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民間樂種“三星鼓”現(xiàn)狀的調查與思考

　　一
　　宜春市，又稱“袁州”，現(xiàn)地處江西省的中西部。歷史上地處吳地的頭部和楚地的尾部，為歷代設置州府的重邑，并受吳、楚古文化的影響較深。據(jù)《袁州府志》中記載，當?shù)亍皹饭の鑾煟分?jié)奏，一時觀聽者莫不稱贊嘆息”。明末清初就已出現(xiàn)采茶戲、道情、評話、器樂合奏、宗教音樂等眾多民間音樂形式，吹打樂“三星鼓”就是當?shù)貥O富民間色彩和鄉(xiāng)土氣息的民間器樂樂種。對比當?shù)仄渌窀桀?、說唱類或戲曲類民間音樂日益衰敗現(xiàn)象，三星鼓在宜春這個普通中小城市中傳承至今不衰反盛的特殊現(xiàn)象引起了筆者的思考?；诘倌鳌べ囁谷啬Ｊ降慕M成部分，即歷史構成、個人適應與體驗和社會維護，①本文圍繞研究目的，重點考察“三星鼓”的社會維護體系，旨在從文化語境方面對三星鼓的生存進行闡釋，這也是造成三星鼓目前生存態(tài)勢比較重要的一個方面。筆者決定從三星鼓樂種所用的曲牌、樂隊編制、民間樂手、表演方式、主要場地和表演動機這幾個方面來做對比，并分析其深層原因。
　　二
　　伍國棟先生認為，“較優(yōu)越的地理條件往往是形成開放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的物質基礎，而開放的社會環(huán)境又會反作用于自然地理條件，使之在自然資源的開發(fā)和利用方面速度加快，手段也更加先進多樣，這兩者都同時影響和作用于此環(huán)境中的音樂事項，使之具有變化迅速的特點或者不斷推動、加快某些音樂事項的發(fā)展和演變，導致某些音樂品種不能適應現(xiàn)狀而逐漸消亡?！雹谡\然，音樂作為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它的變遷實質上是社會作用的直接結果。
　?。ㄒ唬┤枪牡幕厩{及運用情況
　　在《中國民間器樂集成·江西卷》和《中國音樂詞典》中記載，宜春三星鼓主要曲牌有【慢拍上團花】、【丟板】、【柳青娘】、【白鶴鳥】等二十余首。在《中國音樂詞典》中記載，名為《慢拍》的樂曲主要由【慢拍上團花】、【丟板】、【下團花】、【王婆罵雞】、【柳青娘】組成。但筆者于２００７年進行田野考察時，發(fā)現(xiàn)《慢拍》一曲中現(xiàn)存的曲牌已只有【慢拍上團花】、【丟板】和最后的尾聲三部分構成，較從前大致少了三個曲牌。這種情況也出現(xiàn)在其他樂曲中。同時，據(jù)筆者記譜后發(fā)現(xiàn)，三星鼓現(xiàn)有的曲牌都或多或少地進行了改編，但仍有固定的內在程式。原因是適應改編曲目的需要，其次讓年輕人都能看懂易學。同時筆者得知，１９９１年柏木村樂隊在宜春市文化局的組織下，用《慢拍》改編成《鬧金秋》的創(chuàng)作曲目，在參加由中央電視臺拍攝的《歡騰的金秋》音樂片里作為一首插曲對外播出了。③
　　（二）三星鼓的樂隊編制
　　三星鼓的樂隊編制在《中國音樂詞典》中記錄，所用樂器除三面鼓外，還有夾板、鐺鑼、小鈸、嗩吶、笛、二胡、低胡、三弦，后來加進琵琶、揚琴等。④但筆者在考察中，發(fā)現(xiàn)在傳統(tǒng)樂曲的演奏中，特別是在農(nóng)家紅喜事時，主要使用的還是兩把嗩吶（高低音）、小鈸、單鐺、雙鐺和三星鼓這幾樣樂器。而做白喜事時，除了演出傳統(tǒng)曲目，原三星鼓的樂手還要附帶著西洋樂器，如長號、電子琴等，演奏的是一些流行樂曲。 相反，使用大型樂隊編制，如加入二胡、笛子、琵琶等樂器時，多是參加公共演出，在正式表演的場合中出現(xiàn)。如宜春市于２００６年舉行的首屆“三星鼓”大賽上，不少樂隊的編制都較龐大，可以說都用到了“雙管制”的樂隊配置，以試圖營造氣勢龐大的效果。不過在采訪中，一般的民眾還是更傾向于“堂內樂”，即保持最簡樸的樂隊人數(shù)和編制而達到的效果。
　　（三）三星鼓的民間樂手
　　據(jù)筆者調查，在宜春市下屬的部分鄉(xiāng)鎮(zhèn)中，如柏木鄉(xiāng)、洪塘鎮(zhèn)等地區(qū)，三星鼓樂隊中的樂手最大的是７５歲，最年輕的樂手２２歲，其余大部分樂手的年齡都在４０歲左右。他們都是本地的從商者或是農(nóng)民，非職業(yè)吹打藝人。如筆者采訪柏木村的司鼓手楊細華，他不僅是家里農(nóng)事的主力，非農(nóng)忙時便會參與鄉(xiāng)里紅白喜事的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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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葑嘈问?br/>　　傳統(tǒng)樂隊主要運用在“做日子”（當?shù)貙γ耖g紅白喜事的稱謂）、觀音菩薩生日等場合，在“做日子”中，對樂隊與其成員的位置有嚴格的要求。在紅事中，樂隊坐在進門的左邊；白事中，如果死者是女性，則樂隊坐進門右邊，如果死者是男性，則樂隊坐在進門的左邊。其中每出一道菜，嗩吶都需要吹上一段。
　　
　　 除了坐樂的演奏形式，行樂在演奏中也運用廣泛。如娶親路途中，紅事迎賓時；并且喪事儀式中更為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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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１９９０年之前，宜春三星鼓參加的樂節(jié)和樂會比較少，大部分人不愿參加這類活動，也沒有專門的人員組織，大部分是政府“壓”下來的任務?，F(xiàn)在三星鼓的演出除了“紅白喜事”，參加這樣的活動的收入一般情況是一個樂隊能有２０００元左右。１９９１年，楊細華等柏木村樂隊在宜春市文化局的組織下，用《慢拍》改編成《鬧金秋》的創(chuàng)作曲目，在參加由中央電視臺拍攝的《歡騰的金秋》音樂片里，以新穎的形式演奏出來，獲得了好評。而１９９４年，由于三星鼓的影響較大，中央電視臺的《生活空間》欄目專門為柏木村的楊姓后人做了一期節(jié)目。而２００６年９月第一屆三星鼓大賽的召開，激發(fā)了村民的熱情，各方對三星鼓的重視也使得村民開始對商業(yè)演出和比賽有了更多的興趣。所以，現(xiàn)在三星鼓的演奏動機已不同于２０世紀中期，不再是單純地作為民俗活動中的附屬部分，而是成為民俗文化中的標志以及宜春本土文化的象征之一。
　　三
　　賴斯在《關于重建民族音樂學》一文中，認為社會機構和一種信仰體系對音樂會起到支撐、維持、變化的作用，并把對個人的關注提高到與上述社會維持同等的層面上。以“三星鼓”的個案研究發(fā)現(xiàn)，其發(fā)展過程就始終貫穿著社會維持和個人體驗兩個方面的影響。由于特殊的社會背景和文化，藝人對“三星鼓”音樂及演出內容、形式的改造，既有個人藝術體驗的一面，同時又暗含一種特定文化體系下的自發(fā)性維護。因此，在本節(jié)中，筆者把個人、群體、社會分別劃為“三星鼓”社會維持體系的三個不同層次從而分析。
　　（一）個人維持
　　“三星鼓”藝人一直是筆者關注的一個方面。在對“三星鼓”進行實地調查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演奏“三星鼓”的演奏者——民間藝人們的個人體驗和對“三星鼓”的維護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楊節(jié)五（１９０２—１９８９）是土生土長的柏木村人。他作為“三星鼓”的第三代傳人，從小隨祖父學習“三星鼓”的演奏。據(jù)楊家后人說，楊節(jié)五老人的祖父是當時活躍在宜春鄉(xiāng)村和萬載縣有名的吹打師，在舊社會時期，他們祖孫幾代人除了種田以外，吹奏“三星鼓”便作為維持生計的手藝之一?！叭枪摹痹谂f社會曾有過打更的用途，只是由于戰(zhàn)亂使得其成為一種樂器，而楊節(jié)五老人就親身參與了這樣樂器演變的經(jīng)過。因為在新中國成立后，為了不使三星鼓徹底失去其存在的意義，楊節(jié)五老人悉心研究三星鼓的特點，吸收地方戲曲采茶戲和鬧花燈的吹打樂，嘗試與嗩吶等吹奏樂器相結合，在演奏吹奏樂的過程中，還加入鐺、鈸，豐富了吹奏樂的內容，這樣慢慢形成了現(xiàn)在三星鼓樂隊編制的雛形，實現(xiàn)了三星鼓的順利演變。從這一點上，筆者認為以楊節(jié)五老人為中心所培養(yǎng)和發(fā)展出的一批民間藝人，在維護“三星鼓”這一樂種的發(fā)展過程中，占有核心的影響作用。
　　（二）家族維護
　　“三星鼓”這一樂種雖然是在萬載縣萌芽，但最終在宜春興起，并在宜春發(fā)揚光大。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與“三星鼓”的家族維護密不可分。而柏木鄉(xiāng)的楊姓家族所做的努力在筆者的調查中一直貫穿著始終。
　　
　　關于“三星鼓”的傳承方式，似乎更能體現(xiàn)出其作為家族文化的特性。費孝通在談到鄉(xiāng)土社會中教化性權力對孩子的影響時，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從并不征求、也不考慮他們同意而設下他們必須適應的社會生活方式的一方面說，教化他們的人可以說是不民主的，但是說是橫暴卻又不然”。⑤正是這一傳承方式，使“三星鼓”在發(fā)展過程中，保持著大體一致的藝術風貌，同時又以一種歷史的慣性演進了下來。對傳統(tǒng)的感念似乎是中國人抹不去的一種民族情結，把這種情結投射到家族的文化或情感傳承上，往往體現(xiàn)在“傳家寶”一類可感知的物件上。對柏木村楊家人而言，“三星鼓”就是他們對家族傳承中的一種情感寄托。甚至在“三星鼓”的改革后，新形式被采取“藏私”的方式，使得“三星鼓”的發(fā)源地萬載縣都已被排除在外。而到如今，柏木村的“三星鼓”樂班仍被公認為整個宜春市鄉(xiāng)鎮(zhèn)中演奏最專業(yè)的樂班。這一現(xiàn)象體現(xiàn)在其受歡迎程度上。如果遇上東家“做日子”，柏木村這個樂班是他們的首選。據(jù)楊細華口述，他們五個主要樂手每個禮拜幾乎有２—３天是要奔赴各大鄉(xiāng)鎮(zhèn)，包括萬載縣等鄰近的外縣去幫忙，每一場可以得到二千元左右，五個人平分，收入頗豐。可見家族的影響力在“三星鼓”的實際發(fā)展中起到了深遠的影響。
　?。ㄈ┥鐣h(huán)境與官方的共同作用
　　任何一類藝術品種的發(fā)展，都不可能脫離開它的生存土壤。作為民間樂種的“三星鼓”更是如此。它除了受到其周圍小環(huán)境的影響外，還不可避免地受到社會大環(huán)境的沖擊。“三星鼓”現(xiàn)如今能在宜春本地的各民間藝術中脫穎而出離不開一個良好寬松的社會環(huán)境。筆者在調查中，首先發(fā)現(xiàn)演奏“三星鼓”的藝人們，無論是柏木村樂班，還是洪塘鎮(zhèn)的樂班，或是其他社區(qū)樂班，對其能掌握“三星鼓”的演奏技術都感到非常自豪。而這種感知決定于社會對其的認可程度。除了前文的事例，下面還有筆者收集的數(shù)據(jù)來證明這一點。
　?。保轮袊闪⒑螅樘伶?zhèn)成立了“洪塘音樂學院”，是當時宜春鄉(xiāng)鎮(zhèn)中唯一一所教授當?shù)孛耖g音樂的學校，“三星鼓”的演奏也在教授范圍內，后期因經(jīng)費問題停辦。
　?。玻保梗担赌杲魇∥幕瘡d組織宜春市選出一支“三星鼓”代表樂隊在上海、廣州、南京等大中城市進行巡回表演。
　?。常保梗担纺辏舜旱摹叭枪摹贝順逢犣s赴北京參加“全國第二屆民間音樂舞蹈匯演”，得到了高度評價，并受到了周恩來和劉少奇的接見。
　　４．２００６年９月，宜春市文化局舉行第一次“三星鼓”大賽，為宜春民間器樂的發(fā)展做了重要的推動。
　　以上是筆者針對“社會維護對民間音樂的影響”所做的收集工作。而２０世紀的有關紀錄都是筆者在《集成》中所搜集到的，除了書面資料，文化館也提供了一些錄音材料。這些紀錄比較詳盡，為筆者的研究提供了許多重要的素材。就從這一點上，與其他有些民間音樂缺乏史料記載的缺陷，可以看出當?shù)卣畬γ耖g音樂的保護起到了重大的作用。因為這些工作大多是自上而下地展開，從而使地方政府部門有一種完成行政指令的工作態(tài)度，注重成效性和工作的連貫性，使得對這些工作成果形成了一個有效的保護。筆者認為，“三星鼓”的發(fā)展已從“文化自發(fā)性”完全過渡到了“文化自覺性”的保護。
　　結 語
　　在新中國成立后的一段時間里，音樂工作者對民間音樂所進行的搜集整理主要是因創(chuàng)作的需要，隨后，學者們出于文化自覺，對民間音樂進行有意識的的搶救工作，但到今天，則更多關注于民間音樂的時代變遷與文化的傳承?！叭枪摹睒贩N的發(fā)展就集中體現(xiàn)了這一點?，F(xiàn)如今它的生存狀況并不如我們想像中的那樣糟糕，筆者在調查中還能感受到其旺盛的生命力。
　　通過對“三星鼓”歷時的考察、音樂構成的分析與比較以及社會維持體系的影響幾個方面入手，對其目前生存現(xiàn)狀的原因探尋基本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保叭枪摹钡奈幕δ茈S著社會格局的變化相應地做出調整。在舊社會時作為“更鼓”存在，但由于戰(zhàn)爭失去生存意義后改革成為當?shù)孛耖g吹打樂樂種的主奏樂器，其中內涵的演變都與社會的變遷有著極大的關系。
　?。玻叭枪摹钡奈幕δ苁沟蒙鐣巧步?jīng)歷了時代的變遷。解放前是走街串巷的“更鼓”，而逐漸演變成為鄉(xiāng)村婚喪嫁娶儀式中必不可少的演奏樂器?，F(xiàn)如今它在自然生存狀態(tài)下又被賦予民間文化傳承的重任，這一變化直接影響了“三星鼓”目前的生存。
　?。常鐣h(huán)境及政策對“三星鼓”正面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它的生存，政府部門的有力支持，如鼓勵其走出當?shù)?，通過國家媒體的推廣等宣傳方式，在目前民族音樂整體困窘的狀況下，尤其顯得難能可貴。
　　筆者總結以上三點后認為，“三星鼓”的生存現(xiàn)狀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當?shù)匾慌嚾说膱猿?，而表面的傳承來自內心深處自覺的文化堅守，正因為這樣一種天然的情愫，“三星鼓”才能較完好地一直留存到今天。同時，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及政策對“三星鼓”的影響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它的生存。當今宜春的鄉(xiāng)村中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三星鼓”演出團體，這也直接反映了市場對該民間藝術的需求。
　　最后筆者希望，通過蒂莫西·賴斯的三重理論模式對“三星鼓”藝術和文化價值的整體考察與分析，能為其他相關學科的研究提供民族音樂發(fā)展之佐證與參考。
　　
　　
　?、俚倌鳌べ囁埂蛾P于重建民族音樂學》，湯亞汀譯，《中國音樂學》１９９１年第４期，第１２３頁。
　?、谖閲鴹潯睹褡逡魳穼W概論》，人民音樂出版社１９９７年版，第３７頁。
　?、垡舜菏形幕帧兑舜菏忻褡迕耖g器樂曲集成》，１９９５年，第６３頁。
　　④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中國音樂詞典》，人民音樂出版社１９８４年版，第４６０頁。
　　⑤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摘自新浪網(wǎng)圖書頻道。
　　
　　付小芬 江西宜春學院音樂舞蹈學院講師
　　程璐懌 北京市順義區(qū)光明小學教師
　　
　　（責任編輯 張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