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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性”與“人民性”文學的二律背反

    2012-12-17 13:42:22王再興
    中國文學研究 2012年1期
    關鍵詞:人民性文學

    王再興

    (上海大學中文系 上海 200444;懷化學院中文系 湖南 懷化 418000)

    “人民”/“人民性”的語義曾經(jīng)逐漸發(fā)生過極大的改變。在此,我們不妨回溯這組語詞在時光和歷史中的旅行,以及它們在20世紀中國文學中的搖曳不定的身影——“人民性”文學和相關論爭,大致考察一下它們哪些意義已經(jīng)失落,哪些意義又在發(fā)生,而今它在中國當下的文學中又面臨著怎樣的“意義”處境。

    一、經(jīng)典表述中的“人民性”與文學

    在別林斯基那里,早年對“人民性”的用法和他之前的普希金差不多,主要著重于這個俄文詞匯的“民族性”含義(如1835年的《論俄國的中篇小說和果戈理君的中篇小說》)。但“人民性”在別林斯基《一八四七年俄國文學一瞥》中卻有了深層的變化,他寫道:“大自然是藝術底永恒的楷模,而大自然中最偉大和最高貴的對象就是人。農(nóng)民難道不是人嗎?——可是,在一個粗鄙而沒有教養(yǎng)的人里面,有什么令人發(fā)生興趣之處呢?——怎么沒有?他底靈魂、智力、心靈、熱情、和性癖,總之,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所有的一切?!薄?〕在這里,“農(nóng)民”作為一個勞動者,雖然粗鄙、沒有受過教育,但在“人”的意義和人的“內(nèi)容”上,被認為是平等的個體。到了杜勃羅留波夫,這一詞義則更進了一步。他對人民性有著獨特的闡釋,在《俄國文學發(fā)展中人民性滲透的程度》一文中,他借評論普希金,留下了一段大家熟知的文字:

    我們(不僅)把人民性了解為一種描寫當?shù)刈匀坏拿利?,運用從民眾那里聽到的鞭辟入里的語匯,忠實地表現(xiàn)其儀式、風習等等的本領……在普希金的作品里,這一切都有:他的《水仙》是最好的證據(jù)??墒且嬲蔀槿嗣竦脑娙?,還需更多的東西:必須滲透著人民的精神,體驗他們的生活,跟他們站在同一的水平,丟棄階級的一切偏見,丟棄脫離實際的學識等等,去感受人民所擁有的一切質(zhì)樸的感情,——這在普希金卻是不夠的?!薄?〕

    雖然這篇文章被人提得更多的,是所謂“表現(xiàn)人民的生活,人民的愿望”的說法,在其后的時間里更被導出了寫作者立場的“悲憫和同情”或“人民同情”話題,但杜勃羅留波夫在此所提出的,乃是一種更高的要求:“人民的詩人”(藝術家)必須與人民真正地融為一體,有命運和精神的共通感(或者說深層意義上的“生活”共享感),沒有任何偏見。——簡言之,不能是“第三者”,或者旁觀者的態(tài)度。這是特別關鍵的一點,它不再混同于某種可能只是表面的態(tài)度,也不僅僅是知識分子的“代言”問題(雖然這確實是一個“入口”)。毋寧說,后世20世紀中國關于“人民性”文學的諸多爭論,可能正是與這一點之間的關系沒有得到清晰的指認和梳理有關。別林斯基、杜勃羅留波夫關于“人民性”的認識,在俄國民粹派那里的發(fā)展受到一定的曲解。王曉華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詳細辨析了俄國民粹主義者主要是從“整體性”(集體性)而非“個人性”來強調(diào)“人民性”意義的。正是從這里,王曉華先生發(fā)現(xiàn)了民粹派“代言”的不徹底性和負面的歷史效果:民粹派的“到民間去”自始至終有著重大缺陷,一是忽略個體公民的主體性,二是“他們在將人民視為需要表達和提升的底層民眾時仍保留著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故而真正的平等精神在他們內(nèi)心深處是缺席的。他們不是以個體公民的身份而是以代言者的高蹈姿態(tài)到民間去的,所謂的深入民間實質(zhì)上是知識分子對平民生活的考察”?!?〕

    這種對于人民性的“整體性”視野,在馬克思主義的經(jīng)典理論家那里走得更遠。據(jù)伍世文、伍世昭先生《關于文學的人民性問題》一文認為,將文學直接與人民(性)相聯(lián)的,是李卜克內(nèi)西,他主要提及了應當將被壓迫群眾作為描寫對象,對人民的本質(zhì)有正確認識,從人民大眾本身的觀點出發(fā)去表現(xiàn)人民等三個方面。〔4〕其后,在政治內(nèi)涵上繼續(xù)拓展上述人民性含義的是列寧(列寧所認為的“人民”主要即指“無產(chǎn)階級和農(nóng)民”〔5〕)和斯大林??梢哉f,從馬克思、恩格斯,到李卜克內(nèi)西,再到列寧、斯大林,基本的路徑是循著:表達人民的生活與思想(馬克思:“自由出版物的人民性”等)——把被壓迫人民作為描寫對象(馬克思評歐仁蘇的長篇小說《巴黎的秘密》;恩格斯致瑪·哈克奈斯的信;李卜克內(nèi)西《論藝術》等)——藝術屬于人民,寫作為勞動人民服務(列寧:《黨的組織和黨的出版物》,等)——反映生活發(fā)展和時代的本質(zhì)“真實”(列寧;斯大林等)。這個人民性概念,就完成了它的從最初的表現(xiàn)內(nèi)容,到表現(xiàn)對象,到表現(xiàn)立場,再到政治性高度的階級性和黨性的轉(zhuǎn)變。這雖然是一個理論提高的路徑,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人民”同時也從最初被尊崇的對象,衍化為了最后主要是需要被教育和被提升的客體。最明顯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1930年代初俄蘇文學“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定義,其中尤其重要的就是“教育人民”的意思,即所謂“藝術描寫的真實性和歷史具體性必須與用社會主義精神從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勞動人民的任務結(jié)合起來。”

    二、人民性:“人民”在20世紀的中國

    五四前后,蔡元培、胡適等的“勞工神圣”,魯迅對人力車夫的“仰視”,郁達夫的“你也是同我一樣的么?”(《春風沉醉的晚上》),都賦予了“民”這個詞匯以某種新的政治性內(nèi)涵。如蔡元培所編《中學修身教科書》(1912),中第五章《職業(yè)》表達了“職業(yè)無高下”,“今核之于道德,則不必問其業(yè)務之異同,而第以義務如何為標準”,所以“勞心”、“勞力”之分不過是一種形式而已。蔡元培在此書中雖然提到了“教育農(nóng)民”,但原文是“故啟發(fā)農(nóng)民,在使知教育之要,與夫各種社會互相維系之道也”。其中的“教育”從行文邏輯上看,是指上文的“即子女教育,亦多不經(jīng)意,更何有于社會公益、國家之計耶?”這與列寧、毛澤東、周揚等人的“教育農(nóng)民”的說法并不相同?!?〕1918年11月16日,蔡元培的《勞工神圣——在北京天安門舉行慶祝協(xié)約國勝利大會上的演說詞》稱,“此后的世界,全是勞工的世界”。蔡元培在此所說的“勞工”,雖然“不管他用的是體力、是腦力”,但標準在于“凡用自己的勞力作成有益的事業(yè)”,強調(diào)具體的勞作意義。這種勞工的生活本身具有一種天然的道德感:“他們(憑藉遺產(chǎn)的紈绔兒、賣國營私的官吏、克扣軍餉的軍官、操縱股票的商人、領干修的顧問諮議、出售選舉票的議員等——引者據(jù)上文)雖然奢侈點,但是良心上不及我們的平安多了。”在這一簡短的演說詞中,蔡元培兩次提到“我們要認清勞工(我們)的價值。勞工神圣!”〔7〕胡適在1921年的《平民學校校歌》中,也宣揚“大家努力做先鋒,同做有意識的勞動”,稱“靠著兩只手,拼得一身血汗,大家努力做個人,——不做工的不配吃飯!”〔8〕梁啟超在1922年的《敬業(yè)與樂業(yè)》中同樣認為,“人生在世是要天天勞作的,勞作便是功德,不勞作便是罪惡?!倚诺眠^我當木匠的做成一張好桌子,和你們當政治家的建設成一個共和國家同一價值;我信得過我當挑糞的把馬桶收拾干凈,和你們當軍人的打勝一支壓境的敵軍同一價值。大家同是替社會做事,你不必羨慕我,我不必羨慕你。”并稱,“我確信‘敬業(yè)’‘樂業(yè)’四個字,是人類生活不二法門”,“深信人類合理的生活總該如此”。〔9〕等等。

    “人民”在20世紀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歷史時期,其意義也發(fā)生著持續(xù)的變化。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1938年5月)、《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1942年5月)、《為人民服務》(1944年9月)、《論聯(lián)合政府》(1945年4月)、《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1947年12月)、《論人民民主專政》(1949年6月)、《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1957年2月)等諸多著作,都闡釋了“人民”是國家的主人,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動力的思想。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稱:“什么是人民大眾呢?最廣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農(nóng)民、兵士和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薄?0〕事實上,在那個作為文藝方向的“工農(nóng)兵”的稱謂里,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以及民族資產(chǎn)階級還不是主要的(后來被以參加勞動的方式“改造”),工人大多數(shù)在此前不久還是潘訓《鄉(xiāng)心》(1922)中的阿貴、以及夏衍《包身工》(1936)里的“蘆柴棒”們一類人,他們本來就來自于農(nóng)村,而中國共產(chǎn)黨的軍隊向來被稱為來源于工人和農(nóng)民,即“工農(nóng)紅軍”或“人民子弟兵”。換句話說,延安時期,雖然有“人民”的稱謂,但要緊的卻是,他們確實是自食其力“勞動”著的人民。這也可以從朱鴻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歷史1937-1947》中《改造“二流子”》一節(jié)的內(nèi)容得到互證,可以看到,延安當年對于“二流子”的改造,目的就是要將其改造成為“勞動”者,并且這其中伴隨著被改造者個人自尊的恢復?!?1〕這些都意味著勞動者得到了正面的社會認同。

    說明這一點,恰恰是因為這個“人民”的概念,在后來的發(fā)展中擴展了內(nèi)容,從而也導致了它的某些意義的淡化。首先是包括了“社會主義建設者”。毛澤東在1957年2月的《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中辨析了“人民”和“敵人”兩個概念,再一次提到“什么是人民”的問題,并指出“人民這個概念在不同的國家和各個國家的不同的歷史時期,有著不同的內(nèi)容”;他說,“在現(xiàn)階段,在建設社會主義的時期,一切贊成、擁護和參加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的階級、階層和社會集團,都屬于人民的范圍;一切反抗社會主義革命和敵視、破壞社會主義建設的社會勢力和社會集團,都是人民的敵人。”〔12〕這個“建設者”的提法,在建國后與“腦力勞動”的概念差不多同時被普遍地倡導,〔13〕這既為中國的知識分子被納入勞動階層申明了合法理由,但也不得不說,它一定程度上稀釋了“勞動”與身體勞作的關系,“勞動”初始概念中的“辛勤”、“汗水”、甚至“苦難”等原本屬于抹布階級才具有的特點,開始向“知識”、“能力”、現(xiàn)代化“創(chuàng)造”等轉(zhuǎn)移。當然,隨同“勞動”的上述特征一起轉(zhuǎn)移的,還有“勞動”的“尊嚴”感。在此,農(nóng)民群體,一個在國家的工業(yè)化規(guī)劃里迅速與“知識”、“能力”等絕緣的階層,其整個階級在延安時期因“勞動”而天然賦有的尊嚴感,就變得難以為繼了。而與之相反的是,由于上述“社會主義建設者”概念的確立,知識分子幾經(jīng)輾轉(zhuǎn),終于成了“人民”的一員。但是,這也預伏了1980年代以后中國知識分子作為中產(chǎn)階層的崛起,以致于以“知識”或者“技術”的現(xiàn)代性正義與“勞動”的身體勞作特征分道揚鑣了。而且,這種變化在1979年通過鄧小平的聲音得到了確證;并且“人民”的身份此時進一步擴大到相對比較寬泛的“擁護社會主義的愛國者”(1979年6月15日,《新時期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和人民政協(xié)的任務》)。1990年代市場經(jīng)濟確立,“外商”、“外資”蜂涌而入。這時,甚至“知識”或者“技術”的現(xiàn)代性正義也已經(jīng)不是最主要的了,“勞動”的身體勞作特征進一步稀薄,“人民”的概念進而擴展至“擁護祖國統(tǒng)一的愛國者”,現(xiàn)代性正義出現(xiàn)了“資本”這一新銳光鮮的面孔,社會尊嚴感更迅速地向所謂“民營企業(yè)家-成功人士”(1990年代的“民營企業(yè)家”,新世紀初的“成功人士”)身上聚焦。此種情形,綿延至今。

    三、1949年前后:“人民性”文學的歧變

    我們可以看到,隨著“人民”一詞的“失重”過程(汗水、苦難、辛勤等意義的沖淡與流失),原本從康、譚時代到五四時期的那個既與“勞動”、也與“尊嚴”等緊密捆綁在一起的“人民”/“勞工”概念,發(fā)生了深度變化。它的平等、反叛、解放等內(nèi)涵特征原本就帶有明顯的政治沖動力,在1949年后的討論中被予以轉(zhuǎn)化。今天再回溯1949年前后“人民性”文學的意義處境,確證當年是一個非常關鍵的轉(zhuǎn)折節(jié)點。

    雖然第一次文代會上周揚的報告直接命名為《新的人民的文藝》,但依照報告的內(nèi)容,其中“人民”的主要意義之一,是受“各種政策”“指導”和“教育”的對象。周揚并引證了毛澤東的說法:“毛主席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早就說過:‘大眾文化,實質(zhì)上就是提高農(nóng)民文化?!谧罱l(fā)表的《論人民民主專政》中又說了:‘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nóng)民?!薄?4〕在這里,“人民”(或者“工農(nóng)兵”,“農(nóng)民”)自身的解放、平等與尊嚴實際上已經(jīng)處于懸置狀態(tài)。同時期周揚及毛澤東對于“人民”的看法,似乎與1942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所極力要求的“我們的文藝工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工農(nóng)兵大眾的思想感情打成一片”〔15〕的那個“人民”,已經(jīng)有了很大不同。1949年10月25創(chuàng)刊的《人民文學》,雖然刊名冠以“人民”,但其主編的任命制(須經(jīng)過文協(xié)全國委員會選舉和黨組批準的程序),創(chuàng)辦時登記人為國家出版工作委員會委員、主管出版工作的官員,以及作家、官員、編輯等三位一體的編輯群體,對《人民文學》形成規(guī)約的《文藝報》、《人民日報》等特點,都說明這個“人民”與同時期周揚及毛澤東對于“人民”的看法基本相近。〔16〕1950年,蔣祖怡的《中國人民文學史》和趙景深的《民間文藝概論》先后由上海北新書局于4月、9月出版,“工農(nóng)兵”和“人民性”是書中的顯著話語。但這兩本原為積極姿態(tài)的著作,其“人民文學”的稱謂卻引起了莫大的爭議,苛責的批評甚至一直延續(xù)到1954年。這次的規(guī)訓的后果,是“人民性”從五四傳統(tǒng)趨向了新的后延安傳統(tǒng);“人民性”的語詞被壓抑進了古典文學批評中。它的指向現(xiàn)實社會的政治沖動被化解,反而成為新的國家政治合法性的歷史證詞。

    然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值得引起注意:在體制權(quán)力約束性力量的底層,“人民”一詞的政治創(chuàng)造性和推動力其實仍然一直在文化的“記憶”里存活著,它導致了對于“人民”一詞意義的纏繞和爭奪。例如,“人民”同樣是胡風1945年《置身在為民主的斗爭里面》一文中的高頻詞匯。但它的意義卻顯然指向大眾自身的自由解放,及“民主”。胡風稱,“如果說,不是自由解放了的人民大眾,那所要爭得的自由解放的民族不過是拜物教的幻想里面的對象。……對于燃燒在解放愿望和解放斗爭里面的人民大眾的精神動向的保衛(wèi)和發(fā)揚,……就正深刻地反映了民主主義的要求”;“……作家……如果他只能用虛偽的形象應付讀者,那就說明了他還沒有走進人民的現(xiàn)實生活,如果他流連在形象的平庸里面,那就說明了,即使他在‘觀察’人民,甚至走進了人民,但他所有的不過是和人民同床異夢的靈魂”。〔17〕1946年,鄭振鐸的《<文藝復興>發(fā)刊詞》更是明顯地將這種“人民”的理解回溯到了五四傳統(tǒng)。此文稱:“……人民之友,人民的最親切的代言人的文藝作者,你必須為人民而歌唱,而寫作;你必須在黑暗中為人民執(zhí)著火炬,作先驅(qū)者。在抗戰(zhàn)期間,你已經(jīng)盡了你的責任,今后你必須繼續(xù)的更努力的為民主而寫作。你的責任決不會減輕,你不應該松懈下去!”〔18〕同年雪峰(即馮雪峰)《論民主革命的文藝運動》一文則鮮明地提出了“人民力”的概念,對于“人民力”作為文藝思想力、藝術力的來源做了富有激情的陳述。〔19〕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針對“人民”的批判,在這一類文章中,由來都是非常審慎的,通常比較少見;相反,倒是對于人民的推崇和尊重之情,常常是這一類文章的共有特色。

    因緣際會,趙樹理在當年成為一個談論作家如何與人民共享命運的絕好例證。周揚在《論趙樹理的創(chuàng)作》中說,“農(nóng)民的主人公的地位不只表現(xiàn)在通常文學的意義上,而是代表了作品的整個精神,整個思想”,“……這是他創(chuàng)作上的群眾觀點。有了這個觀點,人民大眾的立場和現(xiàn)實主義的方法才能真正結(jié)合起來。”〔20〕1946年的周揚似乎不像后來1949年那樣在《新的人民的文藝》中急于“提高”和“教育”人民(農(nóng)民),甚至不惜曲解毛澤東的原話之意,(以毛澤東那句“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nóng)民”為例,原話是指要農(nóng)民改變小生產(chǎn)觀念的困難,意思集中于經(jīng)濟方面。)因為在這篇《論趙樹理的創(chuàng)作》中,農(nóng)民或者群眾還是一個自在自足的概念,他還會說“群眾的意見總是正確的”。到1947年荒煤的《向趙樹理方向邁進》則更鮮明地提到了上述話題:

    趙樹理同志的作品從各個角度反映了解放區(qū)農(nóng)村偉大的改變過程之一部。無論故事的安排,人物的心理、行動、思想情感的描寫,都從不使我們感到很不自然,矯揉造作,這是什么原因呢?我們認為這就是因為他有鮮明的階級立場,他和他作品中的人物一同生活,一同斗爭,思想情緒與人民與他所表現(xiàn)的農(nóng)民的思想情緒完全融合的結(jié)果。這也就是知識分子文藝工作者首先要學習的一點。〔21〕

    同篇文章還說,“文藝工作者今天的根本問題仍是與工、農(nóng)、兵思想情感相結(jié)合,也惟有如此,才能最后的真正的解決了形式問題?!边@里,無論是周揚,還是陳荒煤,在評趙樹理的道路時,都回歸到了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那個與工農(nóng)兵結(jié)合,與實際的革命斗爭生活結(jié)合的話題。借用葛蘭西的“有機知識分子”的說法,這乃是趙樹理有著內(nèi)心深處的與中國農(nóng)民的共命運感,它絕非僅僅是一種容易“扮演”的寫作姿態(tài)或規(guī)范,而是一種生命感,一種近乎“信仰”的內(nèi)質(zhì)。如果不是這樣去看,或許將很難真正理解趙樹理在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的真正意義,也將無法理解他在農(nóng)村題材原本已經(jīng)成為十七年的題材熱點之后的暗淡命運,以及他的作品中的那些深層憂慮和隱痛。一種作家對于農(nóng)民(人民)的共命運感,必然融貫了作家的出身、生活歷史、情緒、榮辱與共等血肉相聯(lián)的因素,它回應了九十多年前周作人的“人的文學”那個嚴肅的話題。

    四、另兩次“人民性”文學的論爭

    如果我們確認上述“人民”(“農(nóng)民”、“工農(nóng)兵”)一詞所包含的政治性創(chuàng)造意義,以及以之為中介的“作家-創(chuàng)作”關系體現(xiàn)出來的作家與人民的共命運感的話,則這種依托于“人民文學”的觀念(有時借名為“現(xiàn)實主義文學”),爭取恢復“人民”一詞的那些不安定的意義(政治創(chuàng)造力和革命性)的努力,在建國后仍然沿著胡風、秦兆陽等人的路徑被承續(xù)了下來(參見李紅強:《<人民文學>十七年1949-1966》)。雖然,結(jié)果也無法成功。以至于劉大杰在《中國文學史中的思想斗爭問題》(1959年)中說:“現(xiàn)實性、革命性、民主性、社會性、民族性、群眾性,等等,都可以概括到人民性的范疇中去。反壓迫、反剝削、反映階級矛盾的人道主義,反映民族矛盾、熱愛祖國的愛國主義,反封建制度、反封建上層建筑的反封建主義,等等,當然是進步文學中人民性的主要內(nèi)容?!薄?2〕對“人民性”做出這樣寬泛的定義,其實反映了當年定義的無力感。一些諸如“現(xiàn)實性”、“革命性”、“民主性”、“群眾性”等帶有政治沖動力的內(nèi)容和那么多的以“反”字為前綴的充滿斗爭意味的短語,都填充在此時的“人民性”概念里,也再一次說明了這個語詞本身的動蕩不安的內(nèi)在特征。它代表了“人民性”這個詞匯一些原初意義的閃現(xiàn)?!斑@些思想內(nèi)容,是與廣大人民的利益始終一致,是與廣大人民的思想感情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的,劉大杰先生如是說。

    第二次關于“人民性”的集中討論發(fā)生在新時期之初。何其芳在1977年第9期《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了《毛澤東之歌》一文,首次披露毛澤東關于“共同美”問題的論述,引起文藝和學術界的很大反響。1979年,朱光潛在《文藝研究》本年第3期發(fā)表了《關于人性、人道主義、人情味和共同美問題》,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討論熱烈地展開了,這次討論集中于“共同美”和“人民性”問題。多數(shù)人認為不同的階級也可以有一個共同的審美標準,認為文藝除了具有階級性之外,也可以具有人民性;人性的共同形態(tài)只有通過對生活的真實描寫,才能充分顯示出來。此次的爭鳴因“人性、人道主義”的話題而來。這里表達了“同情和悲憫”的態(tài)度,但值得注意的是,這個話題在此時原本起源于對“階級性”的反撥。(在有代表性的朱光潛先生上述文章中,作者說道:“據(jù)說是相信了人性論,就會否定階級觀點,仿佛是自從人有了階級性,就失去了人性,或是說,人性就不起作用”;“人性論和人情味既然都成了禁區(qū),共同美感當然也就不能幸免。人們也認為肯定了共同美感,就勢必否定階級觀點”,等等?!?3〕——這里重提“人性”和“人情”語詞,并將目標指向“階級性”、“階級觀點”,顯然可以明顯地看出與1950年代后期巴人、王淑明、錢谷融等人的討論相通的地方,從而接續(xù)了上一輪未充分完結(jié)的“人民性”/“階級性”爭鳴;而這次討論在1984年因胡喬木的文章而終結(jié)的形態(tài)特點,也并非巧合地俏似上一輪討論的結(jié)局。)雖然有作家在新時期初表達過,“跌倒了站起來,打散了聚攏來,受傷的不顧疼痛,死了的靈魂不散;生生死死,都要為人民做點事。這就是作家們的信念。”〔24〕但正是在這之后的一個時期,“人民性”一詞中的知識分子與民眾的命運共享感在整體意義上開始消退。這種消退過程與蔡翔先生和王曉明先生所稱的“新意識形態(tài)”的凸起正在同時。于是,一種原本共命運的姿態(tài),就退而為仿佛“第三方”旁觀視角的姿態(tài)。而第三次關于“人民性”相對集中的討論,發(fā)生在2004、2005年及以后。較為突出的如方維保先生、王曉華先生等,其爭論的基本點,正在于這個已經(jīng)發(fā)生過多次變化的“人民同情”和不太徹底的“代言”。昔時的“平等”、“尊嚴”等含義已經(jīng)在時間中大部失落,這一次“人民性”的討論由此留下了某些未完成的話題。期間另有孟繁華先生“新人民性”的提法(2003年),和陳曉明先生“后人民性”的提法(2005年),等等。

    五、結(jié)語

    總結(jié)起來看,“人民”/“人民性”的“別林斯基-杜勃羅留波夫”式的內(nèi)涵是應該予以注意的,它定義著真正的“人民的詩人”的要求。在上述二人那里,它意味著“人”的平等、一種內(nèi)在的精神、生活方式的正義、以及反階級化等內(nèi)容。但在后來的意義歷史中卻更多地偏向了“人民”的治理性,人民的個人性和生活理想更多地轉(zhuǎn)化成應該被批判和提高的內(nèi)容。在20世紀的中國,“人民”一詞的發(fā)展變化與上述衍變有相同的一面,但也有著不太相同的一面。“人民”一詞在傳統(tǒng)中保留了作為“勞作階層”和“被治之民”的雙重特點。五四前后,由于蔡元培、胡適、魯迅、梁啟超,乃至包括郁達夫、郭沫若等人的倡導,“人民”作為“抹布階級”和“勞工階層”,帶有了勞動正義、尊嚴、生存方式的道德感等特質(zhì)。這一內(nèi)涵,即便是映襯在魯迅等啟蒙主義的“國民性”批判話題之下,也是一個堅韌的存在。由此,它也穿越1930、40年代,甚至包括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召喚著中國自己的“別林斯基-杜勃羅留波夫”式的“人民的詩人”。但在1949年后,“人民”只以抽象的集體性面目被描述,成為主要應該被“指導”、“提高”、和“嚴重教育”的能指?!叭嗣竦脑娙恕钡脑忈屢蚕蜻@種含義歸屬?!叭嗣裥浴币辉~的“別林斯基-杜勃羅留波夫”式內(nèi)涵部分地以“階級性”的方式被壓抑向古典文學的范疇。新時期以后,“人民性”以“人性、人道主義、人情味和共同美問題”的名義而復蘇。然而,一方面,這種對于“階級性”的反撥存在著恢復“人民性”概念歷史記憶中的政治激情(沖動)的可能,但也應該承認,另一方面這一新的“平等”替代了原“別林斯基-杜勃羅留波夫”在“人”的內(nèi)涵、內(nèi)在精神、生活方式、尊嚴等方面對抗“階級化”的平等。這種替代使這個詞匯重新發(fā)生了較大的語義轉(zhuǎn)移。這一轉(zhuǎn)移可以看出它與新世紀“人民性”和“公民性”的爭鳴不無聯(lián)系。從“憐憫和同情”、“人民同情”及“代言”體文學的語義里,我們正可以看到上述替代所發(fā)生的轉(zhuǎn)變:不獨勞動者個人性和生活方式的正義變得難以申明,而“勞動”與“尊嚴”的原初意義也業(yè)已基本流失;另一方面,在知識分子的寫作那里,“人民性”一詞的意義不安定與政治創(chuàng)造性雖然被努力召喚,但多半仍然顯得曖昧不明。由此看來,作家和批評家的責任,或許應該在“人民性文學”的召喚之下,更多地爭取復活它曾經(jīng)有過的勞動、道德感、尊嚴、與正義等積極沖動。因為它們正是文學的力量。

    〔1〕別林斯基.一八四七年俄國文學一瞥〔A〕.伍蠡甫,胡經(jīng)之.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中卷)〔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327-328.

    〔2〕杜勃羅留波夫.俄國文學發(fā)展中人民性滲透的程度〔A〕.伍蠡甫,胡經(jīng)之.西方文藝理論名著選編(中卷)〔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389.

    〔3〕王曉華.人民性的兩個維度與文學的方向〔J〕.文藝爭鳴,2006,(1):25-26.

    〔4〕伍世文,伍世昭.關于文學的人民性問題〔A〕.劉綱紀.馬克思主義美學研究(第8輯)〔C〕.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26-127.

    〔5〕列寧.社會民主黨在民主革命中的兩種策略〔A〕.列寧選集(第1 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547.

    〔6〕蔡元培.中學修身教科書〔A〕.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二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4.231-235.

    〔7〕蔡元培:勞工神圣——在北京天安門舉行慶祝協(xié)約國勝利大會上的演說詞〔A〕.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三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4.219.

    〔8〕胡適.平民學校校歌〔A〕.胡適全集(第10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136.

    〔9〕梁啟超.敬業(yè)與樂業(yè)〔A〕.梁啟超全集(第十四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4019-4020.

    〔10〕〔15〕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A〕.毛澤東選集·一卷本〔C〕.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812、808.

    〔11〕朱鴻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歷史(1937-1947)〔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57-65.

    〔12〕毛澤東.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A〕.毛澤東選集(第五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363-402.

    〔13〕參見扶小蘭.各歷史時期毛澤東知識分子思想的比較研究及其現(xiàn)實意義〔J〕.探索,2009,(3):25-26.

    〔14〕周揚.新的人民的文藝〔A〕.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史料選1945-1999(上)〔C〕.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2.157-159.

    〔16〕李紅強.《人民文學》十七年(1949-1966)〔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9.1-52.

    〔17〕胡風.置身在為民主的斗爭里面〔J〕.希望,1945,(1):3-4.

    〔18〕鄭振鐸.《文藝復興》發(fā)刊詞〔J〕.文藝復興(上海),1946,(1):6-7.

    〔19〕雪峰(即馮雪峰).論民主革命的文藝運動(下)〔J〕.中原·文藝雜志·希望·文哨聯(lián)合特刊,1946,(3).21-26.

    〔20〕周揚.論趙樹理的創(chuàng)作〔N〕.解放日報,1946-8-26.

    〔21〕荒煤.向趙樹理方向邁進〔N〕.人民日報,1947-8-10.

    〔22〕劉大杰.中國文學史中的思想斗爭問題〔J〕.上海文學,1959,(10):115.

    〔23〕朱光潛.關于人性、人道主義、人情味和共同美問題〔J〕.文藝研究,1979,(3):39-41.

    〔24〕高曉聲.解放思想和文學創(chuàng)作〔A〕.創(chuàng)作談〔C〕.廣州:花城出版社,19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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