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土淳美的自然抵達——評王躍文新作《漫水》

■ 劉克邦

人說，鄉(xiāng)村里的水最甜，樹最綠，空氣最清新，泥土最芳香，人最純樸、最善良，看了王躍文最近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漫水》以后，我有了最貼切、最深刻的體會。

閑暇之余，靜下心來，翻開躍文先生的《漫水》，逐章逐段、逐字逐句認真地細讀一遍。讀畢，我被作者氣定神閑、揮灑自如的精巧構思和妙語絕句所感染，也被《漫水》中余公公、慧娘娘等一個個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生動、鮮活人物的心胸、品行和境界所深深打動！我不禁對這部溫潤、婉約、凝重和散發(fā)著濃濃鄉(xiāng)土氣息的作品連聲稱好！

作者一改以往語言辛辣、文筆犀利、針貶時風的創(chuàng)作風格，在《漫水》中，他語言拙樸、細膩、流暢，敘事清晰、沉穩(wěn)、優(yōu)雅，情節(jié)篤實、妙趣、感人，讓我不由自主地身入其境，欲罷不能，癡情陶醉于整個故事布局中純真無瑕、晶瑩澄明的山之穩(wěn)重美、水之靈動美、人之品質(zhì)美和鄉(xiāng)風民俗濃郁美的享受之中……

山之穩(wěn)重美。中國有太多的山，群山起伏、連綿不斷，山之雄、之奇、之峻、之秀，無所不有，千姿百態(tài)?！堵分械纳?，應該是隨處可見，雖然其雄偉不足，平淡有余，但我看到，它與居住在這里的人們一樣，不著華麗，不求張揚，質(zhì)樸、純真、淡定，有一種篤實、穩(wěn)重之美?！按遄訓|邊的山很遠，隔著溆水河，望過去是青灰色的輪廓；南邊的山越往南越高，某個山洞流出一股清泉，那是溆水的正源；北邊看得見的山很平緩，溆水流過那里大片橘園，橘園邊上就是縣城；西邊的山離村子近，山里埋著漫水人的祖宗?！薄坝喙煜ど缴系拿恳豢脴洌恳粔K石頭，曉得哪個山窩堂好長樅菌，哪個山坎坎好長蕨菜?！弊髡呖此坡唤?jīng)心、輕描淡寫的陳述，卻將漫水村一幅山與山、山與水、山與村、山與人密不可分、和諧相處、優(yōu)雅俊美的鄉(xiāng)村圖景不露聲色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不知不覺中拉近了讀者與作者的距離，為推出小說故事中具有特性的人物和情節(jié)作了極其精妙的鋪墊。

水之靈動美。湖南，以水為名，是水的故鄉(xiāng)。作者生于斯，長于斯，亦工作于斯，一定與水有著依依不舍、割裂不斷的濃厚情結，在下筆之時有意無意聯(lián)想到“水”，自然而然以“漫水”為題。漫者，源遠流長、寬闊廣博也；水者，生命之源、生存之基也。也許，作者的出生之地也與“漫水”有緣。我在品讀《漫水》時，特別留意了這段文字：“溆水流到沅江，沅江流到洞庭，洞庭流到長江，長沙流到東海。山千重，水百渡，很遠很遠。說近也很近，溆水邊有座鹿鳴山，山下有個蛤蟆潭，潭底有個無底洞，直通東海龍宮，鉆個猛子就到了?！薄坝幸惶欤媚锒自诟蝮√哆叺那嗍迳舷匆路?，青石板突然變成烏龜，馱著姑娘沉到水里去了。姑娘被帶到東海龍宮，做了千年不老的龍宮娘娘?！痹姼璋愕恼Z言，神話式的故事，既有客觀真實的采記，又有出神入化的聯(lián)想。這是一種毫無做作、不事雕琢、發(fā)自內(nèi)心對水敬重對故鄉(xiāng)摯愛的真情流露和表達。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漫水有此圣潔、靈動的水脈，就一定能孕育和造就出一大群清純、高潔的人！

人之品質(zhì)美。這是《漫水》的核心和靈魂，也是最吸引人、最打動人的地方。毫不謙虛地說，中華民族是最具繼承和弘揚悠久歷史文化最具崇尚和倡導優(yōu)秀傳統(tǒng)美德的偉大民族，千百年來，他們崇尚心地美，恪守行為美，追求境界美，以美為樂，以美為榮。我相信，作者從醞釀、構思到行筆、落成這篇小說，一定是圍繞著這一核心進行的。身兼木匠、瓦匠、畫兒匠多種手藝于一身且技藝精湛的余公公，既儉樸、刻苦和勤奮，又真誠、慈善和寬懷，為漫水全村人所公認，堪稱中國優(yōu)秀農(nóng)民的典范。他一反現(xiàn)實生活中某些人浮躁、虛偽、唯利是圖、見利忘義心態(tài)的行為，大公無私，愛憎分明，當聽說摯友的兒子強坨想把全村人相傳很多代的龍頭杠賣掉時，他“把強坨屋門拍得山響”；當強坨堅持要賣龍頭杠并愿意以十副龍頭杠相賠時，他“揚起手就要打人”。他為人忠厚，心懷坦蕩，熱情幫助來漫水改造的小劉和失去丈夫的慧娘娘一家，寬容善待喜好嚼舌常講“冤枉話”的秋玉婆；他更剛正耿直，不畏權勢，敢于與“綠干部”對著干，直言規(guī)勸“綠干部”善待小劉和他人。另一個典型人物是慧娘娘，這個曾經(jīng)失足“堂板行”不知家鄉(xiāng)在何地嫁進漫水有點文化的女人，勤勞、堅毅、熱情和善良，懷揣著一顆滾燙的愛人暖人之心，對收破爛的外鄉(xiāng)人被狗咬的歉疚和執(zhí)意賠償、對情緒低落“死的心都有”的小劉的無微不至關懷和照顧，不怕累不嫌臟挺身而出為村民看病、接生，替“老人”妝尸，一件件看似不起眼的平常之舉，無不閃爍著中國傳統(tǒng)女性賢良品德和崇高境界的熠熠光輝。“漫水沒有壞人！”余公公、慧娘娘、鐵炮、樹屋的壯漢、抬靈棺的喪夫以及漫水村的其他村民，一個個憨厚、樸實、豁達、開明，有血有肉、栩栩如生躍然紙上。這是漫水人的品性所在，也是中國農(nóng)民形象的寫照。

鄉(xiāng)風民俗濃郁美。中國地大物博，各地鄉(xiāng)風民俗底蘊深厚，各具特色，絢麗多彩，是我們中華民族文化的寶貴財富，繼承和保護它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十分欣賞作者在《漫水》中信手拈來、比比皆是、韻味十足的鄉(xiāng)風民俗描寫和妙趣橫生的方言俚語運用，由衷地佩服他深透的生活體驗、敏銳的觀察眼光和堅實的文字功底。出殯時，“人過世了，得用龍頭杠抬到山上去。孝男孝女們身著白色孝服，又拿連綿幾十丈的白布圍成船形，拉起十六人抬著的靈棺慢慢前行”；起房子，“梁中間包著紅布，紅布上釘著銅鏡和古錢?！薄皶r辰到了。梁的兩頭套了新棕繩，一聲喊‘起！’兩頭立在屋架上的壯漢齊手動作，把梁平平正正地吊上去。梁剛安放妥帖，鐵炮就殺了雄雞，朝梁上拋過去。炮仗就響起來了，在場的人都齊聲高喊：‘好的！好的！好的！’”；快過年了，“天天聽得殺豬叫。村里只有兩三個屠夫，忙得雙腳不沾灰，哪家殺了豬，必要拿新鮮豬血、腸油、里脊肉做湯，叫血肉湯。講客氣的人家，會請親戚朋友喝血湯”；正月間，“村里都是同宗，祖上分五房發(fā)脈。龍燈必定從大房舞起，依次二房、三房、四房、滿房?！薄凹壹覒魬舻牟藞@子，你都可以去偷他的菜吃。遭偷的人家絕不會叫罵”。《漫水》中的方言土語也處處可見，爺爺稱“公公”，老婆稱“阿娘”，軍人稱“糧子”，蛐蛐叫“灶蟣子”，蟬叫“早禾郎”，木頭叫“筒子”，造棺材叫“割老屋”，鳴汽笛叫“放喂子”，整人叫“整家法”，男女私通叫“搞網(wǎng)絆”，說壞話叫“說冤枉話”……豐富多彩，鄉(xiāng)風濃郁，讓人讀后如飲百年窖藏老酒，心醉神迷，余味無窮。

在筆者看來，美中不足的是，小說中對生澀方言直白注解之處稍顯過多，讓人在閱讀中似有繁縟拖沓之感，如果多用一些隱喻闡釋或迂回指明的手法可能效果更好，有些地方完全無需注釋，讀完全文自然明白，就是有人不能即時領會，讓他過細咀嚼用心揣摸又未嘗不可，相反可能更會增強其語言文字表達方式的深長韻味和獨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