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與金閣寺的理想——從《多啦A夢》看日本教育和民族性格的重塑

根據(jù)中國東方網(wǎng)2004年登載的“2004哆啦A夢中國繽紛行”新聞發(fā)布會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中國內(nèi)地讀者最熟悉、最為喜愛的日本動漫形象的前三位分別是“哆啦A夢”（喜愛程度98%）、“蠟筆小新”（97%）和“櫻桃小丸子”（92%），遠遠高過“名偵探柯南”或“灌籃高手”。[1]許多日本動漫給人以審美愉悅，能夠讓人們在欣賞中產(chǎn)生快樂。但論其影響的長度與深度，卻遠遠不及日常生活型的作品。細究其因，到底是日本生活的本身吸引了我們？還是日本文化魅力？抑或是這些作品中的某些共同元素誘惑著我們？本文試圖從日本動畫版《哆啦A夢》出發(fā)，剖析作品里所體現(xiàn)的日本教育觀念和民族文化、性格特征，進而探討《哆啦A夢》對日本及世界影響重大的內(nèi)在原因。

一、《哆啦A夢》對日本教育的重塑

1.教育培養(yǎng)目標的反思：好孩子的標準是什么？

日本《朝日新聞》曾經(jīng)對一些受賄官員的家庭背景做過調(diào)查，這樣的人多半有一個不幸或孤獨的童年，生活與世隔絕，無友、無社交。即便考入高等學府，謀得政府官員的職位，由于長期孤僻的成長經(jīng)歷，使得他們不但沒有獲得事業(yè)成功的幸福，反而激進偏激，急功近利，曾經(jīng)的好孩子淪為代罪羔羊。

好孩子的標準是什么？學習差的大雄算不算？在《大雄的結(jié)婚前夜》里，在結(jié)婚前夜，胖虎說要感謝大雄，因為大雄自己一直都很快樂，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靜香為什么會喜歡大雄了。在《哆啦A夢》里，大雄對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個不會給人壓力的，可以讓人輕松的角色，理想是成為一個有同情心可以體諒別人的人。至少在《哆啦A夢》中出現(xiàn)過162個角色，但是沒有一個角色討厭大雄。正如他父親對大雄的評價：“那個青年會祈愿人們幸福，也會為別人的不幸而難受。這是作為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東西?！?/p>

大雄身上的缺點，是只要是人都存在的弱點，只是程度不同?？梢哉f，大雄是一代日本人的性格代表，但更多的日本人又是一代沒有走出性格宿命的非大雄。由此觀之，《哆啦A夢》告訴我們，人品與性格的塑造才是評判好孩子的標準，也應該是教育的培養(yǎng)目標。

2.教育觀念的重塑：《哆啦A夢》是教育重塑的一劑良藥。

不可否認，在不斷強調(diào)《哆啦A夢》帶給我們溫暖的時候，也不得不面對《哆啦A夢》也能從抽屜里走到殘忍的現(xiàn)實。首先必須肯定的是《哆啦A夢》在知識方面的包羅萬象，但更重要的是，《哆啦A夢》是化解真實苦難與殘酷的一劑良藥。既可以讓現(xiàn)代人正確認識現(xiàn)實的殘酷，更重要的是讓現(xiàn)代人從中體悟人生、從殘酷中看到希望，這也許是藤子解構(gòu)現(xiàn)實黑暗面的最好方法，也是我們觀看《哆啦A夢》就會覺得輕松快樂的原因之一吧。例子舉不勝數(shù)，本文僅從現(xiàn)今日本學校所面臨的巨大問題——校園軟暴力方面進行分析。

當前，校園軟暴力已經(jīng)成為日本教育界一個相當普遍而頭疼的問題。據(jù)英國《每日郵報》（2010年3月6日）報道，天皇的愛子公主在學校因受到同年級幾名男生的“粗暴”對待，而腹痛不安精神緊張，從而產(chǎn)生了很強的不安全感，因此不敢再到學校上學。

日本不登校問題主要都是由于家庭貧困、學生自身身體狀況、學習成績差、受同學的欺負與歧視、對學?；顒?、學習失去興趣等原因，漸漸排斥上學，甚至發(fā)展為學校恐怖癥、抑郁癥、精神分裂、恐慌障礙癥等。2001年，日本文部省曾對中、小學不登校的學生做了調(diào)查。[2]日本中小學中，14485所小學中，存在不登校學生的占42.4%。19663所中學里，有57.6%的學生有不登校的學生。2001年，日本中小學不登校學生達到138722人。這些數(shù)據(jù)讓人不得不擔心日本學生身心健康問題。更為嚴重的是，近幾年，日本不登校的學生人數(shù)還在以迅猛的速度激增。如何有效解決“不登校”現(xiàn)象，已經(jīng)成為日本當前亟需解決的社會問題之一。

對此，《哆啦A夢》給出自己的回答。以大雄為中心的生活環(huán)境，表面看來并不那么理想，父母租房子生活，媽媽常常因為房租漲價要克扣大雄的零用錢。資質(zhì)平庸甚至有些愚笨，接受的多半是老師的批評和同學的欺負。換句話說，大雄足夠有理由自卑、一蹶不振、甚至抑郁自閉。但是《哆啦A夢》之所以讓人看來輕松，就是他賦予了這樣一個主人公別樣人生，從而教會我們辯證地看待自身及周圍的環(huán)境，幫助所有的“大雄們”重塑了一個看似舉步維艱卻豁然開朗的環(huán)境。家境雖然不富有，卻充溢著溫暖祥和的氣氛；老師雖然嚴厲，但卻能說出安慰的話語；總被同學欺負，卻也能成為朋友；心中雖然懶惰，但也有愛的理想；資質(zhì)愚鈍，努力后也可以得滿分。大雄在10年間離家出走過6次，但每次出走后，他都能更加獨立進步。同時，《哆啦A夢》給予所有的“大雄們”一個拯救自己的英雄——哆啦A夢，給予現(xiàn)實生活中疲憊不堪的人們一個完美的精神期待，愿意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哆啦A夢。我們喜歡哆啦A夢是因為我們都有夢想，大雄世事無成，處處碰壁，為什么孩子們沒有嫌棄或拋棄他，也許是因為每個人都會在大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誰沒有缺點呢，健康的人格更為重要吧。從這個角度來說，《哆啦A夢》真是一劑醒世良藥。

二、《哆啦A夢》中日本的英雄主義與悲觀主義

由于日本所處的地理位置，經(jīng)常受到海嘯、地震等自然災害的侵襲，使得日本人形成了一種天生的危機意識以及悲觀主義精神，但日本人的悲觀中卻有著樂觀元素，那便是在這注定的悲劇中，努力的活在當下，像櫻花一樣燦爛綻放。如同火燒金閣寺的小和尚林養(yǎng)賢，因為天生口吃，無法得到尊重和愛情，產(chǎn)生了強烈自卑的悲觀情緒，某日偶然間目睹黃昏時分金閣寺的炫目，迷醉于此，繼而把金閣寺作為自己理想的愛情寄托；為了能夠永久保有那份奪目的美麗，口吃的小和尚在1950年的一個夜晚用一把大火見證了自己的愛情。

1.英雄主義的救濟——哆啦A夢形象的意義所在。

日本人由于根深蒂固的社會性、文化性的熏染而產(chǎn)生的悲觀，導引他們更加渴求超能力和智慧之神來維護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在動畫片的世界里，日本人無限地擴大了這種欲望，把當下無法實現(xiàn)的目標指向未來的世界，寄托在機器人身上。但是，機器人類型多為超現(xiàn)實的，科幻類居多，相比于家庭生活類卻是更為貼近生活，更為日本化的動畫類型。在該書中并沒有對《哆啦A夢》做嚴格地界定，也許正是因為《哆啦A夢》具有多重的類型特征，機器人和家庭生活綜合類型，使得它更能夠徹底真實地反映日本人的一種理想，讓機器人加入到真正的生活里，成為普通的家庭一員。似乎這樣親民的角色，相比于機器人類型的動畫片更容易讓人接受，并讓人們不會懷疑擁有不可思議的奇妙能力的哆啦A夢只是一個幻想。讓機器人以貓的形象走入普通的家庭，為有點愚笨的大雄增添一份生活的色彩，那份情趣，讓所有喜歡哆啦A夢的人都不會質(zhì)疑它的真實性。這種讓英雄走入生活，不能不說是日本人的高明之處。

哆啦A夢制作工作室社長伊藤先生在2004日本繽紛行的新聞發(fā)布會上說：“我們會堅持讓大雄‘傻’下去！”。因為大雄的傻，讓我們看到了自己，會情不自禁的喜歡。每一個內(nèi)心悲觀的人，大多會幻想自己成為英雄，或是期待身邊有一個可以拯救自己的英雄，更多的人靠著這種期待和心理暗示樂觀積極地面對生活。而哆啦A夢便是日本人心中的可以拯救自己的英雄。

2.悲觀主義的消解——《哆啦A夢》最終回傳言的本質(zhì)。

眾所周知，《哆啦A夢》沒有最后的結(jié)局。從1990年代末開始，人們就圍繞著《哆啦A夢》的最終回問題進行了熱烈的討論，其中最為有名的便是網(wǎng)絡(luò)上一個哆啦A夢的粉絲創(chuàng)作的“大雄是植物人的說法”。

在1986年秋天的時候，許多孩子中流傳著一個這樣的傳說：哆啦A夢其實是大雄遇到交通事故以后變成植物人后的夢。為此藤本弘還出來專門解釋道：“我們不會這么突然地為哆啦A夢安排一個這樣的不幸的結(jié)局”[3]。雖然如此，但此傳言并沒有因此結(jié)束，并被追加了幾個版本。如果說這些只是謠傳，不是作者的本意，但這個謠傳能夠在日本盛行，足以說明日本人更傾向于悲劇結(jié)局。而哆啦A夢正是為了給這些人帶來片刻美好與希望的角色，具有不可思議的能力，雖不能夸張到救世，卻可以為疲憊的人們編制一個美麗的夢想，這是不是可以說是悲觀的樂觀主義。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jīng)擁有的櫻花精神，著實地滲透在《多啦A夢》的作品中。使得這部作品不僅是兒童的，也是我們的、世界的。

追溯這樣悲劇性結(jié)局的源頭，恐怕應該是最初和哆啦A夢和大雄一起成長起來的那一代曾經(jīng)的孩子們長大后的思考吧。長大后的他們，經(jīng)過哆啦A夢式的歡聲笑語的童年，面對現(xiàn)實開始思考，大雄不可能永遠是小學4年級，終歸會長大，哆啦A夢最后到底會怎樣呢？ 也許正是在這種欲望的驅(qū)使下，他們把自己最本質(zhì)的想法結(jié)合在作品里，成就了至今仍廣泛流傳的最終回。

結(jié)語：幸福——人類永恒的難題

日本評論家加藤周一先生曾在《雜種文化》中明確指出日本文化的混雜性，取之各國的文化形成本國的文化。雖然日本文化有無法改變的混雜性，但日本文化中又有強大的排斥性與吸收性相互作用。日本人排斥與本民族融合不了的文化，而選擇適合本土的文化加以吸收。眾所周知，日本吸收了中國自盛唐以來的大量文化，但是盛唐的科舉制度和宦官制度因為不適合日本而被排斥在外。長期以來的選擇、判斷、吸收中，必然產(chǎn)生取舍、糾結(jié)的情緒，使得日本民族形成了充滿理想、滿懷斗志、小心翼翼、心思縝密又充滿悖論的思維與習慣。這便是魯恩·本尼迪克特所謂的“菊花與刀”的性格。

日本人有個突出的特點，就是能夠清楚看清自我。因而日本人從幼稚園的教育開始，就秉承著幸福感大于學習成績的原則讓孩子自由發(fā)展，培養(yǎng)獨特的技能。《哆啦A夢》讓我們從中看到了對人性的尊重，看到了日本的教育方法。可以說《哆啦A夢》告訴我們，幸福其實很容易，只要我們相信，哆啦A夢就一定會有。

尼采曾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到希臘人需要用藝術(shù)來美化生活的必要時，解釋道：“希臘人知道并且感覺到生存的恐怖和可怕，為了能夠活下去，他們必須在他前面安排奧林匹克眾神的光輝夢境之誕生……這個民族如此敏感，其欲望如此熱烈，如此特別容易痛苦，如果人生不是被一種更高的光輝所普照，在他們的眾神身上顯示給他們，他們能有什么旁的辦法忍受這人生呢？”。[ ]日本人和希臘人同樣細膩敏感、脆弱又熱情堅毅，充滿悖論的民族性格在面對現(xiàn)實的壓力、生存的痛苦時勢必要同希臘人一樣將希望寄托在一種形而上學中。我們不能夸大說《哆啦A夢》就是日本人的“日神”，但我們可以說《哆啦A夢》這樣的作品其深刻的內(nèi)涵正是體現(xiàn)日本人在精神中尋求快樂的努力與成就。而我更想說的，不僅日本人需要哆啦A夢，中國人難道不需要嗎？其實世界都需要，在殘酷的壓力面前，我們都需要一個形而上的精神寄托來拯救我們因面臨現(xiàn)實困境而產(chǎn)生的厭世情愫。

注釋

[1]http://enjoy.eastday.com/eastday/enjoy/xw/rwxw/userobject1ai205528.html

[2]http://www.mext.go.jp/a_menu/shotou/futoukou/03070701/002.pdf

[3]“ドラえもんはそのような突然で不幸な終わり方にはしない” 《ドラえもん仰天「終わり」のうわさ一人歩き》《読売新聞》1986年11月13日夕刊15面。

1.祝普文，《世界動畫史1879~2002》[M].中國攝影出版社，2003.

2.李彥、曹小卉，《日本動畫類型分析》[M].海洋出版社，2009.

3.[日]藤子不二雄監(jiān)修，《ドラえもんひみつ大事典》[M].小學館，1988.

4.[德]弗里德里?！つ岵?，周國平譯，《悲劇的誕生》[M].譯林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