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意象與燕子樓故事的文化意蘊

李春燕

（棗莊學院 文學院，山東 棗莊 277160）

燕子意象與燕子樓故事的文化意蘊

李春燕

（棗莊學院 文學院，山東 棗莊 277160）

關(guān)盼盼燕子樓故事始于中唐，歷經(jīng)宋元明清傳唱不息，形成了一道獨特的文學景觀?？v觀這一故事的文本流傳演變，可以發(fā)現(xiàn)燕子意象貫穿始終，構(gòu)成了燕子樓故事的文化靈魂——盼盼際遇是情節(jié)主體，徐州燕子樓是物質(zhì)承載，而“燕子樓”典故則是其詩化形式，燕子樓故事的三種形態(tài)都蘊含了燕子意象。從燕子意象生成、發(fā)展的角度揭示燕子樓故事的文化意蘊，可以深化對這一故事的解讀。

燕子樓故事；燕子意象；徐州燕子樓；文化意蘊

一、燕子樓故事的文本演變概述

關(guān)盼盼燕子樓故事流傳至今，約有1200年的歷史，經(jīng)歷從唐到清5個朝代，文體橫跨詩詞、詩話、小說、戲曲、方志等多個領(lǐng)域，流傳敘事文本30余種，主題詩詞30余首。白居易、蘇軾、秦觀、薩都剌、徐渭、馮夢龍、錢謙益等多位名家參與了燕子樓故事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燕子樓情事凄艷欲絕，形成了一道獨特的文學景觀。

燕子樓故事的發(fā)源，可追溯到元和十年（815年）白居易的《燕子樓三首·序》：張尚書有寵姬關(guān)盼盼，嬌美、善歌舞，與白曾有一面之緣；張仲素訪白，出示新作《燕子樓》詩，并講述尚書死后，盼盼念舊愛不嫁、獨居燕子樓始末；白感于友人亡故和盼盼義行，作和詩并寫序交代緣起。關(guān)盼盼念舊不嫁，獨居小樓，引發(fā)文人感慨。白居易詩序成了后代燕子樓故事流傳的源頭。

宋代，燕子樓故事情節(jié)已經(jīng)發(fā)展到盼盼遭白居易詩諷，絕食而死。北宋陳薦《彭城八詠·燕子樓》有“樂天才思如春雨，斷送殘花一夕休”[1]509，《唐詩紀事》將張仲素《燕子樓》詩歸在盼盼名下，寫關(guān)白唱和，正式出現(xiàn)盼盼絕食而死的記載。兩宋是燕子樓故事的創(chuàng)造期，形成了念舊不嫁、詩諷而死的基本情節(jié)模式，并被《類說》、《情史》、《艷異編》、《青泥蓮花記》等書所收錄。

明代，燕子樓故事進一步演變，寫到了盼盼鬼魂感謝知音。《警世通言》卷十有《錢舍人題詩燕子樓》，在盼盼念舊不嫁、遭諷絕食的基礎(chǔ)上，寫盼盼鬼魂與后世文人的唱和，宋中書舍人錢易游春至燕子樓，感慨盼盼的守節(jié)行為，作詩為其鳴不平，從而引來盼盼香魂入夢致謝。

清代文學鋪演燕子樓故事，注重表彰貞節(jié)，將關(guān)盼盼寫入烈女傳。葉奕苞《燕子樓》雜劇塑造的盼盼形象異常剛烈，在自潔之心受質(zhì)疑時痛苦吟詩后自盡。陳烺的《燕子樓》傳奇，加入了下凡歷劫模式，把盼盼塑造成花神，在此高度上旌表忠貞。

燕子樓故事文本眾多，內(nèi)涵豐富，其廣泛流傳與恩報文化、思慕美人情結(jié)以及燕子意象都有內(nèi)在的文化關(guān)聯(lián)。限于篇幅，本文擬從燕子意象的角度，對燕子樓故事的文化內(nèi)涵做一番剖析。

二、燕子意象的演變與內(nèi)涵

燕子素有“天女”之美稱[2]240，因披黑色羽毛，又稱玄鳥、烏衣侶。燕子意象經(jīng)常出現(xiàn)于文學作品中，是一個內(nèi)涵豐富的象征物，其文化內(nèi)涵經(jīng)歷了一個演變過程。燕子意象的內(nèi)涵演變過程，就是作為圖騰具有神圣意義的燕子意象不斷世俗化的過程，從祝?；橐龅街邑憪矍榈南笳鳎灾裂嘁韨髟姳磉_相思。在此過程中，燕子意象與相思懷遠、忠于愛情發(fā)生聯(lián)系，又結(jié)合民俗心理，逐漸形成民間故事中“燕子報恩”故事。

(一) 從吉祥的圖騰到愛情、信義的象征

燕子最早的文化身份是圖騰，具有生殖的暗示。燕子從帶有神圣意義的圖騰，不斷被世俗化，進而象征婚姻和愛情，燕子成為吉祥的象征，用來祝福人的婚姻，與此同時，燕子又發(fā)展成為忠貞愛情的象征。

原始先民在新石器時代就有了自己的圖騰崇拜，太陽崇拜是主要的一種，早期太陽崇拜的自然特征是鳥與太陽的疊合，即動物圖騰與自然崇拜相結(jié)合?！短靻枴酚涊d羲和生十日，堯時“十日并出”，羿射下九日，太陽神鳥的羽毛被射散落。十日的父親帝俊以鳥為圖騰，在甲骨文中的形象是鳥頭人身，有學者認為這鳥頭就是燕子頭，即玄鳥，少皞部落以燕和日為圖騰，日鳥合一是鳥圖騰崇拜與太陽崇拜的整合[3]146。當飛翔不再是人們唯一的向往時，與生育有關(guān)的神秘聯(lián)想便被賦予到了鳥身上。鳥成了主宰人類命運的生殖神，它的形象變得愈加神圣和光彩照人。

商人把玄鳥作為他們的圖騰，《詩經(jīng)·商頌》有《玄鳥》篇：“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4]275，言商族祖先契之母簡狄吞玄鳥卵，以致懷孕而生契。燕子圖騰的文化身份，使它有了對于生殖的暗示，這種暗示成為文人集體無意識，淀積在文人情感深處。

燕子作為一種吉祥的象征，常用來祝福人的婚姻，《詩經(jīng)·國風·燕燕》：“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送于南”[4]21，此后燕子進一步成為相思情感的附著物，詩人以雙燕齊飛表現(xiàn)愛情的美好，有情人寄情于燕，渴望比翼雙飛。

燕子雌雄頡頏，有飛則相隨的習性，《燕頌》中“翩翩玄鳥，載飛載揚。頡頏庭宇，遂集我堂。銜泥啄草，造作室房”[5]1599，雙燕猶如人間的夫妻，蕭綱《春日詩》有“燕作同心飛”，強化了雙燕愛情的意象。

燕子與人親近，似乎還能體察思婦的心境。到南北朝時代，燕子意象演變中出現(xiàn)了忠于愛情、以死報知音的內(nèi)涵。南朝梁王氏有《孤燕詩》：“昔年無偶去，今春猶獨歸。古人恩義重，不忍復雙飛”[6]1843，寫燕子重情講義，與人惺惺相惜，詩背后還有一段感人的故事：衛(wèi)敬瑜妻王氏，年十六歸敬瑜，敬瑜溺水而死。父母舅姑都欲嫁之，王氏割耳置盤中，誓不再嫁。王氏所居，嘗有雙燕巢梁間，一日雄燕為鷙鳥所傷，其雌孤飛，悲鳴徘徊。至秋，落于王氏臂，若告別。王氏以紅線系足，告燕子明春復來，彼此相伴。明年燕子果至，王氏作《孤燕詩》。自后秋返春來，凡六七載。王氏病卒，明年燕又至，繞梁哀鳴。家人告以墳在南郭，燕子遂至墳所亦死。王氏為丈夫守節(jié)，與孤燕惺惺相惜，彼此知音。從燕子意象的演變來說，這段故事中的燕子忠于愛情，對知音以死相報，是忠誠者的形象。

燕子作為忠于愛情、以死報知音的形象出現(xiàn)，充滿悲劇意味，這又啟發(fā)了燕子意象中發(fā)抒時空感嘆的內(nèi)涵。年年此時歸來的燕子，見證了歷史的變遷，“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劉禹錫《烏衣巷》），寄寓著文人感嘆歷史的悲涼情緒。

(二) 從燕翼寄情到燕子報恩

燕子是候鳥，秋去春來，與人“歲歲長相見”（馮延巳《長命女》），是聯(lián)系時空距離的使者。唐以后，燕子圖騰的神圣意義繼續(xù)向世俗化發(fā)展，從燕翼寄情到燕子報恩，敘事文學中的燕子故事，其內(nèi)涵更傾向于實體功用性質(zhì)——燕子是遠方的象征，替人傳書、知恩報恩，為思婦帶來行人消息、為好人帶來無邊財富。燕子不僅寄托了相思之情，也承載了民眾關(guān)于善惡的價值判斷。

唐張說有小說《傳書燕》，寫燕子為有情人傳書，長安富家女郭紹蘭嫁巨商任宗，任宗南下經(jīng)商，數(shù)年不歸。紹蘭見雙燕戲于梁間，語于燕：“我聞燕子自海東來，往復必經(jīng)由于湘中。我婿離家不歸數(shù)歲，蔑有音耗，生死存亡，弗可知也，欲憑爾附書，投于我婿”[7]95―96，燕子飛鳴上下，似有所承諾，紹蘭寫詩系于燕足。任宗在荊州，見燕足之詩，感泣而歸?！耙笄趹{燕翼，寄與薄情夫”（郭紹蘭《寄夫》），象征愛情的燕子，在小說中有實用功能，即燕翼寄情，它一方面繼承了詩歌中燕子內(nèi)涵中相思懷遠和忠于愛情的內(nèi)涵，同時又強調(diào)了燕子的功能性，傳達了思婦對于遠方行人消息的渴望。

在交通、通信不發(fā)達的古代，有很多靠動物傳書的傳說，神話中有“青鳥傳書”，史書中有“鴻雁傳書”，漢樂府詩有“鯉魚傳書”等，都帶有一定的傳奇色彩。《傳書燕》之后，燕子傳情成了共識，明阮大鉞有傳奇《燕子箋》，以“飛燕傳箋”為重要關(guān)目架構(gòu)才子佳人愛情故事。

在民俗思想中，燕子是一種知恩圖報的動物。民間有乳燕反哺的說法，鐘敬文《中國民譚型式》歸納中國民間故事類型，其中有“燕子報恩”一類，可見，燕子報恩在民俗心理中是很普遍的。納西族民間故事《燕子和葫蘆》、滿族的《姑嫂放燕》、景頗族的《燕子與葫蘆》和布依族的《阿三與燕姑娘》，都是燕子報恩故事。不僅如此，外國也有此類故事，典型如韓國的《興夫傳》。

《興夫傳》是在民間說唱文學基礎(chǔ)上發(fā)展成的小說[8]359，和我國民間故事在情節(jié)上有兩點相似：一是有善惡對立的兩個人，對燕子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二是燕子給好人帶來財寶，給壞人帶來災難。民間故事的流傳，反映了百姓的愿望，最主要的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燕子作為一種候鳥，其遷徙是充滿冒險精神的，又能帶來意外之喜。燕子銜來葫蘆種子報恩，是一種善惡有報的價值判斷，也體現(xiàn)了農(nóng)民對外界的好奇和向往。

三、燕子意象與燕子樓故事的文化內(nèi)涵

在燕子樓故事構(gòu)成的三個方面，燕子意象貫穿始終。盼盼的報恩守節(jié)是燕子樓故事的實體，燕子樓是這一故事的物質(zhì)載體，而“燕子樓”典故則是其詩化形式，在三種形態(tài)中都蘊含了燕子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

盼盼的報恩守節(jié)，與燕子的忠于愛情、以死報知音的形象暗合。燕子樓的得名，主要取燕子風流纖巧的姿態(tài)，同時著眼燕子意象中春光美好、雙宿雙飛的內(nèi)涵，取向于贊美與祝福。揣測命名者的用意，燕子樓應該是一個風流多情的所在。而盼盼在燕子樓中的經(jīng)歷，使得后世的燕子樓詩中形成了“燕子樓”典故，大大發(fā)揮了燕子意象中悲的一脈，渲染孤燕失偶的相思寂寞，抒發(fā)人去樓空的時空感慨。

燕子樓故事忠于愛情、忠貞報主的精神，以及美人守空房的寂寞相思通過《燕子樓》詩和“燕子樓”典故傳達出來，此種精神附著在燕子樓上，使得燕子樓有了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在此意義上，盼盼際遇、燕子樓和“燕子樓”典故三者是一致的，它們統(tǒng)一于燕子意象，燕子意象是盼盼故事的文化靈魂。

(一) 盼盼際遇與燕子意象

燕子樓故事的實體即報恩和忠于愛情，盼盼故事整合了抒情、敘事文學中的燕子意象，它上接詩詞中燕子的忠貞形象，下連敘事文學中的燕子報恩，隨著這一故事從詩詞等雅文學向白話小說、戲曲等俗文學的演變，燕子樓故事對民間故事中燕子報恩形象的形成有積極作用。

盼盼際遇和燕子意象的契合點是：忠貞和報恩。燕子忠于伴侶、對愛情始終不渝，盼盼顧念舊主的恩情、守節(jié)不嫁。在故事形成的唐宋時期，文人正是因為盼盼行為與燕子意象中鐘情內(nèi)涵的巧合，才將白序改寫成有聲有色的燕子樓故事。

燕子意象與燕子樓的得名有人為的線性關(guān)系，但燕子意象與盼盼際遇應該說是一個巧合，燕子樓在其中充當了中介?！把嘧訕恰币活^連著燕子意象，一頭牽著盼盼故事，最終成為燕子樓故事精神的物化，長久的矗立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長廊中。

盼盼十余載云鎖高樓的生活：“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瑤瑟玉簫無意緒，任從珠網(wǎng)任從灰”[9]1208。只有三首《燕子樓》詩可以探秘盼盼，她是怎樣度過了獨守空房的十余載春秋，詩中的殘燈、曉霜、松柏、鴻雁、玄禽、合歡床、蛛網(wǎng)意象，都指向凄涼和相思。凄苦是基調(diào)，在這些意象的環(huán)繞中，“相思一夜”已是地角天涯之長。盼盼的心灰意冷、百無意趣由此可見，而在這種情況下，盼盼生不如死，確實需要一點贊揚的聲音、一點理解和鼓勵。

白居易回應了三首和詩，明月、寒霜、殘燈、冷被，燕子樓中的關(guān)盼盼，與曾經(jīng)歌舞的快樂時光對比，獨守空房的生活何等凄苦。前兩首附和了原詩的凄涼情調(diào)和悲涼氣氛，第三首，尚書“墓樹已拱”，“爭教紅粉不成灰”包含了多層意思。徹底擊潰盼盼的是《感故張仆射諸妓》：“黃金不惜買娥眉，揀得如花三兩枝。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去不相隨”[9]1035。此詩作于元和元年（806年）以后，感慨老友亡故，財富、美女都死不帶去。如果說是諷刺關(guān)盼盼，從字面理解也并不牽強。

守節(jié)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顯示忠貞，雖然生前不為人理解，但身后卻得到了很大的贊揚和同情。關(guān)盼盼將愛情的忠貞和報恩集中在守節(jié)這一行為中，盼盼和燕子互相映襯，彼此加強，都通過燕子樓這一古跡代表的文化內(nèi)涵輻射出來。文本中的詩，提及燕子典故的并不多，唯一的是“玄禽逼社”，寫時光匆匆，又是一年春來。但句句寫盼盼、句句寫燕子樓，也就是在寫燕子。

(二) 燕子樓故事的詩化形式——“燕子樓”典故

“燕子樓”典故作為燕子樓故事的詩化形式，它是悲劇意味的，一方面是獨守空房的孤冷凄情和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的感慨；另一方面還有義報主恩和忠于愛情的意義。

燕子樓詩中贊揚型的作品，呈現(xiàn)“但傳美人心，不說美人色”（文天祥《燕子樓》）的基調(diào)，文天祥高度贊揚關(guān)盼盼“名與山川存”、“忠義長不沒”、“遂令樓上燕，百歲稱風流”[10]392，重在歌頌盼盼的忠義。明清時代，薛瑄贊揚盼盼“尤知守節(jié)度春秋”（《燕子樓》），徐惟賢認為盼盼“報主恩名千古在”、“若使趙家飛燕識，幽魂端合有余羞”（《燕子樓》）。這類詩，將烈女殉夫與忠臣殉主聯(lián)系起來，表彰盼盼殉節(jié)所體現(xiàn)的忠義，以批判忘義忘仁的男子，并與趙飛燕等人作比，反襯了盼盼的忠貞與氣節(jié)。

從南宋開始，詩歌中贊揚盼盼忠烈的力度不斷增強，這一部分的燕子意象開啟了后世民俗文化中燕子報恩的形象?！八炝顦巧涎?，百歲稱風流”，這一風流是符合傳統(tǒng)道德和統(tǒng)治秩序的忠貞，與飛燕故事對比，更烘托出盼盼忠貞之可歌可泣。

盼盼是被傳統(tǒng)道德認可的，又是能給文人帶來遐想的，所以有關(guān)盼盼故事的詩歌作品在后代層出不窮。正如單純的寫燕子來贊美春光是浮淺的，單純的贊揚盼盼及其行為，也不會引來更深刻的人生共鳴。遐想更能給失意的文人帶來安慰，文人借之寄托感懷，傷感性的作品更加豐富，這就出現(xiàn)了燕子樓典故和燕子意象相互強化的趨勢。燕子樓詩將燕子樓故事詩化，它在文人心態(tài)層面張揚了這一故事。

如果說守節(jié)報恩是實際存在的，事實上也成為了盼盼事跡被傳頌不息的原因；那么，盼盼的愛情和相思則是文人揣測出來的。在后世文人眼中，盼盼是一個神秘女子，她美麗而有才華，眼底的哀怨似云龍湖水那樣的深沉與杳渺。文人對她予以同情、贊美，在文人內(nèi)心深處未嘗沒有一種愛慕和敬畏，這兩種心態(tài)矛盾地糾纏著，是道德和本能的糾纏。

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男作家寫作上的一個老傳統(tǒng)是傾心于被否定的女人，與丈夫分離的或被丈夫拋棄的那種女子。盡管對男人來說，想著一位獨居的女人很可能帶有一點溫和的色情意味，但他們的感情一般是非常抽象的，可綜合為長久的、悲哀的和無目標的那一種”[11]163。而這種長久的、悲哀的、無目標的意味，與燕子意象中發(fā)抒時空感慨的基調(diào)是一致的。

感傷性的作品大多以“燕子樓空，佳人何在”（蘇軾《永遇樂》）作為基調(diào)，從單純詠嘆盼盼的遭遇到抒發(fā)個人的人生感慨。秦觀和毛滂都有《調(diào)笑令》詠盼盼，贊美盼盼對愛情忠貞不渝，側(cè)重渲染盼盼的相思，具有凄美的意境。從《永遇樂》開始，盼盼故事在詩詞中典事成分越來越輕，而感傷的情味越來越重。蘇軾以“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十三字說盡張尚書事，卻是為了抒發(fā)人生感慨。薩都剌的“燕子樓”詩詞，如“更戲馬臺荒，畫眉人遠，燕子樓空。人生百年如寄，且開懷，一飲盡千鐘”（《木蘭花慢·彭城懷古》），“何處春風燕子樓，斷碑落日古城頭。畫眉人遠繁華歇，無數(shù)遠山生暮愁”（《燕子樓》），于放達中抒發(fā)人去樓空、物是人非之苦悶，情感蒼涼，意境開闊。清人張彥圣《燕子樓懷古》開篇也發(fā)出了“人去臺空燕不回”的感嘆。

燕子意象因燕子樓故事生發(fā)出了一個新典故，燕子樓典故成了燕子樓故事的詩化形式。感傷類詩詞歌詠盼盼故事時，在藝術(shù)上發(fā)揮了燕子意象中相思懷遠的文化內(nèi)涵，感嘆時光無情，對盼盼的孤獨寂寞給予了極大的同情，同時生發(fā)了“人生百年如寄”的感慨。

后世的燕子樓詩詞，無論是懷古還是感時傷事之作，都以燕子樓典故作為旗幟，其中流露出兩種基本態(tài)度：或旌表忠義，以自傷身世，訴說不為人理解的精神追求；或感傷年華，悲悼不能重來的盛世。

(三) 燕子樓故事的物質(zhì)載體——徐州燕子樓

燕子樓是張尚書為愛姬所筑，其得名因為燕子的姿態(tài)可人、風流靈巧以及唐之前燕子在詩歌中的意蘊。人與樓相映襯，盼盼的才華風流，對愛情的貞、對恩人的忠，完全體現(xiàn)在燕子樓的獨居歲月中，燕子樓因盼盼而得名，盼盼因燕子樓而為人久久難忘。燕子樓成了盼盼的精神物化，其中有高潔的忠貞品質(zhì)，有纏綿的相思寂寞，有美人不再的惆悵感傷。

燕子樓是古代徐州五大名樓之一，建于唐貞元年間，唐景福二年（893）毀于戰(zhàn)火，明萬歷二十一年重建，位于西馬道的北首，此后屢建屢廢，樓址亦變異不定。明、清的徐州地方志“古跡類”中都有對燕子樓的記載，明嘉靖年間《徐州志》記燕子樓“在銅山縣西北隅，唐貞元中，尚書張建封鎮(zhèn)徐州，筑此樓以居愛妾盼盼。建封卒，盼盼樓居十五年，不嫁，不食而卒。景福二年，節(jié)度使時浦守徐州，為朱溫所攻，登此樓自焚死”[12]卷九。萬歷年間《徐州志·古跡類》記“燕子樓，在城中，唐貞元中尚書張建封鎮(zhèn)彭城……尚書既沒，張氏舊第有樓名燕子，盼盼念舊愛而不嫁，居是樓十余年，憂獨悵然，后不食而卒。昭宗景福二年，時浦據(jù)徐州，朱全忠攻徐州，拔之。浦舉族登燕子樓自焚死，則此樓已毀于昭宗時矣。按此樓在州廨中，舊志襲俗傳以為城西南，樓非是?！盵13]卷二清《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介紹了徐州古跡燕子樓；同治年間的《徐州府志》古跡考“燕子樓”條，考證燕子樓位置，綜合前人三種舊說（城西北、張氏舊第、州廨中），并廣泛征引了唐宋以來的詠燕子樓詩詞。

過彭城、游徐州、登燕子樓成了文人的必修課，文天祥《彭城行》有“唐時燕子樓，風流張建封”，薛瑄《過徐州》有“何處戲馬臺，仿佛燕子樓”。隨著知名度的上升，燕子樓逐漸成為風流愛情的發(fā)生地。燕子樓因盼盼而出名，歷代文人對于燕子樓的憑吊和詠唱，則在更大程度上推動了燕子樓故事的傳播和接受。

[1] [清]方駿謨，等．徐州府志[M]．臺北：臺灣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0．

[2] [晉]崔豹．古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3] 何星亮．中國自然崇拜[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

[4] 于夯，譯注．詩經(jīng)[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0．[5] [唐]歐陽詢．藝文類聚[M]．北京：中華書局，1965．

[6] [唐]李延壽．南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

[7] [五代]王仁裕，等．開元天寶遺事十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8] 陳蒲清，等．韓國古典文學精華[M]．長沙：岳麓書社，2006．

[9] 謝思煒．白居易詩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6．

[10] [宋]文天祥．文天祥全集[M]．北京：中國書店，1985．

[11] [美]伊沛霞．內(nèi)闈——宋代的婚姻和婦女生活[M]．胡志宏，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

[12] [明]梅守德，任子龍．徐州志[M]．臺北：臺灣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

[13] [明]姚應龍．徐州志[M]．明萬歷五年刻本，1577．

Studies on the Cultural Implication of Swallow Pavilion Story and the Swallow Image

LI Chun-yan
(Zaozhuang University, Zaozhuang Shandong 277160, China)

The swallow image is the cultural soul of swallow pavilion story. After combed the connotation evolution of the swallow image, we found the swallow pavilion story is harmony with the swallow image in three places∶ loyal, single-minded and sadness. The swallow’ Pavilion in Xuzhou and the poems told this story by another way.

Chinese thematic; Swallow Pavilion Story; Swallow Image

I206

A

1006-5261(2012)03-0028-04

2012-03-26

李春燕（1981―），女，河北衡水人，講師，博士。

〔責任編輯 劉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