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以《論語》中的“人”和“民”為討論對象,分別分析“人”和“民”在文中內(nèi)涵與意義的差異;通過二詞語義層面的對比,探討“人”和“民”自古而來詞義的演變過程。本文旨在對《論語》中“人”與“民”的內(nèi)涵有較為清晰的認識,同時也對“人”和“民”古今詞義演變有一個大概的梳理。
關(guān)鍵詞:《論語》;“人”;“民”
[中圖分類號]:H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5-0218-02
本文根據(jù)劉寶楠撰寫的《論語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討論《論語》中出現(xiàn)的“人”和“民”所代表的不同內(nèi)涵,以及隨著詞義發(fā)展趨勢中,“人”和“民”的意義逐漸同化的趨勢。
一、《論語》中“民”代表的內(nèi)涵
在《論語》中出現(xiàn)“民”的頻率為48次,除去雙音節(jié)詞“逸民”(2次)、“民人”(1次),本文重在對單音節(jié)詞“民”展開討論。
根據(jù)《康熙字典》中對“民”解釋義項中,筆者在末尾的“按語”如下:“民字之義非一,有總言人者;有對君而言者;有別於在位而言者;有對幽而言者;有對己而言者;有對農(nóng)而言者?!边@段文字指出了“民”大概可以分為六個義項,其中“對君而言者”、“別於在位而言者”、“對幽而言者”大致可以歸為一大類,即相對於居上位的君主、官員而言,“民”是指被統(tǒng)治的社會底層的老百姓。另外,作為“ 對己而言者”、“對農(nóng)而言者”義項的“民”在《論語》中並未出現(xiàn),這裏不展開討論。據(jù)此,對《論語》中“民”可以分為兩大類:一種是總言人者,泛指“人”;另一種是被治理的老百姓。
本文經(jīng)統(tǒng)計,“民”的第一個義項“總言人者”在《論語》中只出現(xiàn)了2次,絕大多數(shù)的“民”都用作第二個義項,即與上層人士相對,指那些處於被統(tǒng)治地位的下層人士。在這些“民”中又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闡述:
1、“民”前面明顯帶有“養(yǎng)、教、使、勞”等動作意義的詞,或者沒有上述動詞,但明顯文中的“民”明顯是上層人士施以某個動作的受體。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保▽W(xué)而)
“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保檎?/p>
顯然地,“使、養(yǎng)、教、勞”等一系列的詞,都是君主或是上層官員施與到底層老百姓的動作,或者是不在位的仁人志士談?wù)撝螄邥r對老百姓的治理方法,因此在這些動詞後面的“民”一般就是被治理的對象。最後一個例子中,“民服”、“民不服”於前雖然沒有上述的動詞,但是講述的還是人君怎樣選拔人才,使民服還是不服,這樣說來,這個層面的“民”仍是某種政治手段的受體。
2、與“君子”、“上”、“善人”等相對應(yīng)的“民”。
“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保ㄌ┎?/p>
《論語正義》:“君子言在位者,故注以君言之?!边@裏的“民”便是與在位者相對應(yīng)。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保ㄗ勇罚?/p>
《論語正義》:“教民者,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務(wù)農(nóng)講武之法。”《論語集釋》:“民知親其上死其長,故可以即戎”。這裏的“民”是接受“善人”行為規(guī)範和勞作演習(xí)的教育,可以尊敬長輩、為自己的上司而死,就可以上戰(zhàn)場了。
3、反映對統(tǒng)治者褒貶不一態(tài)度的“民”。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季氏)
《論語集釋》:“齊景公之有馬千駟,三千則近於天子十二閑之數(shù),而千駟又過之,是皆僭侈而違禮者也?!薄耙凝R死於濟澮之間,其人成名於天下。”借被統(tǒng)治的“民”之口,反映了孔子對古代賢君仁士如泰伯、堯、伯夷、叔齊的無限敬仰,同時又對齊景公這樣搜刮民脂民膏的諸侯無情鞭笞。
綜上所述,《論語》中的“民”所指主要是處於下層的、被統(tǒng)治的老百姓。
二、《論語》中“人”的內(nèi)涵
在《論語》中,“人”共出現(xiàn)220次,除去前面的雙音節(jié)詞,本文重在討論單音節(jié)“人”(142次)。
1、和“民”的第一個義項一致,總言人,共出現(xiàn)18次。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為政)
《論語集釋》:“轅所以引車,必使輗軏而後行。信之在人,亦交接相持之關(guān)鍵,故以輗軏喻信。”《論語正義》:“不知其可者言不可行也?!边@段話說明誠信對於每個人來說都不可或缺,用“輗軏”作喻,說明其重要性。
上述例子都是以一般的、普遍的人類為對象而言。
2、指君子、賢人,在位的官員,或者是不在位的仁人志士,共出現(xiàn)19次。
“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雍也)
《論語正義》:“汝為此宰,寍得賢人與之?耳語與也?!薄叭恕奔础百t人”。
3、特指某人或者是某類人,在《論語》中這都是指代那些具有賢德的人,共出現(xiàn)16次。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公冶長)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先進)
這裏的“若人”、“夫人”分別指宓子賤和閔子騫,都是具有美好道德的人,也是孔子所贊許的人。
4、指相對於自己而言的“他者”,一方面可以理解為除說話者以外的其他人,另一方面,也可以認為,《論語》中的說話者一般是指孔子及其弟子,那麼與他們平行的“他者”,自然是其他不同流派的學(xué)者,他們也是有地位、有一定學(xué)問的人,共出現(xiàn)59次。
“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保ㄊ龆?/p>
這是孔子針對魯昭公不懂“禮”一事做出的評論,這裏的“人”是指陳司敗和巫馬期?!墩撜Z正義》:“孔曰一司敗之言告也,諱國惡禮也,聖人道宏,故受以為過。”
綜上所述,可以發(fā)現(xiàn),2、3、4類的“人”又可以歸為一個總的義項,即《論語》的“人”所指主要是異於下層老百姓的、居於上位的人士。
三、“人”與“民”的發(fā)展流變
經(jīng)過前面兩部分的分析,可以看出《論語》中的“人”和“民”主要是處於相對立的概念,下面試從古文字字形層面分析二者的差別。
《說文解字·人部》:“天地之性最貴者也。”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對詞的注釋:“按禽獸草木皆天地所生而不得為天地之心,惟人為天地之心,故天地之生此為極貴。天地之心謂之人,能與天地合德?!闭铡墩f文解字》及段注的注釋,“人”是“最貴者”,是“天地之心”,也就是天地萬物的精華。觀察“人”的古文字形“”(後上一七·七)、“”(鐵一九一·一),屬於象形字,像人側(cè)立時的形態(tài)。也就是造字之初,“人”的所指對象是極高的層面,《論語》中出現(xiàn)的“人”絕大多數(shù)指稱居於上位,這兩者是相吻合。從表示“天地之心”到社會各階層的人,“人”的詞義演變可以認為是詞義的擴大。
再來看《說文解字·民部》中對於“民”的解釋:“眾萌也?!睂丁懊取?,《說文解字注》的解釋是:“萌猶懵懵無知貌也?!睆摹墩撜Z》中“民”的內(nèi)涵聯(lián)系於此,二者是可以互證。要對“民”的字義探究到底,則需觀看它的古文字形“”(盂鼎),郭沫若《甲骨文研究》:“(周代彝器)作一左目形而有刃物以刺之?!痹趯@個意義表述時,字典中還交代了一個文化背景。古代奴隸主對比較馴服的戰(zhàn)俘刺瞎左眼強迫其勞動而成為奴隸,這種盲其左目便成了奴隸的標志,這種人稱作“民”?!蹲髠鳌ざü哪辍罚骸拔粑渫蹩松?,分魯公以殷民六族。”“民”,即商周對奴隸的稱謂。郭沫若認為當時的階級成分分為“君子”(即百姓)和“小人”(即民),分別指上層貴族和當時的奴隸。從“奴隸”到“老百姓”,“民”的詞義演變可以理解為詞義的轉(zhuǎn)移。
從上述內(nèi)容可以發(fā)現(xiàn),“人”是至貴者,“民”是至低賤者,二者在早期造字字義上完全對立。然而後來字義逐漸融合,我想大概是源於奴隸制的逐步瓦解,作為奴隸的“民”成了底層人民,接受封建主的統(tǒng)治;另一方面,隨著原始社會的結(jié)束,人的生物性逐漸褪去,社會性越來越濃烈,雖然《論語》時代“人”還是有一定地位的上層人士,但不能阻止曆史潮流使她“人”走向更大眾更普遍的“人”。在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釋臣宰》中有段形象的描述:“國家愈是進展,則血族之成分愈見稀薄,臣民之構(gòu)成與其意義亦逐漸轉(zhuǎn)變?!痹谇懊鎸Α叭恕?、“民”分析的過程中,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論語》中的“人”和“民”都具有泛指一般人的意義。因此,在某一程度上,“人”和“民”在這個意義上得到一個契合點,合為一個詞,只是還不穩(wěn)定,可以組成“人民”,亦可以組成“民人”,都表示普通老百姓的意思。利用中文文獻搜索《十三經(jīng)》,可以得到“人民”14條,“民人”18條,其中《論語》中出現(xiàn)“民人”一次,並未出現(xiàn)“人民”一次。這種“人民”和“民人”交錯使用的情況到清末小說中仍有存在。
隨後“人”和“民”的詞義變化不大,只有在唐朝時,為了避諱唐代宗李世民,在很多古文獻中把“民”改為 “人”。如今,“民人”一詞的使用已消失,只有“人民”一詞仍在廣泛運用。
參考文獻:
[1]、劉寶楠撰《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之論語正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
[2]、程樹德撰《論語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
[3]、(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中華書局影印,196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