壩壩賭

□墨陽子

一、水錢

趙趕山每天六點(diǎn)半起床，到廣場跑步四圈，每隔一兩天還去收費(fèi)體育館練器械打沙袋，完了買份報紙，面館或油條店早餐時邊吃邊看。他穿著入時，儀表不俗，步態(tài)沉穩(wěn)。那些晨練的熟面孔、郵亭老板、體育館教練、餐館女服務(wù)員……無不以為他是公務(wù)員或老板之類的體面人物。

這天早上，面館的女服務(wù)員送上面條后沒有走開，卻笑著說：“叔叔，聽說你在教育局上班，幫我妹妹查一下她考高中的分?jǐn)?shù)嘛?！?/p>

趙趕山打斷她的話：“誰說我在教育局上班？”

“老板娘她們。”

“搞錯了。我不在教育局上班?！?/p>

“哦。叔叔在哪里上班？”

“這個屬于國家機(jī)密，不能告訴你?！壁w趕山不高興有人打聽他的職業(yè)，摸出面錢放在桌上，面也沒有吃就走了。路過一家面包店時他買了兩個面包一袋豆?jié){，回到廣場，走進(jìn)一座很大的茶棚。

廣場的集會和運(yùn)動會功能已經(jīng)基本消失了，如今成了市民的休閑場所。周邊分布了四五個大茶棚，周末又成了貓狗市場，小販云集，猶如鄉(xiāng)鎮(zhèn)趕場。

趙趕山喝茶的這個大茶棚十米寬近三十米長，共有六七十張茶桌，分屬三個老板經(jīng)營。其他幾個茶棚多麻將長牌客，唯這個茶棚聚集了一批悶雞、比三公、推馬股和童子二八的賭徒，來來去去，說不清有多少人，賭注有大有小，算不出每天集散的金額。

這時還不到九點(diǎn)，茶棚一角卻有一桌近十人在燜雞比三公。趙趕山離賭桌十米左右坐下來，老板泡茶時，他問：“這些賭哥又是通宵作戰(zhàn)？”

老板笑著點(diǎn)頭，瞥見牌桌上有個中年人離桌向這邊走來，連忙識趣地走開了。

中年人走近趙趕山，彎腰小聲說：“三哥。帶的千二百塊全輸了，找你打點(diǎn)水?！?/p>

趙趕山一邊摸錢一邊問：“一個夠不夠？”一個指一千元。

中年人忙說：“夠夠夠。腳跟腳，晚上就還你?！?/p>

趙趕山數(shù)了九百五十元給了中年人：“照規(guī)矩辦，先扣今天的水息?！蹦侨艘豢诔袘?yīng)，連說照規(guī)矩辦。趙趕山又說：“有時手氣不好是方位坐錯了。找地方耍耍蛇（指小便），轉(zhuǎn)去換個位置試試。”那人連聲說好，打了水走了。

趙趕山開始喝豆?jié){吃面包?！敖裉爝\(yùn)氣好，一上班生意就來了?！彼肫鹆嗣骛^那個服務(wù)小姐，忍不住笑了。這就是我的職業(yè)，放水錢！能逢人便講的嗎？

吃完早餐，他去洗了手，回到桌邊看報，心中盤算著毛胖子該還錢來了。這將是他今天的第二筆收入。毛胖子是老熟人了，昨天打兩個水給他時沒有先扣水息，到今天十點(diǎn)正算一個對時，該還二千一百元。過了十點(diǎn)又算一天。但這人關(guān)系深了點(diǎn)，過的時間不多他耍賴咋辦？

果然，毛胖子十一點(diǎn)過才走進(jìn)茶棚，大模大樣地走到趙趕山桌邊拉了把椅子坐下，摸出一疊錢遞給趙趕山說：“昨晚上沖了個喜，看今天手氣好點(diǎn)不！”趙趕山迅速地數(shù)了錢，心中有了計(jì)較，笑著說：“親兄弟明算賬嘛。今天的水息就默了？”

毛胖子笑道：“三哥這么認(rèn)真干啥？七八年的哥們了，過一二十分鐘還要多算一天？”

“不是過了一二十分鐘，是過了一兩個小時。照規(guī)矩辦嘛，該算一天了?！?/p>

“就算過了一兩個小時咋了？七八年的兄弟了!”

“一兩個小時兄弟間當(dāng)然不必認(rèn)真。但你少付我一百元拿去打炮沖喜了，你打炮沖喜的錢就等于是我付的。我付錢你沖喜，調(diào)過來就該我倒霉了是不是？今天的水息你必須拿?！?/p>

毛胖子沉默了，今天帶的錢不多，過會下注還得找人借錢。于是他很不情愿地摸出錢，抽了一百元扔過去。氣憤地說：“壩壩頭的人都說，趙三哥如今是從奴隸到將軍了。怎么成將軍的？狠了心算水錢，過一分鐘都不打讓手。只怕三哥忘了當(dāng)年從朋友身上借饅頭錢的日子了?！?/p>

趙趕山把一百元裝做漫不經(jīng)心的裝進(jìn)褲包?！爱?dāng)年借饅頭錢給我的人，我趙某人也沒少還人情。一個饅頭兩臺酒，這人情還沒有還夠？閻王債？自己兄弟說氣話我不計(jì)較，換了別人，老子打落他門牙！”

毛胖子雙眼不停地眨了一二十下，眨夠了，站起來說：“這個壩壩，就數(shù)我毛胖子永遠(yuǎn)混不出人樣子。服了三哥了！”

毛胖子走了，趙趕山靠在椅上假寐。他一邊心中罵毛胖子。一邊自我寬慰：今天才開頭，就掙了二百五十元了。人情似紙張張薄，張張紙幣才是真。

趙趕山是竹寧縣近郊的農(nóng)民，年輕時農(nóng)活之余常干石匠活。那年頭農(nóng)村的建筑以石料和磚瓦為主。建房熱潮一來，趙趕山提了煙酒茶糖，書記村長會計(jì)拜完，采石場也就承包到手了。一干七八年，掙了十幾萬。村里人眼紅了。但由于采石場是在他家的承包地上，他有錢又肯送禮請吃，所以村里換了幾屆頭頭，誰也爭不去他家的采石場。

后來不明不白就出事了。先是工人檢查啞炮，填埋的火藥突然炸開了，傷殘了一個石工，治療賠償花了兩三萬。半年后，正是電視報紙大談世紀(jì)末災(zāi)難之時，石場一個工人開手拖車送石料翻下了五六米高的一個地坎，司機(jī)往旁邊的紅苕地一跳，像有鬼一樣一根條石跟著跳，砸在司機(jī)腳上，治療賠償又花了兩三萬。

趙趕山?jīng)Q定把石場停了，進(jìn)城去求發(fā)展。

進(jìn)城前一天，一個磚廠老板約他去燜雞。趙趕山手氣不好，連拿了幾勾小牌后，他扔牌大罵：“啥子爛牌！日你媽！”同桌燜雞的一個同村打工仔開玩笑說：“要日這爛牌的媽，遠(yuǎn)嘍，在江蘇?！壁w趕山大眼一瞪：“兄弟，啥子意思？”回鄉(xiāng)打工仔說：“這牌是江蘇廠家生產(chǎn)的，牌的媽是江蘇老板，要日牌的媽不去江蘇咋日？”趙趕山哈哈大笑：說得好！打工仔也跟著笑，突然眼睛一黑，已經(jīng)挨了趙趕山一拳。打工仔轉(zhuǎn)身去找扁擔(dān)，趙趕山追過去一腳把打工仔踹出堂屋。磚廠老板一把抱住趙趕山一邊對打工仔喊：“快朝張治安家跑！趕山輸瘋了，啥子事都干得出來?！?/p>

打工仔爬起來就跑。趙趕山掙脫磚廠老板后，一邊罵一邊追，追到張治安家外，他一下子站住了。張治安手持警棍，四個民兵一排站在張治安身后。趙趕山哈哈一笑說：“媽X，好大陣仗，老子算怕了你了！”一邊說一邊轉(zhuǎn)身走了。把人打傷了，終歸還是怕治安管制的。他回家對老婆兒子講了，找出身份證和錢，背上老婆為他收拾的衣物，逃過了縣城，逃到了三江市。

在一個人口大流動的時代，他這點(diǎn)小案子，還立不了案。鄉(xiāng)下他老婆賠點(diǎn)錢也就過去了。趙趕山到三江市找到了先進(jìn)城的老鄉(xiāng)，經(jīng)介紹開始了打工生涯。

他先到一家酒廠干活，嫌工資低干一陣不干了，他又去幫人開沙石汽車，嫌夜里跑車太累，干了兩個月又不干了。他干過預(yù)制工、建筑工，始終找不到一個自認(rèn)為可以安身立命，發(fā)財奔小康的行當(dāng)?？鄲灂r，他又隨朋友一起走向了牌桌：桌子上去磨兩個。

有天他和同鄉(xiāng)陳三娃一起去河邊的一家茶館燜雞。一桌近十個人，五元打底，三十元封頂。不久，他拿到一勾8飛機(jī)（三個8），封頂后跟到第三圈時，所有的人都丟了牌，只剩下他和一個年輕人在對拼。二人三十元三十元地往桌上扔。趙趕山手上的錢跟完了，伸手往身上一摸，一下子呆了：帶來的幾百元錢全跟完了。他望著陳三娃說：“三娃，扯點(diǎn)錢給我。”

陳三娃拍了拍擺在面前的錢說：“我也輸了，還剩20多元，開牌都不夠。還要跟就只有找老板借水錢了?！?/p>

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女人。她說：“陳三娃，你這個朋友第一次來，要打水你擔(dān)保?！?/p>

陳三娃說：“三五百塊錢算啥喲，我擔(dān)保?！?/p>

老板娘：“你這個朋友懂規(guī)矩嗎？”

趙趕山嘴巴甜甜的說：“大姐，我趙趕山賭錢是家傳。三歲時我媽就教我賭。我媽兩個銅錢攤在手上，手一翻，把小錢捂在桌上，幺兒，你猜，是陰是麻還是干子？猜對了媽買糖給你吃。我三歲會猜陰麻，五歲會打二連，七歲讀小學(xué)打葉子牌，大娃兒都打不贏我。打了大半輩子牌，打水的規(guī)矩都不懂還混個啥？”

老板娘笑了，借了五百元水錢給他。錢一到手，趙趕山又跟。但他扔錢越扔越慢。他發(fā)現(xiàn)對手嘴角含笑，下注不急不躁。趙趕山開始想到對手的牌可能比他大了。他開牌，對手是三個A。

作為一個農(nóng)民，幾乎無例外地借過錢。但借親友的人情錢和借信用社的低息貸款，與賭場打水完全不同。賭場打水一百元一天付利息五元。二十天不還，借一百就要還上兩百元了。所以，賭徒臨時缺賭本，一般就借個幾百上千，第二天動老本或找親友借都要先把水錢還了。

趙趕山這天大半夜沒睡，想著這些年賭錢都是輸多贏少，啥時才能有養(yǎng)老錢？反倒是放水錢的，細(xì)水長流，積少成多，只怕奔小康還快些。

趙趕山終于選擇了放水錢這條路。他混跡各個賭場，結(jié)識各種人物，了解他們的根底和牌品。他極力巴結(jié)資金雄厚的水公司，甚至做過他們的打手。他拿出少數(shù)老本，試著在熟悉的賭客中放一點(diǎn)小額。他十分小心，極少放漂。偶爾放漂，拼老拳也要討回（這也就是他堅(jiān)持健身的原因）。于是，水行傳說他放水的水平很高。有一二水公司資金閑置，干脆以月息或年息打給趙趕山三五萬，由他去放日息。如此雙方得利。趙趕山也慢慢站穩(wěn)了腳跟。

“三哥三哥！”有人喊他，把他從假寐沉思中喊醒過來。趙趕山睜開眼，看見一個外號叫南瓜的年輕人在喊他。

“小珠寶突然發(fā)瘋了，要推幾勾吃午飯，他喊三哥去一下。”

小珠寶是廣場這個賭壩壩里真正有錢的幾個人之一。他開了兩家珠寶古玩店，家中六七十萬現(xiàn)金不成問題。他當(dāng)寶官推馬股或推童子二八，下注者里三層外三層，原因是他坐莊不限注，砌牌不作假，每次輸光了，隨便喊一聲打水，立即就有放水錢的將早已準(zhǔn)備的錢如數(shù)遞在他手里。在這個大茶棚里專吃水錢的幾個人，幾乎都把眼睛落在他身上。

趙趕山站起來朝小珠寶快步走去。

小珠寶說：“趕山，扯點(diǎn)錢來?！?/p>

趙趕山馬上從褲包中摸出一萬，銀行的扎紙尚在，遞過去說：“我馬上打電話叫娃兒再送點(diǎn)過來?！?、

小珠寶說：“推幾注耍耍勾，那么夸張做啥子？坐好坐好。扭著我推的人坐正角，扭扭捏捏我要日先人板板了?！?/p>

牌局很快就形成了，十幾個賭徒眨眼間就把寶官和三個正角圍在了中間。趙趕山默默地走開了，退到離賭堆七八米遠(yuǎn)處冷眼旁觀。

半個小時不到，小珠寶捏著厚厚一疊百元幣下官了。他今天手氣先霉后紅，而且拐點(diǎn)來得快。開局前十分鐘就輸了六七千。賭徒們爭相私語：官霉，快下重注。于是賭徒紛紛出手，一千八百的下注，甚至有兩千三千下注的。一疊疊錢沿著順門天門尾門排成一個U形錢陣。再推了幾注，莊家的拐點(diǎn)出現(xiàn)了，小珠寶連續(xù)三勾通吃，反敗為勝，贏了二萬幾。他下官了。擠出人堆，在另一張茶桌上理好錢，向趙趕山招招手，還了他一萬零五百元，說：“一起喝酒。”

趙趕山笑著推辭：“我不能走，還要等人?！?/p>

“等哪個？”

“等黃爛賬?！?/p>

“你咋個打水給他喲？他八方都是債，有錢還你？”

“昨天中午兩個年輕人腳跟腳逼他還錢，不還要打他，他找我說了很多好話，只好幫他救個急?！?/p>

小珠寶揣好錢走了，趙趕山回到茶桌等黃爛賬。

兩點(diǎn)鐘黃爛賬沒有來。趙趕山喊了一份快餐，吃完了，黃爛賬還是沒有來。直到快四點(diǎn)了，黃爛賬來了。

黃爛賬本名叫黃建德，是建筑公司的下崗工人。快五十的人了，等社保等得頭發(fā)全白了。但他五短身材十分健壯，一臉橫肉配了個酒糟鼻，十分獨(dú)特。

他走到趙趕山面前坐下說：“我到南岸找親戚借錢，回城公交車堵了?！彼贿呎f著堵車的事，一邊從身上摸出一大把錢，各種面值都有，亂成一團(tuán)，慢慢清理。清理好后一數(shù)，總共是一千零六十二元。他把一千零五十元放在趙趕山面前說：“三哥，一千是還本，另外五十是水錢。我們清賬了?！?/p>

趙趕山說：“下午兩點(diǎn)一個對時，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四點(diǎn)了。今天的水錢你就給我吞了？”

“三哥，不是我有意遲到，公交車堵車了嘛。要打今天的水錢，只好一起去找公交車司機(jī)要了。”

趙趕山一聽，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黃建德：“你，你跟老子講橫話？”他一吼，立時就圍起了人。

“不是講橫話，是講道理嘛。人都要講道理是不是？又不是我要遲到，堵車害我遲到了，今天的水不找司機(jī)要找哪個？”

“你狗日的忘恩負(fù)義！昨天兩個二桿子要打你，老子借錢給你改尾攪，救了你……”

“三哥，你又說錯了。你不是救了我，是害了我?！?/p>

“我明明救了你，咋是害了你？你說給大家聽聽?！?/p>

“兩個二桿子要打我？他敢？我?guī)麄円黄鹫胰私桢X，是做個樣子，借不到錢還他，他們也只好走人。偏你要當(dāng)好人，要借錢給我，害得我欠轉(zhuǎn)轉(zhuǎn)賬，借張三還李四，借王麻子還張三。二桿子要打我？老子巴不得他打。打傷了，賭賬就充醫(yī)藥費(fèi)不用還了。你說你是不是害了我？”

趙趕山聽后，氣得張口結(jié)舌，好半天說不出話，換過一口氣，他才說：“你這歪歪道理還歪得真像是道理。老子不管，總之你今天要打水！”說著站了起來。

黃建德雙眼一瞪：“我已經(jīng)打了一天水，清了。今天的水不打了！”

趙趕山要準(zhǔn)備出手了：“今天的水不打，老子照樣揍你！”

黃建德一聽，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說：“打兩拳真是太溫柔了?！边@句話一說完，黃建德脖子向前一伸，那粗壯的短脖頓時長了三寸，突然大吼：“去找刀來，砍我！”

趙趕山嚇了一跳，退了一步，舉起的拳頭又垂下去了。此人不畏打，奈何以打懼之？

四周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哄堂大笑，圍觀的人猶如過節(jié)一般，又喊又叫又大聲笑，中間還有鼓掌聲。一個女聲高喊：“快打110！”

二、跑灘

在壩壩賭這個王國里，流傳著一個神話：三江市下江北有一個叫海娃的年輕人，靠賭起家，在七八年時間里，竟掙下了上千萬的資產(chǎn)！

傳說這個海娃高高大大、白白胖胖，完全不像是一個在黑道灰道打滾的人。尤其是那一手賭技，不知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他賭馬股下注時，下十注總要贏六七注，而且都是下大注贏。他坐莊就更神了。傳說不管是用撲克推還是用麻將推，他推上幾輪，就能將牌記個大概，對砌出的牌每一勾的逗口和點(diǎn)子，心里基本有了底。盡管有賭徒動牌，他心里仍然有個大概。行話說，牌無假牌，骰子咬人，他要哪勾牌，骰子打出來的點(diǎn)子，十有八九是他要的勾子。到他有幾十萬的時候，他開始一邊賭一邊放水錢。等到他坐莊，沒人敢和他賭時，他已經(jīng)有一兩百萬資金了。他開始買車跑運(yùn)輸。買通附近一個大廠的基建官員后，有了干不完的活。錢再多些時，又買房倒房，并做一些其他生意。最后終于成了一個公司的“?？偂?。

這個靠賭和放水錢發(fā)家致富的神話，激動著一些賭徒的心靈，使之越陷越深。但模仿者中的成功者不見出現(xiàn)，輸?shù)觅u房賣車的或負(fù)債累累者卻大有人在。魚販子便是其中之一。

發(fā)財是絕大多數(shù)人共同的夢想。魚販子家中人口眾多，七個兄弟姐妹吃飯時，搶菜猶如戰(zhàn)場上爭城奪地一般激烈。這種習(xí)養(yǎng)使他認(rèn)為人生最重要的問題便是吃。他能自立時就承包了隊(duì)上的一口大魚塘，他成功了。春節(jié)前十天，縣城里有個魚老板帶人來他的魚塘買了一千一百斤魚，挑上公路后分裝在三輛用大塑料布盛水的手拖車廂中。他賣出的花鰱、草魚等均價三元，第二天上縣城一打聽，花鰱五元五，草魚六元五。他原來知道有差價，但還是一下子就大為不平起來。老子起早摸黑十個月，魚苗喂食抽水的成本和承包費(fèi)占了百分之七十，三千多元售價只賺千余元，算成十個月人工，每月才百多元。魚行買去批發(fā)零售，三兩天就賣光了，凈賺兩千多元。他媽的，養(yǎng)豬的不如買豬的，買豬的不如殺豬的，殺豬的不如賣肉的。養(yǎng)魚同樣虧！他把魚塘退了，開始買魚賣魚。

經(jīng)歷了百坎千坷，千辛萬苦，他發(fā)財了，小康了?？墒怯矟q大了。小時候七兄妹在餐桌上搶菜時，筷子功夫好搶到一塊大骨頭可以高興老半天。如今欲望大了，賺多少錢也嫌不夠用了。尤其是賭輸時這種感覺更強(qiáng)烈。他時常扯著嗓子用流行歌的調(diào)子對著天吼：

誰能告訴我

怎樣才能

一夜發(fā)大財？

這個時候他在賭場中聽到了關(guān)于海娃長大成?？偟纳裨挕Ｋ阳~檔交給四弟管理，一頭扎進(jìn)了賭場。

他第一次出現(xiàn)在廣場的大茶棚中時，十足是個大款形象。一個豬腰子皮包中全是百元幣，脹鼓鼓的似乎要將皮包脹爆！這時候，廣場大茶棚這處賭國的山寨正處在全盛期，派出所連一次都還沒來抓過賭。四面八方的賭徒都來這里“上山”。魚販子來的第一天，手氣很不錯，雞牌好、三公點(diǎn)子也同樣好。一桌十一二個賭徒，他一個人就挑了六家二十元的三公平注。不到三個小時，他贏了五千多元。帶他來的朋友催他下桌子，并把他介紹給茶老板尹四哥。魚販子當(dāng)著許多人的面數(shù)了一萬元，說存在尹四哥這里，回去怕老婆搜查。最后六七個哥們?nèi)ズ染疲【埔幌?，五糧春兩瓶，連一桌子菜，魚販子買單。眨眼之間，魚販子就成了一個人人爭著結(jié)交的哥子。

牛刀小試后，魚販子開始踩深水了。壩壩賭徒把悶小雞稱為洗手，悶雞帶比三公稱為洗腳，把賭馬股賭童子二八稱為踩深水，因?yàn)楹笳咻斱A大。

拿下象棋做個比喻，魚販子前幾天賭馬股好比開局，輸贏對沖后略有斬獲。致富心切的魚販子很快就進(jìn)入了中盤廝殺。

有天晚上押馬股，魚販子半個小時就贏了幾千元。莊家何四輸干了。放水錢的知道何四是個潺胡子，都不愿打水給他，何四只有下莊了。眾人慫恿魚販子坐莊，魚販子坐在桌邊大口大口地猛吸香煙，一口要吸掉四分之一，吐出的煙氣要霧掉半張桌子。他自己心里明白，何四當(dāng)官時他下注全是跟著一個外號叫母二哥的老馬股押的注。他觀察過這個老鬼幾天，見他押注贏多輸少。母二哥押注的訣竅，他也猜到了一些，正準(zhǔn)備隔天請他喝酒，套點(diǎn)賭經(jīng)。如今眾人慫恿他升莊，他有錢，但沒有感覺，拿不定主意。

坐在魚販子對面的老鬼母二哥，見魚販子由于心情緊張臉色都青了，魚販子原來發(fā)亮發(fā)紅的印堂穴，這時也灰暗了。母二哥知道魚販子除非不升莊，一升官坐莊十有八九要輸。老鬼母二哥發(fā)話了“魚大哥，俗話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命中該贏，賭神自會暗中相助。命中該輸，今天不輸，明后天也要輸。怕啥子？先限注推個幾千塊錢試個水響嘛！”

魚販子一想有理，于是，開船了。

他將麻將牌和了一下，開始砌牌。他的手有點(diǎn)抖。在鄉(xiāng)下他當(dāng)過小莊，鄉(xiāng)親們?nèi)叵伦ⅰＴ隰~行圈子，大家聯(lián)絡(luò)感情，三百兩百下注也沒拼過命。這壩壩賭里賭的卻是身家性命呀！誰都想贏，當(dāng)成了發(fā)財?shù)臋C(jī)會和發(fā)財?shù)穆殬I(yè)。贏了，半夜去按摩店玩?zhèn)€雙飛；輸了，明天的早飯錢另想辦法。

第一勾，魚販子贏二賠一。他贏了天門尾門兩處小注，總共六百元，輸了順門，該賠九百元。均輸三百元。

老鬼母二哥心中暗笑，贏兩道門輸一道門還要賠錢，今晚上魚販子死定了。魚販子推了第一勾后，似乎心定了手穩(wěn)了。老鬼母二哥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歡快的抖動著，白多黑少的斗雞眼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魚販子砌牌。他下注三百，贏了。下注六百，再贏。然后歇了兩勾，他見魚販子手氣一直不好，認(rèn)定他弱已成勢，猛地將一千兩百元拍在順門上。魚販子嚇了一小跳，望了母二哥一眼，心想，老拿小點(diǎn)子，何不干脆喊個小吃大？他捏著骰子喊：“這一勾嫩逗，小吃大?！迸埔婚_出來，一桌子近二十人齊聲喊叫，出鬼了！魚販子喊嫩逗，小吃大，他自己卻得了個九點(diǎn)。母二哥牌最小：四個幺一個二。母二哥該輸?shù)呐品匆蚨嚎谝蛔兌众A了。

母二哥手里抓著連本帶利近三千元，笑著站起來說：“有財大家發(fā)。你們來?！彼x開賭桌，一邊喝茶去了。像母二哥這樣識勢知機(jī)的老鬼，在賭場上是不多的。大多數(shù)賭徒贏了想多贏不愿意走，輸了想撈本更不愿走。所以才有先贏后輸?shù)?、輸了直至?fù)債的。

魚販子已經(jīng)輸了七八千了，見母二哥贏了兩千多站起來就走勃然大怒。他抓起兩張麻將一拍桌子，喝道：“當(dāng)真告花子沒得媽？是不是？下注！一萬八千一注下老子都認(rèn)！”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坐莊的和下注的都整了個汗流浹背。一張賭桌二十多人，時而鴉雀無聲，時而一陣喊叫哄然響起，時而有賭客因賠注歸屬吵鬧不休……密不透風(fēng)煙氣嗆人的人堆，直到魚販子輸光了自己的萬多塊錢和打水的一萬五千元錢，才一哄而散。

魚販子想翻本，十天之內(nèi)又坐了三次莊。結(jié)果不但輸光自己的三四萬小積蓄，反而欠水錢七萬二千元。從第十一天起，魚販子連續(xù)兩天沒有出現(xiàn)。三個放水錢給魚販子的水老板大為恐慌，各自在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山上（指大大小小的賭場）到處尋找魚販子，整整找了一個下午一個晚上，連魚販子的影子都沒看見。于是，三個水客約了第二天上午一起到北門魚市場去找魚販子。

趙趕山放水錢歷來以小額穩(wěn)快為主，七八年省吃儉用甚至戒賭，亦有二三十萬資金了。但他兒子趙小強(qiáng)卻說這年頭二三十萬算個啥？和告花子相比算小康，和富人相比又成了告花子。放水頂天就放到一萬，太膽小了。縣城修河堤，還不如再回鄉(xiāng)下重開石廠。趙趕山被兒子一激，決定看準(zhǔn)人后適當(dāng)放點(diǎn)稍大額的。

魚販子第一次推馬股向蘭胡子打了一萬五的水，第二天不到一個對時就連本帶利還清了。趙趕山還不放心，遠(yuǎn)遠(yuǎn)地跟蹤魚販子回市場。見其手下搬椅子遞茶水十分恭敬，吃飯時一大桌人，正吃飯時送魚的車子來了，魚販子喊出幾個名字，那幾個人放下飯碗就干活去了。趙趕山終于相信這是個有根底的人。所以這輪魚販子舉債，趙趕山一個人就打了三萬元水錢給他。

趙趕山等三人找到魚販子的鋪面，卻沒有找到魚販子本人。魚販子的四弟說，這魚檔生意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魚販子的了，已經(jīng)在十多天以前就以兩萬元的轉(zhuǎn)讓費(fèi)轉(zhuǎn)讓給他了。魚販子的四弟還搶白三個水客：你們?nèi)鞗]見到他了？我還十多天沒見到他了呢！

幾個人正說著話，廣場大茶棚中的一個老賭哥外號叫爛李子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他一過來就發(fā)煙，同時聲明是魚販子托他來找三位水老板拿言語的。

爛李子很多年前曾在一位大老板手下跑過二排。這個大老板犯了點(diǎn)事，爛李子一肩擔(dān)了，判了五年。勞改三年后提前釋放了。一出來就在廣場漂，身上卻又有用不完的錢。傳說那位大老板每月給他三千元。他是茶棚老板尹四哥的拜把子兄弟。平常以殺象棋為職業(yè)，二十元至五百元的賭注都?xì)ⅰＫ逅嚇O高，贏任何對手都只贏一步棋，叫對手永不服輸卻又永遠(yuǎn)輸錢。操江湖操到極品謂之“爛”，他姓李，所以外號叫爛李子。

蘭胡子說：“爛李子，魚販子喊你來拿啥子言語？”

爛李子說：“尹四哥剛才喊著我，說魚販子一個月前在高連縣犯了點(diǎn)事，前幾天警察找到廣場大茶棚來了。魚販子聽到風(fēng)聲躲到外地去了。去哪里尹四哥也不知道。只說魚販子走時留了三百元錢在尹四那里。尹四今早上托我來找三位水老板中午喝臺小酒，順便把魚販子借的水錢的水息扎一下。他躲警察不曉得躲到哪一天，要是水息一直算下去，美國首富巴菲特只怕也遭不??！魚販子總共欠了你們?nèi)黄呷f二千元。一百元一天水息五元。七萬二千元的水息，一天就是三千五百一十元。扎到今天是三天，水息總共一萬零五百三十元。后面的日子，請三位水老板高抬貴手，以月息百分之五算，等高連縣的警察追得松一點(diǎn)，魚販子就回來和你們改尾攪?！?/p>

趙趕山笑著說：“好，看尹四和你爛李子的面子，我認(rèn)了。你先把這三天的水息還了嘛?！?/p>

爛李子笑了：“又不是我打你的水，我還啥子息？”

趙趕山呸了一聲：“說半天是電視頭的美女，看得心慌都摸不到一把。”

蘭胡子大怒：“爛李子，我曉得你爛八方，想不到你爛起十方來了！幾萬塊錢的得失，你一句話就想定盤子了？你操老大？差得遠(yuǎn)！你把魚販子喊出來！”

爛李子也冒火了：“我爛八方亦好爛十方亦好，從沒找你蘭胡子打過水是不是？哪個喊得出來哪個去喊！尹四拿了四百元，三百元喝酒，一百元是我的口水錢。認(rèn)賬就去喝酒，不認(rèn)賬算逑了！老子話帶到了。江湖規(guī)矩，禮節(jié)走到了。認(rèn)不認(rèn)由你們，壩壩頭的規(guī)矩，你們?nèi)齻€還改不了！”

幾個人吵了一陣，不歡而散。那一臺酒自然是沒有去喝的。但爛李子回去只退了尹四哥三百元，一百元口水錢自然是不退的。

一單水放漂了，生意還得做下去。趙趕山又回到了廣場大茶棚，他比以前更小心了。像他這種小資本，只要一兩單稍大額的水錢放漂，注定要破產(chǎn)。大水公司放大額基本堅(jiān)持超價抵押。這壩壩賭中多是光屁股打響板的混混，是存了心來撈的。趙趕山現(xiàn)在連五千元以上的額度全部不放水了。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大茶棚中熱鬧依舊，長牌麻桌不算，悶雞比三公的就有兩大桌，還有一些賭客在等人升官推馬股。趙趕山正坐在茶桌前品茗等生意，突然看見一個頭戴遮陽帽的人走進(jìn)茶棚，兩眼四處張望，看見趙趕山，笑了笑，卻徑直往悶雞的賭桌走去。

趙趕山大喝：“豬八戒，跟老子過來！”

那人回頭一笑，慢慢走了過來：“腰無半文，喊過來又有啥子用？”

趙趕山罵道：“三百元水錢不多。但長達(dá)三個月，一天水息十五元。九十天水息是多少？你算給我聽聽?！?/p>

豬八戒笑容依舊地拖了把椅子坐下：“我進(jìn)籠子了，你還算九十天？天理不容！壩壩賭規(guī)矩不容！”

“你進(jìn)籠子了？”

“我在外頭跑灘，跟著朋友上山，運(yùn)氣不好，一起遭抓進(jìn)籠子去了?！?/p>

“在哪里出的事？”

“龍昌。”

“三江市有哪些人遭抓？”

“那天就我和朋友兩個?！?/p>

“拘留也就十五天嘛，你屁股大，要關(guān)你九十天？”

“出來繼續(xù)漂嘛?！?/p>

“遇見過三江市的人嗎？”

“多了！南瓜、王二娃、魚尾巴……”

“魚尾巴是誰？我咋不認(rèn)得？”

“欠你三萬水錢，你不認(rèn)得？怪了！”

“你是說魚販子？”趙趕山一聽，連忙摸出煙，扔了一支過去。豬八戒拿起煙，又抓過趙趕山的打火機(jī)，點(diǎn)燃煙，享受地吸著，一聲不吭。

趙趕山問：“魚販子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咋敢說？你去找到他，他回來不找我拼命？”

“說嘛，說了去喝酒，我出血?！?/p>

豬八戒搖搖頭：“一臺酒值三萬？”

“你那三百塊水錢扎了水照月息算，行了吧？”

豬八戒搖搖頭：“魚販子欠你三萬，一天水錢都是一千五。我那點(diǎn)水算個逑！”

“你就還三百本金，水息全免了?？煺f！”

“三百元本金我也沒得還！兩天我就吃了一碗面，說話都沒氣力了?！?/p>

“你跟老子得寸進(jìn)尺，老子天天練長跑打沙袋，惹冒火了，打得你鉆桌子！”

“小意思，老子一身是債，遲早要遭水公司下零件，鉆桌子太好玩了！”

“你說！你快點(diǎn)說！”趙趕山口氣軟下來了?！拔艺漳阏f的找到魚販子，三百塊本金你也不必還了！”

豬八戒甜甜地笑了：“趙趕山啊趙趕山，聽說你龜兒放水錢這些年也有幾十萬了，咋個兩三百元都看進(jìn)骨頭里去？你媽的屄太兇了嘛！公安抓賭錢，咋不抓你這種放水錢吸人血的吸血鬼？”豬八戒洗刷著趙趕山，驀地扔掉半截?zé)燁^，伸手拍了拍桌子，臉色一垮道：“還不跟老子發(fā)煙？”

軟就軟到底！趙趕山抓起桌上的煙盒扔過去：“拿去慢慢抽，快說！”這句話剛說完，趙趕山突然發(fā)現(xiàn)豬八戒身后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了三個年輕人。三個年輕人高矮胖瘦不一，但穿的T恤衫和牛仔褲卻一模一樣，而且小臂上都文了騰海蛟龍的圖形。趙趕山倒吸了一口冷氣，明白遇上下江北海大爺?shù)娜肆耍?/p>

豬八戒從趙趕山的眼神中看出身后有異，正想回頭，遮陽帽上已經(jīng)壓上了一雙手，一個聲調(diào)平和地說：“跑呀！跑灘好耍得很是不是？四十多歲的人，跑灘還能跑出個啥名堂？錢跑干了，跑不動了，又回來了？”

另一個年輕人伸手抓住豬八戒的手臂要拖他起來，豬八戒坐不住，又不想起來，故意重心向下，頓時被拖在了地上。年輕人說：“想裝死狗？站起來！老大要你去見他?？旄覀冏?！”

三、索債

豬八戒拉推倒在地下，頓時喊叫起來：“三哥救我！”他以為趙趕山要追魚販子下落，會保他一馬。但他看錯人了。趙趕山脾氣暴躁，遇上惡的，他卻又怯弱了。尋找魚販子已經(jīng)有線索了，根本犯不著為豬八戒去惹海大爺那一伙人。趙趕山抓起打火機(jī)和扔給豬八戒的半盒煙，轉(zhuǎn)身就走開了。

豬八戒一喊，大茶棚中打牌喝茶的頓時就圍了許多人過來看熱鬧。三個年輕人中一個對著對外面喊：“把車開過來！”另兩個年輕人抬起躺在地上的豬八戒就向棚外走。豬八戒急了，伸手抓住支撐大棚的一根鋼柱。后面抬豬八戒雙腳的那個年輕人一見，立即起腳一踹，正踹在豬八戒抓著鋼柱的手指上，豬八戒一聲慘叫松開了手，兩個年輕人抬起豬八戒出了茶棚。一輛黑色轎車已經(jīng)停在外面，二人把豬八戒塞進(jìn)去，左右一夾，呯呯幾聲車門響后，轎車滑了十來米遠(yuǎn)，加速，車開走了。

豬八戒就這樣被人抓走了。圍觀者卻議而不散。

豬八戒本名朱茂林。僅僅因?yàn)椤段饔斡洝繁唤袢藧撼矗i八戒因之名滿天下，姓朱者得此外號常常不需要其它理由。朱茂林的外貌不但不像豬八戒，反而顯得老帥老帥的，很得大舞廳中年婦女的欣賞。他本來是市政的財務(wù)科長，因包養(yǎng)小三和賭博惡習(xí)挪用了公款，事發(fā)后私房賣了，公職也丟了，從此流落江湖。

他剛開始流落江湖時，親友都不知情，被豬八戒以借之名義騙了許多錢。最后無處借了，就在大舞廳中盯上了單身富婆，吃上了軟飯。滿足了富婆弄到錢后，又去嫖年輕小姐。傳說他有次押童子二八，贏了兩萬多元，立馬去賓館住下，夜夜雙飛，錢用完了才又出來騙。有個富婆被他騙了幾十萬，拿他沒法，才去找外侄海老大出面來解決。

茶棚中眾人都認(rèn)為豬八戒這下子死定了。但老鬼母二哥卻擰著山羊胡子說：“不一定！這人鬼名堂多得很。有回他借我二十元吃午飯，第二天還我錢時，身上摸出一扎百元幣，銀行扎紙?jiān)獠粍?，整整一萬元！老實(shí)人遇到事說死就死了。這種人死不了，禍害活千年！”

趙趕山?jīng)]有加入議論，只是嘆氣，打水給他的三百元算是放漂了！

趙趕山有南瓜的電話，一問就問出了魚販子在龍昌中心農(nóng)貿(mào)市場轉(zhuǎn)租了一個魚檔，生意比三江市這邊還大，趙趕山打聽清楚后，就去買了一條中華香煙，到西郊環(huán)球紅酒商行找老板胡義先。

胡義先放水已經(jīng)有好些年了。所謂水公司是群眾的叫法。放水的老板其實(shí)都有一個合法的公司作掩護(hù)。只在近年，銀行緊縮貸款，民間借貸多了，街上才常見“138XXXXXXXX，無擔(dān)保貸款，聯(lián)系就貸”之類的招貼和地告。

經(jīng)理室在門面的內(nèi)隔間。趙趕山站在門外喊；“老大”。

“趕山呀？進(jìn)來嘛?？蜌馍?？”

趙趕山進(jìn)去，把一條中華放在桌上:“這煙孝敬大哥?！?/p>

“自己兄弟，說這么難聽？有魚販子的消息嗎？”

“魚販子在龍昌中心農(nóng)貿(mào)市場轉(zhuǎn)租了一個魚檔?！壁w趕山說，把昨晚上豬八戒的事順帶說了。

“你打算怎么辦？”

“我想找人去把魚販子弄回來。”

“你是說把魚販子綁架回來？”

趙趕山默認(rèn)。近年來他放水已經(jīng)很少動用自己的錢了。他從胡義先這類水公司借十萬，年息百分之十五。一年連本帶利還十一萬五千元。他用去放日息百分之五，息差何等之大！表面上他付水公司年息，把進(jìn)賬分薄了。實(shí)際上他大占便宜：稍大的單子一放漂，水公司怕自己的水錢收不回去，就出面幫著追賬。

胡義先盯著他桌上的電腦想了片刻說：“就三萬塊錢嘛，做這么大個手腳，值嗎？綁架過程中發(fā)生斗毆，有了傷害，公安插手咋辦？你有能力擺平嗎？”

趙趕山低聲說：“所以才來求大哥嘛？”

“我絕對不會幫你干這種事！”胡義先一口拒絕，“我百多兩百萬的水錢在外面，有的漂了幾個月了，我都還不準(zhǔn)備干暴力索債的那種事。你弄清楚你是在啥子道上混沒有？放水錢基本上屬于灰道，打政策的擦邊球，綁架人就成黑道了。事發(fā)后法就犯大了。”

趙趕山手心冒汗，連忙站起來說；“大哥教訓(xùn)得對。我回去想想看咋辦才好?！焙x先坐著沒動：“我了解你的性格，你對金錢看得太緊。你做短平快，放出去的錢多漂兩天就覺也睡不著。你會趕到龍昌去的，我不勸你。你啥時到了龍昌，可以先到老城正街找大華紅酒行的李經(jīng)理。我過會兒給他電話。只要不犯法，他能幫些小忙?！?/p>

第二天，趙趕山帶了兒子趙小強(qiáng)，坐早上的早班大巴，十點(diǎn)鐘就到了龍昌。出車站后，趙趕山喊了一輛三輪車去老街。十分鐘后，三輪車停在了大華紅酒行門外，趙趕山一看，大華紅酒行的門面竟比胡義先的環(huán)球紅酒行大了一倍不止，外國樣品酒占了一半左右，國內(nèi)的各種名酒他也批發(fā)零售。門市上的人聽說他找李經(jīng)理，立即引他去二樓辦公室。

李經(jīng)理一聽趙趕山報出胡義先的名字，立即叫人泡茶。等他聽完趙趕山的來意，他問:“你說的這個魚販子漂出來多久了？”

“個多星期了?！?/p>

“哦，才個多星期，你逼這么急干嘛？人家找正事干，明擺著就是要掙錢還債嘛。給別人時間嘛，將近十萬元，眨個眼睛就能掙到嗎？你好像沒有必要跑這一趟?！?/p>

趙趕山心中不樂。胡義先介紹他的人來找你幫忙，你咋站在魚販子那邊去了？

李經(jīng)理一看就知道趙趕山在想什么，笑笑說：“趙哥既然來了，先去中心市場和魚販子見個面也好。中午過來喝口小酒，我等你?！?/p>

趙趕山客氣地說：“李老板忙，中午我就不過來了。我先過去看看?！?/p>

中心農(nóng)貿(mào)市場很大，整整占了一幢大樓的下面三層。地下層賣水產(chǎn)雞鴨，二層（平街層）賣肉菜水果，第三層賣日雜米蛋面。十一點(diǎn)過，正是一天最熱鬧之時。保安室設(shè)在二層（平街層）的入口處，一個保安在看電視。偌大市場基本上處于無保安狀態(tài)。太平盛世，買菜賣菜又何須安保？

趙趕山父子在上上下下的人群中走下底層。因?yàn)槭撬a(chǎn)品和禽類活殺市場，到處是水和垃圾。趙趕山眼尖，老遠(yuǎn)就看見魚販子正和一個腰上扎豬腰子包包的人蹲在地上算賬。他對兒子趙小強(qiáng)說：“你過去站一邊聽聽。”

二十四五歲的趙小強(qiáng)，臉上長了十幾顆青春痘。跟著父親在城里混，不鄉(xiāng)不城的狀態(tài)使他解決個人問題難度很大。它的脾氣比趙趕山還暴躁。魚販子不認(rèn)識趙小強(qiáng)。趙小強(qiáng)假裝看魚站在一邊，趙趕山就掩在四五米遠(yuǎn)的另一個魚檔的水泥柱旁邊。

片刻后，那人和魚販子站起來，從豬腰子皮包中摸出一疊百元幣；左手五指夾著，右手兩指數(shù)錢。趙趕山在那邊幫著默數(shù)：八千元。

那人數(shù)完錢，遞給魚販子。魚販子剛接過手，突然，趙小強(qiáng)的手從旁邊飛快地伸了過來，一把奪過了八千元。趙趕山大吃一驚，急忙飛步竄過去，又一把從兒子手中奪過錢。這時，魚販子等人才反應(yīng)過來。

腰桿上扎豬腰子皮包那人大喊：“有人搶錢！”并一把抓住了趙小強(qiáng)的手臂。趙趕山大聲說：“是我收的錢！魚販子欠我三萬多，我是來收賬的！”趙趕山明白這搶奪商業(yè)個體戶的營業(yè)款，是一件可大可小的犯法行為，急切間他要先把事情攬到自己頭上，讓兒子置身事外。

魚販子連聲冷笑：“趙趕山，這娃兒是你兒？你兩爺子好兇，追到龍昌來了。錢是你兒先搶的！眾人看見的！搶錢是犯法的事，今天我們先解決你兒搶錢的事，再說我兩個的水錢！”

“你欠我三萬多元，我不該來收債？”趙趕山搖晃著捏在手里的八千元說。

付錢給魚販子那人已經(jīng)明白了這事的來龍去脈，幫魚販子吃定趙趕山：“錢是這個娃兒先從魚販子手頭搶過去的，然后你再從你兒子手里又搶了一次。魚販子，弄他兩個到二樓保安室去說！”

趙趕山有些急了。此事一進(jìn)保安室，下一步就該進(jìn)派出所了。他咬定欠債問題：“魚販子！你欠我三萬多元該不該還？”

這時，大華紅酒行的李經(jīng)理分開眾人插了進(jìn)來。趙趕山離開后，李經(jīng)理想了想隨后就跟來了。畢竟這人是胡義先介紹來的，是水錢道上的人，多少照看他一點(diǎn)。每年名酒節(jié)，銀行給他一千萬元的授信。其中幾百萬他也用來放水了。胡義先電話上對他講過，趙趕山欠他十萬，可以說是他的下線，以在賭場放日息為主，打短平快，收賬常常硬干，委托李經(jīng)理看著可別出事。他跟在后面，根本想不到趙趕山到了市場，和魚販子連招呼都沒有打一個，他那個蠻子兒就出手搶錢了。李經(jīng)理心中叫苦，只要驚動了保安，后頭就是派出所和檢察院了。他不出面不行了！

李經(jīng)理指著趙趕山說：“你說這魚老板欠你三萬塊錢，和別個好好說嘛。橋歸橋，路歸路嘛。是不是？”一邊說，一邊從趙趕山手里接過八千元錢，塞給魚販子。

趙趕山明白李經(jīng)理是在幫他解圍，忙說:“要得嘛，有賬算不折嘛?！?/p>

魚販子望著李經(jīng)理吼叫：“你是干啥的？關(guān)你啥子事？他兒搶錢，老子要弄他去坐牢！”

付錢給魚販子那人吼魚販子：“魚販子，這位老板是正街大華紅酒行的李老板，生意大得很。我哥在他的倉庫上班。你和李老板說話客氣點(diǎn)，你惹不起！”

魚販子一聽李經(jīng)理來頭大，頓時忘了追問他和趙趕山的關(guān)系，迷迷糊糊地連忙摸煙出來發(fā)。這李經(jīng)理太厲害了，立即看出這是解決問題的一個契機(jī)。他把煙從魚販子手里拿過來。說：“你的手又濕又汗，發(fā)的煙咋抽？來，拿著（他把八千元錢塞在魚販子手里），我?guī)湍惆l(fā)煙?！?/p>

魚販子下意識地被拿走了煙，又接過八千元錢。等李經(jīng)理發(fā)完煙，再把煙盒還給魚販子，搶營業(yè)款的兇險已經(jīng)消化了一半了。因?yàn)檫@時候八千元已經(jīng)還到魚販子手里了。

李經(jīng)理說：“煙酒不分家，都是江湖朋友嘛。中午了，走，一起去喝點(diǎn)小酒，我出血?！?/p>

魚販子還嘴硬：“不去。趙趕山的兒搶錢，先把這事解決了再說。趙趕山，我們到保安室去說！”

趙趕山說：“你欠我三四萬，我來收賬，錯了嗎？”

李經(jīng)理明知故問：“欠的啥子錢？生意上的？”

趙趕山說：“他在三江市老廣場大茶棚中升官推馬股，打的水錢?！?/p>

李經(jīng)理哈哈一笑：“都是山上的朋友嘛！欠了賭債還去保安室？咋不去派出所？你這位三江市的老兄，啥子水錢喲？把水幫魚老板扎了嘛。”

“只算了三天，后頭已經(jīng)扎了水了。”

“三天的水都全扎了嘛！我做個和事佬，還本就行了?！?/p>

趙趕山明白兒子搶錢的事，可大可小，只好忍痛說：“扎就扎嘛。我三萬本金要先還我噻?！?/p>

魚販子心中暗喜：“不行不行，各了各，搶錢的事……”

李經(jīng)理雙眼一瞪：“又不是街上二桿子那種搶錢！搶了錢他還不跑？還在這里和你慢慢談？事出有因嘛。你不去賭，不打水，別人來找你干嘛？山上的賭友，不要把事情做絕了。是不是以后山上不見面嘛！不求人？是不是？走，中午嘍，一起去喝小酒。”

付錢給魚販子那人說：“李經(jīng)理，魚販子還要打收條給我，我們就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吧?！?/p>

李經(jīng)理說：“好嘛，我們先去，在紅燒鵝大酒樓喝著小酒等你兩個……你兩個要來哈！”

李經(jīng)理打個眼色，帶著趙趕山父子二人走出中心市場。在街上碰見一輛空的士，李經(jīng)理就招停，帶了趙趕山父子坐上去。李經(jīng)理對司機(jī)說：“出南大街，上大公路。”

的士開動，趙趕山剛想說一點(diǎn)感謝的話，李經(jīng)理馬上抬手止住，說：“包的士到三江市通價一百元，你們直接回去吧。剛才的事，我電話上和老胡講。龍昌這邊，你別來了。再來我也不接待你了?！边@些話說完，李經(jīng)理就一言不發(fā)了。車出了南大街，上了大公路，李經(jīng)理才說：“師傅，停一下?！?/p>

車停路邊，李經(jīng)理下車。趙趕山跟著下來，彎著腰賠著笑敬煙，剛說了一個謝字，李經(jīng)理又打斷了他：“道謝的話不要說了。道上有規(guī)矩，改尾攪是有代價的，你直接回去，老胡會跟你說?！闭f完，頭也不回就回城去了。

趙趕山明白別人根本就瞧不起自己，加上聽他說改尾攪是有代價的，趙趕山賭氣地想：大不了送你兩條中華嘛！他無趣地回到車上，的士向三江市開去。

趙小強(qiáng)一直垂著頭，這時突然抬起頭說：“爸，像李經(jīng)理這種本事，我在城里操到八十歲也操不會。我回鄉(xiāng)下去開石廠?！壁w趕山想了一陣，嘆口氣自卑地說：“要得。像我兩爺子這種不走正路的二桿子農(nóng)民，就算改邪歸正千辛萬苦兩三代人出個大學(xué)生，頂天出息到李經(jīng)理這個水平，還不曉得有這個命沒有。”

路上，胡義先來電話，叫他回三江市后直接去他那里。他一個人去了。一見面胡義先就沉著臉問：“龍昌李經(jīng)理來電話說，從我的賬上扣了五千元辛苦費(fèi)。這是咋回事？”

趙趕山大吃一驚：“他是幫了忙，但收五千元辛苦費(fèi)，宰得太兇了吧？”

“你先說一下事情經(jīng)過。”胡義先說。趙趕山不敢亂說，只好老實(shí)說了。胡義先聽后反而笑了：“趕山呀，你說老李宰你兇了，我看簡直太便宜你了。昨晚李場抓賭抓了二十多人。每人罰多少？三千五！你兒子搶別個營業(yè)款，這是什么性質(zhì)？比賭馬股嚴(yán)重吧？真要鬧成個搶劫犯，有關(guān)系三五萬也解不開。五千元老李已經(jīng)從我的貨款賬上扣了，你看咋辦？”

趙趕山沉默半響，忍著心痛說：“不能讓大哥吃虧嘛，我去取現(xiàn)錢還大哥?！?/p>

“還算通情達(dá)理。”胡義先說，“我最近手頭缺一點(diǎn)資金，把那十萬低息借款一起還我好嗎？”

趙趕山吃驚了。他萬萬想不到胡義先會在此時向他索債。他一單三萬元的水放漂了，一分水息也沒收到，反而被龍昌的李經(jīng)理宰了五千元，這時候向他索債，等于是踢他痛腳！這些年全是他快樂地向別人索債，今天輪到他痛苦的被人索債了！

但他立即想到，他開罪不起胡義先，還得為以后求人留條后路。水道上沒有組織，但有一條無形的鏈條，錢多就是老大。他強(qiáng)作笑臉：“大哥吩咐了的事，我敢不照辦？利息咋算？”

“照原先講的年息標(biāo)準(zhǔn)，按實(shí)用天數(shù)計(jì)算嘛。”胡義先找出電子計(jì)算機(jī)，算出利息，加上本金和李經(jīng)理扣的五千元，得出一個總數(shù)。

趙趕山說：“我最遲明下午就給大哥送過來?！?/p>

胡義先看出趙趕山心中不好過，送他出門時，說：“你放給魚販子的三萬本金，我找龍昌朋友幫你收。”

那不是又要付辛苦費(fèi)嗎？趙趕山忙說：“大哥太忙，不敢讓大哥費(fèi)心。魚販子家室都在本地，總會回來的，到時候再說吧?！?/p>

胡義先笑笑：“這樣也好。”

幾天后趙趕山送兒子回竹寧縣鄉(xiāng)下時，心情比較復(fù)雜。一方面他有一點(diǎn)衣錦還鄉(xiāng)的感覺，畢竟他這七八年放水還是凈掙了近三十萬。但魚販子這一單水對他打擊較大，本金沒有收回來一直懸著心，主要是領(lǐng)教了李經(jīng)理的江湖急智后，他一直很自卑。自己除了短平快放點(diǎn)小水，看來怎么學(xué)也長不大了！

申辦石廠出乎意外地麻煩。河堤項(xiàng)目部一拍即合，村上隊(duì)上兩臺酒就搞定了，縣環(huán)保局卻不同意，說他家那片山巖屬于景觀石，不能開采，找了關(guān)系送了禮有些松動了，但卻一直拖著。最困難的反倒是招工了。

男青年幾乎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不殘就懶。四五十歲的壯年要價之高、幾乎到了除去他的沒有你的這個地步，連挖幾丈草皮蓋山都要另外算工。這叫趙趕山大為不滿，幾乎想要立即回到賭場去重新放水。但趙小強(qiáng)堅(jiān)持要開石廠，這娃兒長了個心眼：石廠開出來他親自干，就有了財權(quán)，經(jīng)濟(jì)上可以走上一種獨(dú)自創(chuàng)業(yè)的正路。做父親的還不能不支持！

事情正僵著，他老婆的后家侄兒來了，為他爺爺做生請客。趙趕山借口石廠的事心煩，老丈人生也不去，其實(shí)他是怕那邊的親戚找他借錢。趙小強(qiáng)和他媽去了。趙小強(qiáng)想看看那邊好不好找石工。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飯，趙小強(qiáng)等人走了。趙趕山一人呆在家里，突然覺得煩躁不安，懷戀起三江市老廣場大茶棚里那個鬧麻麻人來人往的小江湖。在那里，放個三兩千元的小水，一天一兩百元的水息，煙酒茶飯錢，零食按摩費(fèi)……全都有了，還來鄉(xiāng)下和農(nóng)民計(jì)高較矮做啥子？世上大約只有賭徒才能忍受一百元一天水息五元的高利貸了。輸急了時他要翻本不在乎那份水息，又輸了，他愿賭服輸。你要在農(nóng)民中向去放這種水息試試，絕不會有人借，而且鄉(xiāng)政府很快就會有人找你來了。

趙趕山無意中摸了一下肚皮，突然發(fā)覺肚子長大了?；丶沂嗵欤埧瓦M(jìn)門出門做客天天大魚大肉，又沒運(yùn)動，又沒有性釋放，只怕在城里堅(jiān)持鍛煉那點(diǎn)體能都要退化了。他脫了外衣，想要運(yùn)動一下，突然又想起讓婆婆大娘看了取笑就更無聊了。

這時他心里涌起一種沖動：快五十歲了，還耍得圓三十二斤的大錘打排眼銑子嗎？

幾乎沒有多想，他將手錘鉆子銑子放進(jìn)小背簍，提起一柄三十二斤的大錘，就到石廠去了。

前幾天趙小強(qiáng)在這里清理出一片裸巖。趙趕山用手錘鉆子打了六個眼子，把銑子安穩(wěn)，開始舉起三十二斤重的大錘一錘一錘地依次序地打銑子，以震開震落出大塊石料，再開成條石。

還行！他得意地想。三十二斤的大錘他打得又準(zhǔn)又狠。十米遠(yuǎn)處是一條二級老公路，遠(yuǎn)處直通云南。公路邊有一個工藝竹器攤子，擺攤的大娘笑著喊：“趕山，有氣力打石頭，不如給你老婆做個老幺兒！”

趙趕山笑了：“提不起勁啃老南瓜了！幫忙找個年輕的，保證沒問題！”說完，一陣放肆的大笑。山回谷應(yīng)，也是一串放肆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