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可貝樂
我和杰西卡結(jié)婚3年,一直在努力造人。一天,我們正坐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館里,她突然說了句:“我懷孕了?!蔽覛g呼雀躍,為自己即將為人父而激動、興奮,更重要的是——我大大松了口氣,終于確信,自己是能生孩子的。
回家之后,我全心投入準(zhǔn)父親的角色,戒了酒,一摞一摞地讀育兒書。孕期12周的B超檢查令人激動,在那之后,我每晚給還在娘肚子里的寶寶唱歌。哪怕杰西卡嘲笑我“唱歌時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那般難聽,我還是努力堅持。我耐心地解釋:“寶寶需要聽到我的聲音,寶寶需要知道,我有多愛他。這是父親和孩子間的交流?!?/p>
很多男性朋友抱怨說,伴侶懷孕之后,自己似乎就成了局外人,但我不是,我和杰西卡是一個團(tuán)隊,我有自己的角色。如果說她是球員,我就是教練,我支持她、鼓勵她,掃除她的后顧之憂。
孕期20周,杰西卡做B超檢查時,發(fā)現(xiàn)肚子里的孩子是個男孩兒,我把兒子的“照片”發(fā)給了通訊錄里的幾乎每一個人。
預(yù)產(chǎn)期越來越近了,我的注意力也越來越多地放在準(zhǔn)備生產(chǎn)上。我總是怕手機(jī)沒電,去吃飯、健身時都不忘插到墻上充電。我在客廳里裝好了分娩池,幾乎每半小時測試一次溫度,有時候半夜里也要去量一量。
男人喜歡控制局面、解決問題,不管這問題是真正存在,還是臆想出來的。男人一生中難得有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控制局面的時候,而另一半懷孕就是其中之一。當(dāng)面對生活中的這個重大變化時,我簡直手足無措,所以才會瘋狂地獲取信息,為寶寶出生做籌劃,研究嬰兒汽車座椅、嬰兒監(jiān)視器、嬰兒床等等。
預(yù)產(chǎn)期那天,杰西卡在午餐時間睡著了。我卻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一會兒看看電視,一會兒疊疊毛巾。傍晚時,她醒了,宮縮加快。我給助產(chǎn)士打了電話,燒了開水,疊好毛巾。
生產(chǎn)的時候,杰西卡很堅強(qiáng),她沒有要求用止痛藥,也沒要求吸氧,我真的非常佩服她。我不知道該做什么,如困獸般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分娩這么劇烈的生理過程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心里極度好奇,又極度恐懼。
我一直以為自己和杰西卡緊緊連在一起,但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令人窒息的孤獨(dú),那種感覺就像孤身在懸崖峭壁上,身邊卻連根繩索都沒有。無助的我在只屬于女性的、滿是血污的分娩場景中,看著一個女人怎么改變世界,瞬間明白自己是多么笨拙、無知的男人。
杰西卡和助產(chǎn)士忙亂了一陣,然后從分娩池中舉起了一個小東西。助產(chǎn)士清理著他身體上的污穢,小生命張開嘴巴,哭起來。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寶寶,他滿是皺褶的皮膚也變得更紅嫩了。我盯著他,不舍得移開視線,但內(nèi)心一片空白。
“你不想抱抱兒子嗎?”杰西卡問我。我只是點(diǎn)頭,因為實在不知道,除了點(diǎn)頭我還能做什么。洶涌而來的母愛已經(jīng)讓我的妻子熱淚盈眶,我卻絲毫沒體驗到這么強(qiáng)烈的感情。我覺得很空虛,很害怕。抱著小嬰兒,不敢動彈,生怕弄壞了他,他那么小,那么脆弱,我的手突然顯得無比笨拙,無比粗魯。
我還沒辦法適應(yīng)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自己做了父親,寶貝兒子就在那兒,但我感覺他和我毫不相干。最極端的時候,我甚至很討厭這個孩子,他讓妻子疲憊不堪、缺乏睡眠又不得不按時喂奶。那種感覺就像妻子拋棄了我。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問題。不管怎么說,面對一周大的嬰兒卻心懷惡意,而這個毫無戒備能力的嬰兒還是你的孩子,這種心情怎么也說不過去。兒子根本無法和我發(fā)生沖突,我卻真真切切地陷入困窘之中。
在公開場合,我對寶寶寵愛有加,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都是個典型的溺愛型的老爸——給寶寶換尿布,推著寶寶出去遛彎。但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個小東西哭著鬧著不肯睡覺,我抱著他踱來踱去,卻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我懷疑他只想要他的媽媽。最后,我哭了,不是因為喜悅,而是深深的絕望。做個父親有什么意思,如果你的兒子根本不想親近你?
慢慢地,一切都不一樣了。曾經(jīng),兒子只會用一雙小眼睛瞪著我,他就像個小鯊魚,只知道大吃大喝、搖來晃去。后來,他開始觀察我,我走動時,他的眼眸也追隨著我。突然有一天,他笑了。我每次走近他,他都笑。又過了幾天,他伸出小手,抓住了我的手指。我渾身上下頓時籠罩在一種喜悅里,那種感覺是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
心理學(xué)家或生物學(xué)家們說,嬰兒對父親的印象是需要時間建立的。有人可能會說,這是因為男人很難和嬰兒的生活建立聯(lián)系,直到嬰兒能對父親的行為做出明顯的反應(yīng)。也許,直到我做了個鬼臉,兒子咯咯大笑時,他才開始慢慢融化我的心。
父母對孩子的愛是最深的一種愛,而我領(lǐng)悟到這種感情,卻花了很久,但正因為這樣,我和兒子米洛建立了一種我以前從沒想象過的關(guān)系。他每天都醒得很早,經(jīng)常6點(diǎn)不到就醒了,而我也樂意早起陪他玩耍。如果沒有孩子,我睡不夠6個小時,肯定會面色晦暗、生出皺紋。但有了米洛,我很開心上班前多出這幾個小時和他共處。父子倆像兩個毫無計劃、百無聊賴的大學(xué)舍友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fā)上。這幾個小時出奇地安寧、溫和,簡直有脫離塵世的感覺。
隨后,我們的女兒埃斯梅和伊斯拉又先后出世,那時,我已經(jīng)完全準(zhǔn)備好了。我不期望和她們一見鐘情,同樣也是慢慢才愛上了兩個女兒?,F(xiàn)在,3個孩子分別2歲、4歲、5歲。我上周去預(yù)約輸精管結(jié)扎。醫(yī)生問我:“你確定要做嗎?”我遲遲不能回答。醫(yī)生笑了,“明年再來吧。下一位!”
(摘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