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否可以教授?
李浩(河北作協《長城》雜志編輯,曾獲魯迅文學獎):文學是否可以教授?在我看來這不應該成為一個問題,因為它沒有疑問感:文學可以教授,并且的確需要教授。沒有誰天生就是作家,就是大師。如果這點沒有疑問那文學技藝可以傳授就不應有任何疑問,所有的成功都有一個學習的過程,文學當然也不能例外。
但,提出這樣的問題來討論卻是有心的,有益的。因為這一常識并不為所有的人都理解和接受。因為,在我們這個國度,把一切模糊化、不可知化、玄學化是一種固執(zhí)的現象,深入人心。在西方人那里,一到一萬之間至少有一萬個格,而一格到二格之間還可以更加細分。它需要追究,這個點,到底處在一和一萬之間的哪個位置,如何更為確切。而在我們東方,一和一萬是可以模糊的,互換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皆是如此……
兩種方式當然各有利弊,說這樣的話并非對什么什么進行諂媚。但落實到文學創(chuàng)作的教授上,我可能更傾向于西方的方式。
應當把文學的寫作開成一門專業(yè)課,從寫作的諸多面入手,譬如如何用詞,讓每個詞準確而生動;譬如如何講述故事,把故事講得生動美妙;譬如如何設計人物,讓每個人物如何發(fā)生關系,并成為牽動的線,譬如……說實話,我不知道說文學技藝不能傳授、作家不需要“培養(yǎng)”的說法從何而來,有什么樣的理論依據,但身為作家、編輯,我看到的更多的卻是這一“理論”可怕的后果。
太多從事創(chuàng)作的寫作者(尤其是基層寫作者)因為缺少文學技能的培訓,用幾十年的努力也沒有進入到文學中,盡管他們的文字里有時也不乏閃爍的亮點。太多的作家基本功相當薄弱,只會講述通俗故事,而且存在太多疏漏,那樣的文字真的是如同嚼蠟。太多的文學批評家不懂文學技藝,缺乏文學審美能力,他們夸夸其談的不過是被哲學、社會學、倫理學嚼過一萬遍之后的口香糖,不能和文本貼近,不能指引閱讀,并且了無趣味。
我說過一句過于苛刻的話:在現在,至少有80%以上的作家、批評家、編輯不懂文學,盡管他們有著或大或小的名氣,占據著位置。何以至此?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們缺少教授文學技藝、提高文學審美能力和鑒賞水準的課程。
當然,就我個人的寫作而言,也深感缺少“這一課”的諸多缺憾。我不得不依靠更多的努力、體味去嘗試理解在前人那里已成規(guī)律的東西。有時,我就像王小波筆下的那個有些弱智的表姐,多次自鳴得意地宣稱:我懂得了一項很不錯的技術!我會釘扣!卻不知道,我費了巨大心力才得到的技藝在別人那里尤其是大作家那里已經是舊識,不值一提。
如果有“這一課”,我根本不需要走那么多的彎路,根本不需要投入那么大的精力,這些精力本可抽出來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在《北京文學》工作期間,我曾和朋友們編輯一個讓我受益良多的欄目:“文本典藏”,邀請一些作家學者推薦各自心目中最好的短篇小說,說出推薦理由并做眉批。閱讀這些眉批讓我感慨不已。有時,會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閱讀中的錯過是多么巨大,重新注意到它,會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在我的枕邊,有一本俄裔美籍小說家納博科夫的《文學講稿》。這是他在美國大學里教授文學時的一部講稿,他讓我重新認識那些甚至已讀過多次的文學巨著:《包法利夫人》、《變形記》……當然,我并不認同他對這些名著的所有理解,對文學的所有理解。但就技藝的熟稔,就如何完成個人的“風格和結構”,如何用“處在兩塊肩胛骨之間的那塊骨骼”去感受震顫和領略文學文字的美妙,納博科夫給予我太多的教益;并且,也帶給我巨大的懊悔:如果我在十八九歲、二十幾歲的時候讀到這本書,能聆聽像納博科夫《文學講稿》這樣的文學課,我的寫作肯定會更完美,我的某些已經固定下來的錯謬和短板也許就能得到糾正和彌補。
文學,尤其是現代文學,已經越來越趨向于“科學”,特別是結構和故事設計,特別是一些新穎的技法運用,特別是上世紀“文學爆炸”以來諸多作家令人目眩的文體實踐……米蘭·昆德拉在強調“發(fā)現是小說唯一的道德”的同時,還曾提示他的讀者“一部作品,應當是前人文學經驗的一個綜合”。要做到這一點,當然首先要閱讀大量的圖書,而如果有“文學課”的指引、辨析,則一定會讓我們少走彎路,少些偏見和錯謬,少些夜郎自大的固執(zhí)。
我說文學創(chuàng)作的教授不應是什么問題,這不只是來自于西方的經驗,其實在中國的古代,也是一直這樣做的。我猜測,說文學創(chuàng)作不可教授,大約是出于藝術類的豐富性、多樣性、差異性、不可復制性的認識。音樂、美術、中國書法,這些藝術也都有豐富性、多樣性、差異性、不可復制性,而且中國用來書寫的毛筆、宣紙,因材料的特殊性就已注定自我復制的艱難,任何一個書法家、畫家都不太可能將已有的作品一模一樣地復制一遍??蓵?、繪畫強調的是什么?首先是臨摹,臨帖。首先是,看你筆墨的出處。為什么到了文學,同處在藝術范疇的文學,卻變得不可教授了呢?要知道書畫對藝術個性的強調更為嚴苛?。∥蚁胫?,哪位作家能不學習、體味前人經驗就寫出了偉大的作品,如果有,請你告訴我,我請你吃滿漢全席。白紙黑字。
著名詩人、俄羅斯女作家阿赫瑪托娃曾經如此驕傲地宣稱,我是一個匠人,我懂得技藝。她擁有的肯定不只是技藝,但,這個強調卻實在富有啟示。何況,文學創(chuàng)作課,也不會只教你如何掌握創(chuàng)作的技術而不學習審美和面對世界、人類的可能態(tài)度。
當然,“這一課”的教授實在是具有難度,對教師的要求實在是高,可因此就不做,一味地讓大學的“學術”僵硬板結得像一塊木頭,則更為有害。至于說有了“這一課”,全民就都能成為作家,都能寫出大作巨著,我以為又是一個相當的謬誤。這里邊,似乎有一點“大躍進”的味道。我不反對全民寫作,多讀點書,多想些問題,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和感受寫出來,是一件幸福的事。
但也必須看到,“作家”其實是有門坎的,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已變得越來越高。過去有些所謂的作家,現在看起來可能算不上是什么作家,最多是通俗作家而已。有了“這一課”,毫無疑問,會提高民眾文學欣賞能力和寫作水平,會使一些民眾懂得審美,也會使一些作家具備更高的藝術水準,這個提高可以是普遍的。
但,也必須清楚,“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創(chuàng)造性的藝術勞動并不能全民普適,這點兒,永遠不能。就像不是所有人學了數學、化學,就都會成為數學家、化學家、科學家,能夠成為某某家的永遠是一個少數。美國有文學創(chuàng)作課并且相當普及也不是所有的聆聽者都成了作家,且不說大作家。只能說有了“這一課”,作家肯定會出得多些,民眾的欣賞水準肯定也會高些,不至于讓我們總是在平庸和低端上打滑。
作家可以培養(yǎng) 寫作人人可為
刁克利(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教授):創(chuàng)意寫作指原創(chuàng)性的寫作,涵蓋以虛構與非虛構在內的所有文學形式,如小說、詩歌、戲劇、電影腳本、回憶錄等,以培養(yǎng)作家為主要目的,由知名作家任教,采用工作室和作品研討的方式小班授課,提供各種創(chuàng)作經驗和方法指導。
這個概念源于美國,風行于20世紀20年代末,“二戰(zhàn)”后得到迅猛發(fā)展。1967年,美國作家與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協會成立。到2010年,協會有500個大學成員會員,三萬四千余名作家、教師和學生會員。美國大學中的2400個文學系絕大部分開設了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可授予學士、碩士、博士的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有800多個。而且,這股風潮還輻射到其他國家,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已經頗具規(guī)模,以色列、墨西哥、韓國和菲律賓等正在蓬勃興起。
這個項目為作家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美國當代許多著名作家都在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任教,如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尼·莫里森。這個項目成為作家成長的搖籃,如著名的愛荷華大學作家工作室。
自誕生之日起,創(chuàng)意寫作就引發(fā)爭議不斷。比如說,作家難道可以培養(yǎng)?靈感難道可以傳授?創(chuàng)意寫作是導致了文學創(chuàng)作模式化、削弱了作家個性、敗壞了文學品位,還是激發(fā)了作家的潛能、提高了文學的創(chuàng)新能力、提升了文學的水準?
因為“文學依靠天賦、創(chuàng)作需要靈感”這樣的傳統(tǒng)觀念早就根深蒂固。
對于這些爭議,美國采取的態(tài)度是:一邊爭論問題,一邊如火如荼地將創(chuàng)意寫作繼續(xù)推進,培養(yǎng)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更新了美國文學的面貌。
美國創(chuàng)意寫作的發(fā)展與其經濟的實力與高等教育的改革相伴而生,見證了美國文學的繁榮,提升了美國文化的國際影響力。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的興起,被認為是美國戰(zhàn)后文學史上的重大事件,關注創(chuàng)意寫作的發(fā)展成為理解美國文學動力和原創(chuàng)性的關鍵。
在高等院校引入創(chuàng)意寫作教育,有益于作家的培養(yǎng)。相對于系統(tǒng)的創(chuàng)意寫作碩士學位教育,我國的作家大多是自學成才,即使中文系畢業(yè),也主要是學習文學史與文學批評。目前的學科設置和課程安排尚不能滿足學習文學創(chuàng)作的需要。除了個別作家在成長道路上有前輩耳提面命之外,大多數作家對寫作藝術的探索幾乎都是靠自己領悟。而成名作家來之不易的創(chuàng)作經驗則很少得到系統(tǒng)的整理和傳授。
作家成為創(chuàng)意寫作教師,既可以總結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驗,認真研究創(chuàng)作藝術,又可以將經驗傳授給青年一代。創(chuàng)作是一門藝術,需要潛心研究。當代世界文學各種新的潮流風起云涌,只靠作家個人的閱讀和領悟會感到目不暇接。
高??梢越o作家提供穩(wěn)定的生活保障和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也是對作家協會專業(yè)作家體制的有效補充。作家可創(chuàng)作,可授書,相互促進,相得益彰,有利于保障其長久的藝術生命,以及對創(chuàng)作藝術的自覺探索。這樣,文學經驗代代相傳。
創(chuàng)意寫作的主要目的是培養(yǎng)新的作家。培養(yǎng)的主導者是有創(chuàng)作成就的作家,而不是現在長于文學批評的教授。青年學生善于學習,對文學經典悉心研讀,終將引領未來。作家教師是文學的現在,他們的學生可以鑄就文學的未來。
大學有獨特的話語優(yōu)勢。作家入校園,構成文學史書寫的必要部分,自然會獲得更多的話語權,在命名文學史、引領文學潮流等層面發(fā)揮出自己的能量。面對學界和批評家的批評,也會有更多的自信。只要長期堅持,將有利于改善作家與學術界、批評界的關系,相互借力,共同構建文學的圖景。
此外,高校藏書豐富,學科齊全,可以使作家不斷拓展視野,在不同領域豐富的、前沿的思想激蕩下磨礪并完善自己的技藝和思想。
反過來,創(chuàng)意寫作的開展,也有利于完善目前文學院系的課程結構,擴大學科領域,實現青年才俊學習文學的初衷。不少學生進入文學院系懷的是創(chuàng)作夢,創(chuàng)意寫作可以為他們夢想成真提供平臺。
大學的師資優(yōu)勢也有利于創(chuàng)意寫作的開展。在創(chuàng)意寫作項目中,傳統(tǒng)的文學教師講授文學史與文學批評,提高學生的鑒賞力;作家教師傳授不同文體的寫作經驗,探討素材提煉與生活觀察的方法。這樣,能夠改變新一代作家的知識結構和思想視野。
當前,文學讀者的流失和文學市場的萎縮是日益嚴峻的事實。盡管不少人對于寫作的熱情依然高漲,但由于缺乏訓練使得他們的藝術水平亟待提升。對于創(chuàng)作信心的提升和寫作技藝訓練的提高,他們也心懷渴望。
開展創(chuàng)意寫作,需要改變的是長久以來關于作家和創(chuàng)作的觀念。首先,創(chuàng)意寫作人人可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有表達的愿望。寫作讓人對世界充滿新奇感和探索的欲望,更加注重精神追求和生活意義。寫作讓人專注地聆聽,細心地觀察,用心地記錄,流暢地表達自己,注重這個世界的豐富性和個人經驗的獨特性。創(chuàng)意寫作可以引導人思考生活,審視現實,發(fā)現美感,抒發(fā)情懷;同時,提高想象力,養(yǎng)成認真、專注的態(tài)度和探索精神。
其次,文學創(chuàng)作有規(guī)律可探,有路徑可循。作家可以培養(yǎng),靈感可以激發(fā),這些觀念應該深入人心??梢酝ㄟ^舉辦各種形式的暑期班、夜校班、周末班,激發(fā)普通人的創(chuàng)作自信,在工作生活歷練之后重新拾起文學的夢想。
真正的文學經典大多是鴻篇巨著,其人物塑造之深刻、結構布局之復雜,皆要精心構制;一旦著筆,又需反復推敲。大師們的創(chuàng)作實踐讓人相信:所謂天才,真的不過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和命運之神的眷顧,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熱愛和持之以恒的努力。
我國的創(chuàng)意寫作教育亟待推進。它能夠改善作家結構,出現更多的學者型專家型作家、對創(chuàng)作富于同情心的批評家、有見識的文學編輯和有創(chuàng)造力的創(chuàng)意策劃人員。他們共同引領文學的風向,培育有品位的文學讀者和大有可為的文學市場,保障文學的未來。
作家可以培養(yǎng) 天才不可多得
寧肯(《十月》雜志副主編,著有長篇小說《天·藏》等):“作家可以培養(yǎng),靈感可以激發(fā)”問題的提出,事實上已對傳統(tǒng)觀念提出挑戰(zhàn),而且爭論歸爭論,挑戰(zhàn)歸挑戰(zhàn),西方的一些大學早就這么做了,大學早就開始了培養(yǎng)作家,開設了創(chuàng)意性的寫作專業(yè)。資料顯示,美國大學中的2400個文學系絕大部分設置了創(chuàng)意寫作課程。美國當代的許多作家都受益于這種培養(yǎng),自然美國文學的持續(xù)繁榮也與此相關,甚至美國文學整體上的風格也與大學的專業(yè)教育相關。
美國作家普遍有著精確、簡樸、務實的敘事風格。早年的海明威不用說了,晚近的像約翰·契弗、雷蒙德·卡佛、理查德·耶茨、菲利浦·羅斯……這個名單太長了,數不勝數。
就拿近來我閱讀的理查德·耶茨的短篇小說集《十一種孤獨》而言,輕易地就讓人感到某種幾乎模式化的精確與簡樸。耶茨的筆下幾乎沒有任何花哨、詩意、機巧、隱喻、調侃,或諸如此類的語言層面的修辭。在作家看來,精確與簡樸是最好的也是最直接的藝術效果。更深了看,甚至從題材的選擇上,耶茨不大可能超出這樣的風格,也就是說,風格決定了耶茨題材的選擇。
《十一種孤獨》寫了十一種孤獨的、缺乏安全感的、生活不太如意的人:曼哈頓辦公樓里被炒的白領、有著不朽想象力的出租車司機、屢屢遭挫卻一心想成為作家的年輕人、即將結婚卻十分迷茫的男女、古怪的老教師、新轉學的小學生、肺結核病人、老病號的妻子、爵士鋼琴手、郁郁不得志的軍官、退役軍人。小說有著明顯的當代性與務實性。這兩者的實現如果遵從某種寫作準則或閱讀準則的話,最好的準則就是精確和簡樸。而如果精確和簡樸具備了某種標準、規(guī)范、可操作性,顯然既是可教的也是可學的。
至于何為“精確”和“簡樸”,福克納早在談及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時就做過很好的詮釋:“他的特點就是追求精確,在有限的詞匯范圍之內,力圖選用最恰當的詞句。他內心對簡樸有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拜,他要把詞與句都像擠牛奶一樣擠得干干凈凈,總是力圖要穿透思想的最深的核心去。他在這上面花費了那么大的力氣,到最后他的作品里剩下的只有風格了——風格成了一種目的,而不是手段。接下去他很快又相信,只要他竭力使這種風格純粹,不走樣、不變化、不受污染,它所包含的內涵就必定是第一流的——無法不是第一流的,他自己因而也必定是第一流的……總之,是一種純之又純的精確,精而又精的純粹?!逼查_福克納這段話部分的“揶揄”的成分不談,??思{說的舍伍德·安德森的精確,已成為美國文學的某種標準和范式,而根據這一可教可學的標準和范式,作家——至少是某一部分作家,或作家的某些部分——的確是可以通過大學教育培養(yǎng)的。所以,美國人能用這種文體來辦寫作班,自然從中產生了大批務實的作家,以及更加務實的好萊塢電影編劇,美國主流文學的文風也就此形成。
然而,事情并沒因為美國的例子變得簡單明了,甚至只要稍稍留意福克納對舍伍德·安德森精確、簡樸風格的“揶揄”口吻,疑惑就依然存在。??思{擔心什么呢?真正的作家或者說有創(chuàng)造性的作家都反對固化的、標準化的寫作,??思{對于精確與簡樸盲目崇拜的質疑,是基于作家復雜性與創(chuàng)造性而言的。
此外,在我看來,或以我自己的體會,作家的某些部分是可以培養(yǎng)的,而某些部分是不可培養(yǎng)的。且不說創(chuàng)作中的靈感具有的非標準性、不確定性,因而難以培養(yǎng)——而且我認為靈感也并非創(chuàng)作中至關重要的東西。而真正重要的東西,比如創(chuàng)作者的個人“癥候”更是無法培養(yǎng)的。“癥候”本是醫(yī)學用語,在作家身上則是指作家內心最隱秘的東西,甚至說不清道不明又頑強存在的無意識的東西。所謂作家的天賦、創(chuàng)作動機乃至一個人的創(chuàng)作源泉,往往存在于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癥候”之中。為什么說不清道不明?因為一個作家的“癥候”成因極其復雜,往往既屬于意識范疇,又屬于無意識范疇,二者相互糾纏,相互作用,以至達到某種“混沌”。
意識部分形成的“癥候”一般來自于教育、閱讀、知識、興趣,而無意識部分的“癥候”主要形成于一個人的經歷,特別是童年和青少年的成長經歷,形成于這個階段成長經歷的深重的個人感受、獨特的個人感受,以至內心的某種情結。這一切都在更深的層次上決定一個人是否能成為一個作家。當然,這里指的是優(yōu)秀的有獨創(chuàng)性的作家。這部分顯然是無法培養(yǎng)的。換句話說,你怎么能培養(yǎng)一個作家的童年、青少年呢?然而,童年、青少年又是一個作家的總根子。在這個意義上,許多作家都發(fā)表過“童年是作家最好的老師”之類的感慨。
然而,美國的大學為什么又能培養(yǎng)出作家?其實這個問題很好理解,也不矛盾,因為對于一個有作家“癥候”或潛質的人來說,即使不能夠接受大學寫作專業(yè)教育、靠自我教育都能成為作家,更何況接受了大學的專業(yè)教育?換句話說,那些被大學培養(yǎng)出來的作家顯然首先是有內在潛質的。如果沒有潛質或“癥候”,無論何種教育,自我教育也好,大學教育也好,都不可能培養(yǎng)出作家,而傳統(tǒng)上說“作家是不能培養(yǎng)的”實際上也是針對這個而言。
此外,有為數眾多的人具有作家的潛質而不自知,那么,這時候的專業(yè)教育就顯得特別重要。教育是干什么的?就是明心見性、啟迪心智、開掘個人天賦的。在這個意義上,說作家是可以培養(yǎng)的也不為過。因此,我贊成創(chuàng)意性寫作成為一個學科,也應該有研究生、碩士生、博士生。如果學習研讀期間寫出優(yōu)秀的作品也應該授予相應學位。
當然,凡事有利必有弊。根據美國通常缺乏異質的情況,或者根據??思{對美國文學有些模式化的“精確”與“簡樸”的揶揄,也應該看到大學培養(yǎng)作家的某種深層弊端。然而,同樣根據美國文學持續(xù)繁榮的情況,大學培養(yǎng)作家還是利大于弊的??偠灾觳庞肋h是例外,天才既培養(yǎng)不出來,也培養(yǎng)不壞。因而,大學開設寫作專業(yè)課對文學的整體水準還是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