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
2011年3月9日,駱家輝—— 一位長著中國面孔、操流利英語的美國商務部長,被奧巴馬提名為駐華大使。這位“黃面白心”的美國外交官,迅速成為中美兩國乃至全球熱議的焦點。
而143年前的2月25日,一個剛剛從駐華公使任上退下來的美國人,被委任為“辦理中外交涉事務大臣”,率領清廷首個外交使團,遠涉重洋,出使歐美。在外交史上,這位“雙面大使”堪稱罕見,一些中國的修史者將他描述為一個“狡猾、偽善、騙得滿清政府信任的資本主義外交官”。他的名字叫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
陰差陽錯來中國
1820年,蒲安臣出生在波士頓市的一個拓荒者家庭。他的父親是一個虔誠而熱心的基督教徒,常常放下自家農(nóng)場的活,參加教會活動,并四處布道。父親的熏陶和自身的經(jīng)歷,使得蒲安臣頗具美國拓荒者的進取精神和追求平等的個性,而這直接影響著他后來的政治活動。22歲時,蒲安臣進入美國最著名的哈佛大學法學院深造。1846年畢業(yè)后,蒲安臣回到波士頓當律師。
1848年,蒲安臣進入政界。此時的美國,廢奴運動風起云涌,年輕的蒲安臣積極投身其中。1856年,作為眾議員的蒲安臣發(fā)表名為《馬薩諸塞州的抗辯》的著名演說。這篇演說是美國解放黑奴運動的重要文獻。
1861年春,林肯總統(tǒng)任命蒲安臣為第一任常駐北京的公使。1862年7月,蒲安臣來到北京。
在中國任職期間,這個無論面對國內(nèi)的黑奴制度還是國外的民族壓迫都十分好斗的牛仔議員,竟然成為最受清廷歡迎的外國人。究其原因,是他推行在一定程度上照顧到清政府利益的“合作政策”。這令看慣了列強臉色的清朝政府頗有好感。
在實施“合作政策”的過程中,精明的蒲安臣擴大其內(nèi)涵,將“與西方列強合作”擴充為“既與西方列強合作,也與清政府合作”。他的“合作政策”雖然顧及到清政府的利益,但主要還是考慮本國利益。
在具體的外交活動中,在一定程度上,蒲安臣的確能照顧到中國的利益,從而把清政府包括在合作范圍之內(nèi)。
1867年11月下旬,擔任駐華公使已達6年之久的蒲安臣辭職回國。在總理衙門(清廷負責外交事務的部門)舉辦的餞行宴會上,他向奕等表示,“嗣后遇有與各國不平之事,伊必十分出力,即如中國派伊為使相同?!?/p>
當時,正在開展洋務運動的清政府已深深感覺到與列強之間,不僅要“請進來”,更要走出去。恭親王在給朝廷的奏折中寫道:“近來中國之虛實,外國無不熟悉,外國之情偽,中國一概茫然,其中隔閡之由,總因彼有使來,我無使往?!?/p>
更為緊迫的是,1858年《天津條約》規(guī)定的10年修約之期將至,清政府擔心西方列強趁修約之機“索要多端”,急欲事先遣使籠絡各國??墒鞘钩嫉腻噙x和中外禮儀糾葛卻成為兩大難題。
一方面,以中國之大,居然“使才難覓”,即使要找出些精通外文的翻譯人才,都十分困難。另一個擔憂是,中國一直要求外國使節(jié)覲見皇帝和太后必須行三跪九叩大禮。這遭到列強的強烈抵制,雙方只好暫時擱置爭議,各國外交官也因此無法按照國際慣例覲見中國元首。如果中國派出使臣,按國際慣例覲見外國元首,那對方的使臣就可以要求對等待遇,“磕頭”的問題必定會成為一個大麻煩。
蒲安臣在餞行宴上的這番話,讓奕等不禁靈機一動,何不干脆請洋人為使呢?這既能取得遣使出洋的實效,又可以避免中外禮儀的糾葛。在獲得蒲安臣的同意之后,奕正式向朝廷上奏:“請派蒲安臣權(quán)充辦理中外交涉事務使臣?!?/p>
就這樣,在清廷和蒲安臣的一拍即合中,外交史上堪稱奇聞的“蒲安臣使團”組成了。
畢竟,蒲安臣是外國人,清政府對其權(quán)限作了某些規(guī)定:“凡于中國有損之事,令其力為爭阻;凡于中國有益之事,令其不遂應允,必須知會臣衙門覆準,方能照行。在彼無可擅之權(quán),在我有可收之益。倘若不能見效,即令辭歸?!?/p>
更具標志性的是,在出使期間,蒲安臣設計了中國有史以來第一面國旗,樣式為黃底藍鑲邊,中繪一龍,長三尺,寬兩尺。作為中國象征的黃龍旗飄揚在歐美各國,意味著中國第一次以主權(quán)國家面目出現(xiàn)在國際社會之中。在與國際規(guī)則接軌的方向上,中國又跨近了一步。
備受爭議的《蒲安臣條約》
1868年2月25日,蒲安臣使團乘坐“格斯達哥里”號輪船,自上海虹口港起航,開始出訪歐美各國。
面對國勢頹弱的老大帝國,各國不可能輕易就范,按清廷的意愿來修約,蒲安臣深知此行的難度之大。因此,他把使團的第一站選在了最有把握的地方——美國。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海上航行之后,蒲安臣使團抵達舊金山。
久歷美國政壇的蒲安臣深深懂得公眾輿論對國會決策的影響。從舊金山前往華盛頓的途中,他充分施展自己的口才,熱情地向美國聽眾陳述他的使命:“我希望中國的自治能夠得到保持,我期望它的獨立能夠得到保證,我期望它能夠得到平等的待遇,從而使它能夠得到與所有國家同等的權(quán)利?!?/p>
充滿熱情的演講,在所到之處引起轟動,深深打動了聽眾。在華盛頓,蒲安臣取得了此行最大的成就——代表中國與美國簽訂了中美《天津條約續(xù)增條約》八條,史稱《蒲安臣條約》。而這也是讓他在中國成為一個爭議人物的關(guān)鍵。
單從字面上來看,這無疑是中國近代史上所簽訂的比較平等的條約。在形式上,中國首次以主權(quán)國家身份訂約;在內(nèi)容方面,其對等性反映在締約雙方均有設領護僑、移民、辦學、宗教信仰自由等權(quán)利和義務。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第七條規(guī)定,中國學生到美國留學時,美國“需按照相待最惠國人民”對待,為首批中國幼童赴美留學打下了法律基礎。其他一些條款對赴美華工、僑民也起了某種保護作用。
在論及這個被后世某些史家指責為賣國的條約時,梁啟超稱贊“彼條約實為最自由最平等之條約也”。這些矛盾的觀點直接關(guān)系到中國人對蒲安臣的評價:他要么是中國人民的友善朋友,要么是帝國主義的陰險幫兇。
1870年2月23日,蒲安臣在訪問途中病逝。
在他去世一個月后,清政府深表痛惜,不久便頒布上諭:“該使臣遠涉重洋,不辭勞瘁,辦事諸臻妥協(xié)。著加恩賞給一品銜,并賞銀一萬兩?!?/p>
19世紀70年代,清政府終于開始陸續(xù)派出駐外使節(jié),蒲安臣使團的出行無疑對此起到了關(guān)鍵性的推動作用。此外,隨行的中國官員大開眼界,接觸新事物,吸收新思想,并鍛煉了外交才干。如使臣志剛不僅盛贊在法國看到的鐵路、火車,“公私皆便,而利益無窮”,甚至在參觀美國國會后還肯定議會制度可使“民情達而公道存”,而且深感國際交往之必要。
(摘自《文史博覽》201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