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明珠——淺談晚期良渚文化中漆器的特點與價值

⊙胡沁心［蘇州大學藝術學院， 江蘇 蘇州 215123］

作 者：胡沁心，蘇州大學藝術學院藝術設計學專業(yè)2009級的學生，現(xiàn)任蘇州大學校學生社團聯(lián)合會主席。曾多次獲得蘇州大學人民綜合二等獎學金、蘇州大學牛尾英才獎學金和蘇州大學王嘉廉藝術獎學金，也曾獲蘇州大學“三好學生”、蘇州大學“優(yōu)秀學生社聯(lián)干部”、蘇州大學青馬工程“優(yōu)秀學員”等多個榮譽稱號。

一、晚期良渚文化手工業(yè)生產(chǎn)概況

被喻為世界東方文明璀璨明珠的良渚文化距今5300-4300年，位于杭州市余杭區(qū)良渚、瓶窯兩個鎮(zhèn)地域內(nèi)。它在1936年被施昕更先生首先發(fā)掘，1959年以發(fā)現(xiàn)地“良渚”命名，是我國長江太湖流域一支重要的古文明。

一些學者經(jīng)過對前人關于良渚文化分期成果的整合，將良渚文化分為早、中、晚三期：早期是磨合期，中期是高峰期，晚期是動蕩期，本文主要論述的就是晚期良渚漆器的相關情況。這個時期雖被稱為“晚期”，卻并非一個衰落的時期，而是一段伴隨著戰(zhàn)爭與動蕩的歷史記憶。反山遺址、瑤山遺址、卞家山遺址等都是晚期良渚文化的代表。①

以犁耕為代表的農(nóng)業(yè)技術革新為良渚當時的社會提供了較為充盈的糧食和其他生活資料，這使得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的分離越發(fā)徹底，與同時期的其他文化相比，也越發(fā)迅速。在良渚晚期，一大批勞動力開始專門從事手工業(yè)生產(chǎn)，這大幅度地促進了手工業(yè)的發(fā)展，加劇了由于社會分工而導致的社會分化，這恰是文明社會產(chǎn)生的必要前提。

良渚文化中，許多手工業(yè)門類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如玉器、黑陶器、絲織品、漆木器，等等，每一門類都可說是舉世無雙。這些作品是擁有者非凡身份的標簽，也可能承載著通天禮神的重要功能，它們共同向世人展示了一種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工藝高度。

而良渚文化晚期的漆器便是其中的一個重要代表。

二、新石器時期漆器概況

我國是世界上最早認識生漆的特性并能將之調(diào)成各種顏色，用作器物表面裝飾、作美化之用的國家。我國歷代考古出土的漆器，起胎質(zhì)有木、麻布、陶、銅、鐵、角、皮、竹等多種，其中尤以木胎為大宗。遠古時代，木頭容易采集、便于塑造，因此比石頭的應用范圍更廣。

在新時期時代的墓葬遺址中，發(fā)現(xiàn)有髹漆的器物主要有木碗、陶罐、陶壺、陶觚及高足杯等，多是生活器皿。②

早在六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化中，就發(fā)現(xiàn)以漆木胎碗為代表的多件木胎漆器，揭開了我國漆器制造史上光輝的第一頁。而良渚文化時期的漆器貴在將漆器與玉雕相結(jié)合，在體現(xiàn)實用意義的同時更十分具備審美價值。

（一）河姆渡

漆樹起源于我國，是一個古老的樹種。在河姆渡居民生活的村莊南面的四明山中就曾有大片的漆樹生長，這表明，在河姆渡文化的時代，人們就已經(jīng)具備了用漆的基本條件。同時，河姆渡遺址附近氣候溫暖潮濕，漆器干燥較快，不易出現(xiàn)裂紋，且光澤、硬度較好，這也為河姆渡居民制作漆器帶來了良好的外在條件。正是因為上述兩個原因，河姆渡遺址中才出土了木筒、木碗等漆器實物。③

浙江余姚河姆渡新石器時代遺址第三文化層的考古發(fā)現(xiàn)為漆藝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其中的一件漆碗[圖1]將漆器的起源推到了近7000年前。該碗木質(zhì)胎、斂口、腹部為瓜棱形，底部是圈足，漆碗的內(nèi)壁和外壁都涂有朱紅色的涂料，這是迄今為止我們所知最早的漆器實物。④

［圖1］河姆渡漆碗

（二）良渚——以卞家山遺址為例

良渚文化是我國新石器時代髹漆工藝的巔峰代表，漆器是良渚文化為我國物質(zhì)文化作出的一大貢獻。在多處良渚文化的遺址中，出土了為數(shù)不少的髹漆器物，包括陶胎與木胎兩種不同材質(zhì)的漆器，木胎漆器較諸陶胎漆器更為發(fā)達。廟前、綽墩、卞家山等遺址中都出土了不少精美的木胎漆器。比如廟前遺址出土了一件木胎漆盤，綽墩遺址中則出現(xiàn)了木胎漆杯，而這幾者之中，要數(shù)卞家山遺址出土的漆器最為繁多精美，因此就以卞家山為例來談一談良渚漆器的狀況。

漆器雖然也是公認的良渚文化中重要的物質(zhì)成就，但因材質(zhì)不易保存，一直不為人們所熟知?？脊虐l(fā)掘時雖然經(jīng)常會在墓葬中見到鮮紅的朱漆痕跡，卻總是無法提取出成形的漆器。即使是在規(guī)模極大的反山、瑤山遺址，鮮艷而華麗的嵌玉漆器也只能依稀看見朱漆大體的形狀，漆所附著的胎體早已無跡可尋。

而卞家山遺址出土的漆器數(shù)量之多，種類之豐富，保存之完好是十分罕見的。有漿、插、錘、觚、筒形器、豆、盤、勺、屐、球、器蓋、柄、陀螺等許多類別，其中，漆觚數(shù)量最多，經(jīng)過比對拼接，確認至少有8件，造型風格與商周時的青銅觚十分相似。所有漆器均以整木挖鑿，外表涂飾著朱漆。有些漆器有黑漆作底，用紅線勾勒出圖案，依稀可以分辨出它承載著的遙遠時代的記憶。

卞家山遺址出土的大量遺物中有不少是精美的人工制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色彩艷麗的木胎彩繪漆器[圖2]。該漆器為橢圓形器蓋殘件，長約20厘米，寬10厘米。鼓突面以黑底朱線描繪有兩組抽象鳥紋，風格頗似商代夔紋。⑤

［圖2］卞家山遺址木胎彩繪橢圓形蓋殘件

三、晚期良渚文化中漆器的實用性與裝飾性

良渚時代工匠們的髹漆技藝十分高超，這從良渚文化中產(chǎn)生的豐富的器形就可以看得出來，有杯、盤、盆、豆、蓋等容器，還有玉鉞柄、圓形盾牌狀嵌玉漆器等其他器具，可見工匠們對于生漆的性能已然有了充分的認識。

說到一類器物的特點，自然不外乎實用性與裝飾性兩個方面，良渚文化晚期的漆器也不例外。良渚文化的漆器雖已具備輕便、堅固、耐酸、耐熱、防腐，外形可根據(jù)用途靈活變化等多種實用價值，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到晚期時，漆器的裝飾性與象征價值已大于了實用性，良渚晚期木胎漆器與良渚的代表——玉鑲嵌成精美的藝術品，富麗堂皇、典雅美觀，因而也成為了貴族的象征。

（一）晚期良渚文化中漆器的實用性

對于原始時代的人們來說，物體的美善與否大多取決于它的實用性。早期的漆器實際上就是髹漆的木器，是由木器工藝分化出來的手工門類，也是當時的人們因追求美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器物。經(jīng)過髹漆的器物具有較強的耐酸、抗腐蝕性能，因而變得更加堅固耐用；經(jīng)過推光和打磨，漆面還能產(chǎn)生動人的光澤，外表十分美觀；加之木頭本身的特點，良渚文化漆器體質(zhì)也是很輕的。這些都是漆器本身就具有的很大的實用性優(yōu)點。

從上文中列舉的在卞家山遺址發(fā)現(xiàn)的漆器種類來看，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良渚文化中漆器的功能是非常繁多的。在良渚人的墓葬中，棺槨均施以漆繪，甚至在農(nóng)具犁的木質(zhì)部件上以及箭鏃的木桿上也有漆繪，可見漆器在當時不但不是奢侈品，說不定還是相當常見的日常用品。

［圖 3］木觚

在卞家山遺址的發(fā)掘過程中，很多漆器都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人們眼前，連專家都無法一下子說出它們的作用。比如出土數(shù)量較多的木觚[圖 3]，形狀類似現(xiàn)代的高腳杯，專家認為，這可能是一種特殊的禮器。又如一件大型“木墩”，長2米多，直徑約80厘米，有上千斤重，是由整個圓木做成的，下部有一對牛鼻孔，很像現(xiàn)在所用的夯土工具，不過也有專家認為這個木墩是用來拴船的墩子。

無論是作為禮器、酒器、食器還是犁把、箭柄等生活工具，都可以看得出漆器在良渚時代的使用程度之深、使用范圍之廣，而作為漆器本身的優(yōu)勢也是可圈可點，于是我們也就不難理解漆器在良渚文化中流行的原因了。

（二）晚期良渚文化中漆器的裝飾性

在器物上上漆最初可能是產(chǎn)生于人們的涂繪、標記符號的需求以及對實用器物美感的追求，源于生產(chǎn)工具、木器制造業(yè)的發(fā)展。

良渚文化的漆器一般為黑色，上繪朱紅色的花紋。這些生動多樣的花紋和符號表明，那時的人們已不僅僅滿足于器物的實用功能，更在保留實用性價值的基礎上對器物的外形、顏色進行了適度的改變和美化，開始將紋飾技法用在漆器裝飾上，在注重物質(zhì)財富創(chuàng)造的同時，也注重精神文化生活的追求。

隨著手工制造業(yè)的發(fā)展和人們對美的需求的不斷增加，良渚時期的人們對于制造漆器已然十分在行。而那時的人們似乎并不滿足于一般性的對美的追求，他們不但能夠制造出多彩的普通漆器，還具備了制造復雜的鑲玉漆器的能力。雖然當時的漆器鑲嵌工藝尚處于初創(chuàng)階段，鑲嵌的材料主要為各類小玉粒、小玉片以及以綠松石為代表的“美石”片，但艷麗的朱紅色漆器表面鑲嵌上晶瑩剔透的玉石，實在令人嘖嘖稱奇。

［圖4］反山遺址嵌玉漆杯

浙江考古學者王明達曾在他的文章《良渚文化嵌玉漆杯出土記》中介紹了1986年良渚遺址反山墓地出土嵌玉漆杯[圖4]的發(fā)現(xiàn)、提取和修復的細節(jié)情況。他在文中介紹嵌玉漆杯道：“嵌玉漆杯高約20厘米、直徑約6～8厘米，腐朽后已成扁平體，胎骨應是木質(zhì)，帶把手及流，與良渚文化陶質(zhì)的寬把帶翹流杯非常一致，全器表面涂成朱紅色的漆……凡是親眼目睹此器的朋友都發(fā)出過‘嘖嘖’的贊嘆聲。從杯口沿開始，包括斷殘的把手上，全器共鑲嵌玉粒141顆，朝上面70顆，朝下面71顆，估計仍在土中的杯兩側(cè)還會隱沒若干玉粒。玉粒小如芝麻狀，大者似黃豆。漆面和玉粒并非隨意涂抹和亂嵌，而呈現(xiàn)重圈、螺旋、直線、卷曲等紋樣，玉粒嵌在布列有序的點上……因為此杯已在弱酸性的土中埋有近五千年的歲月，木質(zhì)胎骨早已朽盡，幸漆和玉未被擾動，保持了整體形態(tài)不變形，現(xiàn)在看到的只是杯的外殼，內(nèi)里是朽木和泥土的混雜物……”⑥

足見這嵌玉漆杯的華美與精致，亦足見良渚時代人民的物質(zhì)之豐富、審美之高雅、技藝之精湛，使得人們不得不為彼時漆器的裝飾性而嘆服。

另外，瑤山九號墓出土的朱漆嵌玉高柄杯，雖然出土時胎體已朽無法提取，卻是中國迄今已知最早的嵌玉漆器。

良渚時期的嵌玉漆器是十分珍貴的，因此它們往往只出土在少數(shù)顯貴者階層墓葬之中，成為這一特權階層壟斷精美藝術品的又一例證。⑦

四、漆器在晚期良渚文化考古發(fā)掘中的價值與意義

縱觀中國考古史，從不同時代、不同地域出土的漆器分布來看，漆藝是與中國古代文明同步發(fā)展起來的，無疑它也是整個早期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在余杭卞家山遺址考古發(fā)掘之前，考古界一直認為玉器是良渚文化的代表器物，但卞家山遺址的出土文物讓人們大膽推測，除了玉器之外，漆器也是良渚文化的代表器物。

實際上，新石器時代末期的陶寺遺址也有較多的漆器出土，器形有鼓、豆、案、俎、匣、盤、觚、杯等。但從它的木觚體形較粗矮，內(nèi)腔留有很深的器底等許多方面來看，陶寺的漆器制作水準似乎是略遜于良渚文化的。因此，良渚時期的漆器很可能代表了中國制漆技術的一個高峰，同時也展現(xiàn)了新石器時代制漆業(yè)的最高水準。卞家山遺址的主體年代在良渚文化中晚期，漆觚、著紋器蓋等漆器的出現(xiàn)，也或多或少地反映了良渚文化盛世之后玉器有所衰落，漆器及一些精致的陶器開始承擔起了部分禮器的功能。

我們常常理所當然的認為，良渚文化的代表器物就是玉器，實際上，漆器也在良渚文化中也是占據(jù)著一席之地的。雖說縱觀整個良渚時代，玉器還是“一手遮天”，但漆器作為良渚文化晚期的代表器物，在對良渚文化器物的研究中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筆，這是不容忽視的。

艷麗、典雅而奢華的良渚文化漆器是我國新石器時代漆器工藝的最杰出代表，也是后世我國瑰麗多彩、技法繁多的漆器工藝的先聲。

①②⑤⑦ 朱金坤主編：《文明的實證——良渚文化概述》，西泠印社2010年版，第31—35頁，第134—135頁，第136頁，第137頁。

③ 劉軍：《河姆渡文化》，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102—104頁。

④ 喬十光主編：《漆藝》，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1999年版，第8頁。

⑥ 王明達：《良渚文化嵌玉漆杯出土記》，《古美術》2009年第199期。

[1]楊泓，李力.美源[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

[2]華覺明，李勁松.中國百工[M]．蘇州：古吳軒出版社，2010．

[3]浙江省社會科學院國際良渚文化研究中心.良渚文化探秘[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