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內涵是什么，美的力量有多大*——韋莊《思帝鄉(xiāng)》（春日游）批判

李最欣

（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杭州 310036）

“食色，人之性也”這句話因為被傳為圣人的金口玉言，想來應該是被喋喋不休了千秋萬代，其實從現(xiàn)代文明的角度看，這話如果不算錯誤的話，那也是很不圓滿，因為動物的性也飽含了食和色兩個方面，看來這樣講并沒有把人和動物區(qū)分開來。要區(qū)分開來的話，那么作為比動物高級一點的人，其性的種類應該多樣一點。這些種類細說起來頗費口舌，長話短說是這樣的:食滿足、色滿足、口滿足、臉滿足應該是人之所以為人最基本的要求。飲食不愁謂之食滿足，異性相擁謂之色滿足，無所畏懼地表達思想謂之口滿足，與他人機會均等地展開競爭謂之臉滿足。這四種要求的重要性與其排列順序大體相當，但其必要性并無高低之分，就是說，古代文人著書撰文對這四種要求都應該有所反映而且其分量不應該相差太大才是。可是，由于至今無法確知的原因，第二種要求在古典詩詞中表現(xiàn)得極為突出，這只須隨手翻翻古代詩詞的常見選本即有深刻印象。翻看這些選本并品味其中表現(xiàn)男歡女愛的詩詞時，你可能會有如下發(fā)現(xiàn)，那就是，這些描寫愛情的詩詞，反映男女相思濃度的多，反映男女相識場景的少；反映男女一見鐘情終成眷屬的多，反映單方面一見鐘情暗自苦戀的少。至于還能把主人公為何會一見鐘情、鐘情的程度有多深這些內容都說出來的詩詞，就更少了。因為少，所以珍貴。韋莊的《思帝鄉(xiāng)》（春日游）就是這樣一首珍貴的詞:“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1］167現(xiàn)在就來分析一下這首詞究竟都講了些什么。

一

從生理機制上而言，所謂美，就是大腦皮層的愉悅和快感。這種愉悅和快感的發(fā)生，起源于大腦皮層的要求和外界刺激的親和。親和時間長短的不同決定了美的種類的不同。瞬間親和，就是一見鐘情；較長時間才親和，就是日久生情。仔細想來，人之所以能夠一見鐘情，取決于兩個因素，一是大腦皮層要求的強度，二是外界的刺激與這要求符合的程度。那么，一年四季中，人什么時候的要求十分強烈呢？當然是春季了。雖然就今日科學知識的常識而言，動物的情欲沖動期是春季，而人沒有這個沖動期或者說一年四季都是人的沖動期。但是古代詩詞給我們的印象不是這樣的。在古代詩詞里，男歡女愛的心思和行為更容易在春天萌芽和發(fā)生，這一印象最突出的表現(xiàn)是王昌齡的那首《閨怨》:“閨中少婦不曾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 悔教夫婿覓封侯”。［2］1446似乎不看見楊柳的色澤，不意識到春天的來到，閨中少婦就不會思念夫婿似的。詩中的少婦何以會有如此心理，無法確知，但是，這個現(xiàn)象的存在無可爭辯。換句話說，古代的女子到了春天，心中的欲望更為熾烈，情欲大動的可能性大大增加。韋莊的這首詞也說明了這個問題。該詞開頭的“春日”給人以春風駘蕩、情欲駘蕩的暗示。情欲駘蕩了怎么辦呢？那就牽著人去游蕩了呀。于是就有“春日游”這樣的開場白。被內心的熾熱情欲驅使著去四處游蕩的人對什么樣的風景感受最深？當然是美好的風景。具體到韋莊這首詞里，就是“杏花吹滿頭”。這情景描述出來是這樣的:姑娘內心脹滿地走到室外，一路上神清氣爽，興致甚高，日之燦爛讓她滿心歡喜，花之爭艷讓她眼睛放光，鳥之競啼讓她耳朵高聳。走到某個地方的時候，她的心花終于怒放了。因為那紛紛揚揚的杏花在空中飄舞，落到她的頭上、肩上、身上和地上。不管這杏花之“杏”和幸福之“幸”是否因為諧音的關系而讓她激動不已，至少陽光下滿身、滿地、滿天空的花瓣就讓她陶醉其中而情不自禁了。如你所料，雖然姑娘已經陶醉了，但這還只是故事的序幕，故事的主體還在后頭呢。

情思萌動的姑娘于姹紫嫣紅的春天到來后走出閨房去尋覓什么呢？難道就是太陽、鮮花和春鳥嗎？當然不是，她肯定是找人的。于是，不管太陽的光芒有多耀眼，群鳥的歌喉有多動聽，杏花的舞姿有多迷人，都留不住她那美目顧盼的時候流光溢彩的眼神。你看，她一下子就瞄上了她真正喜歡的目標:“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是個男子，而且是個青年男子。唯其年輕，所以才英姿勃勃，瀟灑倜儻；唯其年輕，所以才百事可為，前程遠大。這就是李商隱《春游》一詩為什么要說“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2］6266的原因，這就是后世姑娘為什么都要夢想“白馬王子”而不是“白馬國王”的原因。僅僅是青年男子還不夠，還必須有特別的魅力，這魅力以姑娘不熟悉為宜，最好是姑娘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就是說，這魅力之于姑娘能夠完全陌生則最好不過。要做到這一點，姑娘與這個青年男子以從未相識為宜。韋莊安排的這個青年男子正是這樣的，因為這個姑娘心中暗暗打探、同時還可能感到驚異的是:“他是‘誰家’年少？”這口氣象極了曹植《洛神賦》所記載的他見到洛神宓妃時的探問和驚問:“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3］896探問是“誰家年少”，正說明了與其素昧平生；驚問是“誰家年少”，正說明了被其勾魂攝魄。此時你肯定還想到了姑娘這么問的第三層含義，那就是姑娘一下子產生了與其結識的沖動。如果性別置換成男追女，曾經流行了一段時間的搭訕法是，撿起地上的一片樹葉、一塊瓦片甚至一塊磚頭追上去問:“小姐，這錢包是你掉的吧？”這方法笨拙，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適用于突然出現(xiàn)的驚鴻，而且趁姑娘回頭的一剎那起碼看到了驚鴻的第二瞥。如果早有目標且蓄謀已久，那追上去遞給姑娘的肯定是一本正在流行的書，問話也變成了:“小姐，這書是你掉的吧？”然后趁姑娘回頭發(fā)愣的一剎那，把書塞到姑娘懷里扭頭走掉。那書里當然夾著自己花大力氣抄襲或者花大價錢買來的一封情書?？墒琼f莊的詞里不是男追女，是女追男，于是追上去搭腔的行動總是化成了曹植《美女篇》里的怨言:“媒氏何所營，玉帛不時安?！保?］1287這怨言還要被絮絮叨叨地重復許多次:“媒人是干什么吃的呀，怎么還不給我把聘禮送過來呀？”僅僅因為年輕和陌生，該男子就有這么大的魅力嗎？當然不是啦，除了年輕和新奇，他還有俘獲姑娘芳心的第三個神器，那就是“陌上”。陌上是什么地方呢？陌上就是灑滿陽光的道路，就是鋪滿鮮花的道路，就是充盈萬眾的道路。更準確地說，陌上就是通衢，就是舞臺，就是聚光燈照射的地方。你想想，一個丑八怪怎么敢走到稠人廣眾的陌上，又怎么能走到稠人廣眾的陌上。就算他幸運地走上來了，也會被人擠走趕走；再退一步，就算他的運氣特別的好，不但走上來了，而且竟然沒有被人擠走趕走，那也成不了萬眾矚目的對象，那也不可能被姑娘瞧上?，F(xiàn)在走到陌上了，現(xiàn)在成了眾人關注的目標，現(xiàn)在成了姑娘心儀的對象，那就肯定是儀表堂堂的青年才俊，具有走到陌上的實力和勇氣。對，除了實力，還有勇氣。如果勇氣不足，即便資質一流，也會自我放棄?？梢娫谀吧险宫F(xiàn)的，不僅有實力，還有勇氣，當然你還可以說勇氣也屬于實力。如果這樣講，那么這個男子就具有年少、新奇、勇敢的品質。一個得到姑娘“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男子就只有這三種本事嗎？仍然不是啦?？墒?，因為詞體篇幅的限制，韋莊真的無法讓這個男子的十八般兵器一一亮相，可是他又不想讓你誤解這個男子只有這三種兵器。那怎么辦呢？韋莊描述了一個大體印象:“足風流?！弊泔L流就是夠風流。從語義及其來源上分析，風流，應該就是一股風一樣的潮流，可見足風流，就是足夠時髦，十分拉風。由此你可能會猜測到這個男子一定有時新的裝扮、時新的行頭、時新的思想而且在時新的追求上取得了極大甚至最大的成就。講到這個問題，你會突然想起，“杏花吹滿頭”當然可以僅僅是講真的有杏花在空中飛舞并且落到人的頭上，但是，也可能同時暗示，這個男子在科舉考試中不僅及第而且高中頭名，因為唐代有新科進士及第后杏園飲宴的規(guī)矩。這時你就更豁然開朗了:這是個又年輕又新奇又勇敢，而且事業(yè)如日中天的男子啊，難怪會為萬眾矚目，會被姑娘暗戀，而且被姑娘暗戀到想要結識的程度。你可能會認為，這個姑娘第一次看見這個男子就想和人家結識，這也太膽大了，太貪心了，如果她真有進一步的要求，那也得在結識男子之后吧？可是，如果繼續(xù)看下去，你就知道你想錯了。

二

所謂得寸進尺，總是在得到寸以后才進尺的。這一方面說明了其貪心不足，另一方面說明了其貪心還是有點循規(guī)蹈矩，進取心不夠強。如果要求過于強烈，那就不會從寸開始，而是直接要尺要丈，直達目標了。韋莊筆下的姑娘正是這樣。她一走出閨房就來到了陌上，一來陌上就看見了這個男子，一看見這個男子就情不自禁地在內心呼喊:“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币肋@個時候她還不知道那個男子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呢。你可能覺得這個姑娘有點操之過急，不近情理。其實恰恰相反，這個姑娘的所思所想才是人之常情，世之常理。試問誰見了美好的東西不是趨之若鶩？誰見了喜歡的事情不是怒放心花？誰見了心儀的人兒不想一親肌膚？只是很多人把這種自然而然又入情入理的要求永遠地埋藏在心底，甚至一直都矢口否認。很可能是因為這個做法起了相當?shù)淖饔?，以致于很少有文人把這種要求記錄下來，形諸筆墨?，F(xiàn)在韋莊這么做了，你才恍然大悟:“原來也有人這么想呀，原來這想法很正常呀，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稀奇古怪呢?！爆F(xiàn)在你知道了吧？一點也不稀奇，一點也不古怪，十分正常，連性格相當矜持的姑娘都能夠呼喊得如此直白和響亮:“我準備把我全部獻給他，嫁給她，一輩子就這么定了?！币驗槭浅醮我娒?，一切都為時尚早，她只是想法而已，所以是“擬”；更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主導的婚嫁方式決定了姑娘身不由己，所以是“擬”?！皩⑸砑夼c”就是把我這個人整個獻給他，無所保留，可見姑娘的愛是完全的愛、整個的愛、比純潔的愛還高了一等的愛。所謂“一生休”，就是這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永不分離。這正是白頭偕老的另一種表達，是婚姻美滿的別一種說法。這很好啊，可惜這只是心語，那個男子聽不到，否則，不知道他該如何地欣喜若狂呢。這兩句話從內容上看是如此豐富，從語氣上看更是非同小可。你試著把“妾擬將身嫁與”多讀幾遍，你就會感到從發(fā)音部位上而言，這兩句話確實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而且這六個字含有三個音節(jié)，每個音節(jié)都是一次咬牙切齒，都是一次力量的累積，三個音節(jié)就是三次累積。至此，其力量之大、其蓄勢之強會讓你想起“會挽雕弓如滿月”的情景。而后面的“一生休”三個字從發(fā)音部位上看就舒緩多了，這個舒緩使前六個字導致的肌肉緊張得到控制性的釋放。之所以說是控制性的釋放，是因為“一生休”三個字短促有力，雖然不那么咬牙切齒，但仍然有一種斬釘截鐵的味道。姑娘對那個男子的情意之濃、渴望之切就是通過這二句詞豐富的含義和決絕的口吻表達出來的?？吹竭@里，你一方面對這個姑娘體內愛情之火的旺盛心生敬佩，另一方面，敏感的你肯定會覺得姑娘的話還沒有說完，氣還有存量，她肯定還要繼續(xù)釋放點什么的。事實正是如此，繼續(xù)向下看。

上文之所以說，看到姑娘“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兩句詞，你就能意識到姑娘的話沒有說完，氣沒有理順，那是因為姑娘這樣講必定會有人質疑、嘲笑甚至勸阻。這些質疑之類的語言肯定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但是其常見者還是可以推測出來的。例如:“才見第一面就想嫁給人家，你的火怎么上來得那么快??？”又如:“你想嫁給人家也得問問人家愿意不愿意，如果人家不愿意，你剃頭挑子一頭熱，有什么用？單相思可是很苦澀的哦?！边€有:“別看他新科狀元，其實那是拿錢買來的；別看他英俊瀟灑，其實是繡花枕頭一個；別看他一臉和善，其實粗暴野蠻。你一旦嫁給了他，立刻就追悔莫及。因為過不了三天他就移情別戀，還打得你哭啼啼。英俊小生往往是很薄情的哦。”這些勸阻姑娘的話，你能想到，姑娘當然也能想到，于是姑娘就要回答和反駁了。第一種主要是嘲笑，你肯定會代姑娘如此回答:柔軟、多情和敏感是一種寶貴的品質，人類的心腸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否則就是木頭，而且是無用的木頭。第二種主要是質疑，認為姑娘會追求無果，單相思的可能性很大。姑娘的回答應該是這樣的:“求真、愛美、向善是人類的天性，追求真善美的過程遠比真善美本身更真、更善、更美，過程比目標更有意義。所以，單相思盡管苦澀，但這種苦澀使人生變得豐富、充實、有希望，無所追求的人生真的不值得一過。”第三種主要是勸阻，而且這勸阻很有威力，因為提到了姑娘會被拋棄這種結局，而這種結局又是完全可能出現(xiàn)的。一想到這種結局，膽小的姑娘可能會被嚇住，可是，膽小的姑娘怎么可能第一次看到一個美男子就想要嫁給人家呢。所以，膽小的姑娘怎么回答就不必費神猜測了。膽大的姑娘會怎么回答呢？也不必費神猜測，因為韋莊已經讓姑娘回答了:“縱被無情棄，不能羞?！边@話可以從關鍵字詞的意思和整句話的邏輯兩方面展開分析。就字面的意思而言，“羞”是害羞的意思，但在這里指羞愧交加，無顏見人。這當然指的是姑娘如其所愿得以和那個男子結成眷屬后的事情。講到這里，如果你是個女性，你可能都有點激動了:“她還真和那個男子喜結連理了呀?！蹦憧?，明明結局是勞燕分飛，而且是被男子無情拋棄，可是你一點都沒有在意，你在意的是她和那個男子共度愛河的幸福。相信持這種想法的，除你和那個姑娘外，還有很多。就是說，這種回答出自姑娘一個人之口，但是反映了普天下無數(shù)女子追求愛情的態(tài)度、意志和精神。就這說法的邏輯而言，“縱被無情棄，不能羞”，意思是縱然我被他無情拋棄了，我也不羞愧。那意思同時是說，那還有不被拋棄的可能呢。如不被拋棄，那就可以白頭偕老，那就是善哉美哉的事情啊。就人們的感覺而言，夫妻仳離的數(shù)量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是太多了，但是就理性的分析來看，白頭偕老的數(shù)量從來都比仳離者要多得多。就是說，“結婚有風險，領證須謹慎”的話當然有道理，可是這風險真的不大，至少比不結婚的風險要小得多。由此你就會認識到某位英國首相所說“我這輩子犯了許多錯誤，但有一種錯誤沒有犯，那就是結婚”的話是多么的荒唐可笑，你肯定會把這話更改成 “我這輩子犯了許多錯誤，但有一種錯誤沒有犯，那就是不結婚?！边@時候，你肯定就有如此識見:見人美即追求，如同聞花香即愉快一樣，不但是正常的，而且是合算的。話講到這里，你再也不會覺得韋莊這首詞中的姑娘一看見美男子就冒出嫁的念頭是稀奇古怪的了吧？

承認姑娘的念頭很正常很正當，就不會質疑、嘲笑和勸阻姑娘了，而只會給她以鼓勵、幫助和祝福。這樣做還不夠，為了讓普天下所有的姑娘見到心儀的男子都能如此勇敢地追求，必須將姑娘追求男子時看到的美的內涵及其產生的力量總結一下。美的內涵是什么？或者簡潔地問，美是什么？美是青春年少，既指身體上的年輕力壯，也指心靈上的朝氣蓬勃；美是新異奇特，既指儀表的超凡脫俗，也指思想的富于創(chuàng)新；美是實力和勇氣的和諧統(tǒng)一，因為無實力的勇氣徒增人笑，無勇氣的實力徒有其名。這個需要稍作解釋。所謂實力，既指威儀上的出類拔萃，也指智慧上的罕有其匹。所謂勇氣，既有相當?shù)倪壿嬂硇?，又有一定的冒險精神。有一句箴言是這樣的:“如果你失去了金錢，那么你只失去了一點；如果你失去了友誼，那么你失去了很多；可是，如果你失去了勇敢，朋友，那你把一切都失去了啊?！边@箴言當然充滿了鼓舞人的力量，但是要正確的話，必須補充一句:“就算你沒有失去勇敢，可是如果你的勇敢缺乏理性，那么你的命運必然是:或者失去擁有的一切，或者擁有的一切失去了意義?！蹦贻p、新異、實力和勇氣作為美的幾種必要的質素，擁有的越多越好，越多越美，越多越有力量。這力量有多大呢？可以讓百煉金剛化為繞指細柔，可以讓羞羞答答變得風風火火，可以讓片刻的歡愉延長為永生的快樂。美的這三種分別屬于硬度、氣質、時間方面的力量在韋莊的這首《思帝鄉(xiāng)》（春日游）中都有明確的證據(jù):“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聽起來咬牙切齒，勁道十足；還不知“陌上”的美男子是“誰家年少”，就想“嫁與”而“一生休”，決絕而潑辣，氣壓須眉；“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顯然是說舒心的日子分秒可貴，分秒必爭，不舒心的日子越長越苦，越長越累。就所得的歡樂而言，可謂瞬間勝永恒。后世“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愛情誓言，正被韋莊筆下這個女子導其先路，開其先聲。由此可見，美的力量之大，還可以穿越時空，從一千年前的前蜀王國，傳給現(xiàn)在的紅男綠女和遙遠的未來人類，還有地球的四面八方和宇宙的各個角落。讀此詞到這種程度，你才真正知道美的內涵是什么、美的力量有多大，你才真正讀懂了韋莊的這首詞及這首詞中的姑娘。

［1］曾昭岷.全唐五代詞［M］.北京:中華書局，1999.

［2］未具名.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99.

［3］蕭統(tǒng).文選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