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稹所作的傳奇《鶯鶯傳》,文筆優(yōu)美,生動地刻畫了張生與崔鶯鶯的愛情悲劇,成為唐人傳奇中的名篇。千百年來,傳奇主人公的悲劇命運與作品的復雜思想引起了人們的廣泛興趣,作品中主人公的身份更是古往今來人們爭議的焦點。女主人公鶯鶯到底是不是胡女,大家各執(zhí)一詞,沒有確切的答案。本文主要從作者的胡人血統(tǒng)、唐代的文化融合及故事發(fā)生地——蒲州的胡人文化三個方面,認為崔鶯鶯的原型應是胡女。
關鍵詞:《鶯鶯傳》元稹 崔鶯鶯 胡女
《鶯鶯傳》中的“崔鶯鶯與張生的愛情故事”已經流傳了1000多年,崔鶯鶯的出身和身份也成為千古之謎,為后人留下了許多猜測。50多年前,我國著名學者陳寅恪先生在《讀鶯鶯傳》中首先提出了崔鶯鶯原名為曹九九的論斷,推測元稹塑造的崔鶯鶯這一文學角色的原型是中亞粟特族移民的“酒家胡”女子。近來葛承雍先生對山西永濟唐代蒲州普救寺進行了考察,并通過對歷史文獻、考古出土的碑刻的潛心研究,進一步證實了陳寅恪當年的推測。本人在閱讀相關方面著作及論文后,認為崔鶯鶯處處透露著作者元稹的“影子”,作者與胡人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使得他所塑造的文學形象也難以擺脫“胡人”的氣息。
一、作者的胡人血統(tǒng)
安史之亂后16年,即公元779年的春天,元稹出生。他字微之,別字威明,行九,世稱元九。元稹是中國古代西北地區(qū)游牧民族鮮卑族之后,本姓拓跋氏。而鮮卑族正是唐代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北朝一系的主流民族,拓跋氏則又恰恰是北朝中最主要的朝代——北魏、西魏、東魏的皇族。拓跋氏為鮮卑族中的重要一支,以部為氏,東漢桓帝時,檀石愧分鮮卑為東、中、西三部,拓跋氏為西部大人,占有上谷郡(治今河北懷來東南)以西至敦煌一帶地域。西晉時,拓跋猗盧入居代郡(治今山西陽高西南),受封代王,后為前秦苻堅吞并。淝水之戰(zhàn)后,拓跋珪于東晉太元十一年(386)稱王,重建代國,定年號為登國元年,同年改國號為魏,正式建立了歷史上的北魏王朝,皇始三年(398)建都平成(今山西大同),稱帝。其后,北魏逐步吞并后燕、夏、北燕、北涼,勢力日益壯大,太延五年(439)統(tǒng)一北方,占有長江以北的廣大地域,與南朝對峙。太和十七年(493)北魏孝文帝拓跋宏遷都洛陽(今屬河南),始改拓跋為元姓。北周時復姓拓跋,到隋時,又改為元姓。當時,隨孝文帝遷洛的鮮卑各姓,都自稱河南洛陽人。因此,元稹雖生于長安(今陜西西安),自己亦很少在洛陽居住,仍總是自稱河南洛陽人。
所以說,元稹是北魏昭成皇帝什翼犍的第十四世孫,其先世是很顯赫的。從血緣來看,元稹是有胡人血統(tǒng)的,與生俱來的胡人氣息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的。因此,在塑造文學人物形象時,也難以剔除身份的影響,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帶有“胡氣”也在情理之中。
二、開放的唐代社會——西域與中原文化交融密切
1 胡風大盛——影響唐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以漢族文化為主的中國文化,是以吸收眾多民族文化之精髓而形成的。光輝燦爛的唐代文化,可謂是中國封建文化發(fā)展的頂峰。在唐文化中,“胡風”充斥著唐文化的各個方面,使唐文化相較中國其他時期的文化獨具一番異域風情。
自李唐王朝開始,實行以“不問華夷,兼收并蓄”為中心的開放國策,使唐代容納了來自周邊各國各民族的文化藝術。另外,絲綢之路的繁盛,為中外交流提供了便利,使周邊民族、西域各國以及海外諸國的貢使、遣唐使、留學生、僧侶、藝術家、商人等云集長安、洛陽。唐代兩京:長安、洛陽成為當時各國各族文化交匯的中心,各族文化的交融使“胡風”盛極一時,并體現(xiàn)在唐文化的各個方面。如文化藝術方面有胡樂、胡聲、胡琴、胡鼓、胡舞等;衣飾用物方面有胡帽、胡靴、胡妝、胡床、胡騎、胡車等;生活飲食方面則有胡店、胡姬、胡餅、胡蔥、胡椒、胡瓜、胡桃等。
《鶯鶯傳》作者元稹對胡風盛行的現(xiàn)象也有所描述,在其《法曲》一詩最后四句中這樣描述:“自從胡騎起煙塵,毛毳腥羶滿咸洛。女為胡婦學胡妝,伎進胡音務胡樂?!痘瘌P》聲沉多咽絕,春鶯囀罷長蕭索。胡音胡騎與胡裝,五十年來競紛泊?!庇纱丝梢?,“胡風”影響之盛,涉及到唐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元稹的詩歌中也時有提及,元稹本人對“胡風”現(xiàn)象頗為關注,對胡姬也多有描寫。
2 文人描寫胡女成為時尚
唐代的“胡風”之盛,使得文人騷客描寫胡姬成為一種時尚。在許多唐詩、賦文、小說、史料文獻中都能看到文人對胡女的描寫。
在正史中沒有對胡姬的詳細記載,但《全唐詩》中,我們隨處可見其身影。被稱為“斗酒學士”的初唐詩人王績,曾在《過酒家五首》中最先描寫了唐代城市里酒肆中的胡姬:“倚壚便得睡,橫甕足堪眠。有客須教飲,無錢可別沽。來時常道貰,慚愧酒家胡?!边吶娙酸瘏⒃凇端陀钗哪辖鸱藕髿w太原寓居,因呈太原郝主簿》描述:“送君系馬青門口,胡姬壚頭勸君酒?!辟R朝《贈酒店胡姬》詩中也對“胡姬酒肆”里的情景進行了生動的描寫:“胡姬春酒店,弦管夜鏘鏘。紅氍鋪新月,貂裘坐薄霜。玉盤初繪鯉,金鼎正烹羊。上客無勞散,聽歌樂世娘。”
有“詩仙”之稱的大詩人李白在詩作中自然也少不了對風行一時的胡姬進行描述。如在《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二首之一》中,李白描寫了胡姬如何在酒肆門口招徠顧客“何處可為別?長安青綺門。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睉{借異國情調的美貌和獨具風情的歌舞技巧,致使許多文人雅士亦拜倒在胡姬的裙下。在《醉后贈王歷陽》中,李白寫道:“筆縱起龍虎,舞曲指云霄。雙歌二胡姬,更奏遠清朝。舉酒挑朔雪,從君不相饒?!痹凇肚坝幸婚拙菩卸字分幸鄬懙溃骸按呦曳髦c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唐詩中的胡姬形象,曾經過中國社會科學院計算機研究室《全唐詩》電腦數(shù)據(jù)庫檢索。窮盡《全唐詩》中與胡姬形象探究相關的詩詞數(shù)首,如胡姬出現(xiàn)首數(shù)23首,如胡婦13首、胡人39首、胡騰15首、胡旋13首和柘枝38首等等??梢娢娜蓑}客中以“胡姬”為原型的詩作的確為數(shù)不少。
元稹當然也不例外,他十分熟悉酒家胡與胡姬,也對盛唐以來胡人的生活非常了解。在元稹的作品中也不乏對胡風胡女的描寫,在《鶯鶯傳》中,盡管元稹賦予了崔鶯鶯大家閨秀、高門千金的身份,但在對胡旋女“妙學香鶯百般嗽”的描述中仍可找到崔鶯鶯原型的痕跡。另外,元稹曾為蒲州河中府的倡伎寫過《崔徽歌》,這位名叫崔徽的倡伎曾在唐德宗興元年間(784年)與蒲州幕使裴敬中相愛。裴敬中離開,崔徽“以不得從為恨,因而成疾”,并請畫家丘夏將其肖像畫下,托寄給裴敬中,這個動人的愛情故事,發(fā)生于《鶯鶯傳》創(chuàng)作之前,而故事中的崔徽則為崔鶯鶯原型的追溯提供了依據(jù)。
三、故事發(fā)生地蒲州的胡人文化
蒲州是《鶯鶯傳》故事的發(fā)生地,它位于河東、河北、河南的交錯地區(qū)。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使蒲州地方的民風習俗無法有十分明確的界線。加之當?shù)厝嗣駮⑼鈦硪泼駧淼牟煌L俗習慣吸收轉化,使得隋唐時山西大部分地區(qū)有風俗混一的共通趨勢。胡風在唐代的盛行,則十分深刻地在山西反映出來。
蒲州城位于唐代兩京長安和洛陽之間,不僅是關中通往河東、河北各地的咽喉要沖,而且是長安、洛陽兩京交通相匯的繁都盛市。大量的匈奴、鮮卑等北方游牧部眾,在魏晉南北朝“五胡亂華”后遷入山西境內;之后,大量的突厥游牧部落在隋唐時期又南下移居,特別是被稱為“九姓胡”、“雜種胡”、“胡人”的粟特人在遷入后,因從事經商,族人散布十分廣泛。在與蒲州相鄰的長安、洛陽、太原等地都出土了大量的粟特人聚落的石刻資料。而作為幾條重要通道交匯的必經之地的蒲州,當然也成為粟特族移民必經的中轉站和聚落區(qū)。
元稹選擇了這樣一個地方作為故事的發(fā)生地,可以說就注定了故事無法擺脫胡風的影響。張生和崔鶯鶯的愛情故事也為蒲州這個愛情圣地增加了一份為人議論的話題。
四、小結
眾所周知,文學作品通常都是在復雜的背景下創(chuàng)作產生,在作品當中亦無法擺脫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的影響。另外,文學作品的人物創(chuàng)作和內容編撰通常也是或真或假,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心理狀態(tài)更是讓人難以捉摸。元稹的《鶯鶯傳》則突出地反應了文學作品的這些特點。魯迅先生曾明確指出:唐代傳奇的作者“往往故意顯示著這事跡的虛構,以見他想象的才能”?!耳L鶯傳》是傳奇小說,它不等于史傳、自傳,是允許虛構的。而崔鶯鶯的原型,應不是文章所描寫的名門閨秀,從作者的胡人血統(tǒng)、唐代的文化融合及故事發(fā)生地蒲州的胡人文化三個方面,都滲透著“胡女”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