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養(yǎng)”字詞義考辨

武曉麗，曾小鵬

(西南科技大學(xué) 文藝學(xué)院，四川 綿陽 621010)

《老子》“養(yǎng)”字詞義考辨

武曉麗，曾小鵬

(西南科技大學(xué) 文藝學(xué)院，四川 綿陽 621010)

諸子之書，文詞奧衍，且多古文假借字，注家不能盡通，而儒者又屏置弗道，傳寫茍且，莫或訂正，顛倒錯(cuò)亂，讀者難之?！独献印芬粫嵌啾锯懂?，字多殊誼，幾多聚訟，迄今仍無定讞。文章僅就《老子》第三十四章“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和五十一章“養(yǎng)之覆之”中的“養(yǎng)”字進(jìn)行考釋。全書“養(yǎng)”字僅兩見，我們認(rèn)為均應(yīng)取其“隱”義，不當(dāng)作“撫養(yǎng)”“護(hù)養(yǎng)”解也?！耙吗B(yǎng)”二字是同義連文。“養(yǎng)”“覆”也是同義。

《老子》;衣養(yǎng);養(yǎng)之覆之

季清學(xué)者俞樾在其《諸子平議·序目》中寫道：“諸子之書，文詞奧衍，且多古文假借字，注家不能盡通，而儒者又屏置弗道，傳寫茍且，莫或訂正，顛倒錯(cuò)亂，讀者難之?！盵1]（P2）《老子》一書，更是多本舛異，字多殊誼，幾多聚訟，迄今仍無定讞?，F(xiàn)在，我們不揣谫陋，僅就《老子》第三十四章里“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中的“衣養(yǎng)”二字和五十一章里“養(yǎng)之覆之”中的“養(yǎng)”“覆”二字的釋義問題談?wù)勎覀兊目捶?，以求教于各位讀者。

一、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

《老子》第三十四章里有“衣養(yǎng)萬物不為主”一句。俞樾在其《諸子平議·老子平議》中寫道：“河上公本作愛養(yǎng)，此作衣養(yǎng)者，古字通也。蓋衣字古音與隱同，故《白虎通·衣裳》篇毛傳，訓(xùn)愛為隱?！缎⒔?jīng)》疏引劉炫曰：愛者隱惜而結(jié)于內(nèi)。不直訓(xùn)惜，而必訓(xùn)隱惜者，亦以聲為訓(xùn)也。兩字之音本同，故愛養(yǎng)可為衣養(yǎng)。傅奕本作衣被，則由后人不通古音，不達(dá)古義，率臆妄改耳。”[1]（P151-152）朱謙之先生在其《老子校釋》中寫道：“‘愛養(yǎng)’，王羲之、范本作‘衣被’，遂州本作‘依養(yǎng)’，義均可通。朱駿聲曰：‘愛’，假借為‘’?！墩f文》‘，蔽不見也。從竹愛聲?！冻o·九歌》‘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竹善蔽，故從竹。《詩·靜女》‘愛而不見’，以愛為之?！对姟A民》‘愛莫助之’，傳‘隱也’。又‘衣’《說文》‘所以蔽體者也’。假借為愛，《老子》‘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范應(yīng)元曰：‘衣被’王弼、馬誕同古本。衣被猶覆蓋也。案韓康伯《易》注：‘衣被萬物，陶鑄生靈?！墩f文》：‘衣，依也?！夺屆罚骸怂酪攒藕咭病！卤弧⒁吗B(yǎng)、依養(yǎng)，與愛養(yǎng)同義，而愛養(yǎng)義尤勝?！盵2]（P89）俞樾和朱先生解釋了“衣養(yǎng)”二字中“衣”字和“愛養(yǎng)”中的“愛”字都有“隱”義，但對(duì)其中的“養(yǎng)”字均未作解釋。任繼愈先生在其《老子今譯》一書中將“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一句譯作“（它）護(hù)養(yǎng)了萬物而不自以為主宰”[3]（P26）。陳鼓應(yīng)先生在其《老子注譯及評(píng)介》一書中將這一句譯作“養(yǎng)育萬物而不自以為主”[4]（P202）。張默生先生在其《老子章句新釋》一書中的“句解”中將這一句譯作“萬物都受道的覆養(yǎng)，而道不自以為主”[5]（P44）。從以上譯文來看，老先生們是把“衣養(yǎng)”中的“養(yǎng)”字解釋成了“養(yǎng)育”的“養(yǎng)”了。對(duì)這種解釋，我們不敢茍同。我們認(rèn)為，“養(yǎng)”字亦應(yīng)取其“隱”的冷僻之意，“衣養(yǎng)”二字是同義連文。

“養(yǎng)”有“隱”義?！洞蟠鞫Y記·曾子事父母》中有“兄之行若不中道，則養(yǎng)之”一句。盧辯注：“養(yǎng)，猶隱也?！毙珠L(zhǎng)之行，“若不中道”，其弟“養(yǎng)（隱）之”，這是符合儒家“父為子隱，子為父隱”（引自《論語·子路》）的恕道的?！绊w”字也有“隱”義。例如孔融《離合作郡姓名字詩》曰：“玟璇隱曜，美玉韜光。”詩中“隱”與“韜”互文見義。因此，“養(yǎng)”字也可與“韜”字對(duì)比行文，構(gòu)成“韜光養(yǎng)晦”的成語?！绊w光養(yǎng)晦”是藏?cái)夸h芒隱匿晦暗之處的意思。郭沫若先生在其《〈虎符〉附錄·寫作緣起》中便將“韜光養(yǎng)晦”寫作“韜光隱晦”，其義一也。

“衣養(yǎng)萬物”，猶言隱藏萬物?！独献印返诹略唬骸暗勒呷f物之奧?！焙由瞎ⅲ骸啊畩W’，藏也?！蓖蹂鲎ⅲ骸啊畩W’，猶也，可得庇蔭之辭?！卑浮墩f文》云：“奧，宛也。室之西南隅?！倍斡癫米ⅲ骸笆抑髂嫌?，宛然深藏，室之尊處也?！薄队衿ゅ膊俊罚骸皧W，謂室中隱奧之處。”“道者萬物之奧”，任繼愈先生將它今譯為“‘道’，它是萬物深藏的地方”[3]（P46），最合老子原意。《老子》第三十二章曰：“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币馑际恰暗馈痹谔煜拢秃帽仁墙?，萬物好比是川谷。川谷的水終究都要流注到江海。所以，在“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下又說“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句意是一樣的。

我們?yōu)槭裁床毁澇蓪ⅰ耙吗B(yǎng)”二字解釋為“護(hù)養(yǎng)”、“養(yǎng)育”呢？因?yàn)槲覀冋J(rèn)為這種解釋與老子所說的“道”是想乖違的。老子所說的“道”是主張“無為”的，它對(duì)萬物總是“生而不辭”，正如蘇轍在其《老子解》中說的：“天地?zé)o私，而聽萬物之自然。故萬物自生自死，死非吾虐之，生非吾仁之也。”所以《老子》第四章里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蔽覀儗ⅰ耙吗B(yǎng)萬物”解釋為“隱藏萬物”既于詁有據(jù)，又與《老子》一書的義理相合。

二、養(yǎng)之覆之

《老子》第五十一章里有“長(zhǎng)之育之，亭之毒之，養(yǎng)之覆之”三句。其中“亭之毒之”，河上公本作“成之熟之”。朱謙之先生在《老子校釋》中引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景福四本均作‘成之熟之’?！盵2]（P131）高亨在《老子正詁》中寫道：“亭當(dāng)讀為成，毒當(dāng)讀為熟，皆音同通用?！盵6]109“養(yǎng)之覆之”中的“養(yǎng)”字，傅奕本、范應(yīng)主本作“蓋”，王弼本本作“養(yǎng)”，注曰：“謂成其實(shí)，各得其庇蔭，不傷其體矣?！?/p>

目前，我們所見的譯本大都將“養(yǎng)之覆之”中的“養(yǎng)”字作“撫養(yǎng)”、“愛養(yǎng)”講。如，張松如先生在《老子校讀》一書中將“養(yǎng)之覆之”一句譯作“對(duì)它撫養(yǎng)對(duì)它保護(hù)”[7]（P292）；任繼愈先生在《老子今譯》中將它譯作“對(duì)萬物愛養(yǎng)、保護(hù)”[3]（P38）；陳鼓應(yīng)先生在《老子注譯及評(píng)介》中將它譯作“使萬物愛養(yǎng)調(diào)護(hù)”[4]（P263）。我們認(rèn)為這種說法與把“衣養(yǎng)萬物”譯作“覆育萬物”和“護(hù)養(yǎng)萬物”同樣是錯(cuò)誤的，不合《老子》一書的“道”義。

“長(zhǎng)之育之，成之熟之，養(yǎng)之覆之”三句同為并列的述賓結(jié)構(gòu)?！稜栄拧め屧b下》曰：“育，長(zhǎng)也?！薄对姟ご笱拧A民》云：“載生載育，時(shí)為后稷?！泵珎鳎骸坝L(zhǎng)也。”可見“長(zhǎng)”“育”同義?！稄V韻·屋韻》曰：“熟，成也。”《呂氏春秋·明理》云：“五穀萎?dāng)〔怀?。”高誘注：“成，熟也。”可見“成”“熟”同義?！梆B(yǎng)之覆之”，傅奕本、范應(yīng)元本作“蓋之覆之”?！墩f文》云：“覆，蓋也。”《詩·大雅·生民》云：“誕宥之寒冰，鳥覆翼之?！敝祆浼瘋鳎骸案玻w。”可見“蓋”“覆”同義?！梆B(yǎng)”，如上文所述具有“隱”義?！半[藏”與“覆蓋”其義相通，因此“養(yǎng)”“覆”也是同義?！梆B(yǎng)之覆之”，正如王弼所注，是“各得其庇蔭”的意思。檢閱傅奕本，全書“養(yǎng)”字僅兩見，均應(yīng)取其“隱”義，不當(dāng)作“撫養(yǎng)”“護(hù)養(yǎng)”解也。

[1]俞樾.諸子平議[M].中華書局，1956.

[2]朱謙之.老子校釋[M].龍門聯(lián)合書局，1958.

[3]任繼愈.老子今譯[M].古籍出版社，1957.

[4]陳鼓應(yīng).老子注譯及評(píng)介[M].中華書局，1984.

[5]張默生.老子章句新釋[M].成都古籍書店據(jù)東方書社1946年初版本影印，1988.

[6]高亨.老子正詁[M].中國(guó)書店據(jù) 1943年開明書店本影印，1988.

[7]張松如.老子校讀[M].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

A study of the word of “Yang” in Lao-tse

WU Xiao-li , ZENG Xiao-peng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Mianyang 621010, China)

the books of thinkers contain a lot of complicated and complex words, more loan characters from ancient texts. Lao-tse also includes many words which are hard to define now. The paper studies and explains the "Yang" in "Lao-tse " which appears twice in chapter 34 and chapter 51. Through check and analysis the word should take the hidden meaning, rather than the direct meaning of "to raise or nurture".

Lao-tse；clothes；maintain and overspread

H02

A

1673-9477（2012）01-0089-02

2011-12-23

西南科技大學(xué)科研基金資助項(xiàng)目（編號(hào):11sx7114）

武曉麗(1979-),女，吉林四平人，講師，華中科技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研究方向：歷史語言學(xué)。

[責(zé)任編輯 王云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