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你好。已經是七月盛夏時節(jié),你還是下雨下個不停,人們不得不穿著春天的風衣與圍巾走來走去。今天下午,我偷閑坐在一個高處,喝一杯咖啡取暖提神。窗外,風雨敲打著古老的教堂,海鷗在河面上久久盤旋不去。天空很低,烏云密布。 你顯得陰郁又灰暗,倒是襯得滿街的紅色巴士格外鮮艷。
四年前的這個時候,在我所從來的那個城市,人們把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的巨大橫幅掛滿全城。我們還舉辦種種儀式,用威風鑼鼓和大紅燈籠,告訴世人 “北京歡迎你”。 但你卻安靜又淡定,我?guī)缀跬嗽龠^幾個星期,奧運就要來了。
那天晚上,我來到河南岸的環(huán)球劇場,就是五百年前莎士比亞演出過的地方,看那出著名的悲劇《哈姆雷特》。我花了五英鎊買了一張離舞臺最近的,露天的站票。這些錢折成人民幣,大約可以在外灘的咖啡館里換兩杯拿鐵。
五百年前自然沒有奧運會。最多,當羅馬人在你的心臟修建城墻的時候,間接播種了奧林匹亞的種子。莎士比亞當年的生活,一定較今天簡單很多。那時你的規(guī)模還很小,從城中心到河邊,差不多相當于從城里到城外。來這里看一出戲,對維多利亞時代的普通市民來說,應該也是一場隆重的事。
如今,世界復雜了很多,你的體積也膨脹了很多倍。你成了世界的金融中心,承載千萬人口。全球一半以上的外匯在你這里交易。這個夏天,奧運圣火的發(fā)端之地希臘,身陷債務危機,政局動蕩;在不遠的南歐,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一半的年輕人沒有工作,憤怒又迷茫?,F(xiàn)世如此難懂,五百年前的戲劇,有什么相關?即將迎來的四年一度的體育盛事,又有多少意義?
我暫時不想這些,且安靜地看戲。天色轉暗, 四周寂靜無聲。站在我周圍的觀眾,有一身黑色西裝,站姿筆挺的青年,或許就是在河對面的某家銀行做事;有穿著黃色雨衣的小姑娘,一邊看舞臺,一邊對照手里的劇本。后來,夜空中飄起了雨,沒有人撐傘。雨越下越大,周圍的觀眾有人戴上了帽子,有人穿上透明的雨衣。我面前的一對老人,撐起一件藍色的毛衣,依偎在一起。
演出結束已是深夜,我在暗黃的路燈下,沿河走那窄窄的石子路。走了很遠才想起打傘。 夜晚的泰晤士河安靜地流淌,圣保羅大教堂散發(fā)著圣潔的光芒。不遠處是高高的倫敦塔,亨利八世曾經在那里處死背叛他的王后。 我想五百年前,在曲終人散之后,演員與劇作家莎士比亞或許也就是這樣慢慢地走回家。人們隨著劇中人歡笑或者流淚,然后第二天早早起床過平常的生活,同今天一樣。
只不過,今天人們的選擇更多了。莎士比亞的悲劇還是有人看;也有人看歐洲杯,讓心隨著綠茵場上的足球激蕩;再過幾天,會有幾億人在電視機前看奧運會,看人生的光榮與夢想,歡樂與哀愁,如何濃縮在一場場賽事之中。
我想起這個春天,你把全世界喜歡莎士比亞的演員和導演,邀請到這個舞臺上,讓他們用自己的語言演繹你的故事。來自中國的劇團,在你這里上演了《理查三世》。他們講中文,把英國宮廷的爭斗與京劇的唱腔結合起來。理查為了英格蘭王位的寶座,想了很多計策,殺了很多人。他最后成功了,但成功的他孤獨又凄涼。我覺得那情節(jié)一點都不陌生。我甚至覺得《理查三世》就是這個春天,在中國政治舞臺所上演的一切陰謀與爭斗的腳本。
你把這系列活動叫莎士比亞節(jié),說這是倫敦奧運文化活動的一部分。 你甚至還在節(jié)目單的右下角,添上一個小小的奧運標志。 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沉浸在戲劇里,忘記了奧運這回事。或許這就是你的“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或許這就是你的“倫敦歡迎你”。還是說,你根本不在意?
其實對中國人而言,你的歷史并沒有那么久。北京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就已經是燕國首都;而你要等到2世紀之后,才成為羅馬人手下的一個城市。我們的戲劇家關漢卿,在莎士比亞出生的三百年前,就根據(jù)一個女子的遭遇寫下《竇娥冤》。 只是我們推翻了很多,重建了很多,已經看不見原初的樣子。不像你,一面前行,一面將過往的故事與情感凝固在時空里。
我很喜歡你,所以我寫信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