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內地上映的相對緊湊的剪輯版相比,臺版《賽德克·巴萊》,如同其拗口的片名一樣,看完這部長達四個多小時的電影,其實并不容易。特別是分上下部觀影,更會有心理落差:上部《太陽旗》充滿了大轉折、大張力與大震撼,截然不同于類似題材,讓人耳目一新,又充滿期待—下部應當更加蕩氣回腸。
但事實上,下部《彩虹橋》卻出人意料地單調,與上部展開的復雜主題與表現手法相比,接下來的這兩個多小時,不過就是關于血戰(zhàn)到底的冗長鋪敘,甚至予以濃墨重彩表達的死亡主題,尤其是婦童自盡以全族群的橋段,有想當然的簡單化傾向。在那么殘酷的選擇面前,那些已經化為精靈與塵埃的生命,果真就沒有過掙扎嗎?
還有花岡一郎與二郎這兩位“夾心人”,與馬赫坡有世仇的鐵木瓦利斯及其族人,懂得以懷柔之道治理山民的小島……這些角色,原本是讓上部作品豐滿且留有懸念的關鍵棋子,結果在下部作品中,處理得簡單粗暴。期待一旦落空,作品也顯得空洞起來。這樣的感受,宛若失重,除了乘坐電梯,上一次遭遇,還是閱讀余華的小說《兄弟》上下部的時候。
當然可以感受到,也可以理解到,魏德圣選這樣一個題材,拍這樣一個片子,采用市場并不流行的時長,是有著明目張膽的野心的。長達十二年的策劃,跨國動員兩萬多人,魏德圣并不是只要一部揭示霧社事件來龍去脈的歷史片,也不是只要一部原住民抗擊外來侵略者的作品?!澳睦镉袎浩龋睦锞陀蟹纯埂?,這樣的主題,盡管常新,但難有超越。從影片中最后對峙的兩大人物的嘴里,各自說出了一句點題的金句:莫那魯道頭目說,“既然你們的文明,只是讓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們就讓你們看到野蠻的驕傲”;日軍司令官鐮田彌彥說,“既然文明說服不了你們,那就讓你們試試我們的野蠻。”前者之后,生番“出草”;后者之后,日軍使用毒氣彈,均是情節(jié)的轉折點。關乎文明與野蠻,是這部披著史詩英雄片外衣的電影試圖探究的最重要主題。
所以影片才在下部填充了那么多的賽德克族人歌舞,與上部還曾出現過婚禮上的歡慶歌舞不同,此刻只剩下離散、悲苦與死亡的悲涼旋律。加上此前已經有所表現的獵場政治、各部落恩怨、祖宗崇拜、圖騰儀式與山林生活,電影顯然是想要復原這一幾乎遭遇滅族的族群的文明全景,哪怕這看起來是野蠻的,但野蠻中亦有文明的根基與營養(yǎng)。
與之相對,日本人以殖民者的身份而來,帶來了鐵路,帶來了郵電局,帶來了學校,甚至帶來了終結仇殺的秩序,與山民的原始狀態(tài)相比,日本帶來的理當就是文明。霧社事件發(fā)生在1930年,而非日本人入島之初,足以說明,賽德克人對于日本人帶來的文明,并非盲目地排斥與反抗,而是抱著一種糾結的心態(tài)等待答案—這種文明于己究竟意味著什么?再等20年,這是一種思路;忍無可忍,也是一種思路。在后者的權衡中,文明并不成為必需品,至少,于尊嚴和自由相對,是如此。
看到影片剛開始之時的割頭戰(zhàn),就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梅爾·吉普森導演的《啟示錄》,南美的瑪雅文明,盛行人祭,若無白人殖民者的到來,這一殘酷的野蠻不知還要持續(xù)多長時間。當然這種白人中心主義的視角,被西方知識界罵個半死。這種批判,并非矯情。對待歷史的局限,我們固然不可以今天的覺悟與標準來衡量當時的高下,得出結論說殖民者的文明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的野蠻。但若論文明的正路與歧途,這些比對又并非毫無意義。
即便是殖民主義的流變,也因為宗主國對文明的各自理解,導致了彼此的興衰交替。西班牙與葡萄牙人,一味掠奪,于文明的輸入與落地,毫無自覺,雖然成就了宗主國的一時富足,但其亡也忽焉。及至德日興起,他們的殖民思路,略勝于西葡,但法西斯主義的秩序與邏輯,將人種分為優(yōu)劣,將殖民地種族的自由視若糞土,結果所謂的文明輸出,依然失敗。盎格魯·薩克森人的殖民,兼顧到當地的制度啟蒙,對殖民地的自由有相對的寬容,而最終在帝國主義之間的競爭中勝出。
但這并不是結局,殖民體系的崩潰瓦解,繼續(xù)沿著自由這一關鍵理念行進,殖民地的獨立是如此,前蘇聯(lián)的解體是如此,甚至美國對別國政治的干預,也需嫁接保障人權自由的邏輯。自由,才是文明的核心。船堅炮利,這器具上的成果,原本只是在人類掌握科技的層面,才談得上是文明。但從指爪相對,到刀劍相加,再到槍炮,再到導彈,最終,殺戮不再是血淋淋的現場,而只是輕輕地按下一個按鈕,殺傷性卻幾何級倍增。一方的文明成果,卻成為控制另一方的自由的牢籠,強化的只是一群人對另一群人的獨裁,這文明便成為悖論。具象的軍火是如此,抽象的制度安排又何嘗不是如此。
當莫那魯道說出你們的文明不過如此,當鐮田彌彥說出毒氣彈是野蠻的方式,他們顯然對文明與野蠻都還有一絲共識。只不過,那些賽德克女人,只能或者自殺,或者被日本人屠殺,或者被莫那魯道槍殺,她們的自由,她們的意志,在這部電影里,就完全被忽略不計了。
霧社事件
與《賽德克·巴萊》
霧社事件是臺灣受日本統(tǒng)治時期發(fā)生在臺灣臺中州能高郡霧社(今屬南投縣仁愛鄉(xiāng))的抗日行動。事件是由于當地賽德克族不滿臺灣總督府與地方政府的壓迫而發(fā)起,犧牲人數近千人。事件領導人莫那魯道自殺,參與行動的部落幾遭滅族,霧社事件是日本占領臺灣期間最后一次激烈的臺灣反抗行動。電影《賽德克·巴萊》以霧社事件為歷史背景拍攝而成,講述賽德克族驍勇善戰(zhàn)的英雄莫那魯道帶領族人,循著祖靈之訓示,抗擊日本與臺灣當局的統(tǒng)治,奪回屬于他們的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