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喻的身體體驗性實證研究——以DESIRE IS HUNGER概念隱喻為例

湯 潔

（南京審計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29）

一、引 言

20世紀(jì)70年代興起的認(rèn)知語言學(xué)認(rèn)為隱喻不僅僅是語言形式上的修辭，更重要的是認(rèn)知的、概念的，是人們對抽象概念認(rèn)識和表達的強有力的工具，普遍存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思維和行動中［1］96。Lakoff 和 Johnson［2］3認(rèn) 為 我 們 語 言 的70%都是隱喻。那么隱喻是如何產(chǎn)生和被理解的？認(rèn)知語言學(xué)認(rèn)為隱喻的產(chǎn)生同樣源于我們的身體體驗和生活經(jīng)驗，隱喻的理解是建立在體驗基礎(chǔ)之上的，因此隱喻是體驗的。正如林書武先生所闡述:“隱喻的基礎(chǔ)是體驗論，所謂 ‘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就是體驗論的一種說明?！保?］39而身體體驗是隱喻體驗的最初始也是最重要的來源。

對于隱喻的身體體驗性，很多中外學(xué)者從不同的角度進行了理論闡述，比較有影響力的有Lakoff 和 Johnson［2］27－45， Gibbs［4］1－15， Ungerer 和Schmid［5］122以及國內(nèi)的王寅［6］79和林書武［3］38－45等。他們分別從哲學(xué)角度、心理學(xué)角度、語言學(xué)角度以及神經(jīng)學(xué)的角度對隱喻的身體體驗性進行了深入系統(tǒng)的理論分析。但是對于隱喻的身體體驗性的實證研究卻少之又少。本文擬以DESIRE IS HUNGER概念隱喻為例，通過對中英文語料庫中相關(guān)例句的分析以及對說這兩種語言的人的問卷調(diào)查研究來審視這一概念隱喻產(chǎn)生與被理解的身體體驗性基礎(chǔ)，從而驗證隱喻身體體驗性的本質(zhì)特征。

二、概念隱喻理論

根據(jù)Lakoff的 “當(dāng)代隱喻理論”，英語許多表述式都來自于基本的隱喻［7］220－249。這種基本隱喻我們稱之為概念隱喻，例如 “Life is a journey”，“Time is money”等，是一種概括性更強的工作概念［8］9。因此，Lakoff和Johnson認(rèn)為，人類對世界的看法可以用不同義域的觀念表述，一個義域的概念可以被另一個義域的概念隱喻化，即源域（source domain）的結(jié)構(gòu)框架映射于目標(biāo)域 （target domain），形成概念隱喻［9］23－28。

這種映射 （mapping）的產(chǎn)生植根于人類共同的生理特點和相似的身體經(jīng)驗。人們用自身身體的經(jīng)驗去描述、體驗并驗證和把握另一個領(lǐng)域的經(jīng)驗。正如萊考夫所說，隱喻是從一個比較熟悉易于理解的源域映射到一個不熟悉的較難理解的目標(biāo)域，在源域和目標(biāo)域之間有一系列本體的或認(rèn)識上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correspondences）［10］267。在跨域映射過程中，認(rèn)知主體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對源域和目標(biāo)域的相關(guān)信息進行選擇性激活，提取出兩者之間的相關(guān)因素，并抑制無關(guān)的信息，完成跨域匹配，即突顯屬性的映射。

三、DESIRE IS HUNGER概念隱喻的身體體驗性實證分析

（一）Desire和hunger的高度關(guān)聯(lián)性以及系統(tǒng)性映射

首先我們來看一段Neruda的詩［11］56:

I crave your mouth，your voice，your hair.Silent and starving，I prowl through the streets.

Bread does not nourish me，dawn disrupts me，all day.

I hunt for the liquid measure of your steps.

I hunger for your sleek laugh.

這首詩顯示了我們?nèi)绾我陨眢w體驗中的有關(guān)饑餓的體驗來理解愛和欲望。例如:“I crave your mouth…”， “hunger for your sleek laugh，…?！边@首詩蘊含一種極為重要的隱喻方式，這種隱喻方式是以人們的日常身體體驗為基礎(chǔ)的。正是這種隱喻描寫打動吸引了讀者。

那么，人們對于饑餓的身體體驗與他們對于欲望的概念之間的關(guān)系到底是什么呢？通過對包括BNC（British National Corpus）和Brown語料庫中有關(guān)hunger和thirst的例句進行分析處理，同時參考了日常生活中人們對于欲望的描述，我們發(fā)現(xiàn)，hunger（饑餓）和thirst（口渴）都常被人們用來描述不同的desire（欲望）體驗，人們有意無意地將饑渴的概念映射于欲望這一概念范疇之中，運用著隱喻性的認(rèn)知方式來理解欲望這一抽象概念，并且這種映射是成系統(tǒng)的。說英語的人經(jīng)常以下面的方式來談?wù)揹esire:

But the hunger for liberty is strong，and it is not confined to any time or place.

You must hunger／thirst for the promotion.

She had a hunger for money and power.

She hungers／thirsts for a new house.

I hunger／thirst for English novels recently.

He hungers／thirsts for her love.

漢語中也是這樣用hunger和thirst來談?wù)撍麄兊挠?/p>

我渴望金錢。（I thirst for money.）

我渴望知識。（I thirst for knowledge.）

我渴望愛情。（I thirst for love.）

我渴望報仇。（I thirst for revenge.）

除了這些一般的相似性，兩種語言還都可以以具體和抽象的兩種方式來指欲望的對象。例如在Mike’s new car makes my mouth water.這樣的句子里就描述了具體的物體。而在You must hunger／thirst for the promotion.以及I thirst for a vacation.這樣的句子里就描述了較為抽象的事物。而欲望中有關(guān)情感的，包括對另外一個人的欲望和性欲的就常常被這樣隱喻性地描述:Tom is drooling over Maria.（Tom對Maria垂涎三尺。）

以上的分析顯示，在中西方兩種文化中，對hunger的身體體驗都構(gòu)筑了人們對于desire的很多方面的理解。人們把hunger看作是desire的合適的隱喻，因為兩者都和各種各樣的企盼相關(guān)聯(lián)，因而使得詩人和普通人都直覺地以這種可以接受的方式來表達有關(guān)desire的想法。

我們因此也得出這樣一個假設(shè):如果在人們的身體體驗中有這樣一個hunger和desire的高強度的關(guān)聯(lián)，那當(dāng)人們隱喻性地以hunger來理解desire時，這些hunger體驗中的顯著特征應(yīng)該都會映射到相關(guān)的desire概念中。這樣，用hunger體驗中的一些顯著特征來描述desires會比用不顯著的特征來描述更加容易讓人接受。

（二）有關(guān)hunger和desire的身體體驗的漢語和英語的問卷調(diào)查

基于以上假設(shè)我們做了兩個問卷調(diào)查。在第一個調(diào)查中，我們給來自說英語國家的50個受試者看了一份英文的問卷，這些受試者包括20個外籍教師和30個在南京高校就讀的外籍大學(xué)生。同時我們給來自中國的說漢語的50個受試者看了一份與英文問卷相對應(yīng)的漢語問卷，這些受試者包括10個南京審計學(xué)院的老師和20個南京審計學(xué)院2011級的大學(xué)生以及20個來自中國的有本科學(xué)歷背景的公司職員。問卷上列有由于饑餓而可能導(dǎo)致的癥狀。這些癥狀被細(xì)分為與饑餓體驗緊密相連的癥狀，可能相關(guān)的癥狀以及根本不相關(guān)的癥狀。我們要求這些受試者給這些癥狀打從1到7的等級 （1意為從沒，7意為非常經(jīng)常）。

對問卷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分析顯示，說英語和漢語的受試者對這些癥狀打了相似的等級。例如，兩組受試者都認(rèn)為下面所列的癥狀和他們的饑餓體驗是密切相關(guān)的，我們在這兒列出每一組的平均分:

1.饑餓對人體的強烈影響:

眼冒 金 星 （see stars／Stars dance before one’s eyes.）；想到食物流口水 （the thought of food makes one’s mouth water）；人變得情緒低落 （the person becomes depressed）；有胃口 （have an appetite）；人變得焦躁 （the person becomes very anxious）；人變得脆弱（the person becomes fragile）；胃絞痛 （one has a stomachache）；頭暈 （one feels dizzy）；嘴發(fā)干 （the mouth becomes dry）；感覺不舒服 （feel discomfort）；變得虛弱 （become week）。說英語者打分的平均值5.04，說漢語者5.32。

兩組受試在那些不相關(guān)的項目上也是高度一致的。列舉如下:

2.饑餓對人體的微弱影響:

容易生氣 （easy to get annoyed）；手痛 （the hands ache）；想離開 （want to leave）；膝蓋痛 （the knees ache）；指甲易折斷 （the nails become breakable）；變得開朗 （become extrovert）；感冒 （get a cough）；人的行為正常 （the person behaves normally）；人可以很好的學(xué)習(xí) （the person can study well）；人可以進行高水準(zhǔn)的腦力討論 （the person can attend a high－level intellectual discussion）。說英語者打分的平均值1.84，說漢語者1.42。

當(dāng)然還有很多癥狀兩種文化的受試者認(rèn)為是和饑餓有一定的相關(guān)性。根據(jù)我們的研究目的，我們只對那些和饑餓高度相關(guān)或者低度相關(guān)的項目感興趣。

這個問卷調(diào)查的結(jié)果顯示了人們對于饑餓的身體體驗的一個大致的特性描述。通過對問卷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說英語和漢語的兩種文化的人有關(guān)饑餓的身體體驗是有顯著的規(guī)律性并且高度一致的。但是，說英語的受試者和說漢語的受試者在打等級時也有幾點顯著的不同。有些癥狀在說漢語者看來高度相關(guān)，但對英語者看來不怎么相關(guān)，如:對食物瘋狂，嘴發(fā)干，行為瘋狂，為食物可以做任何事情。

第二個問卷調(diào)查將探討人們對于饑餓的普遍知識是否與他們關(guān)于欲望的理解是相關(guān)的。我們用了相同類的受試，問了兩類問題，讓他們根據(jù)直覺回答。第一類問題是當(dāng)感受 “愛，性欲和對事物如財富，冒險，金錢等的欲望”這三種類型的欲望時，他們會有什么樣的感受。第二類問題是受試者對于表達欲望的不同語言方式的接受度的直覺感受。問卷中有一半的問題是根據(jù)人們感受饑餓時高度相關(guān)的身體體驗來設(shè)置，還有一半的問題是根據(jù)人們感受饑餓時低度相關(guān)的身體體驗來設(shè)置。受試者被要求對每一個問題打等級，仍然是1為不可接受，7為非常能接受。

1.為 “愛 （love）”準(zhǔn)備的主要問題以及打分情況如下:

你認(rèn)為深陷愛河的人會有什么樣的感覺？（How do you imagine that somebody who is deeply in love feels？）

a.緊密相關(guān)的 （Closely related）:

這人感覺暈眩 （The person becomes dizzy.）；這人變得容易受傷害 （The person becomes easy to be hurt.）；這人變得虛弱 （The person becomes weak.）；這人變得暫時失去理智 （The person becomes blind.）；這人對對方垂涎 （You really make my mouth water.）。說英語者打分的平均值5.48，說漢語者6.04。

b.低度相關(guān)的 （Not related）:

這人感覺手痛 （The hands ache.）；這人感覺膝蓋痛 （The kneels ache.）；這人想離開 （The person wants to leave.）；這人容易生氣 （The person easy to get annoyed.）。說英語者打分的平均值2.12，說漢語者2.04。

2.對事物的欲望的表達 （other items）:

a.緊密相關(guān)的 （Closely related）:

我由于即將來臨的考試而變得焦慮 （I am very anxious for the coming examinations.）；我由于等待這場重要的面試而開始胃痛 （My stomach aches for the important interview.）；我為這套豪宅而眩暈 （I’m completely dizzy for the luxury villa.）；我由于真理而變得情緒脆弱激動 （I’m emotionally fragile for the truth.）。說英語者打分的平均值5.80，說漢語者5.32。

b.低度相關(guān)的 （Not related）

我的手指因為能去夢寐以求的地方而痛 （My fingers ache for the opportunity to go to the dreaming place.）；我的膝蓋因為有關(guān)我高考結(jié)果的消息而痛 （My knees ache for more information about my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說英語者打分的平均值1.08，說漢語者1.16。

打分的平均值顯示:與人們感受饑餓時高度相關(guān)的身體體驗在用來描述人們的欲望時也是最被接受的，是成系統(tǒng)性的對等映射。研究發(fā)現(xiàn):對于三種類型欲望 （love，lust，other）的身體的和語言上的問題在英語中和漢語中大體一致。高度相關(guān)項和弱度相關(guān)項的區(qū)別是顯著的。雖然這三種類型欲望的研究結(jié)果在英漢兩種語言中是相似的，但說英語者和說漢語者如何將饑餓特征映射到欲望表達中還是有不同的。例如:My stomach aches in anticipation of having sex with Mary.和She drooled anytime she saw Bob.這樣的表達在英語中比在漢語中更容易被接受。這些區(qū)別顯示:把desire看作hunger的一些特別的、局部的身體體驗在兩種語言中可能是有不同的。具體區(qū)別和影響還有待進一步的分析。總之，了解人們有關(guān)饑餓的身體體驗使我們可以預(yù)測欲望的哪些方面可以用有關(guān)饑餓的身體體驗的理解來思考和表達，哪些方面不可以。

四、結(jié) 語

隱喻是植根于身體體驗中的嗎？我們的觀點是單獨的哲學(xué)思考和理論闡釋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我們需要實證研究將語言和思維中的隱喻與身體體驗相關(guān)聯(lián)。

通過上述對中英文語料庫和日常生活中相關(guān)例句的分析以及問卷調(diào)查的實證研究，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說英語和漢語的兩種文化的人有關(guān)饑餓的身體體驗是有顯著的規(guī)律性并且高度一致的，而且與人們感受饑餓時高度相關(guān)的身體體驗在用來描述人們的欲望時也是最被接受的，是成系統(tǒng)性的對等映射。這一研究以實證的方式證明了隱喻身體體驗性的本質(zhì)特征，為其理論闡述做了強有力的支撐和論證。但是我們要強調(diào)，我們對于DESIRE IS HUNGER的研究結(jié)果并不能說明這兩者的完全對等，而只能說明這兩者的高度關(guān)聯(lián):Desire的概念更加抽象，因此人們要把對于hunger的具體身體體驗理解映射到desire這一目標(biāo)域，以此來更好地理解這個抽象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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