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平
試論樹木文化中的生殖崇拜
□陳西平
生殖崇拜是在原始自然崇拜基礎(chǔ)上形成并發(fā)展起來的,人們崇拜自然界中某些物象的直接目的,無非就是希望獲得一種強大的生殖能力,以滿足人們對自身繁衍和種族興旺的強烈愿望。中國古代的生殖崇拜觀念多以動植物為載體,并以一定的巫術(shù)儀式進行傳達。樹木便是這些載體當中的一種,因其強大的生殖力和生命力,在它身上承載了原始先民濃厚的生殖崇拜觀念,直到今天這種觀念仍然廣泛存在于民間傳說與民俗活動中。
民俗文化;樹木文化;自然崇拜;生殖崇拜
生殖崇拜,是原始社會普遍流行的一種風習。是指人們?yōu)槠砬笊?,對生物生殖力或者男女生殖器官?zhí)以宗教的崇拜與祭祀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其核心觀念是祈求子嗣,人們常常以巫術(shù)的形式表達求子的目的。史學家周予同先生認為:“所謂生殖器崇拜,實是原始社會之普遍的信仰,蓋原始社會,智識蒙昧,對于宇宙間的一切自然力,每每不能求得合理的解釋,而遂加以人格化。他們對于這產(chǎn)生生命之生殖力,認為不可思議,因予以最高的地位,而致其崇拜,實很普遍而自然?!保?]
另外,在生產(chǎn)力極端低下的原始社會生活中,人口問題關(guān)系到人類社會能否延續(xù)的根本大事,人就是生產(chǎn)力的全部,人口的多少、體質(zhì)的強弱決定氏族或部落的興衰,這自然就導致了原始的生殖崇拜。正如恩格斯的兩大生產(chǎn)理論所指出的:“生活資料的生產(chǎn)和人類自身的生產(chǎn)這兩種生產(chǎn),在歷史發(fā)展中有重大意義,而在生產(chǎn)力極低的氏族社會,人類自身的生產(chǎn)似乎更重要,生殖不僅生產(chǎn)著人類自身,同時也就是直接生產(chǎn)著物質(zhì)生產(chǎn)的基本生產(chǎn)力?!保?]
從整個人類歷史的發(fā)展來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民族在生殖文化的發(fā)展中都經(jīng)歷了原始自然崇拜階段。人們崇拜自然界中某些事物的直接目的,無非就是希望獲得一種強大的生殖能力,以滿足人們對自身繁衍和種族興旺的強烈愿望。而這種生殖崇拜信仰觀念,最外顯的形式是對母體、對性器或?qū)δ阁w、性器的象征物的崇拜,這也是人類生殖崇拜信仰觀念最普遍的一種物化形式,這種崇拜往往借助一些具有象征意味的動植物表現(xiàn)出來,在這里我們僅就樹木文化中的生殖崇拜做些研究探討,以期了解古人對人類自身繁衍的重視。
中國古人早就注意到了樹木旺盛的生命力,《說文·木部》:“木,冒也,冒地而生。”《白虎通義》卷三:“木在東方,東方者,陽氣始動,萬物始生。木之為言觸也,陽氣動躍,觸地而出也。”古人從樹木的生命聯(lián)想到自身的生命。《釋名·釋天》:“木,冒也?!薄夺屆め層H》:“母,冒也?!蹦局魃?,母也主生,因而木即母。比如,楓樹在湘西方言中稱“道米”,在黔東方言中稱“道莽”。“道”是樹的意思,“米”、“莽”意為媽媽,合起來即媽媽樹。像這種生殖崇拜信仰觀念及其物化形式,在我國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至今仍然可以找到明顯可見的遺跡。
所謂始祖神話,是指有關(guān)人類起源的神話,其中包括女媧摶黃土造人神話、卵生神話、感生神話等,另外還有大量樹生人、竹生人神話傳說,這些神話傳說使得古人的生殖崇拜觀念以樹木為載體呈現(xiàn)出來。
樹生人神話是人類起源神話類型之一,廣泛傳承于世界各地、各民族當中。樹生人神話稱,樹木是人類的始母,最初的人類是從樹木中誕生的,所以,必須崇敬樹木。實際上,初民生活離不開森林樹木,而需求物極容易成為崇拜的對象,所以,古老的樹崇拜觀念是樹生人神話產(chǎn)生的基礎(chǔ)。
在我國許多少數(shù)民族中有大量“樹生人”的傳說,其中多以巴蜀、荊楚、吳越和西南邊疆一帶最為盛行,比如,云南德昂族創(chuàng)世神話史詩《達古達楞格萊標》說,洪荒時代,只有花草樹木,突然有一天,天上刮下一百片茶樹葉,都變成了人,單葉變成小伙,雙葉變成姑娘,他們結(jié)為夫妻,從此才有了人類。獨龍族神話《壇嘎朋》說,人是從樹椏包中爆出來的。苗族有“楓樹媽媽”的傳說,彝族有梧桐樹生人的神話。
我國北方少數(shù)民族中也流傳有樹生人的故事,比如1982年,寶音賀希格所編《蒙古歷史傳說》中的《綽羅斯準噶爾的起源》中就有樹癭生人的傳說,這也是綽羅斯部族的族源神話。綽羅斯部族還認為他們的祖先是個“以玲瓏樹做父親,以貓頭鷹做母親的柳樹寶東(大力士)太師……?!倍艩柌夭康淖V系中還發(fā)現(xiàn)了“伊兒蓋”(落葉松)的姓氏。這種與樹木、鳥、搖籃相結(jié)合孕育出的首領(lǐng)、先祖的故事在《多桑蒙古史》中就記有維吾爾人樹生五兒的傳說,“中有五室、有類帳幕,上懸銀網(wǎng),各網(wǎng)有一嬰兒坐其中”。
而北方的薩滿教則認為,柳是人類的起源,人是柳的子孫。滿族先世某支系曾以柳為圖騰,因而“始祖母”柳媽媽是滿族的保護神。他們祭“佛托(多)”媽媽,“佛托”譯成漢語是“柳”。其形象,除了有些姓氏懸有木制或帛制的神偶外,多以柳枝為象征。象征“佛多媽媽”的柳枝,多插于堂屋東南角的立柱上。滿族歷史文化研究的專家學者通過對“佛多媽媽”的考證辨析,大多認為“佛多媽媽”信仰的柳葉是女陰的象征,柳葉迷信的本質(zhì)就是一種生殖崇拜,對以柳枝為象征的“佛多媽媽”神靈的祭祀,反映了滿族先民對生命本源和民族繁衍的膜拜。
在滿族神話觀念中,天穹、宇宙的主神——天神最初是沒有形體的。阿布卡赫赫(滿語Abkakeke的音譯,意即“天母”)的早期形象即為一個巨大的孕生萬物的女陰,而柳葉就是女陰的象征,由此派生出柳生人類和宇宙萬物的神話。琿春滿族喜塔拉氏薩滿神諭記載這樣一則神話:滿族為什么敬柳?原來,當阿布卡赫赫與惡魔耶魯里鏖戰(zhàn)時,善神們傷亡慘重,阿布卡赫赫只好往天上飛去,耶魯里緊追不放,一爪子把她的下胯抓住,抓下來的是一把披身柳葉,柳葉飄落在人間,這才生育出人類萬物?,q春那木都魯哈喇神諭中記載:很古很古的時候,世上還剛剛有天地。阿布卡恩都里(滿語Abka enduri的音譯,意即“天神”)把圍腰的細柳葉摘下了幾片,柳葉上便長出了飛蟲、爬蟲和人,大地上從此有了人煙。朝鮮族的一則叫做《樹的兒子》的族源神話中也包含著樹生人母題,并與洪水故事相結(jié)合,樹的兒子成為了再殖人類或氏族的始祖。
《西南夷傳》載哀牢夷婦人觸沉木而懷妊,后沉木化為龍,是說哀牢人以龍為圖騰。東漢史學家楊終在《哀牢傳》中說:“哀牢夷者,其先有婦人名沙壹,居于哀牢山。嘗捕魚水中,觸沉木若有感,因懷妊,十月,產(chǎn)男十人。后沉木化為龍,出水上。沙壹忽聞龍語曰:‘若為我生子,今悉何在?’九子見龍驚走,獨小子不能去,背龍而坐,龍因舐之。其母鳥語,謂背為九,謂坐為隆,因名子曰九隆?!边@便是最古老、最權(quán)威的西南哀牢夷以龍為祖先的典籍記載。這里的沉木當屬于一種文化象征符號,其中主要包括了樹神圖騰崇拜、男根崇拜、上古以鱷代龍巫術(shù)的象征意義。
竹生人傳說也是生殖崇拜在樹木文化中的具體體現(xiàn)。貴州威寧彝族人就有竹生人傳說,“古時候,有個在山上耕牧之人,在巖腳邊避雨,見幾筒竹子從山洪中漂來,取一竹筒劃開,內(nèi)有五個孩子,他如數(shù)收養(yǎng)為子。五人長大后,一人務農(nóng),子孫繁衍成白彝;一人鑄鐵制鏵口,子孫發(fā)展為紅彝;一人制竹器,子孫發(fā)展為后來的青彝。因竹子從水中取出時是青色的,故名曰青彝。為紀念老祖宗竹子,青彝始終堅持編篾為業(yè),世代趕山趕水,哪里有竹就在哪里編,……由于彝族從竹而生,故死后要裝菩薩兜,以讓死者再度變成竹?!保?]
竹后來被人們視為吉祥物,大量出現(xiàn)在婚嫁活動中,這同人們在漫長的歲月里,把竹作為女性生殖器象征,并深深領(lǐng)受遠古人們的膜拜有關(guān)聯(lián),是生殖崇拜深刻影響的結(jié)果。
男性生殖器崇拜是父系氏族社會的產(chǎn)物,有明顯的父權(quán)制特征。進入父系氏族社會以后,當男人認識到自身對生育亦有貢獻時,就不讓女陰獨擅其功;經(jīng)過斗爭,男根崇拜逐漸占了上風。所以竹由女陰崇拜的象征物轉(zhuǎn)變?yōu)槟懈绨莸南笳魑铩V裼捎谄滟|(zhì)地細密堅實、直立挺拔,竹筍翹然挺立,可以充分象征男根硬挺的內(nèi)涵。竹作男根崇拜的象征可從《蜀王本紀》記載的夜郎竹王神話中得到佐證。其曰:“昔有女子于溪浣紗,有大竹流水上,觸之有孕。后生一子,自立為王,以竹為姓。漢武使唐蒙伐,斬竹王。土人不忘其本,立竹王廟,歲必祠之,不爾為人患。”可見夜郎竹王神話反映的生殖器崇拜已由女陰崇拜轉(zhuǎn)為男根崇拜,由母系氏族社會轉(zhuǎn)入父系氏族社會。
云南獨龍族神話《壇嘎朋》里,使四姑娘懷孕生子的竹筒,當是他們所崇拜的男性生殖器之象征。湖南臺江、劍河苗族在鼓社節(jié)期間,禮師(男)手持用竹筒刻成男性性器官,內(nèi)盛甜酒糟水,置于下身,當作牡器。擱到主婦們的襟腳,婦女們凳上矮桌,撩起圍裙,象征性的或真?zhèn)€兒顯露出牝器,表示接受授精。[4]
這種視竹為生殖器崇拜的象征,也誠如費爾巴哈所說:“人本來并不把自己與自然分開,因此也不把自然與自己分開;所以他把一個自然對象在他自己身上所激起的那些感覺,直接看成了本身的形態(tài)。有益的、好的感覺和感情,是由自然的有益的東西引起的……因此人們不由自主地、不知不覺地——亦即必然地……將自然的東西弄成了一個心情的東西,弄成了一個主觀的,亦即人的東西……把自然當成一個宗教的、祈禱的對象。[5]
竹之挺拔的形態(tài)、雄勃的竹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繁殖快,足以引起人們有益的、好的感覺和感情,能充分寄托古代先民繁殖種裔的良好愿望,故而視此為生殖器崇拜的象征,成為一個宗教的、祈禱的對象。
古今人們通過借竹“求子”的儀式活動來展示人們崇拜生殖神的信仰觀念。唐《異文集·李娃傳》記載了唐代長安地區(qū)民間向“竹林神”求子的風俗,曰:“常聞竹林神者,報應如響。將致薦酹求之。”云南松子園的彝族,歷史上曾將“金竹”視為祖神,并稱其為“金竹爺爺”。不妊娠之彝婦,須前往竹山求子,向金竹拜禱。[3]說明竹是生殖神的象征,只有拜祀了生殖神才能懷孕生子,獲得后代。
黔東南布依族人的“搭花橋”、湘西土家族的“搭天橋”、貴州雷山苗族的“招龍(祭龍)”儀式、湘西臺江一帶苗族的“淋花竹”、貴州仡佬族的“打花龍”活動都是以竹為載體,展示人們崇拜生殖神的信仰觀念,祈求生殖神保佑子嗣安全的巫術(shù)活動。
上述祭拜生殖神的習俗,無疑是屬于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所說的交感巫術(shù)活動,通過模擬和接觸的巫術(shù)儀式來祈求生殖神,取媚于生殖神的超自然力量,獲得生殖力以實現(xiàn)自己求得子嗣的目的。
依托于樹木的人類生殖崇拜觀念,由于樹木的自然屬性和廣泛用途,使得它的體現(xiàn)方式多種多樣,表現(xiàn)領(lǐng)域十分廣闊,它與人類的生產(chǎn)、生活、宗教、民俗活動建立了廣泛的聯(lián)系。
原始社神崇拜的目的在于祈求農(nóng)作物豐收,強調(diào)的是一種對土地生殖力的崇拜,其實質(zhì)是對物質(zhì)再生產(chǎn)能力的崇拜。那么,土地的生殖力何以體現(xiàn)?許慎《說文》引《易》說其根由,曰:“地可觀者,莫可觀于木?!笔钦f能夠真正體現(xiàn)土地生殖力的是樹木,所以,社祭之時必有“社樹”。劉向的《五經(jīng)通義》也說:“社皆有垣無屋,樹其中以木。有木者,土主生萬物,萬物莫善于木,故樹木也?!鄙缂兰葹閳蟊?,也為求蕃。楊琳說:“早期祭社時盛行‘合男女’之俗?!保?]《說文·林部》:“平土有眾木曰林。”在古人看來,木是生命的象征,眾木集中也自是生命集中。因而古人多選擇林中舉行社祭并合男女,希望借此獲得土地和樹木的生命力,求得子孫繁衍?!赌印っ鞴怼罚骸啊沃猩A?,楚之有云夢,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睂O詒讓引鄭玄注《周禮》云:“屬猶合也,聚也。”陳夢家也說:“屬者,合也,謂男女交合也?!保?]羅泌《路史·余論》:“桑林者,社也?!?977年春在四川新都縣(今成都新都區(qū))出土了一塊畫像磚,此畫像磚中的畫一般稱為“桑林野合圖”。《莊子·逍遙游》中說:“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睒淠镜拈L壽令先民仰慕不已,他們將這種長壽的秘密歸結(jié)為土地生殖力的具體體現(xiàn),歸結(jié)為大地之神的依附。
同理,既然樹木具有極強的生命力與生殖力,以此做宗廟之神主,則是人類自身生產(chǎn)能力崇拜的體現(xiàn),是子孫繁衍、人丁興旺的美好乞求?!抖Y記·郊特牲》說:“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此所以配上帝也?!薄抖Y記·祭統(tǒng)》也說“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币驗橛凶嫦炔庞凶訉O;有天地,子孫才能享用萬物而生存,祖先和天地在生存方面的功勞一樣偉大,所以要敬社祭祖。正如《舊唐書·禮儀志六》所說“夫圣王建社以厚本,立廟以尊祖,所以京邑必有宗社?!?/p>
所以,對祖先的敬畏和崇拜,同時也是一種對血統(tǒng)及生殖能力的崇拜,是人類對自身生產(chǎn)和繁衍的一種感激和報答之體現(xiàn),故祖先崇拜的本質(zhì)也是一種生殖崇拜。因為,人類自身的繁殖是原始社會發(fā)展的決定性因素。
宗社祭祀中的生殖崇拜觀念從其所選擇的社樹、木主上也能得到明確的反映。古人多以栗木做社廟之神主,就在于栗樹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和繁殖力,在它身上寄托了人們對植物生命力與生殖力的崇拜。況且植物的果實又往往被古人作為子孫繁衍、昌盛的象征,如棗、栗子、石榴、花生等均具有生殖象征意義;加之“栗子”與“利子”、“立子”諧音,古人認為,以栗木為社神、木主便能利于子孫后代。
社日祭社活動的宗旨,在周代以前是以繼承宗族香火、繁衍后代為大事,而宗廟祭祀也以此目的為主要內(nèi)容,這已成為人們廣泛的共識。
生殖崇拜還通過傳統(tǒng)民居建筑中的木制構(gòu)件、裝飾以及建筑外形等進行傳達。有的雖然不是樹木生殖崇拜,但卻屬于樹木文化范疇,以樹木為載體進行傳達。
1.母體崇拜在民居建筑中的體現(xiàn)
麗江納西族傳統(tǒng)民居建筑上的“懸魚”,就是以魚作為象征物實行生殖崇拜留存于民居建筑上的一種抽象化表現(xiàn)。木板“懸魚”既有明確的實用和裝飾價值,同時更深深蘊涵著納西民族對種族繁衍的熱切祈望,蘊涵著納西民族以魚象征配偶、情侶、生殖、繁衍的生殖崇拜的信仰觀念。因為,納西族人口數(shù)量較少,人口的繁衍是維系民族興衰存亡的大事。
聞一多在《說魚》一文中指出中國人從上古起就以魚象征女性,象征配偶或情侶。他認為魚的這一象征意義起源于魚的極強的繁殖力,而且與原始社會人類崇拜生殖、重視種族繁衍直接相關(guān)。
生殖崇拜在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建筑中還以形體和木雕的形式呈現(xiàn)出來,如佤族、德昂族干欄式木竹結(jié)構(gòu)民居建筑的屋頂呈橢圓形。這自然包含著佤族、德昂族對民居建筑外型美的一種執(zhí)著追求,更重要的一點是,這種弧形的屋頂形式含蓄地象征了“葫蘆”這一形象,曲折地表達佤族、德昂族的母體崇拜信仰觀念,生動地流露佤族、德昂族對子息繁盛人丁興旺的生殖渴望。他們把這種信仰觀念具體地投射到多子、繁殖力強的葫蘆身上,將葫蘆作為具有神秘生殖能力的母體的象征,通過對葫蘆的崇拜,外顯自己的生殖崇拜觀念。
又如壯、侗、水、苗、土家等民族的傳統(tǒng)民居干欄式建筑上的挑廊懸柱的柱頭。多以瓜——尤其以這一地區(qū)最為常見、常吃、常用的南瓜或葫蘆為造型依據(jù),因此人們多將此類懸柱稱作“瓜子”,并逐步固定成為傳統(tǒng)民居建筑裝飾的專用名詞。這種以南瓜或葫蘆為造型依據(jù)的柱頭,比較便于雕鑿,同時,瓜形脈紋方便雨水滴流,利于懸柱防潮防腐。更重要、更深層的原因還與這些民族源遠流長的生殖崇拜信仰觀念密切相關(guān),也就是說,以南瓜或葫蘆作為造型依據(jù)加工雕刻的懸柱柱頭,蘊涵著“瓜瓞綿綿”的生殖主題。
2.男根崇拜在民居建筑中的體現(xiàn)
和母體生殖崇拜一樣,以男性生殖器表達旺盛的生育能力實行生殖崇拜,也是一種原始的信仰,是人類生殖崇拜觀念的另一種物化形式。西藏自治區(qū)東南部地區(qū)路巴族、門巴族傳統(tǒng)民居建筑上的裝飾物“卡讓辛”及其有關(guān)的民俗活動,則是男性生殖器崇拜在傳統(tǒng)民居建筑以及民居建筑營造活動中最為典型的遺存。“卡拉欣”又稱“卡讓辛”,是“拉欽”神的別稱,系木制男性生殖器。
門巴族在民居建筑營造活動中有兩個重要的儀式“迎房脊神”和“賀新房”,均是男根崇拜的具體體現(xiàn)?!百R新房”是門隅地區(qū)的門巴族在新房竣工時舉行的慶祝儀式。在儀式上,要跳一種稱為“旺久欽波”的生殖舞。其時,新房的女主人身穿節(jié)日盛裝,用腰帶拴掛木制男性生殖器背于背上,左手托“切瑪”(一種象征吉祥、內(nèi)裝五谷的木制供盒),右手提酒壺,在蓋房師傅的引導下做舞蹈動作,圍繞新房轉(zhuǎn)3圈。接著,取下背上的生殖器偶像,用一根繩子系上,女主人爬上屋頂,有節(jié)奏地將偶像往房上拉。蓋房師傅領(lǐng)著一群男子,在房下隨著拉繩的節(jié)奏跳著模擬性愛的舞蹈,唱著祝福歌。儀式后,將生殖大神偶像掛于屋檐,以避邪消災,保佑建房人家人丁興旺,六畜繁盛。
“迎房脊神”是墨脫門巴族在新房竣工時舉行的儀式。每當人們蓋新房時,主人需秘密派專人去山上砍“波爾巴”樹,用此種樹做一根約1尺多長、大碗口般粗的男性生殖器,另做兩根約半尺長、小碗口般粗的小生殖器,小生殖器的名字分別叫“古瑪”和“約布”,它們是大生殖器“拉欽”的傭人。新房竣工之日,要舉行隆重的迎請“拉欽”神儀式。
在《房脊神》神話中,生殖大神“拉欽”到人間守護房屋,房主方能人丁興旺,這里的“房屋”顯然是女陰的象征。至于在請神儀式上多次出現(xiàn)男子用“拉欽”神物與女子做象征性的交媾,以及“賀新房”儀式上的模擬生殖舞,則明顯具有巫術(shù)的性質(zhì)。人們在莊嚴的儀式上用神物做交合的象征動作,確信這樣就能對人自身的繁衍產(chǎn)生神奇的互滲作用。
3.門巴族生殖崇拜文化具有明顯的地域性特征
門巴族世代生活的喜馬拉雅山區(qū)多林木,浩瀚無垠的原始森林成為人們感受外部自然的現(xiàn)實基礎(chǔ),并成為民族文化生成的自然基礎(chǔ)的重要構(gòu)成。門巴族生殖祟拜偶像的制作,均取自森林,并取自常見的、具有多生快長特點的“波爾巴”樹。“波爾巴”樹即榿樹,其特點為隨插即活、子實落地即長,質(zhì)地松軟、細膩、光潔,樹干筆直、粗壯,四五年就能長到成人腰般粗。榿樹這種速生多生的特點,誘發(fā)了門巴先民的相類聯(lián)想,他們采用榿樹制作男女性器,希冀將植物旺盛的蕃衍能力作用于自身,以求得人類的生殖繁盛。
趙國華先生在《生殖祟拜文化論》中精辟地指出:“生殖崇拜的實質(zhì)是人口問題。生殖崇拜植根于原始的產(chǎn)食經(jīng)濟。它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社會環(huán)境中延續(xù)著生命?!保?]
婚禮的備受重視,也是基于生殖崇拜,重視傳宗接代的理念?!抖Y記·昏禮》開篇即說:“昏禮者,將合兩性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因此,婚禮上的各種活動也主要圍繞著生育的主題,比如撒帳習俗,此俗起源于漢朝。明代徐炬輯的《事物原始》說:“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帳中共坐,歡飲之后,預戒宮人遙撒五色同心花果,帝與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得果多,得子多也?!笔钦f將五色果撒向帳中,帳中的漢武帝與夫人以衣裾接往懷中,其意義在于感應五色果的生殖力量,以早生多生貴子。正如撒帳歌中所唱到的:“一把栗子一把棗,小的跟著大的跑?!?/p>
撒帳習俗往往以帳中婚床或帳中新婚夫婦為對象,以使得新婚夫婦感應拋撒物的生殖力量而生子。撒帳多用的是各類果子,其中許多都是樹木果實:如棗子、桂圓、荔枝、核桃、栗子等。各種果子因其名稱、外形、特性的不同,而有各具特色的祝子意義。比如棗與栗。棗與早、栗子與立子讀音相諧,含“早立子”的意思。棗樹生果極早,幼樹可結(jié)果。北方民諺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即出錢”,言其結(jié)果之速。所以民俗中嘗用棗與栗子(或荔枝)合組圖案,諧音“早立子”,是求子的吉祥物。婚禮中,有將棗與花生、桂圓、栗子組合禮品,諧音“早生貴子”。
又如石榴。石榴為多籽果實,古人稱其為“千房同膜,千子如一”,將其當作生殖繁衍、多子多孫的象征物。魏晉之時,已有用石榴祈子的婚俗?!侗饼R書·魏收傳》說,北齊皇帝安德王到寵妃李妃娘家做客。李妃母親送給他兩個石榴。安德王不解其意,便把石榴扔了。這時太子少傅魏收說:“石榴房中多子,主新婚,妃母欲子孫眾多?!卑驳峦趼犃撕芨吲d,忙叫魏收把石榴拾回來,并賜給他美錦兩匹。民間婚俗多以石榴圖案祝子?!傲耖_百子”圖案,繪裂開一角、露出累累漿果的石榴,以象征多子多孫。
贛南客家人結(jié)婚時,就常用石榴作為喜慶象征,嫁妝上還放有桃核、棗核,象征男女兩性的生殖器及生殖訴求,這是婚姻的繁衍功能的突出強化。在新娘出嫁時,衣袋里、嫁妝中的鞋、箱柜等要裝放一些多籽食品如棗子、花生、桂圓、荔枝、柚子、桔子等糖果,取義為“早生貴子”。
除以上我們介紹的民俗活動以外,還有其他以樹木為載體的生殖崇拜活動,如上文提到的門巴族。門巴族是一個既信鬼靈又信神佛的民族,他們的巫術(shù)儀式和藏傳佛教的祭典上,都有生殖崇拜的活動內(nèi)容。比如在各村寨的祭地儀式和狩獵活動中都要插放木制男性生殖器“卡讓欣”,或者請求鬼靈和生殖大神護佑莊稼不受蟲災,風調(diào)雨順,獲得好收成,或者祈求其阻擋惡鬼邪祟,使獵人狩獵平安。
而在墨脫門巴族最隆重的藏傳佛教節(jié)日主巴大法會上,則要跳稱為“德羌”的生殖舞。舞者下體穿短褲,陰部拴掛一根用“波爾巴”樹做成的男性生殖器“卡讓欣”?!翱ㄗ屝馈遍L約一尺,用顏料涂抹成深紅色。此舞的目的是驅(qū)趕邪祟,確保祥和安泰和法會的順利進行。
另外,門巴族在寺廟竣工時,要舉行隆重的迎請生殖大神的儀式。僧人用“波爾巴”樹制做形象逼真的男子性器,經(jīng)念經(jīng)祈禱后,男子性器分別插放于通往寺廟必經(jīng)之路的兩旁。一般門巴族民居建筑只插掛男性生殖器,很少插掛女性生殖器,而寺廟男女性器均插,有時還放陰陽合體的生殖器偶像。神佛還需生殖大神保駕護佑,不能不說是門巴族地區(qū)佛教寺院的一大特色。
顯然,這里的生殖大神已經(jīng)不僅僅主宰生殖,而是被賦予了強大的保護功能,它能護佑人們的一切生產(chǎn)、生活活動,包括人的自身生命。
而滿族先民則有射柳、插柳民俗。他們在祈雨儀式上,以射柳作為重要活動內(nèi)容。因為柳葉象征女陰,所以祈雨活動中的射柳儀式,其實是男女交媾的象征。另外,滿族先民還有將柳枝作為生殖能力的象征插于堂屋立柱上面加以崇拜的習俗。他們之所以選擇柳樹作為生殖崇拜的對象,是因為柳樹是滿族先民聚居區(qū)較為常見且又最易成活、最易生長、繁殖力強的植物。出于對柳樹這種旺盛的生命力和極強的繁殖力的崇拜,于是產(chǎn)生了射柳、插柳等民俗活動,幻想通過對柳樹的崇拜而把它旺盛的繁殖能力轉(zhuǎn)化到人的身上,使自己的生殖能力得到進一步強化,以實現(xiàn)人類自身種的繁衍的神圣目的。
同樹木極強的繁殖力被人們所認識從而形成生殖崇拜一樣,樹木繁茂的果實也是其生殖崇拜形成的重要原因,比如梓木。梓得名于“子”,古作“杍”。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卷十一:“梓之言子也。蓋以結(jié)實繁多得名?!保?]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卷一云:“梓字古人聲訓皆以子字為釋,子與梓古音同也……梓之受名以其生子也?!保?0]
正因為梓樹多子,故古代帝王稱其帝后為“梓童”。并在皇室后宮多栽植梓桐,其深層意義在于希望子孫繁衍,永世不絕,以延續(xù)和維持王朝的長久統(tǒng)治。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古人乃至今人對人類自身的繁衍何等重視,僅從樹木這一種植物身上便得到如此強烈的反映,更何況古人的生殖崇拜觀念絕非全依賴于樹木傳達,還有其他大量的動植物和石頭等物象。但不管選擇何種物象為載體,種多、量大、繁殖力強、生命力旺盛是其共同的特點。
[1]周予同.周予同經(jīng)學史學論著選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85-86.
[2]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卷四)1884年第一版序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
[3]何耀華.彝族的圖騰與宗教起源[J].思想戰(zhàn)線,1981,(6):77-84.
[4]覃桂清.苗族古代的生殖器崇拜[J].民間文學論壇,1986,(3).轉(zhuǎn)引自羅宏杰,葫蘆生殖象征意義的符號生成[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社版),2001,(2):14-18.
[5]費爾巴哈.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C].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59(下):458-459.
[6]楊琳.社之功用考述[J].文獻,1999,(4):229-241.
[7]陳家夢.高禖郊社祖廟通考[J].清華學報,1937,12(03):445-472.
[8]趙國華.生殖崇拜文化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391.
[9]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中冊)[M].鄭州:中州書畫社,1983:12.
[10]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M].北京:中華書局,1983:13.
The reproductive worship in primitive nature worship forms on the basis of development.The purpose for the people worship some natural objects directly,is hoping to get a strong reproductive ability,in order to satisfy people to multiply and ethnic prosperous strong desire.The Chinese ancient reproduction worship idea regards animals and plants as the carrier,and to a certain degree of witchcraft ritual communication.The trees of these vectors is a kind among,because of its strong reproductive capacity and vitality,in its body bearing the original ancestors strong reproductive worship,until today,this concept is still widespread in folk legends and folk custom activity.
Primary Study the Reproductive Worship of the Trees culture
CHEN Xi-ping(11)
G122
A
1008-8091(2012)02-0007-06
2012-03-20
山東農(nóng)業(yè)大學文法學院,山東泰安,271018
陳西平(1965- ),男,山東省臨朐縣人,山東農(nóng)業(yè)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領(lǐng)域:文學與文化人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