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愛榮
(湖北經(jīng)濟學院社會科學系 湖北 武漢 430205)
在中國思想史上,宋明理學由于其主體內(nèi)容為儒學,因此,又稱為宋明儒學。早在先秦時期,儒家學者就極為關(guān)注“學”與“思”的關(guān)系問題,提倡學思并重。宋明儒家學者繼承和發(fā)展了先秦儒家學者關(guān)于“學”與“思”關(guān)系的思考,形成了自己的深刻見解。
張載認為,讀書窮理,須不斷學習,而要提高學習效果,須有“疑”,因為一切學問皆從疑難中求得。他說:“義理有疑,則濯去舊見,以來新意”[1]《經(jīng)學理窟·學大原下》認為生疑和釋疑的過程也就是學習的過程,所以他告誡學生:“不知疑者,是不便實作,既實作則須有疑,必有不行處,是疑也。”[2]《經(jīng)學理窟·氣質(zhì)》努力探索的人,必有疑問,而學習就是不斷地思考解決疑問的過程:“所以觀書者,釋己之疑,明己之未達……于不疑處有疑,方是進矣?!盵3]《經(jīng)學理窟·義理》
究竟怎樣才能“于無疑處有疑”,怎樣生疑、釋疑呢?張載提出,其主要方法就是認真讀書,深入思考。不讀書或讀書少,知識面狹窄,孤陋寡聞,引不起考校之心,無考校,無比較,就會人云亦云,不會產(chǎn)生疑問。所以他說:“讀書少則無由考校得義精,蓋書以維持此心,一時放下,則一時德性有懈,讀書則此心常在,不讀書則終看義理不見。”[4]《經(jīng)學理窟·義理》因此,讀書連可疑處也提不出疑問,那是不曾“學”的表現(xiàn),他指出:“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學,學須有疑。譬之行道者,將之南山,須問道路之自出,若安坐則何嘗有疑?!盵5]《經(jīng)學理窟·學大原下》當然,書讀得多不思考也不行,要將學與思相結(jié)合:“天資美不足為功,惟矯惡為善、矯惰為勤,方是為功。人必不能使無是心,須使思慮,但使常游心于義理之間”[6]《經(jīng)學理窟·氣質(zhì)》多讀書并思考才能排除心中的疑慮,只有通過反復(fù)精思熟慮,才能徹底理解并記住書中所闡發(fā)的道理并付諸實踐。他說:“書須成誦,精思多在夜中,或靜坐得之,不記則思不起。”[7]《經(jīng)學理窟·義理》如果對于書中所學的道理不加思考,不理解其真諦,就不能在實踐中很好地加以運用,他指出:“誦《詩》雖多,若不心解而行之,雖授之政則不達,使于四方,言語亦不能,如此則雖誦之多奚以為?”[8]《經(jīng)學理窟·語錄上》這種“心解而行之”的主張,深刻地揭示了思考在學習過程中的重要意義。
二程認為,一個人要想學有所得,必須在學習過程中深思玩味。所謂玩味,就是細細咀嚼、認真體會作者的真實意圖和用心,對所學內(nèi)容進行深入細致的思考。程頤說:“凡看《語》、《孟》,且須熟讀玩味。須將圣人言語切己,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也就是說,讀《論語》《孟子》不能不思考,因為它們“涵蓄深刻”,要讀懂它們,要領(lǐng)會其精神實質(zhì),必須先熟讀,再思考,做到學思結(jié)合。在二程看來,學習四書五經(jīng)的目的就在于求其所以入德,知其何以入圣。為求入德入圣之妙,必須善于思其所學。曾有人問二程:“《大學》在止于至善,敢問何謂至善?”二程回答說:“理義精微,不可得而名言也,姑以至善目之,默識可也?!盵9]《河南程氏外書》卷一這里“默識”也是講的思考的意思,在此,二程明確指出學習四書五經(jīng)的不二法門就是學思結(jié)合。
二程進一步指出,如果只學不思,就會越學越糊涂。程頤說:“與學者語,正如扶醉漢,東邊扶起卻倒向西邊,西邊扶起卻倒向東邊,終不能得他個卓立中途?!盵10]《伊川語四》這種人在學習中之所以東倒西歪,就是因為在學習的過程中缺乏深入細致的思考,學習淺薄的緣故。在此基礎(chǔ)上二程提出“思慮久后,睿自然生”[11]《伊川語四》的觀點。人的知識、智慧的獲得,思想道德水平的提高,都是與學習和思考分不開的。他們說:“致思如掘井,初有渾水,久后稍引動得清者出來。人思慮初皆溷濁,久自明天快?!盵12]《伊川語四》。人的聰明睿智來自思維器官的長期使用,學得越深,思考得越多,人也就越聰明,這種見解是卓越的。
朱熹繼承并發(fā)展了孔子的學思并重、學思結(jié)合的思想,結(jié)合自己的讀書和教育實踐指出:“學者讀書,須是于無味處,當致思焉,致于群疑并興,寢食俱廢,乃能驟進?!盵13]卷十。認為只有通過學習與思考,進而發(fā)現(xiàn)問題和解決問題才能學有所獲。朱熹非常強調(diào)在學習的過程中把“學”與“思”有機地統(tǒng)一、結(jié)合起來。他說:“‘學而不思’,如讀書不思道理,是如何?‘思而不學’,如徒苦思索,不依樣子做”[14]卷二。在朱熹看來,“學而不思”或“思而不學”皆有其片面性,都存在著缺陷。有些人之所以學無所得、學無所成,就是因為讀不熟、思不精的緣故,他說:“今所以記不得,說不去,心下若存若亡,皆是不精不熟之患?!盵15]卷一百二十一。所以他強調(diào):“大抵讀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繼之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爾?!盵16]卷二。朱熹在此明確提出正確的的方法應(yīng)該是“先須熟讀”,“繼之以精思”,即先要好學,繼之要思考,并把二者緊密結(jié)合起來,只有這樣經(jīng)過“學”與“思”的不斷循環(huán)往復(fù),才能掌握所學之義理,用他的話說就是“學便是讀,讀了又思,思了又讀,自然有意?!盵17]卷十?!叭糇x得熟而又思得精,自然心與理一,永遠不忘?!盵18]卷十
陸九淵繼承并發(fā)展了孔子“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的思想,認為思起于疑,求學者要認真讀書,并能大膽懷疑。他說:“為學患無疑,疑則有進??组T如子貢即無所疑,所以不至于道??鬃釉唬骸杂铻槎鄬W而識之者歟?’子貢曰:‘然!’往往孔子未然之,孔子復(fù)有非與之問。顏子仰之彌高,末由也已,其疑非細,甚不自安,所以其殆庶幾乎?”[19]《語錄下》認為,由于子貢不能懷疑,所以學習沒有什么進步,而顏回則大膽懷疑而很不自安,所以學習有飛躍的進步,造詣很深。所以說:“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盵20]《年譜》只有常常存疑,腦筋里才有問題;有問題才想求解答;在求解中,學問才能到家。他認為,任何一種學問,都要經(jīng)過存疑。因此,他又說:“義理之在人心,實天之所與,而不可泯滅焉者也,彼其受蔽于物而至于悖理違義,蓋亦弗思焉耳。誠能反而思之,則是非取舍蓋有隱然而動,判然而明,決然而無疑者矣?!盵21]《思則得之》指出,在學習義理的同時,加以深入的思考,才可“思則得之”,“學問之初,切磋之次,必有自疑之兆;又其至也,必有自克之實?!盵22]《與胡季隨》因而自我修養(yǎng)的關(guān)鍵在于“切己致思”。他鼓勵學生在學習過程中必須加以思考:“積思勉之功,舊習自除。”[23]《語錄下》他認為提高思考可以取得學問和德行上的進步,如他所說:“學者讀書,先于易曉處沉涵熟復(fù),切己致思,則他難曉者渙然冰釋矣?!盵24]《語錄上》“學固不可以不思,然思之為道,貴切近而優(yōu)游。切近而不失己,優(yōu)游則不滯物”[25]《與劉深父》。
王夫之繼承了前人將學與思相結(jié)合的思想,并在此基礎(chǔ)上深刻地揭示了學與思的辯證關(guān)系,提出“學思相資”的思想。他認為學與思兩者不可偏廢,而必須緊密結(jié)合,學思相互促進,相輔相成,學識愈廣博,思考就越深邃;而在思考中產(chǎn)生了困惑,則必然促使學者更為勤奮。因而,他提出“學思相資以為功”、“學愈博則思愈遠”、“思之困則學必勤”[26]卷六。等思想,對學與思的關(guān)系進行了精辟的概括。王夫之認為,求知明道、修身養(yǎng)性都離不開學與思,他說:“學則不持己之聰明,而一唯先覺是效;思則不徇古人之陳跡,而任吾警悟之靈。乃二者不可偏廢,而必相資以為功?!瓕W非有礙于思,而學愈博則思愈遠。思正有功于學,而思之困則學必勤?!盵27]卷六。認為修身不僅應(yīng)致力于對倫理道德、行為規(guī)范、禮節(jié)條文、圣賢言論的學習,而且還應(yīng)善于對所學內(nèi)容進行理性的思考,主張通過反復(fù)的學習與思考,使倫理道德規(guī)范融于人的思想靈魂,并以此作為修身養(yǎng)性的起點。他主張學習必須虛心,要盡量吸取前人的寶貴經(jīng)驗,以豐富自己的學識;思考則不應(yīng)墨守成規(guī),要敢于獨立思考,敢于創(chuàng)新,充分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王夫之的“學思相資”的思想正是對孔子“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思想的發(fā)展。
可見,宋明儒家學者在“學”與“思”的關(guān)系問題上,主要觀點是主張“學”與“思”結(jié)合。既要學習,又要思考,邊學邊思,學思結(jié)合,這種思想即使到了今天仍然閃爍著真理的光輝。
[1][2][3][4][5][6][7][8]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
[9][10][11][12]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1981年.
[13][14][15][16][17][18]黎靖德:《朱子語類》,中華書局,1986年.
[19][20][21][22][23][24][25]陸九淵:《陸九淵集》,中華書局,1980年.
[26][27]王船山:《四書訓(xùn)義》,《船山全書》,岳麓書社,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