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看見奶奶的世界

毛小懋

走進(jìn)青眉山小學(xué)的第二天，我給孩子們布置了一篇作文：我喜歡……

孩子們的答案五花八門。一個叫聶國柱的孩子的作文讓我大吃一驚：我喜歡閉著眼睛，尤其是爸爸打我的時候。奶奶說：“閉著眼睛，巴掌打在身上就不疼了，心里就不難過了?！?/p>

下課后，我把聶國柱叫進(jìn)了辦公室?！澳惆职纸?jīng)常打你嗎？”聶國柱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為什么打你？”聶國柱遲疑地說：“他每天都喝酒，喝醉酒就一定要打人。家里只有奶奶和我，他不能打奶奶，就打我?！?/p>

“走，我去跟他談?wù)?。”我氣憤地說。“不管用的，爸爸不聽的。”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后來，我在聶國柱作文簿后面寫下批語：你讓我想起了王陽明。聶國柱看到后，跑來問我：“老師，王陽明是誰？”我微微一笑，說：“王陽明是一位唯心主義哲學(xué)家。他曾經(jīng)說，山中有一朵花，如果你不看它，它不會開；如果你去看它，它就燦爛地盛開。這是一種唯心主義的觀點(diǎn)?！?/p>

聶國柱想了想，問：“老師，唯心主義是不是錯的？”

我猶豫地說：“雖不能說錯，但老師希望你成為一個唯物主義者。因為，盡管你閉上了眼睛，拳頭打在身上還是很疼，是不是？”

聶國柱想了想，說：“老師，我很喜歡《天黑》里面的一句歌詞，我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幾天后，六年級的兩個留級生攔住聶國柱要錢未果，把他的腦袋摁進(jìn)了沙坑里。等我趕到時，聶國柱已滿臉是土，眼睛死死地閉著。我扶起他，他揉揉眼睛，看了我一眼，笑著說：“老師，剛才我閉著眼睛，一點(diǎn)兒也不難過?！?/p>

事后，校長開除了那兩個留級生。而第二天早晨，聶國柱走進(jìn)教室時還是鼻青臉腫的。很顯然，又是被他爸爸揍了……

晚上，我把聶國柱藏在了我的宿舍里。聶爸爸很著急，顧不上喝酒，問遍了全村。由于一連三天沒有兒子的消息，他在打麥場里放聲大哭，邊哭邊打自己的耳光，說自己打走了兒子。

我?guī)е檱呦虼螓湀?。聶國柱哭著撲在了爸爸的懷里。從此聶爸爸再也不打兒子了?/p>

在一次作文課上，我讓孩子們練習(xí)寫人物。聶國柱寫的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頭發(fā)很白，眼睛很大，但她總是閉著眼睛，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她是一個盲人。奶奶曾經(jīng)告訴我，受欺負(fù)的時候，只要閉上眼睛，心里就不會難過了。我試過，其實一點(diǎn)兒也不靈，但是受欺負(fù)的時候，我還是會閉上眼睛。奶奶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閉上眼睛我就能看見她看見的世界，我就知道我和奶奶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