是，“兆”是後人妄改。虞說更確。賴、贎、：賴作利解，虞氏認爲利與厲通，則利、贎亦可通。

（三）、《禮記·緇衣》：《尹吉》曰：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

郭店簡：《尹誥》員（云）：隹（惟）尹及湯，咸又（有）一惪（德）。

上博簡：《尹（誥）》員（云）：隹（惟）尹夋及康（湯），（咸）又（有）一惪（德）。

《尚書·咸有一德》：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

清華簡：《尹誥》：隹（惟）尹旣﨤（及）湯咸又（有）一惪（德）。

吉、誥、：鄭玄注云：“吉當爲告，告，古文誥，字之誤也。尹誥，伊尹之誥也?！笨蓮闹?。，上博簡釋文釋爲“誥”。

尹躬、尹、尹夋、尹旣：郭店註釋將“尹”讀作“伊尹”，上博簡作“尹夋”，裘錫圭先生讀作“尹允”，將“夋”釋爲“允”，允，作以及之意，與清華簡省“暨”之“旣”意義相同。而虞萬里先生以爲此處意義當爲“伊尹”。諸說皆以“躬”爲訛字。及、暨、﨤意義相同。湯、康：上博釋文稱此兩字經(jīng)籍互用，而虞氏以爲上博簡之“康”乃“唐”之誤字，“唐”與“湯”或乃《尚書·咸有一德》之別本異文。清華簡此處亦作“湯”。德、惪同，意爲與民同利之德。

清華簡《尹誥》篇與《尚書·咸有一德》篇文句除“惟尹躬及湯咸有壹德”、“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二句外均不一致，故學者紛疑存於逸十六篇中的《咸有一德》篇當爲偽作，然虞萬里先生在比照清華簡《尹誥》篇與《咸有一德》篇的旨意后，以爲《咸有一德》篇當爲孔安國爲《尹誥》做的傳，并對這一推斷做了詳細推證，進而以此證其“《古文尚書》二次整理”說。若從此說，則《尹誥》與《咸有一德》便非同篇異名之關(guān)係。對於“疑古”我們應(yīng)採取審慎的態(tài)度，《古文尚書》作偽之疑由來已久，然二次整理說的觀點似更令人信從。

（四）、《禮記·緇衣》：《康誥》曰：敬明乃罰。

郭店簡：《康（誥）》員（云）：敬明乃罰。

上博簡：《康（誥）》員（云）：敬明乃罰。

《尚書·康誥》：敬明乃罰。

，即爲誥。此處傳世本與二簡本引文均與《書》同。

（五）、《禮記·緇衣》：《甫刑》曰：播刑之不迪。

郭店簡：《呂坓（刑）》員（云）：刑之迪。

上博簡：《呂型（刑）》員（云）：型（刑）之由（迪）。

《尚書·呂刑》：非時伯夷播刑之迪。

播、、：上博簡將“”釋爲“蹯”。李零、虞萬里二先生均以“”爲“播”字，而“”爲“”之異構(gòu)，當是。不迪、迪、由：上博釋文以“由”假借爲“迪”。鄭玄以傳本之“不”字爲衍字，在郭店、上博二簡本發(fā)現(xiàn)之前，前人多有證“不”存在的合理性之論斷，而二簡出世后，今人多以鄭注爲確。

《禮記·緇衣》各本此處引文與《呂刑》相比均省去“伯夷”，只言“播刑之迪”，從文意上看，《尚書·呂刑》篇此處側(cè)重于“伯夷布刑之道”，而《緇衣》此處引《書》是爲強調(diào)教化的重要性，故省去“伯夷”不引。

（六）、《禮記·緇衣》：《葉公之顧命》曰：毋以小謀敗大作，毋以嬖御人疾莊后，毋以嬖御士疾莊士大夫卿士。

郭店簡：《公之（寡）命》員（云）：毋以小（謀）敗大，毋以卑御妝句，毋以卑士息大夫、卿事。

上博簡：《公之（寡）命》員（云）：毋（以）少（?。ㄖ\）敗大，毋（以）辟（嬖）御妝后，毋（以）辟（嬖）士夫 ，（大夫）向（卿）使（士）。

《逸周書·祭公》：毋以嬖御固莊后，毋以小謀敗大作，毋以嬖御士疾大夫、卿士。

清華簡：《（祭）公之（顧）命》：女（汝）母（毋）（以）俾（嬖）（御）息（塞）爾（爾（莊）句（后），女（汝）母（毋）（以）少（?。ㄖ\）贁（?。┐螅ㄗ鳎ㄈ辏┠福ㄎ悖ㄒ裕┵拢ㄦ裕┦肯ⅲㄈ┓?，（大夫）卿李（士）。

葉、、、祭：“葉”與“祭”孰爲本字，各說不一。鄭玄以爲當是“楚縣公葉公子高也”，而惠棟以爲當是“祭公謀父”。李學勤先生將郭店簡之“”譯爲“彗”，定爲“祭”。李零先生認爲上博簡之“”爲“射”之異構(gòu)，當以“葉”爲正。清華簡作“”，釋爲“祭”。、，即爲“顧”。

清華簡此三句句首均有一“女”字，具有更強的指向性，然其餘各本皆無。母，作毋義。小、少同。謀、、：古文“謀”字亦從心，三者互通。即“圖”字，義同作。嬖御、卑御、辟御、俾四者形異而義同。疾、、、固、息：郭店簡將“”隸定爲“息”，借作塞，與清華簡相符。李零先生將“”釋爲“”，作傷痛解，與“疾”音近通借。虞萬里先生以爲“”當爲“”字，作嗔怒解，與“固”“疾”皆異字而同義，“”爲“”之同音假借。莊、妝通用，句、后形近而通用。而傳本“大夫卿士”前多“莊士”二字，當屬《緇衣》問題，非《逸周書》脫文。

《禮記》諸本引文與《逸周書》、清華簡相關(guān)文句順序不同，《禮記》在引《書》之前有“君毋以小謀大，毋以遠言近，毋以內(nèi)圖外”之論，較其引文意義正好一一對應(yīng)，且從前文《緇衣》引《呂刑》“播刑之迪”一例來看，《禮記》此處在徵引《書》時有意顛倒文句順序以合其文意亦不無可能。

陳夢家先生在對《禮記》引《書》之統(tǒng)計中未言及此例，這一問題當屬《逸周書》與《書》之關(guān)係的問題之列，楚簡《緇衣》引文共三十三處，其他三十二處皆出自《詩》、《書》，《祭公之顧命》當也不能例外，故此處引文亦應(yīng)屬《書》，廖名春先生亦推斷《逸周書》諸篇當屬先秦《尚書》。

（七）、《禮記·緇衣》：《君陳》曰：未見聖，若己弗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

郭店簡：《君迧（陳）》員（云）：未見聖，如亓弗克見；我既見，我弗迪聖。

上博簡：《君（陳）》員（云）：未見（聖），女亓 （其其）弗克見；我既見，我弗貴（聖）。

《尚書·君陳》：凡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

陳、迧、：陳古文爲“”，虞萬里先生認爲迧、似“陳”之訛誤。

爲聖之省形。若、如、女三者音近而?；煊?。由、迪、貴：迪從由聲，義爲用。劉釗認爲“貴”爲古“胄”字，從由得聲。不、弗通用。

簡本與傳本文句結(jié)構(gòu)略有差異，所指意義亦有所不同，傳本無“我”，其所指意義便更爲擴大。此處亦當屬經(jīng)文在傳習過程中的改易現(xiàn)象。

（八）、《禮記·緇衣》：《大甲》曰：毋越厥命以自覆也，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厥度，則釋。

《尚書·太甲上》：無越厥命以自覆，慎乃儉德，惟懷永圖，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

《禮記》此處在引《書》時省去“慎乃儉德，惟懷永圖”二句，此兩句爲伊尹特訓太甲之辭，告誡他“謹其儉約之德，惟懷永久之謀”，與《緇衣》本章主要論述的“君子不可以不慎”之意關(guān)聯(lián)不大，故略去不引亦有可能。

（九）、《禮記·緇衣》：《兌命》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

《尚書·說命中》：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

兌、說通，經(jīng)籍常互用。

兵、戎此處意義相同，“起兵”即“起戎”。

（十）、《禮記·緇衣》：《大甲》曰：天作孽，可違也；自作孽，不可以逭。

《尚書·太甲中》：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

兩者僅有細微差別，而承關(guān)鍵意義的詞均一致。

（十一）、《禮記·緇衣》：尹吉曰：惟尹躬天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

《尚書·太甲上》：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

此“尹吉”并非《尹誥》篇，所引文句不見于《咸有一德》篇，亦不見于清華簡《尹誥》篇，而是《太甲上》篇中伊尹之言。故一些今人點校整理的《禮記》及對《禮記》引《書》篇的條目彙編的資料中在“尹吉”處加書名號並非恰當之舉。

（十二）、《禮記·緇衣》：《君雅》曰：夏日暑雨，小民惟曰怨；資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

郭店簡：《君（牙）》員（云）：日傛雨，少（?。┟聆浚ㄎ┰?；晉冬旨滄，少（?。┟褚圉浚ㄎ┰?。

上博簡：《君（牙）》員（云）：日雨，少（?。┟聆浚ㄎ┰幻?；晉（冬）耆（祁）寒，少（?。┟褚圉浚ㄎ┰涣睢?/p>

《尚書·君牙》：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

雅、、牙：，《說文》以“古文牙”，簡本發(fā)現(xiàn)前，前人如孔穎達等多以“雅”爲正字，“牙”爲古文假借字。簡本出世后，今人又疑“牙”當爲本字。

夏、日：簡本之“日”或爲“夏”之訛變。暑、傛、：郭店簡釋文以爲傛從人從容，讀爲“溶”；李零先生以爲“傛”爲“處”之異體字，借讀爲“暑”。虞萬里先生證上博簡“”當爲“暑”無疑，故“傛”亦當爲“暑”講。怨、、命、命：李氏釋“”爲“悁”；魏宜輝、周言釋爲從“猒”省之字。上博簡所釋的“命”“令”二字，於文意似不符。資、晉音同而通。祁、旨、耆：裘錫圭先生以爲“旨”讀爲“耆”，耆、祁音同可通。虞萬里先生以“耆”從旨得聲，同裘說。寒、滄義同而互用。

此處《尚書》文辭與《緇衣》出入較大，《尚書》中的“咨”實由“資”字而來，“資”作致義，則《緇衣》文辭通順，而《尚書》改“資”爲“咨”，與上句連讀，當是未領(lǐng)會“資”字之義所致，後一“咨”字實爲牽合前句結(jié)構(gòu)所加。由此可見在《尚書》流傳的過程中，對文本的改易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

（十三）、《禮記·緇衣》：《君陳》曰：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

郭店簡：《君迧（陳）》員（云）：出內(nèi)（入）自爾帀（師）于，庶言同。

上博簡：《君迧（陳）》員（云）：出內(nèi)（入）自爾帀（師），庶言同。

《尚書·君陳》：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

入、內(nèi)義同而互用。師省形作帀，帀常代師。虞、于、：虞萬里先生從音韻角度證三者音同而通。

（十四）、《禮記·緇衣》：《君奭》曰：昔在上帝，周田觀文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

郭店簡：《君奭》員（云）：昔才上帝，紳觀文王惪，其集大命于氒身。

上博簡：《君奭》員（云）：……集大命于氏（是）身。

《尚書·君奭》：在昔上帝，申勸寧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

昔在、在昔：段玉裁以“昔在”爲宜，意爲“往昔之時在上天”，今參以郭店簡，當從之。在、才同。周、：虞萬里先生以爲傳本《緇衣》所據(jù)本或作“害”，割、害古多混作，割、通，而周字字形亦由此訛變而來。田、紳、申：紳省形作“申”，田爲“申”之誤，當以“紳”爲正。觀、勸：程元敏先生以此二字爲“雚”各自增加形符而成，虞萬里先生以爲此兩者可能系同聲符相假借。文王、寧王：文、寧因字形相近而誤，當以文爲正。之德、惪：郭店簡缺“之”，似爲脫文。厥、氒、氏：厥、氒通用，氏當爲“氒”之省。躬、身兩者形異而義同，虞氏以爲本字當作“躳”，“身”爲其省寫。

（十五）、《禮記·緇衣》：《兌命》曰：爵無及惡德，民立而正。事純而祭祀，是爲不敬。事煩則亂，事神則難。

《尚書·說命中》：爵罔及惡德，惟其賢?！t于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

無與罔同。“惟其賢”較“民立而正”來說更順合文意。純當爲“煩”，煩與黷義同。

三、結(jié)語

郭店、上博兩簡本引《書》雖文字有細微差異，但大體一致，可知此兩簡所引《書》之文句當有共同來源。從《緇衣》引《書》之例可以看出，至少在戰(zhàn)國時期，《書》之面貌已基本定型，且在儒生中傳習頗廣，多被徵引，在徵引過程中，儒生或爲順其文意而刪改《書》之文句。兩簡本《緇衣》面貌相似，而與傳本《緇衣》以及《尚書》多有文辭差異，這說明後儒在傳習經(jīng)籍的過程對經(jīng)籍文辭的加工潤色常常會造成文本的改易，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之間文辭的出入經(jīng)過考辯可推知其緣由，不可武斷地以文辭出入來作爲證偽的根據(jù)。

《緇衣》引《書》時直接以具體篇名的方式稱說《書》，而不是如徵引《詩》時用《詩》、《大雅》、《小雅》等的類化概念，說明《書》篇在戰(zhàn)國中後期已有較爲固定的篇名，這些篇名不似《詩經(jīng)》、《論語》等以篇首字句名篇，而是運用能反應(yīng)篇章內(nèi)容且具有區(qū)別文體意義的篇名，這種命名方式比之《詩經(jīng)》、《論語》等更爲成熟。引《書》直接運用具體篇名，說明當時儒生在引《書》時也有著更審慎的態(tài)度，《書》在先秦的傳播與應(yīng)用或與《詩》并齊。

今本《緇衣》共引《書》15處，簡本《緇衣》引《書》10處，這些引文並不局限于《今文尚書》，還包括漢古文逸十六篇、《書》序百篇、《逸周書》之中的內(nèi)容，可見《書》在先秦時的概念是較爲寬泛的，它不僅包括我們現(xiàn)在所見的《今文尚書》，而且備受懷疑的逸十六篇以及所謂“孔子刪書所餘”的《逸周書》也在《書》列?！兑葜軙废悼鬃觿h書之餘的說法自不成立，而關(guān)於《逸周書》與《書》的關(guān)係，歷來也眾說紛紜，陳夢家先生以爲《逸周書》系劉向所作，與《書》無關(guān)；劉起釪先生以爲《逸周書》當爲《尚書·周書》的逸篇。從簡本《緇衣》引《尹誥》例以及清華簡《尹誥》篇可知，《逸周書》的篇章於先秦時期確有存在，且爲人所稱引，簡本《緇衣》引《詩》、《書》體例規(guī)範，《祭公之顧命》篇的徵引，恰恰說明了先秦時期《逸周書》也屬《書》的範疇之列。先秦之《書》有著寬泛的指域，而後世所流傳的各種版本的《書》，正是從先秦之《書》中逐漸分化出來的。

注解：

① 採《禮記譯解》，王文錦譯解，中華書局之分章。本文所引《禮記·緇衣》之文句均採自此本。

② 《郭店戰(zhàn)國楚墓竹簡》，荊門市博物館編釋，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

③ 《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一）》，馬承源主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④ 本文所引《書》之文句皆採《尚書正義》，（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黃懷信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12月本。

⑤ 《尚書學史》，劉起釪，中華書局1989年版。

參考文獻：

［1］ 王文錦譯解.禮記譯解［M］.北京：中華書局，2001.

［2］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黃懷信整理.尚書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 荊門市博物館編釋.郭店戰(zhàn)國楚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4］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5］ 虞萬里.上博館藏楚竹書《緇衣》綜合研究［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

［6］ 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7］ 廖名春.清華簡與《尚書》研究［J］.文史哲，2010，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