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14日,克隆羊多利安然辭世。選擇在情人節(jié)這天給多利執(zhí)行安樂死,顯然具有象征意義——它是無性生殖的產(chǎn)物。
坎坷“克隆路”
誕生于蘇格蘭的多利是克隆成果的集大成者?;厮菘寺〉臍v史,蘇格蘭無疑是最適合多利降生的地方,這里有歐洲最早的醫(yī)學院,也是青霉素的發(fā)現(xiàn)地,現(xiàn)在又將成為克隆技術的圣地。
早在2000多年以前,克隆就已經(jīng)融入到人們的生活當中。果農(nóng)們廣用嫁接等無性繁殖技術克隆親代的優(yōu)良屬性,但直到1958年,現(xiàn)代意義的實驗室克隆技術才得以最終確立。這一年,英國人Steward把一塊成熟的胡蘿卜組織成功分化克隆為一棵完整植株,從而證明了植物的成熟細胞仍然具有功能的完整性。
但動物細胞也同樣具有全能性嗎?首次動物克隆實驗于1964年完成,并對這一疑問給出了肯定回答。英國人Gurdon把蝌蚪腸壁細胞的細胞核轉(zhuǎn)移到已經(jīng)去核的蛙卵細胞中,成功培育出了正常的成年蛙。這個由英國人確立的核轉(zhuǎn)移克隆技術,奠定了該領域的實驗標準,以后進行的實驗只是在供核細胞方面略有不同。
雖然已經(jīng)沒有理論障礙,但是技術難度卻一直難以逾越;誕生多利的種子已經(jīng)播下,唯獨土壤尚未準備就緒。在克隆曙光驚現(xiàn)20多年后,魚、鼠、牛等克隆動物才依次登場,供體細胞都取自胚胎期。某些商業(yè)公司從中看到了商機,據(jù)悉,荷蘭公司Pharming率先進行基因改造實驗,讓轉(zhuǎn)基因動物在牛奶中產(chǎn)生了特殊蛋白質(zhì)。此外,在延續(xù)生物反應器的生產(chǎn)能力方面,克隆技術也有用武之地。
多利“誕生記”
無獨有偶成立于1989年的蘇格蘭PPL公司有著同樣的野心,他們與蘇格蘭羅斯林研究所合作,嘗試克隆動物。為了規(guī)避利用胚胎細胞克隆動物所可能帶來的倫理學困境,他們希望從成年動物的體細胞中獲得細胞核。
1991年,科學家基思#8226;坎貝爾加入研究所從事博士后研究,他全面負責克隆羊的技術探索;當時他的頂頭上司威爾穆特是羅斯林研究所的高級工程師,負責協(xié)調(diào)指揮工作。五年后,坎貝爾等利用前輩Gurdon創(chuàng)立的核轉(zhuǎn)移克隆技術,成功克隆出世界上首批克隆羊:Megan和Morag。論文于當年發(fā)表于《自然》雜志上,但這篇論文當時并沒有引起公眾的廣泛關注,因為他們使用的是胚胎期細胞核。十年后再度回首這段歷史,坎貝爾始終認為該論文的重要性甚至超過了多利的誕生——該論文最終奠定了克隆多利的技術基礎,而他本人卻是該論文的第一作者。
但最讓克隆專家們失望的是,雖然他們決心從乳腺上皮細胞中獲取細胞核在當時來說是無可厚非的(用此方法獲取的細胞核是和胚胎成纖維細胞最接近的體細胞),但核受體仍然是卵細胞,因為他們認為卵細胞內(nèi)含有促進基因分化的必不可少的物質(zhì)。
接下來,他們首先提取懷孕多賽特母羊(白臉)乳腺細胞中的細胞核,這些細胞核內(nèi)包含有多利身上幾乎所有的遺傳信息,再將細胞核轉(zhuǎn)移到蘇格蘭綿羊(黑臉)的去核卵細胞中,在微電流的刺激下,核與卵細胞融合為重建細胞。先將277個重建細胞暫時植入母羊的輸卵管中,只有29個成功發(fā)育為胚胎。最后再將這些胚胎植入13只代理母羊子宮內(nèi),歷經(jīng)148天的艱難孕育后,一個編號為6LL3的小綿羊呱呱墜地,體重6.6千克,白臉——和它的基因母親一樣。
這一天是1996年7月5日,世界上首只體細胞克隆哺乳動物誕生;彼時威爾穆特可能不在現(xiàn)場,但他擁有和多利最著名的合影。雖然多利的世界第一頭銜擁有眾多限定詞,但威爾穆特明白其轟動性,技術和社會的互動史表明:當繁殖方式離人類天性越遠,克隆對象離人類越近時,公眾的興趣則會越高,更何況羊只擁有比人類更大的大腦比例。論文中威爾穆特成了第一作者,這意味著他將是“多利之父”——雖然直到十年后,他才承認克隆羊的大部分功勞應該歸于坎貝爾。
“多利”號克隆颶風
研究員們知道它必將成為大明星,所以給它起名為多利,同名女歌手不僅名聲顯赫,而且胸部巨大,這也正是研究員們對多利的另一個期望……和多利同期出生的還有另外7個兄弟,可是從來沒有人聽說過它們的名字,因為它們的基因都來自胚胎細胞核。
1997年2月,威爾穆特在《自然》雜志上刊登論文的同時,也將多利介紹給了廣大公眾。多利掀起的克隆旋風,甚至比威爾穆特的預估更強大、更持久,即使是《自然》雜志的最大對手——美國的《科學》雜志也不得不將多利的誕生評為年度最佳科技成果。隨后,醫(yī)藥大廠、野生動物保護者和疑難雜癥患者也都從中看到了希望,盡管多利克隆技術的成功率低到讓人起疑。
核轉(zhuǎn)移克隆技術仿佛空降人間,猶如重磅炸彈,激起了人們對生殖前景的擔憂。既然羊只可以無性克隆,人類豈非也可以孤雌生子?倫理學的擔憂固然有著前景考慮,但人們似乎忘記了一些基本事實:多利既不是首只克隆羊,也不是首只克隆哺乳動物,更不是首只克隆動物。只不過,以前的克隆技術都是從胚胎細胞中獲取細胞核,而如今卻改為取之不盡的體細胞,此時的公眾不免有了“孫悟空拔毛化身”的緊張。隨后,這種緊張情緒開始蔓延,以致于在1997年底,世界衛(wèi)生組織一度要求禁止人類克隆。
正當科學家忙于驗證、公眾熱衷于激辯之時,多利則在蘇格蘭的室內(nèi)羊圈中接受膜拜。女王般的(事實上,多利的確曾當選蘇格蘭反君主主義者心中最受歡迎的女王)生活固然尊貴,但卻沒有自由。所幸的是,多利兩歲時,與一只威爾士山羊“喜結(jié)連理”,“新郎”名叫戴維,不久“愛情結(jié)晶”邦尼出世,次年再產(chǎn)三子。多利終于不負期望,以行動證明了名字的正確性。
這兩年是多利最幸福的年份,它以常規(guī)的婚配,回應了人們對克隆動物的種種擔憂。此時的科學研究也有了很大進展:山羊、豬等動物相繼克隆成功。核轉(zhuǎn)移克隆技術正沿著樂觀主義所設定的路線高歌猛進。直到2001年科學家又成功克隆了瀕危的印度野牛,可惜不久在產(chǎn)后感染中死去……
接下來的兩年時間里,克隆技術持續(xù)成為科技記者們的追逐熱點。“瘋狂”的科學家們和邪教組織敏銳地洞察到這一熱點,相繼宣布克隆人計劃,但這一計劃最終引起了國際政治界的激烈反彈,法國和德國甚至建議聯(lián)合國簽署禁止繁殖性克隆人的條約(后被放棄)。
然而,政治的吸引力顯然不如多利的光環(huán)耀眼,2001年度最讓人牽腸掛肚的莫過于多利罹患關節(jié)炎的消息,因為對于正處于青年期的多利來說,患上典型的老年疾病,可不是什么好跡象。人們對多利早衰的擔心終于在分子生物學上有了明證,多利的染色體端粒比正常綿羊短20%,而端粒和細胞壽命密切相關。后來,另一項老年性疾病“進行性肺炎”開始襲擊多利,為了避免遭受更大的痛苦,研究所決定對多利實施安樂死。這一年是公元2003年,多利享年6歲,壽命僅為正常綿羊壽命的一半。同年,英國PPL公司也陷入困境。
反思與重生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多利和PPL的衰退,是對克隆技術的沉重打擊,但利好消息仍然不斷。2003年,克隆馬、鹿和騾相繼誕生,美國FDA也表示克隆動物的肉奶是安全的。在洶涌澎湃的克隆浪潮中,人們似乎有些迷失方向,成體動物的克隆仍是最吸引眼球的領域,但人們也將太多的精力和金錢花費于此。
無形中,科學家們自己圈就了核轉(zhuǎn)移克隆技術的倫理困境。體細胞克隆雖然規(guī)避了胚胎供核的倫理問題,但科學家們卻誤入歧途,將精力傾注于繁殖動物成體。多利所掀起的軒然大波清楚地說明,成體動物克隆正是人們最大的憂心所在。
緬懷多利的低落情緒,很快被對克隆技術的反思所取代??寺游锍审w所形成的倫理學困境呼之欲出;早衰、非完美復制、低成功率的技術短板以及大量花費之后顯現(xiàn)的黯淡前景……,這一切讓很多人喪失了對核轉(zhuǎn)移克隆技術的耐心,逐漸將關注的目光轉(zhuǎn)向干細胞技術。
更讓人可喜的是,干細胞技術吸取教訓,從一開始就避免制造動物成體,這不僅減少了早衰和成功率的問題,而且免除了人造生命的困惑。但這個免除又帶來了另一個的悖論:人為地阻斷胚胎發(fā)育成為生命的機會,把可能發(fā)展為人的胚胎硬生生拆成若干份,顯然也不夠人道。
干細胞技術規(guī)避了上述難題,2007年,科學家成功地將皮膚細胞轉(zhuǎn)化為干細胞——不需要卵細胞、不需要核轉(zhuǎn)移、不需要胚胎、不制造成體的細胞。雖然仍不斷有克隆成果問世,但干細胞技術似乎更有前途,甚至連威爾穆特也開始改弦易轍,宣布放棄核轉(zhuǎn)移克隆技術,轉(zhuǎn)向研究成體干細胞領域。因為威爾穆特深知,兩種技術的互相融合是不可逆轉(zhuǎn)的大趨勢。
作為生命科學史上最著名的動物明星之一,多利并不是技術標桿,它甚至可能只是核轉(zhuǎn)移克隆技術的回光返照。多利的持久貢獻在于,它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反思技術與生命的契機。如今,安置在蘇格蘭國家博物館內(nèi)的多利標本,將時刻提醒我們不要忘記對技術與社會的審視,它將永遠值得我們深藏在記憶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