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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殊的葬禮

    2012-04-29 00:00:00吳問銀
    安徽文學 2012年10期

    吳問銀,男,1973年生,安徽桐城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文學院簽約作家,曾在全國各類報刊雜志發(fā)表作品近百萬字。發(fā)表有中篇小說《回家》、《縣委書記的權(quán)色江湖》等。2007年開始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獲“恒光杯”全國公安文學大獎賽長篇小說類二等獎。出版有長篇小說《救贖》、《權(quán)力—執(zhí)行局長》、《舉報》、《裸官》、《著陸》、《村官難當》和《變臉》七部,簽約一部,被多家報紙連載。現(xiàn)供職于安徽桐城市委政法委。

    1

    十字街口。

    一家銀行和一家花店緊緊相連。兩個中年男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分別走進了銀行和花店,走進花店的男人西裝革履,而走進銀行的男人穿著一套工裝服,頭上戴著遮陽帽,帽舌壓得很低。

    花店的老板娘迎了過來,臉上的笑容比花還燦爛。先生,我們這里的玫瑰剛從云南那邊空運過來的,品種好又新鮮,來一束吧?她指著一大盆玫瑰花兜售道。

    男人搖了搖頭,說:我是送給病人的,還是來束康乃馨吧。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女人凄厲的叫聲:快來人啦,搶錢了!

    只見買花男人身子像離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在他的面前,有一個戴遮陽帽的背影在玩命奔跑。身后,女人的聲音絕望而尖利,聽在耳里,他感覺心頭一陣陣擰緊。

    幾個行人也跟在后面跑了過來,邊跑邊叫:穿西裝的,你給我們站住!男人苦笑了笑,使出全身的力氣朝那個背影跑去。

    距離在拉近。突然,那個背影拐進一道小巷,從他眼前消失了。

    西裝男人毫不遲疑地沖進小巷,只見那個熟悉的背影正弓著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右手上還抓著一個女式挎包。

    西裝男人脫口而出:站??!我是警察。

    背影仿佛被電了一下,又似發(fā)射的炮彈,朝前飛奔。

    而此時,自稱警察的西裝男人已經(jīng)抓住了背影那迎風脹鼓鼓的工裝服,或許背影剛才瞬間的停頓,對他自己來說是一次致命的錯誤。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工裝服“噗哧”一聲撕裂成幾片,留在西裝男人手里的只有幾塊碎布片。

    什么破衣服,這么不經(jīng)拉?西裝男人心里犯了嘀咕,不會這么背運吧,到嘴的肥肉還會飛了不成?

    然而戲劇性的場面緊接著出現(xiàn)了,背影被拉了一下,前沖的勢頭不減,頓時跌倒在地。

    西裝男人怔了一秒鐘,很快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一個魚躍飛撲過去,緊緊抱住背影的腰。

    背影掙扎不脫,一只腳順勢往后蹬了一下,不偏不倚結(jié)結(jié)實實地踹在西裝男人的命根子上。哎喲!西裝男人痛得叫喚一聲,條件反射般撤回雙手捂住下身,臉上的肌肉雜亂無章地扯動起來。

    背影爬起身來,回過頭看了西裝男人一眼,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追趕的人群圍了上來,有人開始慶祝:抓住啰,看你小子還往哪里跑?

    西裝男人滿臉汗水,沖著人群喘著粗氣說:快追!

    一個聲音十分扎耳:大家別上他的當,小心這是他使的苦肉計。上次我遇著一個小偷,眼看就要被人抓住了,他卻賊喊捉賊,指著我們追別人,后來我們白忙活了一場。

    我是警察!西裝男人的語氣不容置疑,然后輕聲叫喚了一聲:哎喲,痛死我了!

    人群平靜了剎那,緊接著又騷動起來。那個扎耳的聲音又來了:你說你是警察,我還是公安局長呢。公交車上的扒手,哪個不是西裝革履的?別看你穿得人模狗樣的,依我看八九不離十。

    西裝男人抬頭看了一眼,只見說話的是個染著黃頭發(fā)的小混混,怪不得陰陽怪氣的,此刻恨不得落井下石呢。

    這年頭的事情說不準,他連那身皮都沒有,誰能保證他不是冒牌的呢?是啊,想騙取我們的信任好一走了之,大家提防著點。警察哪有這樣■的?人群七嘴八舌議論起來,還有人提議等被搶的人來辨認一下。

    黃毛嘻嘻笑著,說:瞧那樣子,好像傷著了小弟弟,太好玩了。我們都是一桿槍,誰叫你兩桿槍呢,活該!

    西裝男人沒有理會他,表情痛苦地從口袋里掏出警官證,說:我真是警察,你們再不追就來不及了!

    喧鬧頓時歸于平靜,一個鄉(xiāng)下人打扮的老頭說:大家快追吧,恐怕真的來不及了。人群這才醒悟過來,一窩蜂地向前追去。

    老頭扶起西裝男人,焦急地問:孩子,要不要緊?我背你去醫(yī)院吧。

    西裝男人心頭涌起一股溫暖,說:謝謝,您幫我叫輛出租車吧。

    西裝男人名叫陳春海,是太平縣刑警隊的副隊長,一個在公安戰(zhàn)線摸爬滾打十幾年的老兵,今天陰溝里翻了船,心頭老大不服氣。這小子使陰招,看老子哪天抓住你了不讓你喝一壺才怪。

    今天是星期六,陳春海本來打算去看望一個病人,沒想到自己成了病人進了醫(yī)院。他慶幸沒有穿警服,否則這個丑就出大了,如果不是什么大礙,權(quán)當被蜜蜂蜇了一下,這件事情還是按下不提。

    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陰囊腫大,需要住院觀察。陳春海問主治醫(yī)生:有這么嚴重嗎?回家休息行不行?主治醫(yī)生一臉嚴肅地說:傷著睪丸了,我得對你負責任。

    陳春海傻眼了,同事們一閑下來常開玩笑說蛋疼,現(xiàn)在自己算是真正嘗到了這種滋味,那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疼起來真要命。陳春海是個不怕疼的鐵漢,跟歹徒搏斗,身上掛過不少彩,有時候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今天不服軟還真不行,看來不流血的疼痛才是真正的疼痛。

    那個送他過來的老大爺勸說:孩子,你這是因公負傷,聽醫(yī)生的話住下來好好養(yǎng)傷吧。

    陳春海在路上時得知老人名叫王老根,是靠山鄉(xiāng)王屋村的,他是來看住院的兒媳婦的。他想到老人一直忙前忙后,很有些過意不去,便催促大爺別因為他而耽誤了自己的事。

    王老根說:不急,等你安頓下來我就過去。

    陳春海要了間單人病房,26號,說到底還是怕人來打擾。

    王老根見一切妥當了,便向陳春海告辭。

    王大爺,等我痊愈后一定登門拜謝。

    孩子,說什么謝的話,你是為我們老百姓吃苦的,別看我沒文化,但我心里有數(shù)。

    多么好的老人啊!陳春海來不及感慨,便覺下身似乎著了火,一陣陣痙攣起來,仿佛有千萬根線向四面八方拉扯,生生將那里扯碎。

    陳春海開始盤算如何面對這件事。今天那么多人在現(xiàn)場,連黃毛都看出了端倪,藏著掖著肯定不是事,還是化被動為主動吧。單位那邊只能讓隊長和分管領(lǐng)導知道,家里這邊老人還好打發(fā),妻子這一關(guān)也是瞞不了的。

    陳春海騰出一只手,撥通了孫書正的電話,告訴他自己出了點意外,正住在縣醫(yī)院26號病房。孫書正的聲音很驚訝,但他馬上表示自己很快就到。

    十分鐘不到,孫書正就過來了,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說:你現(xiàn)在安心養(yǎng)病,我馬上回去布置把那家伙抓起來,兄弟們捎帶給你出出氣。

    不能這樣,你讓我臭名遠揚啊。這事隊里只限你知道,劉局那頭由你匯報了,一定給我保好密。

    好,我答應你。工作上的事情我會安排妥當?shù)?,你老婆知道了嗎?/p>

    還沒來得及對她說。

    希望沒什么大礙,我覺著還是趁早告訴她為好,免得她擔心。

    老孫,你想哪去了?消消腫就沒事了,我正當沖鋒陷陣的年齡,總不能看著別人快活,沒咱什么事,再說老天爺也不會答應的。你就別咸吃蘿卜淡操心了。

    你小子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你老婆那塊地還得你耕,兄弟們有心也搭不上手。

    誰想搭手,我就剁了那只手。

    2

    戴遮陽帽的男人此刻也在縣醫(yī)院里。不過,他在巷子口趁四下無人,迅速從女式挎包里掏出裝錢的黑色塑料袋,然后脫下撕爛的工裝服,連同包和遮陽帽一起扔進了路邊的垃圾箱。在另一個巷口的拐角處有一輛破自行車,是他提前預備停在這里的,他騎著徑直上醫(yī)院來了,路上他還順手牽羊拿了一件別人晾在外面的干凈襯衣穿在身上。

    他叫王保衛(wèi),在城里的一處工地打工,但是從昨天上午開始,他已經(jīng)失去了這個工作。

    王保衛(wèi)窩在廁所里打開搶來的塑料袋,一共4沓鈔票,毫無疑問是四萬元。剛才還是忐忑不安的心情現(xiàn)在一下子變成了大喜過望,妻子有救了!他就著廁所的水龍頭洗了把臉,然后神態(tài)坦然地來到繳費處,交齊了三萬元的手術(shù)費。

    人世間最悲傷的事情,也許莫過于親朋之間的生離死別了。而醫(yī)院腫瘤病區(qū)是個最不待見的地方,這里是一個毒魔和死神共舞的世界,往往讓人淚流成河。病房里如果突然大發(fā)悲聲,意味著又一個生命離開了人世。王保衛(wèi)在這里三天,看到過好幾個年輕的面孔被蒙上白布,然后緩緩推向太平間,聯(lián)想到妻子命運的不可預知,心就像撕裂一般疼痛。

    過道里彌漫著福爾馬林的氣味,王保衛(wèi)已經(jīng)熟悉了這種氣味,他走向妻子46床所在的10病房時,突然聽到隔壁病房傳來一個女人的哭泣聲,接著嘰嘰喳喳的責罵聲響起一片。

    誰那么缺德,連人家看病的錢都搶?這種人遲早是要下地獄的……

    還有更惡毒的話,王保衛(wèi)聽不見了,他匆匆掩面往前走,就差小跑起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還在眼前,他的心跳得怦怦響,恨不得逃離一切?,F(xiàn)在的他變得十分敏感,任何風吹草動都是風聲鶴唳。

    妻子汪芳看見他進來,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錢借著了嗎?

    王保衛(wèi)點了點頭,他怕自己的聲音會暴露自己。他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干過一件虧心事,今天他豁出去了。

    我這病就怕錢花掉了也不見得能好,往后你和孩子們可怎么過啊。汪芳這幾天看到了周圍發(fā)生的一切,知道自己的病絕不像王保衛(wèi)所說的胃潰瘍那么簡單。

    汪芳患的是賁門癌,經(jīng)過病理切片檢查目前正處于中期,必須盡快手術(shù)還有治愈的希望。王保衛(wèi)像其他病人家屬一樣,避重就輕,告訴她是胃潰瘍,這也算是一種善意的謊言。醫(yī)生呢,也會配合默契,目的就是一個,怕病人心理上禁不起這個打擊。

    你瞎想什么?馬上就可以動手術(shù)了,等你好了我?guī)闳ケ本┩嬉惶?,你這心愿我可是一直擱在心底放不下。王保衛(wèi)輕輕拍著妻子的肩膀,故作輕松地說,其實他一直克制著自己,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汪芳卻輕松不起來,她說:這回咱們家又背了一大筆債,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還得清?

    王保衛(wèi)說:人是活寶,有人就能掙上錢。

    你們老板可說什么時候還錢了?

    說了,讓我們先治病要緊,有了錢就還。我讓他在工資里扣。

    汪芳眼里涌出一些欣慰之情,說:你們老板真是大好人,你給他干活可要賣力點。

    汪芳越是這樣說,就越像一把刀子扎在王保衛(wèi)的心窩上。王保衛(wèi)清楚地記得昨天上午去向老板借錢時的情景:老板的辦公室很大,他翹著二郎腿仰躺在老板椅上,女秘書緊貼著給他按摩,一雙小手在他的大腿上揉過來揉過去,一對堅挺的奶子隔著衣服在他胸前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觸弄。

    老板,我想借點錢。王保衛(wèi)大聲說。

    女秘書“啊”的叫了一聲,嗔怒地說:你什么人啦,進來也不敲門。

    我見門掩著就進來了,對不起。

    老板直起身來,滿臉橫肉的臉上冷冰冰的,問道:不是才發(fā)了工資嗎,你還借錢干什么?每個月那么多的生活費還不夠嗎?你是不是也是在外面逛窯子、找馬子了?

    王保衛(wèi)知道老板說的事情在工地上很普遍,那些老少爺們背井離鄉(xiāng),生理上的需求往往得不到滿足,就到附近的洗頭房或者暗娼的出租屋里解決。工友之間流行一句話叫苦處搞錢樂處用,王保衛(wèi)同室的青年黃大龍是這方面的典型,每月的工資不夠填那些女人的洞洞,前不久,他老婆向法院起訴與他離婚。王保衛(wèi)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負擔很重,加上他是個潔身自愛的人,每逢想得厲害的時候,他偷偷跑到僻靜處用手解決。

    我沒有,我老婆生了重病需要馬上動手術(shù),請老板發(fā)發(fā)善心,先借我兩萬元,以后每月在我工資里抵扣。王保衛(wèi)不敢把口開大,雖然醫(yī)院規(guī)定要繳三萬元才會動手術(shù),他想父親在家里左鄰右舍借一點,自己再想想別的門路,應該能夠這個數(shù)。

    老板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著那一塊塊橫肉在運動,顯得十分猙獰。他說:這是好事啊,要是我,我才不會救呢。你沒聽人說這年頭,人生三大樂事升官發(fā)財死老婆嗎?美人,你說呢?這下不是可以省許多事嗎?邊說邊伸出一只手在女秘書的粉腮上揩了一把,女秘書咯咯地笑了起來。

    老板,您別開玩笑了。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告訴你想借錢門都沒有,你要是跑了我找誰要去?還有,這兩天工地上要加班打混凝土,你可別說跟我請假,我不批的。

    這下惹火了王保衛(wèi),心想你侮辱我我忍了,你不借錢也罷了,可是連假也不批,你這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

    你還是不是人?你還有良心嗎?

    放肆!什么叫有錢人?有錢才算是人,像你這種窮鬼才是無賴。從今天開始,你被開除了,滾!

    3

    王老根風塵仆仆地進來,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兒媳婦,心里一酸,說:娃兒,爹來看你了,你受苦了。

    汪芳叫了聲:爹,您老恁早。

    王老根一邊用草帽扇風,一邊說:村長接到保衛(wèi)的電話后,連夜上門告訴了我們。昨晚上我和你娘都沒睡好,擔心著你的事。今天一早讓狗蛋騎摩托車送我到鄉(xiāng)政府,坐第一班車就過來了。

    王保衛(wèi)拉著父親到病房的陽臺上,悄悄問:錢借著了嗎?

    王老根嘆了口氣,說,所有親戚都跑遍了,才勉強湊了五千塊錢。然后他向兒子報了賬單:大女兒家八百,二女兒家五百,汪芳娘家五百,狗蛋家一千,剩余的是他燒炭存下來的。

    王保衛(wèi)對此也沒抱多大希望。他大姐家兩個孩子上大學,二姐家公公去年動了大手術(shù)。丈母娘家就更別提了,還欠自己三萬塊,這一切都緣于他那個不爭氣的小舅子汪小寶。

    本來王保衛(wèi)是不需要借錢的,汪小寶借他的錢就可以交手術(shù)費,但指望汪小寶還上錢根本不現(xiàn)實,他借錢就是用來買老婆的,現(xiàn)在那個買來的貴州女人跑了,他也是人財兩空。

    汪小寶父親是個酒鬼,汪芳出嫁那年冬天醉酒后睡在雪地里,回來染了風寒一病不起,臨終前囑咐女兒照顧好娘和兄弟。汪芳明白父親的意思,和母親四處張羅給汪小寶找對象,可人家一聽他的情況連見面的機會都不給。家里條件差不說,關(guān)鍵是汪小寶人長得不咋地,小眼睛塌鼻梁,雞胸羅圈腿,身高不足一米六,活脫脫一個武大郎轉(zhuǎn)世。為了續(xù)上汪家的香火,母女倆只好托人給他買個老婆,介紹人很快帶來了一個,人長得有些老相,在出示未婚證明后開價四萬八千元,汪家還了價,雙方談了三輪定下來是四萬五千元。汪家全部的積蓄總共才五千元,汪芳做通王保衛(wèi)的工作,將全部積蓄三萬元拿了出來,可是還缺口一萬元,汪小寶迫不得已向鄰村的大金牙黃世仁借高利貸,月息5分。黃世仁說借錢可以,必須讓王保衛(wèi)作保人。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在王保衛(wèi)身上,他沒有選擇,只得在借條上簽了名。

    兩個月后的一天,女人提出到鄉(xiāng)里給父母掛個電話報聲平安,汪小寶沒往深處想就答應了,可女人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汪家人發(fā)了瘋地四處尋找,自然連個人影也沒找著,才明白被“放了鴿子”,于是跑到鄉(xiāng)派出所報案,派出所民警告訴他們,這是全縣第十五起了,那些人的名字、身份證都是假的,破案的希望十分渺茫。

    更讓王保衛(wèi)慪火的是,自己又被黃世仁告上了法庭,成了共同被告。他想錢不是自己用的,讓妻子去找汪小寶想辦法還錢。開庭時王保衛(wèi)沒去,不久他接到了法院的民事判決書,上面寫著汪小寶應償還黃世仁一萬三千元,由王保衛(wèi)負連帶清償責任。王保衛(wèi)把汪小寶找來,問這是怎么回事?汪小寶說跟你不相干,這判決書上寫得清清楚楚,錢由我還嘛。王保衛(wèi)又問什么是連帶清償責任?汪小寶也說不上來。

    判決書下來一個多月后,王保衛(wèi)又接到了法院寄來的《執(zhí)行通知書》,他仍舊沒有理會這事。沒過幾天,他的丈母娘哭哭啼啼地跑來說,汪小寶被法院抓起來了,在家里就上了手銬,幾個警察將他押上警車,然后拉著警報“嗚哇嗚哇”叫著往城里去了。芳兒,你就這一個弟弟,你一定要救救他啊,別忘了你爸臨死的時候可沒合上眼啊,我可怎么活???老太太捶胸頓足涕淚交流。

    王保衛(wèi)聽了脊梁骨直抽涼風,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說不定哪天小寶的遭遇就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他看著岳母呼天搶地的樣子,又見妻子淚流滿面,心想都怪這兩個女人,要不是她們想著給小寶買老婆,才不會發(fā)生這種人財兩空的事情,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母女倆跑到法院,法官說只要還錢就可以提前放人,可是她們根本沒辦法還上錢。

    半個月后,汪小寶回來了,興高采烈地,逢人就說:老子賺了,抓我還管吃管住。

    王保衛(wèi)見他比在家的時候胖了一些,也白了一些,情知在里面并沒有受苦。不過,那畢竟是關(guān)人的地方,虧他還說得出口。他對汪芳說:你勸勸小寶不要在外亂說,別沒羞沒臊的,他不怕丟臉,我們可丟不起這個人。

    汪芳的話還沒傳到,又出事了。第二天一大早,一幫穿警服的人把王保衛(wèi)堵在家里。

    王保衛(wèi)是從床上被拉起來的,赤條條的一絲不掛。待他穿上衣服后被架著進了警車,車子又是“嗚哇嗚哇”的開走了。

    王保衛(wèi)也在拘留所里待滿了15天,被放出來時那位法警說:想辦法還錢吧,否則下次還把你請進來。你別想著躲,過年過節(jié)你總不至于不回家吧。

    王保衛(wèi)不敢在家里待,便出來打工,等掙夠了錢就打算把這債還上,免得東躲西藏過日子,但他沒想到錢還沒還上,妻子卻病倒了。

    爹,等會你千萬別提她弟弟欠錢的事。王保衛(wèi)叮囑父親。

    我曉得,她這病怕要不少錢吧?醫(yī)院可是認錢不認人的。王老根聽二女兒說過,她公公動手術(shù)少一個子兒醫(yī)院都不給動手術(shù)。

    要三萬塊。

    咦,咋這么貴?王老根嚇得吐了一下舌頭,感覺腳底涌上來一股涼氣。

    當她的面您可別嫌錢多,我好不容易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要依她的意思,是不治了。

    貴是貴,但不治可不行,娃的路還長著呢。要是我這黃土掩了半身的人,不治也就算了。你到哪里弄這么多錢?

    錢的事您老甭操心,我已經(jīng)向老板借來了。

    是不是像黃世仁那樣要驢打滾的利息,那咱們一輩子都還不了。

    不要。

    你老板真是個大好人,替我謝謝他,就說我老頭子天天給他燒高香,求神拜佛保佑他呢。

    王保衛(wèi)心里泛起一絲苦澀,要是老板肯借錢給他,哪怕再高的利息他也認了,也不會做下過去土匪才干的勾當,現(xiàn)在說什么也沒用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王老根和媳婦聊了會家里的事,接著話題便轉(zhuǎn)到今天上午他親歷的事情上來。

    汪芳夸獎說:爹,想不到你還做了件大好事呢。

    那可不?想當年你爹也是民兵隊長呢。

    爹,咋著就讓那人跑了呢?

    你爹老了,跑不過那個小伙子。要是我年輕那會子,保準被我抓住。

    那您看見他長什么樣子了嗎?

    沒看見,只是看見一個警察倒在地上。

    王保衛(wèi)心里緊張極了,要是被他爹認出來了,一切可都砸了。他說:爹,以后這種事情你少攙和,你沒看見電視上常報道見義勇為的人被壞人捅了刀子,連醫(yī)藥費都沒有著落,叫什么英雄流血又流淚。

    王老根說:保衛(wèi)的話也有道理,那個警察就遭罪了,被他踹了下身,現(xiàn)在住在醫(yī)院里,還是我送他過來的。

    汪芳也有些義憤:現(xiàn)在的人膽子也太大了,連警察都敢打,眼里還有沒有王法了?

    翁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像把利刃,刺在王保衛(wèi)的心上。王保衛(wèi)知道他們都是善良的人,但他自己也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壞蛋,凡事講個前因后果,要不是妻子生病,要不是走投無路,他也不會干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保衛(wèi),你咋不言語?汪芳見王保衛(wèi)雙手掩面,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我累了,這兩天就沒怎么休息。王保衛(wèi)掩飾說。

    是夠難為你的,那你在床沿上趴一會吧。

    王保衛(wèi)正想著怎樣應付這種尷尬的局面,見妻子這么說,就坡下驢,挪了挪身子,趴在床沿上裝睡,其實他心里有事,根本睡不了。

    隔壁病床上的病人家屬進來了,是個老師,說話嗓門很大:這是什么世道,光天化日之下連人家動手術(shù)的錢都搶。

    汪芳問:周老師,你說什么?誰錢被搶了?

    周老師說:你們還不知道吧,剛才8病房的張阿姨兒媳被劫匪搶了,她兒子犯盜竊罪在監(jiān)獄服刑,自己得了乳腺癌要錢動手術(shù),兒媳婦今天上午從銀行取了錢給她動手術(shù),哪知道在銀行門口被人劫了,唉,傷天害理啊!

    汪芳說:怪不得剛才聽見隔壁有女人的哭聲,我還以為哪個人走了呢,原來是這么回事。

    王老根說:還有這事?都怪我老了,要不然我追上去將那小子逮住千刀萬剮。

    周老師不認識王老根,便問:您老看見了?

    汪芳說:這是我公公,他在來的路上看見了,還救了個警察呢。

    王老根說:是的,有個警察被歹徒打傷了,是我送到醫(yī)院來的,現(xiàn)在就住在26號病房。

    周老師肅然起敬,說:您老是好人,好人有好報!

    王保衛(wèi)明白了,原來自己搶的是張阿姨的救命錢。救一命卻害一命,自己是多么自私而愚蠢啊,他現(xiàn)在腸子都悔青了,該怎么辦呢?他的雙手攥緊了床單。

    4

    晚上八點鐘,汪芳進了手術(shù)室。王老根回家了,只有王保衛(wèi)一個人在手術(shù)室門口徘徊。手術(shù)室前的等待是一件殘忍的事情,時間仿佛停滯不前,他的痛苦、焦慮和彷徨被無限地拉長。

    王保衛(wèi)估摸著時間尚早,便悄悄來到26號病房門前,他想偷偷地看一眼那個警察。如果因為自己那無意識的一腳落下了殘廢,那他可就罪孽深重了。

    屋里有人說話,王保衛(wèi)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說話的是一個女人:春海,還痛不痛?讓我看看。

    好多了,你又不是醫(yī)生,看什么看?

    當時一定很疼吧?那個天殺的,等抓到他后我也踢他那里幾腳,讓他嘗嘗是什么滋味。

    算了,很可能他當時急于脫身,也是無意識的。

    你這人心腸太好了,這種時候還替他說話。

    王保衛(wèi)明白他們是兩口子,心想陳春海這個警察還真不賴,自己真沒有存心故意踢他命根子的,只是個意外。

    女人又說話了,她說:春海,都怪我,你剛出差回來,我就告訴你張阿姨住院的事,否則你也不至于受這么大的苦。

    是福跑不了,是禍躲不過。秀華,張阿姨那你去了沒有?

    你都這樣了,我哪有心思管她呀。

    我這不礙事,你還是代我去看看她吧,當年她兒子張強盜竊,是我親手抓的,那小子臨進監(jiān)獄前央求我照顧他多病的老娘,我可是答應他的。我這么做,就是讓他安心改造、重新做人。

    你呀,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

    這時,過道里傳來腳步聲,王保衛(wèi)閃進一個拐角,貼著墻角偷偷觀察。

    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敲了下26號病房的門,然后進去了。

    王保衛(wèi)又躡手躡腳過來偷聽。這個人說道:劉局讓我轉(zhuǎn)告你一下,他明天上午要代表局里來慰問你。

    你替我攔住他,我真沒事了,剛才我就已經(jīng)開始下地走路了。

    領(lǐng)導是關(guān)心你,我看就別拂了他一番好意吧。

    我可不想他興師動眾地來,把我的這點秘密全抖摟出來了。

    你呀,這早已不是秘密了,下午我就接到《安江晚報》記者的電話,說要采訪你,被我給擋了。這幫記者,哪里是報道先進事跡,而是挖空心思地找點噱頭來報料,制造眼球效應。

    這下慘了,我又成了李躍進第二了,只是別叫我李蓮英就行。

    女人插話問:孫隊,李躍進是不是小李子,怎么大家叫他李蓮英???

    孫書正笑了,說:弟妹,這里面有個故事,等春?;丶衣嬖V你吧。

    其實李躍進外號就叫“小李子”,有一年執(zhí)行臥底任務,成功打入了毒品犯罪集團。收網(wǎng)那天,李躍進陪女毒梟在娛樂場所與人交易,突然沖進大批警察,李躍進也掏出手槍指著女毒梟。女毒梟明白了怎么回事,對李躍進恨之入骨,乘他不備襲擊他下身,采用下三濫的捏卵子招式,痛得李躍進哇哇大叫。好在陳春海反應得快,沖上前去扳住了她大拇指,使她手指上的勁合不到一處,幾個壯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手掰開,事后大家分析如果揪她的頭發(fā)或者扳她的手腕,李躍進可能報廢了,比李蓮英還要慘。

    同事們拿李躍進打趣的時候就叫他李蓮英,李躍進嘴上也不甘示弱:我運氣好,要是你們恐怕沒有我走運了。我現(xiàn)在還是原裝的,功能一點也沒喪失,否則也不會養(yǎng)兒子了。

    有人說:原裝就好,要是壞了也找不著配件換啊。

    還有搗蛋鬼煽風點火:你和老婆做那事又沒人看見,你說兒子是你的,他就是你的?

    陳春海聽見了,批評道:大家開玩笑可別過火,影響戰(zhàn)友之間的感情就沒意思了。

    李躍進吃了虧,嘴里嘟囔:你們都欺負我老實人,總有一天你們也會有人步我后塵的。

    陳春海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李躍進是烏鴉嘴,還真讓他說著了。

    哼,你們啦,準沒什么好事,存心糊弄我呢,不理你們了。朱秀華說著踱到窗邊去假裝看外面的風景,除了城市星星點點的燈火以外,余下的是黑漆漆的夜色。她的擔心也像這黑夜一樣在無邊地肆虐,都說到李蓮英了,看來并不像陳春海說得那么輕松。

    孫書正要的就是這效果,挨近陳春海悄悄問:要不要做個法醫(yī)鑒定?

    陳春海沖他瞪了下眼,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還真當回事啊?跟我說說案子的情況吧。

    孫書正說:我們?nèi)ャy行調(diào)了監(jiān)控錄像,初步判斷犯罪嫌疑人身高約一米七五,體型中等,由于他戴著遮陽帽,臉部被遮住了。根據(jù)你的描述,我們比對了全縣的刑滿釋放分子和兩勞解教人員,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分子。目前隊里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是外地人流竄作案,還有一種認為是本地人作案。

    我認為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較大,犯罪嫌疑人選擇逃走的路線都是偏僻的小巷,看來事先是有預謀的。

    我跟你的意見一致。后來我們沿路摸排,發(fā)現(xiàn)了犯罪嫌疑人丟棄在路邊垃圾筒里的遮陽帽、撕爛的工裝服和一只女式挎包。經(jīng)過受害人辨認,確認這只挎包就是被搶的那只包,只是里面的四萬元現(xiàn)金不見了。

    受害人什么情況?

    受害人名叫魏臘梅,女,34歲,她取錢是為了給婆婆交手術(shù)費。

    是她呀,這下糟了。陳春海有些吃驚,他壓根沒往這上面聯(lián)想,但世間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巧合。

    怎么,你認識她?這下輪到孫書正驚訝了。

    陳春海點了點頭,說:她丈夫名叫張強,現(xiàn)在正在省第一監(jiān)獄服刑。

    朱秀華也感到吃驚,說:怎么搶了她的錢?張阿姨正等著這筆錢動手術(shù)呢。今天春海就是到醫(yī)院來看望她,攤上這事的。

    孫書正看著陳春海,微笑著說:春海,想不到你還是我們局里的活雷鋒啊,你小子隱藏得夠深的。

    陳春海有些焦躁不安,用手輕輕捶著腦袋,說:當時我要是死活不放手就好了,張阿姨沒有手術(shù)費可怎么辦呢?

    朱秀華也有些著急,說:魏臘梅是個環(huán)衛(wèi)工人,每天起早摸黑,工資才千把元,這四萬元恐怕是她的全部積蓄。現(xiàn)在也不知她咋樣了?最可恨的還是搶錢的人,為什么偏偏不去搶那些貪官和暴發(fā)戶,反而搶窮人,這讓人家日子還怎么過呀?還讓人有活路嗎?

    陳春海說:你這觀點可不對,不管是貪官或暴發(fā)戶,還是窮人,搶人家的錢都是犯罪。

    朱秀華說:我的意思是這人傻,如果他搶了貪官的弄不好錢賺著用了,還不會犯案。前兩天我同事告訴我,她的一個牌友最近心情很郁悶,說家里遭賊了,丟了黃金首飾還有幾萬塊錢。我同事讓她報案,她說也考慮過,被她丈夫罵了,說她是豬腦子,如果一報案,警察會問這么多錢是從哪里來的?到時錢沒追回來,恐怕連人都得進去。我問同事她那牌友的丈夫是做什么的?她說是某某局的局長。

    孫書正說:這種事情多的是了,報紙上說貪官有幾怕:除了紀委和反貪局外,還有敲詐者、小偷、情人、糟糠之妻等等。

    陳春海說:你們倆就別再討論這個了,還是想想辦法怎么讓張阿姨盡快手術(shù)吧。

    孫書正說:春海,你也別急,明天我讓劉局號召大家捐款,萬兒八千的應該沒問題。另外,案子這邊我們加大警力,爭取早日破案。

    陳春海說:也只好這樣了,秀華,你明天取一萬塊錢給張阿姨送去,先救急用。

    王保衛(wèi)迅速離開,回到手術(shù)室門口,妻子汪芳還沒有出來。

    又等了一會,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汪芳被推了出來。接著主刀的大夫出來了,王保衛(wèi)上前問道:我妻子怎么樣?

    大夫臉露笑容說:手術(shù)非常成功,病灶被全部切除了。

    王保衛(wèi)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然而他的心情并不平靜,就像策劃搶劫行動一樣,他開始盤算下一步的行動,對他來說,今夜又將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5

    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了,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為首的人斷喝一聲:不準動!

    旁邊有人說話,你小子逃啊,你就是逃到天邊也跑不掉。還有人說,揍他,給咱們陳隊長出出氣。接著,拳腳像雨點般招呼在他的身上。

    王保衛(wèi)蜷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然后他被銬了起來,推出門去。爹娘在邊上哭喊:保衛(wèi),你做了什么啊,他們?yōu)槭裁催@樣對你?一對兒女也叫著:爸爸,我要爸爸,你們別帶他走。妻子汪芳臉色蒼白,昏了過去。

    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王保衛(wèi)突然驚醒,原來是南柯一夢,他全身汗?jié)瘛?/p>

    王保衛(wèi)知道這回與上次那個案子不同,是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此刻,周圍萬籟俱寂,而他的思緒十分紛亂。

    難挨的一夜過去了,朝陽把柔和的光輝毫不吝嗇地灑遍大地,窗戶玻璃上被涂上一層油亮的金色。王保衛(wèi)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但他無絲毫倦意,端詳著妻子那張熟悉的臉龐,心里默禱她快點好起來。汪芳是他師傅的女兒,當年他初中畢業(yè)就被爹送去學手藝。當時他還有一個師兄叫李有財,對汪芳也有意,這個人鬼點子多,嘴巴又甜,很討師傅師娘的歡心,老兩口就偏心他,許諾以后將汪芳嫁給他。李有財自忖有師傅師娘撐腰,手藝上不上心,倒是色膽一天比一天大起來。一天,汪芳在河邊洗衣服,上身穿著白色的確良褂子,下身穿著花短褲,皮膚白得晃眼。李有財看得直咽唾沫,拿言語挑逗:姑娘姑娘十七八,長得就像一朵花;哥哥有心把花掐,不知妹妹怎么想?汪芳一邊用力地槌衣服,一邊答道:兩情相悅似針線,時時刻刻不離分;妹妹有了心上人,哥哥莫再枉費心。李有財知道她心里只有王保衛(wèi),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心想老子今天把事辦了,等生米煮成了熟飯,不信你不乖乖地跟我走。他悄悄上去從后面一把抱住汪芳,兩只手在她的胸前亂摸一氣,淫笑著說:芳,我太喜歡你了,你就從了我吧。汪芳罵道:你這個畜生!快放了我,否則我喊人了。李有財哈哈笑道:你喊吧,喊破嗓子也沒有用,這種時候沒人來這里。這時,王保衛(wèi)出現(xiàn)了,他一悶棍將李有財打暈了,汪芳一下子撲進他的懷里,泣不成聲。那一刻,王保衛(wèi)暗暗發(fā)誓,要保護這個心愛的女人一輩子。當晚,李有財被逐出了師門。王保衛(wèi)出師混出點名堂后,上門向師傅師娘提親。老兩口見他為人老實本分,手藝又精,便滿口應承。汪芳嫁過來后,孝敬老人、勤儉持家,又給他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一家人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惹人生羨。然而天有不測風云,誰承想汪芳得了惡病,自己在外打工,如果她倒了,那這個家還算是家嗎?

    汪芳的手動了動。王保衛(wèi)大喜過望,問:你醒了?想吃點什么?

    汪芳滿臉倦容,搖了搖頭,反問道:你昨晚又沒睡吧?難為你了。

    王保衛(wèi)拍了拍胸脯,說:身體好著呢。醫(yī)生說你手術(shù)很成功,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離不開你,孩子們也離不開你,我們家更離不開你。

    汪芳說話有氣無力:你是家里的頂梁柱,要照顧好自己。

    周老師進來了,開始發(fā)布新聞:張阿姨馬上可以手術(shù)了。他老婆問道:張阿姨動手術(shù)的錢被歹徒搶了,又哪來的錢?

    周老師賣關(guān)子,搖頭晃腦道:所以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竟有意外之財找上門來。她老婆罵道:死鬼,酸掉牙了,你倒是直說啊。

    周老師挨了罵,變老實了,說:我剛在繳費處聽人說今天早上有人給張阿姨繳款,是個神秘男士,不愿意留姓名,自稱是張阿姨家親戚,替她支付了一萬五千元手術(shù)費。

    說不定真是她家親戚呢!

    根本不是,我親口問了張阿姨,她說自己家沒有這樣的親戚。

    這可是好人啊,做好事不留名。咱們怎么遇不上這種好事?

    你想得倒美。

    周老師繼續(xù)發(fā)布新聞:還有后續(xù)報道呢,剛才公安局給張阿姨送來了八千元捐款,有個叫陳春海的警察單獨委托愛人送來了一萬元。

    她老婆驚訝道:這老婆子因禍得福,這么多人送錢,管她的手術(shù)費綽綽有余,恐怕連被搶的錢撈回來不算還能賺上一筆呢。

    周老師說:就你覺悟低,后一筆錢張阿姨堅決不收,聽說這個陳春海比她親生兒子對她還好呢。

    王保衛(wèi)聽到這些,心里安慰很多,一直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

    周老師轉(zhuǎn)過身問王保衛(wèi):你怎么看?

    這個世上畢竟好人多嘛。

    我看你也是個好人。

    自己是好人嗎?王保衛(wèi)捫心自問,如果不是昨天發(fā)生搶錢的事,自己勉強算得上一個,但那事發(fā)生以后,自己就變得不是人了。

    王保衛(wèi)的母親和丈母娘來了,拉著汪芳的手噓寒問暖。王保衛(wèi)對兩位老人說:芳就托付給你們了,我工地上最近打混凝土,請不了假。

    汪芳對王保衛(wèi)說:你去吧,別辜負了你的好老板。

    王保衛(wèi)說:那你得答應我,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把病養(yǎng)好。

    汪芳沒想許多,爽快地說:我答應。

    王保衛(wèi)依依不舍地離開妻子,然后直接奔向26號病房。

    朱秀華從里面出來,嘴里囑咐著:春海,我去買兩只鴿子燉湯給你補補,你別亂動啊。她走過王保衛(wèi)身旁的時候,打量了他一眼,王保衛(wèi)不敢看她的眼睛,連忙低下了頭。

    王保衛(wèi)推門進去,朝陳春海跪下,嘴里喃喃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陳春海頓時明白了。眼前就是那個傷害自己的男人,他朝自己跪下,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便說:你起來說話。

    王保衛(wèi)說: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只要我能辦到的,我一定會做到。

    我請你給我保密,然后聽憑你處置。

    陳春海有些猶豫不決,說:你犯了搶劫罪,這可是重罪,最終要上法庭,保密是不可能的。

    王保衛(wèi)有些著急,說:我不要時間太長,十天半個月就行。

    能告訴我什么原因嗎?

    我妻子患了癌癥,剛剛動完手術(shù)。

    陳春海思索片刻,鄭重地點了下頭。

    6

    王保衛(wèi)投案自首,案件告破。陳春海向?qū)O書正和劉局長匯報了情況,請求他們滿足王保衛(wèi)的要求,被批準了。

    王保衛(wèi)被刑事拘留,關(guān)進了太平縣看守所。

    陳春海第三天就出院了,主動請纓參與案件的審訊工作。在審訊的過程中,讓陳春海感興趣的不是案件本身,因為案件本身很簡單,而是案件背后引人深思的地方,也就是老實人王保衛(wèi)為何走上犯罪道路的問題。

    王保衛(wèi)是在兒子出世那年終止了木匠生涯的,距今已有五個年頭了。

    靠手藝吃飯的人突然丟掉老本行,心里終究不舍,還會空蕩蕩的茫然無措。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如今這年頭,磚瓦結(jié)構(gòu)的房子很少見了,門窗由木結(jié)構(gòu)變成鋁合金結(jié)構(gòu),家具也由專門廠家生產(chǎn),想要什么樣式都可以買到,關(guān)鍵是立馬能用,不像過去請木匠師傅到家里來好煙好酒招待,折騰個十天半月的還得請油漆匠來收尾。

    王保衛(wèi)不得已放棄了這一手藝,在采石廠當起了搬運工,每天干的是繁重的體力活,累得他骨頭像散了架子一樣。

    可王保衛(wèi)偏偏交了霉運,“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更大的打擊接踵而來。

    同村不少人家都蓋了樓房,王保衛(wèi)也是個要面子的人,辛辛苦苦攢了五萬塊錢,準備蓋樓房。

    當年春節(jié),在外面做生意多年未回家的師兄李有財風風光光地回來了,村里炸開了鍋,男女老少紛紛跑到他家門口去看熱鬧,圍著他那輛小轎車評頭論足。

    村長四處放言李有財是鄉(xiāng)里的首富,財產(chǎn)有幾百萬,在全縣都排得上號。和李有財東拉西扯沾著點親的以及左鄰右舍都跑去想跟他一道發(fā)財。

    李有財也放出風聲:這次回來就是響應黨關(guān)于共同致富的號召,帶著鄉(xiāng)親們一道發(fā)財?shù)模灰顿Y達到10萬元,一年后分紅買一輛小轎車絕對沒問題。

    王保衛(wèi)長這么大,一直在幾十里的山區(qū)轉(zhuǎn),見的無非是些客車、貨車、拖拉機,小轎車還沒見過。他聽人說后也生了好奇心,可是因為汪芳的緣故,老是覺得搶了他的人,現(xiàn)在他風光了,這次會不會回來跟自己秋后算賬?還有,如果他對汪芳還有那個心思,自己可得提防一點。王保衛(wèi)人窮志不短,他想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如果因為你有錢我就去套近乎,敘同門之情,我王保衛(wèi)做不到,那樣顯得丟人現(xiàn)眼不說還讓人瞧不起。

    汪芳娘來了,大談李有財?shù)暮?,說他回來第二天就到家里去了,帶了許多東西,聽說師傅過世后又要求買了香燭紙錢去墳頭祭拜。

    汪芳說:沒想到他還有點孝心。

    汪芳娘說:是啊,也怪你爹當年太感情用事了,將他逐出師門,現(xiàn)在見了他反而覺得我這老臉都沒處擱。

    王保衛(wèi)聽見她們娘倆的對話,心里酸溜溜的,挺不是滋味。

    汪芳娘走后,汪芳對王保衛(wèi)說:保衛(wèi),你也去看看李有財吧,再怎么說他是你大師兄。你在采石廠也不是個事,他門路廣,讓他找點事給你做。

    王保衛(wèi)見汪芳心動了,氣不打一處來:要去你去,我才不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汪芳見他動怒,知道傷了他的自尊,說:別小家子氣,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不去拉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叫花子跟著走,你過什么日子我都跟著你過,絕無怨言。

    倒是李有財找上門來,身穿筆挺的西服,手里拎著兩條中華香煙兩瓶茅臺酒,說是給二老的。

    王老根沒見過這東西,吧嗒抽了口黃煙問李有財一定花了不少錢吧?

    李有財咧開嘴,露出大金牙說:叔,不多,才兩千來塊錢。

    王老根坐立不穩(wěn),差點一屁股跌到地上。他彎腰假裝用煙袋鍋子磕煙灰,嘴里說:賢侄,你還是自己留著吧,叔消受不起哇。

    李有財大大咧咧地說:叔,你侄這幾年發(fā)了,打麻將和一牌的收入就是這個數(shù),如果您推辭就見外了,再說我和保衛(wèi)是好兄弟,這次回來我是想帶他一起發(fā)大財哩。

    王保衛(wèi)沒想到李有財如此重情重義,可自己只會點力氣活,哪能發(fā)得了大財?便說:有財大哥,我怕沒這個福分,你的生意我做不來,只怕給你添亂呢!

    李有財詭秘地一笑,說:保衛(wèi)老弟,不需要你出力的,入點股就行,到時帶你分紅。實不相瞞,哥這次回來就是帶鄉(xiāng)親們一起發(fā)財?shù)?,村長、二柱子、狗蛋他們都入了股呢,咱們是好兄弟,又有同門之誼,怎么著也不能撂下你呀。

    王老根在邊上假裝抽煙,其實耳朵豎起來聽著呢,見李有財主動拉兒子入股,知道財神爺上門了,大呼小叫地和老伴攆雞趕鴨去了。

    王保衛(wèi)到底留了個心眼,稱家里實在沒有多少錢,只有兩萬塊錢準備蓋房子的。

    李有財說:兩萬蓋房子哪夠,這樣,你拿來入股吧,保準一年后就是四萬,到時你就可以蓋房子了。

    李有財酒足飯飽,拿著王保衛(wèi)準備蓋新房的兩萬塊錢走了,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手機號碼也成了空號。

    村長帶人到省城打聽,回來像蔫了的茄子一樣耷拉著腦袋。他奶奶的,騙人騙到老子頭上了,看我不刨了你家祖墳!村長說干就干,和幾個受騙的人推平了李有財家的祖墳。

    王保衛(wèi)傻眼了,辛辛苦苦積攢下來蓋新房的錢說沒就沒了。他提議去報案,村長說:還輪得著咱們嗎?他那個綠地集團是傳銷組織,受騙上當?shù)挠袔装偃四?!公安機關(guān)發(fā)了通緝令,不過聽人說他跑國外去了,這個王八羔子遲早不得好死!

    王保衛(wèi)這才明白村長為什么刨墳了,但他不甘心,說:怎么說他還有財產(chǎn)在吧?

    村長沒好氣地說:有個屁!人去樓空,房子是租的,車子賣了,他是計劃好了的。

    當晚,王老根拎著東西委托村長處理掉。村長說:老哥,人家按回收價處理,全城統(tǒng)一價八折回購。

    王老根說:行,你做主,擱著也是浪費,我可沒福分享用,如今都這樣了,還是給保衛(wèi)減少點損失吧。

    第二天,村長變現(xiàn)回來了,交給王老根一千五百元,還有一百元說是按慣例收的跑路費。王老根將錢塞在兒子手上,深深地嘆了口氣,回自己屋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有財帶給王保衛(wèi)心頭的創(chuàng)傷還未結(jié)痂,又攤上汪小寶的事。

    王保衛(wèi)沒法再在村里待下去,只好背井離鄉(xiāng)到城里工地打工。

    7

    一連幾天,陳春海都沉浸在這個男人的故事中。他說不清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似乎同情的理由更充足一些。

    他也是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通過求學之路,擺脫了當農(nóng)民的命運,成了城市的一分子??墒撬砩线€流著農(nóng)民父母的血,這讓他對王保衛(wèi)有著一種天然的好感與親近。

    如果不是在戒備森嚴的看守所里,陳春海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搶劫犯。王保衛(wèi)臉很剛毅,抬頭紋很深,一雙大眼睛里隱含著千絲萬縷的哀愁。

    你認罪嗎?

    我認罪。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我想向張阿姨和她的家人還有你表示歉意。

    陳春海從看守所提審回來,徑直來到孫書正的辦公室。孫隊,我建議對王保衛(wèi)取保候?qū)彙?/p>

    孫書正像不認識陳春海似的,良久才說:你難道瘋了?

    陳春海說:我是認真的。我認為王保衛(wèi)主觀惡性不大,社會危害性小,且有自首情節(jié),可以給予取保候?qū)彙,F(xiàn)在我們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就是使司法更加符合法律公正的要求和社情民意,使刑罰發(fā)揮保護人權(quán),懲罰和預防犯罪,增加社會和諧因素,減少不和諧因素,防止社會矛盾失控破壞社會正常秩序。

    王保衛(wèi)為滿足一己私欲,抗拒抓捕,行為極其惡劣,社會危害性極大,應該予以嚴懲。再說你小子差點被他踢殘廢了,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你別再說了,反正我不會同意。

    王保衛(wèi)搶錢的目的是為老婆治病,情有可原,至于他抗拒抓捕,是無意識的,算是一個意外吧。

    你這個人就是菩薩心腸,但情歸情、法歸法,這是兩碼事,咱們辦案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要禁得起歷史的檢驗。

    陳春海和孫書正配合多年,知道他原則性很強,如果沒有證據(jù)來說話,是很難做通他的思想工作的。他說:這個我知道,我是來和你交換一下意見。

    孫書正見陳春海堅持,于是問:王保衛(wèi)搶去的錢追回多少了?

    王保衛(wèi)搶去四萬元錢,除給他妻子支付手術(shù)費三萬元外,還剩余一萬元。另外,據(jù)他交代,張阿姨的一萬五千元手術(shù)費是他繳的,我們也查實了,確實系他所為。

    這么說那個神秘男士就是他?嗯,他總算還有一點良心發(fā)現(xiàn)。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他要是不經(jīng)過這么多挫折,恐怕也走不到今天這一步。陳春海把王保衛(wèi)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對孫書正說了。

    孫書正聽完,說:他的情況是值得同情,但不管怎么樣,這些都不是他犯罪的借口。如今的一些貪官身陷囹圄時,總是叫囂自己當初功勞有多大,但功過不能相抵,無論你過去有多大的功勞,一旦犯罪,照樣受到法律的制裁。

    陳春海說:這一點我和你的觀點是一致的,我之所以建議給他辦理取保候?qū)彛亲屗M快出去籌錢,還給受害人,這樣便于取得受害人的諒解,使得案結(jié)事了。

    孫書正說:這件事情我倆說了都不算,得拿到會上定。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我勸你還是通知王保衛(wèi)的家屬,讓他們盡快退贓吧,這樣即便不能取保候?qū)彛辽俜ㄔ涸诹啃痰臅r候也算一個酌定從輕的情節(jié)。

    汪芳術(shù)后第四天,已經(jīng)能下地行走了。王保衛(wèi)再也沒有過來,連周老師也多次問她王保衛(wèi)到哪去了,其實她也無法知道,只好推說工地上忙。周老師用懷疑的口吻說:白天忙晚上難道也忙,再忙也不會連看你的時間都沒有吧?

    汪芳只好請他用手機給丈夫打個電話。周老師很熱心,很快按照汪芳說的號碼打過去,出現(xiàn)語音提示:你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qū),系統(tǒng)將短信通知機主您的來電。他說,打不通,可能是工地里面信號不太好,等會我再打。

    可是連續(xù)兩天,這個電話始終打不通。周老師說:怪我多嘴,你丈夫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汪芳眼淚汪汪,說:我也不知道,他臨走時只是說工地上忙,可能有一陣子過不來。

    汪芳嫌住在醫(yī)院里費錢,向醫(yī)生提出回家養(yǎng)病,醫(yī)生同意了。周老師見汪芳要出院,可她丈夫還是不見來,電話也一直打不通,便自告奮勇地表示代她去工地上找他。汪芳告訴他工地的名稱和大致位置。

    周老師去了?;貋韼Ыo汪芳一個震驚的消息:王保衛(wèi)在一周前被開除了。

    汪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跑錯地方了?

    不會錯,那個老板說王保衛(wèi)來借錢,他沒借,王保衛(wèi)態(tài)度惡劣,便將他開除了。

    啊,不是這樣的,保衛(wèi)說的跟你說的完全不一樣。

    那說明你丈夫在騙你,我猜測他一定有難言之隱。

    汪芳心煩意亂,拿起收拾好的行李,跟周老師道別,并囑咐說:周老師,如果我愛人過來,你就告訴他我已經(jīng)出院了。

    汪芳剛下樓,陳春海找來了,從醫(yī)生那里得知她出院,便說了聲“謝謝”,急忙下樓去了。

    在醫(yī)院門口,陳春??匆娨焕弦簧賰蓚€女人在等公交車,而那個年輕的女人跟自己在公安戶籍登記上看到的汪芳有些相像,便過去問道:請問你是汪芳嗎?

    汪芳見陳春海穿著警服,很驚訝,便說:我是啊,你有什么事嗎?

    陳春海說:我受你丈夫王保衛(wèi)委托,來送你回家。

    汪芳好不容易從陳春海口中聽到丈夫的消息,又喜又憂,喜的是丈夫有消息了,憂的是他怎么和警察攪在一起了。汪芳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連忙問道:他人呢?他怎么不來?

    陳春海說:他有些不方便。來,咱們上車說。

    汪芳和母親上了陳春海的警車,急忙問道:你實話實說,他是不是犯事了?

    陳春海點了點頭,說:你們可能聽說張阿姨錢被搶的事了吧?就是你丈夫搶的。

    汪芳想起剛才周老師告訴自己的話,王保衛(wèi)在老板那里并沒有借到錢,反而被開除了。他騙了自己,原來這錢來路不正,保衛(wèi),你多么糊涂啊,這坐牢的事情怎么能干呢?你讓我們今后怎么有臉見人?

    汪芳娘說:保衛(wèi)這孩子我知道,很誠實的人,他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警察同志,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陳春海說:沒搞錯,是他自己投案自首的。情況我們搞清楚了,他是為了你女兒才鋌而走險的。

    汪芳突然歇斯底里地說:停車,我現(xiàn)在就要去見他。

    陳春海并沒有停車,說道:你現(xiàn)在見不了他,只有等到法院開庭的時候才可以見到。

    汪芳傷心地哭了起來,聲淚俱下地說:他是為我坐牢的,我要去代替他坐牢。

    陳春海說: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是不允許的。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后悔是沒有用的,依我看,你們還是請個律師提供法律援助,想辦法盡快把錢還了,爭取法院那邊判緩刑。

    汪芳含淚點了點頭。

    8

    王老根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一輩子老實巴交的他,怎么也沒料到兒子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他知道,紙里是包不住火來的,即使家里人不說,遲早有一天,全村人都會知道這個消息,到那時他這張老臉往哪里擱?

    他目光空洞地看著面前起伏的青山,禁不住悲愴地在心里哀嚎:老天,我到底作的哪門子孽啊,你如此懲罰我?傷心之后,他還得面對現(xiàn)實,媳婦得了重病,半死不活;兒子身陷囹圄,現(xiàn)在家里的頂梁柱就是他了,他可不能倒下。

    王老根把女兒女婿找來,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目的就是籌錢保人。討論來討論去,無非是各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都強調(diào)自己的困難,但又都說人要救,出錢是必須的,只是數(shù)額的問題。最后他分配了任務,兩個女兒各認領(lǐng)五千元,余下一萬五千元自己想辦法。兩個女兒還有微詞,意思是父親對兒子偏心,前次為了媳婦生病的事剛借了錢,現(xiàn)在又是為了兒子,誰家不難?。客趵细浪齻冃睦锏南敕?,也知道她們的難處,此時一狠心說:現(xiàn)在咱們家要齊心協(xié)力共渡難關(guān),天大的困難都要克服,否則就不要進我的家門,權(quán)當我沒有你們。

    安排好這一切,王老根焦急自己這一萬五千塊錢任務的事,老伴說:你一把老骨頭哪里弄來這么多錢,還是讓孩子們分擔吧。

    王老根說:孩子們的負擔都很重,總不能都推給他們,我既然話說出去了,就得自己想辦法。

    汪芳看在眼里,苦在心上,要不是娘家弟弟欠了三萬塊錢,要不是自己生病,保衛(wèi)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也不會待在牢里出不來。她說:爹、媽,我明天回一趟娘家,讓我那不爭氣的弟弟去借高利貸也要把這一萬五千塊錢想辦法弄來。

    王老根說:芳啊,你就別添亂了,安心養(yǎng)病要緊。你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誰敢借錢給他啊。

    這倒是真的,上次向黃世仁借錢要不是王保衛(wèi)作保,恐怕一分錢都借不著。她說:那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干著急哇?

    王老根說:保衛(wèi)是為了你才這樣的,你得好生對得起他,把身體養(yǎng)好,還有兩個娃娃靠你照應呢。

    汪芳不吱聲了,她在想王保衛(wèi)是在經(jīng)歷過怎樣的心理掙扎后才作出這樣的舉動的,這是一個多么好的男人啊,為了她,他不顧一切,哪怕坐牢。

    當天晚上,汪芳正哄孩子睡覺,突然聽見大門開啟的響聲,透過窗戶,她看見公公佝僂著身體走進黑漆漆的夜幕中。

    王老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熟悉的山路上,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他來到村東頭王小虎家。王小虎是村里的能人,開了家木材加工廠。王老根的父親和他的爺爺是同胞兄弟,因此王小虎比他小一輩。

    王小虎正和婆娘看電視,見王老根來,連忙打招呼、讓座,問汪芳怎么樣了,稱自己忙還沒抽出空去上門探望。王老根說還算順利,只是欠了不少債。王小虎婆娘明白了王老根的來意,連忙把話封死:誰家沒個生病鬧災的?有債慢慢還就行,只要有人在,還怕那點債?我們家這幾年上馬這個木材廠,在銀行還有貸款呢,利息跟黃世仁的高利貸差不了多少。

    王老根朝王小虎“撲通”一聲跪下,說:侄兒侄媳,實話對你們說吧,保衛(wèi)被抓進牢里了,正等著錢救命呢。我拼著老臉不作數(shù),也不是向你們借錢,就是要在你們這里找點活干,先支一萬五千元,然后從我的工錢里扣,直到扣清為止。你們千萬別推辭,叔給你們跪下了。

    王小虎連忙扶起他,叔,有話好商量,別折煞侄兒了,我答應了還不行嗎?

    王小虎婆娘向丈夫使眼色,見丈夫答應了,便說:叔,既然小虎答應您了,我也沒話說。您是長輩,我怕到時得罪,只是這事咱們得丑話說在前頭,別的勞力一個工五十元一天,您只能算四十元一天,您覺得行這事就算定了。

    王老根此時顧不了許多,連忙應承。當他手捧著一萬五千元時,突然想起父親給地主家打長工的事,這也算是他的賣身錢啊。

    全家總動員后第三天,錢湊齊了。

    王老根帶著錢來到公安局刑警隊,找到陳春海。陳春海見是王老根,很驚訝:您怎么來了?

    王老根說:王保衛(wèi)是我兒子,我是他爹。

    原來是這樣啊。陳春海邊說邊給王老根倒水。

    陳隊長,我沒有教育好兒子,對不起你!

    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你看,我現(xiàn)在全好了。

    兩個人說了會話,王老根將錢交給了陳春海,問道:我們家保衛(wèi)什么時候能夠出來?

    陳春海說:老伯,我已經(jīng)盡力了,目前只有等法院判決了。但你們積極籌措資金幫助他退贓,也是酌定從輕的一個情節(jié)。

    陳春海所言不虛,幾天前的案件定性會上,他雖然力排眾議建議給予王保衛(wèi)取保候?qū)?,但反對意見占?jù)了絕大多數(shù),最終結(jié)果還是報捕。而就在王老根來之前,檢察院那邊的意見反饋過來了:批準逮捕。

    王老根對這些不懂,只是說:我們湊這些錢可不容易了。

    陳春海知道他家的情況,如果當初王保衛(wèi)能夠借著錢,也不會去搶錢了。他說:我知道你們挺不容易的,這些情況我會向法官說明的。

    王老根說:我相信黨,相信政府。

    末了,陳春海替王老根寫了份請求法律援助的報告,讓王老根簽了字,并表示免費請律師提供法律援助的事包在他身上。

    王老根向他表示感謝,說他真是個好人。

    王老根回家以后,到王小虎的木材加工廠干活,每天從山上往山下馱樹,他本身就有些佝僂,現(xiàn)在佝僂得更厲害了??墒窍氲絻鹤舆€在牢里,他這點苦就不算什么,咬牙堅持著。

    一天早上,天陰沉沉的。

    王老根打開門,門前的桃樹上有一只烏鴉在叫喚,他拿起一張掃帚扔過去,罵道:老子家里夠晦氣的,你還來搗亂。

    汪芳也起來了,勸說道:爹,這天氣不好,今天就別上山去了吧。

    王老根說:娃呀,保衛(wèi)一天不出來,爹心里一天不安啊。干這種活,大日頭的天才不好受,倒是這種天正合適,涼快!

    理是這個理,汪芳卻隱隱有些擔心。在山里住過的人都知道,一旦陰天,霧氣就很大,石板路上走路容易打滑,更別說挑擔這些負重的人了。她叮囑說:爹,那您要多加小心。

    王老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他馱樹經(jīng)過斷頸崖那一段陡峭的青石路時,腳下一滑,連人帶樹滾下了山崖。當人們在崖底找到王老根時,他已經(jīng)血肉模糊、咽氣多時了。

    人們把王老根的尸體抬到王小虎的木材加工廠里,大罵王小虎黑了心,連王老根這么大年紀人的錢都賺,更何況還是他的叔叔。

    這下輪到王小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他心里又氣又惱又急,氣王老根坑人,臨死還撈他一筆,看來這一萬五千塊錢算是打了水漂了;惱的是當初就不該答應,現(xiàn)在錢沒了,還攤上個壞名聲;急的是這事不知如何處理才好,王保衛(wèi)家里會不會訛上他們,除了那筆錢要不回來外,還會搭上一筆喪葬費。

    倒是王小虎婆娘撒起潑來,指天罵地:老天你開開眼,誰亂嚼舌頭讓他遭報應啊,我們家好心幫人卻不得好報,你還讓我們怎么活哇?然后她撲到王老根尸體邊上,搖晃著他的身體說:老根叔,你把我們家害得好慘啊,你要一萬五千塊錢救保衛(wèi),我們二話沒說借給你了,可你還沒干上三天活就死了,三天哪,你怎么對得起我們呀。

    大家這才知道王保衛(wèi)出事了,議論紛紛的。有人跑去村長家里請他來處理,還有人跑去汪芳家里報信。

    王老根老伴和汪芳哭成了淚人兒,老伴邊哭邊說:老頭子,烏鴉叫、大禍到,兒媳婦的話你就是不聽,現(xiàn)在把命丟了,你怎么這么狠心啊,丟下我不管了?嗚嗚……

    待到看見王老根血肉模糊的樣子,婆媳倆哭得昏了過去。

    9

    汪芳沒料到公公竟然以這樣慘烈的方式離開了她,離開了這個家,走得太匆忙,連兒子的面都沒見上。

    那天王老根拿回了錢,并稱在王小虎廠里馱樹抵債,老伴和汪芳竭力反對,讓他將錢送回去,另外再想辦法。尤其是汪芳,她可不想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罵,小輩無能,讓老輩干這種苦力活,今后怎么在人前抬起頭來??赏趵细饩螅f這事就這么定了,如果不這樣,在哪里找錢來。

    汪芳毫無辦法,自己娘家那頭是沒有指望了,王保衛(wèi)兩個姐姐也到了承受的底限,只有憑公公做主了。老伴唉聲嘆氣,想到救兒子的事要緊,等兒子出來再想辦法吧,因此也就默許了?,F(xiàn)在小的沒救出來,反倒把老的命搭進去了,老天真是不長眼,兩個女人慟哭失聲。

    村長過來了,了解了情況,勸慰婆媳倆:人死不能復生,節(jié)哀順變吧。

    村長處理此事,問王小虎準備賠償多少?王小虎覺得頭腦發(fā)漲,良久才說:那一萬五千元我們不要了。

    王小虎婆娘罵道:小虎,你瘋了?他才干三天的活,你一萬五就不要了?咱們的錢也是辛辛苦苦掙來的,不是大水淌來的。不就是一條命么,大不了我死了賠償他。一命抵一命,他是個老頭,還沾光呢。

    村長見她胡攪蠻纏,沉下臉說:你死是白死,只能算是自殺,一錢不值,該賠的還要賠。

    那婆娘撒起潑來,說:我怎么是白死?如果不是因為這事,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死?你這個村長可別把心長歪了?

    村長有些生氣,說:你這女人說話好沒道理,俗話說死者為大,我?guī)湍銈冏鰝€中人,把事情解決了,讓尸首早日入土為安,免得擱在廠里不是辦法。你倒嫌我偏心,其實這是你們叔侄之間的事情,我是看老根叔一家遭此大難,他家里沒個主心骨的,就出面說幾句公道話,也是幫你們解決困難。不指望你們承情,反被你們指三道四,看來這好人做不得。

    那婆娘得勢,更是得理不饒人,陰陽怪氣地說:村長,我可告訴你,我們是長大的可不是嚇大的,別拿尸首嚇唬人,他們要愿意擺著就擺著,大不了我們把木材廠關(guān)了,但是想要訛我們錢,沒門!然后她踱到門口,大聲說:今天老娘把話放在這里,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村長見這女人越來越不像話,說:村里沒辦法處理了,你們等著上面來解決吧,到時上了法庭別怪我就行。

    王小虎和婆娘平時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慣了,此時見婆娘鬧騰夠了,自己該表演了,馬上拉住村長,說:村長,你可不能走,這個家我做主,我說了算。然后對婆娘說:還不快去炒幾個菜,村長今天在這里吃飯。

    村長知道這兩口子的把戲,說:吃飯的事就免了,你看這種場合,我還能在你這里吃飯嗎?

    這時,一個工人進來說:老板,汪芳讓人把尸體抬走了。

    在場的人都很驚訝,王小虎問:她可說了什么?

    那工人說:汪芳說了,那一萬五千塊錢她認賬,等王保衛(wèi)出來以后慢慢還。

    王小虎婆娘得意地說:就是嘛,她還算識相。

    村長冷冷地說:你倆這覺悟比起人家差遠了,唉,叫我說你們什么好?說完,拔腿就走了。

    村長來到王老根家,只見村民們都自發(fā)地趕來了,幫助料理喪事。按照農(nóng)村的風俗,在外死的人是不能進家門的,大家就在門前的屋場上搭起了篷子,又下了大門板,把王老根的尸首放在上面。

    狗蛋在現(xiàn)場指揮,安排張三去找木匠,安排李四去請道士,安排王五去買喪葬用品,又安排一些人去親戚家報信,最后安排自己媳婦領(lǐng)著一班婆娘們負責伙食。

    狗蛋見村長過來了,問道:村長,王小虎怎么說?他打算賠多少錢?村長搖了搖頭。狗蛋惡狠狠地說:他娘的,要不是汪芳嫂子不讓,我非把人抬他家里去不可。

    旁邊的一個王保衛(wèi)本家弟兄也憤憤不平:這也太便宜他們了。村長,你可要主持公道啊。去年采石廠死人賠了四十萬,咱老根叔這條命至少也得值二三十萬吧。

    村長說:這事以后再說吧,先讓老根叔入土為安。

    那人說:這怎么行?現(xiàn)在咱們手上就這個法寶了,要是入了土他不承認就晚了。

    村長說:怎么?你們還想鬧喪???這可是違法的,別說汪芳不同意,就是死者親屬想這么做,我也不會允許的。

    王五買東西要支錢,問狗蛋怎么辦?狗蛋直撓頭,只好找汪芳商量。汪芳拿出一個紅布手帕,里面是一些零鈔,總計才二百多元,說:家里就這點錢了。

    狗蛋說:嫂子別擔心,我一定會讓老根叔風風光光地走。然后他把自己媳婦叫過來,讓她回家去拿錢,有多少拿多少。其他幾個本家弟兄見狗蛋帶了頭,也紛紛讓媳婦回家拿錢。一些外姓村民知道情況后,都表示支援,多少表示點意思。就這樣,張家一百,李家兩百,很快就有了一萬多元。

    村長知道在農(nóng)村這樣隨禮平常是很少見的,往常最多每家每戶五十元,關(guān)系好的才一百元?,F(xiàn)在恐怕大家都同情王老根一家,愿意幫助他們共渡難關(guān),這才真正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鄉(xiāng)親們真是太善良太純樸了。

    村長見汪芳不斷地向鄉(xiāng)親們致謝,過去對她說:我正給他們施加壓力,你怎么就把人抬回來了?

    汪芳忍住悲痛,說:我在外面都聽見了,爹做一輩子好人,不能死后壞了名聲,讓人說我們拿死人壓活人。人都死了,要錢有什么用?

    村長又問:你婆婆也是這個意思嗎?汪芳點了點頭。

    這時,王老根的兩個女兒得著信拖家?guī)Э谮s來了,哭成了淚人。汪芳的娘家人也來了,大家哭成一團。

    孫道士來了,問孝子在哪里?

    大家面面相覷,汪芳悲慟起來,哭道:保衛(wèi),爹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他死了你都不能回來給他老人家送終。都是我害了你們家,讓爹死不瞑目啊。

    王老根老伴也跟著號啕大哭,兩個女兒也陪著一起哭,一些婆娘們過來將她們勸住。

    狗蛋把情況一一對孫道士說了,央求他想想辦法。

    孫道士很為難,說:這種情況我還是頭一回遇見,死者為大,你們?nèi)フ夜艺f個情,讓孝子回來送死者一程,我這里也好操作。

    孫道士的話提醒了大家,狗蛋說:這事就交給我了,明天我上城里去,爭取讓保衛(wèi)哥回來把老根叔送上山。

    大女婿在鄉(xiāng)里做小生意,懂得一點法律,說:這恐怕有難度,保衛(wèi)畢竟不是行政拘留。他老婆斜了他一眼,說:別人都在促成這事,你倒說讓人泄氣的話,你成心不想讓我弟弟回來見他老子一面?

    村長說話了:姑爺?shù)脑捯灿械览恚@樣吧,我明天也去,以村委會的名義擔保,相信把握會大一些。

    10

    陳春海得知王老根死亡的消息感到很震驚,一個大活人怎么說走就走了?何況他還是那樣一個熱心腸的老人,真是天不佑好人啊。

    村長和狗蛋說明來意。陳春海為難地說:這件事情還真棘手,實話對你們說吧,這種情況我們還是第一次遇到。我馬上向上級匯報,由上面定奪。

    陳春海首先向?qū)O書正匯報,孫書正聽了,說:咱們公安民警出任務,從來都是工作第一,家庭第二,誰也沒有因為家里有事而影響了工作。再說王保衛(wèi)與我們不同,我們是工作,是以國家和人民的利益為重,而他是在押的嫌疑犯,他不能養(yǎng)老送終是咎由自取。

    陳春海知道孫書正的意思,孫書正的老父親去年中風住院,他受命帶隊去新疆抓捕一名逃犯,臨行前與父親告別。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當他完成任務凱旋歸來時,父親已離開了人世,而且臨終前囑咐家人不要將他去世的消息告訴兒子,免得他分心。孫書正知道情況后,跑到父親墳頭痛哭流涕。事后孫書正告訴陳春海說自己很后悔,工作的事情永遠干不完,自己不干還有別人去干,但父親只有一個,一旦離開就再也見不著了。陳春海心想他有過如此的經(jīng)歷,一定好說話,哪知他還是老毛病,在原則上從來不含糊。

    人心都是肉長的,咱們執(zhí)法必嚴沒錯,但執(zhí)法的目的不是懲戒一種,還有感化,爭取讓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這是一個機會。

    這事我也做不了主,咱們向局長匯報吧。

    陳春海高興地說:太好了!孫隊,只要咱倆意見一致,相信局長也會支持咱們的。

    孫書正說:你別高興得太早,這事不是那么簡單。

    果然,局長聽完他們的匯報,搖頭說:你們倆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這種情況不僅在太平縣史無前例,就是在全國也很罕見。法不容情,咱們嚴格依法辦事,他們怪不上咱們,如果出了紕漏,那責任可就大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好。

    孫書正說:局長,我知道您是怕王保衛(wèi)脫逃,這您可以不必擔心,只要我們把工作做細致,加強安全防范,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陳春海附和說:是啊,只給他半天時間,讓他見個面送上山就帶回來,應該不會有事的,我愿意擔保。

    局長驚奇地看著他,問道:你小子被他害得不輕,怎么替他說起話來了,還給他擔保?

    陳春海撓了撓頭,說:局長,我您還不了解,就這么一個缺點,見不得人家受難,何況這個老頭于我還有恩呢,再說人是我抓的,現(xiàn)在他家遭此不幸,我這心里不安哪。

    局長哈哈笑了,說:古道熱腸!我以為咱們刑警隊的人像外界所說的那樣,是刀槍不入的冷血動物呢。

    孫書正和陳春海對望了一眼,然后異口同聲地問道:這么說您同意了?

    局長說:我可沒說同意啊,但有一點咱們必須清楚,犯罪分子也是人,在人格上與咱們是平等的?,F(xiàn)在中央提倡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體現(xiàn)在執(zhí)法上也要人性化,對怙惡不悛的要嚴懲不貸,對改惡從善的要歡迎。我們共產(chǎn)黨人最講究實事求是,不能因為某人一時之錯就終生給他腦門上貼上標簽。

    孫書正說:還是局長水平高,看得遠想得深,讓我們大受裨益啊。

    局長嗔怪說:不許拍馬屁。我先是不同意,就是要把你們倆激出來,否則你們倆輕巧了,這責任我一個人來擔。

    孫書正和陳春海相視而笑,然后站起來對局長說:請下命令吧!

    局長示意他們坐下,說:我下命令可以,但人是檢察院批捕的,咱們處理這件事得跟他們通下氣,聽聽他們什么意見,既是尊重,也是取得他們支持。說完,撥通了檢察長的電話。

    兩人在電話里交談了半天,局長結(jié)束通話后對他們說:我和檢察長現(xiàn)在去見政法委江書記,爭取他的支持,你們倆等我消息。

    半個小時以后,局長回來了,滿面春風地告訴他們:江書記很支持這事,但一再叮囑我們做好安全防范工作,把好事做實。

    第二天早晨七時許,一輛警用面包車準時開到靠山鄉(xiāng)王屋村。

    陳春海解開王保衛(wèi)的手銬,然后和三個同事陪同他往他家走去。

    哀樂陣陣。王保衛(wèi)家門前人山人海,附近的一些村民都抱著好奇的心理過來看熱鬧。王保衛(wèi)來到門前的時候,人群一陣騷動。這個時候他是主角,所有人的目光都對準了他。

    棺材的蓋板還沒有合上,就等著王保衛(wèi)回來看最后一眼。王保衛(wèi)撲向前去,看著父親躺在里面,拍打著棺材號啕大哭:爹啊,兒子對不起你呀,害你死得這么慘啊……兒子不孝,兒子給你丟臉了,以后怎么有臉去見你啊……

    狗蛋見他們見過面了,過來勸說道:哥,節(jié)哀順變吧,別耽誤了出殯。

    汪芳過來給王保衛(wèi)穿上孝衣,戴上孝帽。

    出殯的時辰到了,王保衛(wèi)手捧遺像走在最前面,接著是抬棺材的隊伍,最后面是送葬的隊伍。紙錢飛舞,哭聲陣陣,鞭炮齊鳴。天上也陰云密布,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雨,道路十分泥濘難行。

    到了墳地以后,王保衛(wèi)向棺材磕了個頭,說:爹啊,兒子不能給你收山了,等兒子回來再給你燒紙錢。然后他又向幫忙的本家兄弟磕頭表示感謝。做完這一切,王保衛(wèi)向陳春海伸出雙手:給我銬上吧,咱們走。

    汪芳淚眼婆娑,沖王保衛(wèi)喊了一聲:保衛(wèi),你早點回來呀。然后泣不成聲。

    警車已開到邊上的沙石公路待命。陳春海給王保衛(wèi)上了手銬,和另外三個同事押著他往車子方向走。

    突然,王小虎大叫一聲:不準走!

    所有人都怔住了,看著王小虎。村長厲聲喝道:王小虎,你想干什么?

    王小虎指著陳春海,說:感謝你們把保衛(wèi)哥送回來了,現(xiàn)在你們必須把他放了。他雖說有錯,但那是迫不得已。現(xiàn)在錢已賠償?shù)轿涣?,為了籌集賠償款,老根叔把命丟了,我也損失了許多錢,你們?nèi)绻€不放人,那我和老根叔冤不冤?然后他沖身后的一班人說,兄弟們,如果你們想拿到工資的話,就給我把路挖了,出了事一切由我承擔,大不了給保衛(wèi)哥做個伴,如果他們今天不放人,就一個也走不了。

    幾個人見老板發(fā)話,呼啦一下子跑到公路上,將路面挖斷了。

    陳春海義正辭嚴地說:你這是妨礙公務,是犯罪!你知道嗎?

    王小虎哈哈笑道:知道,所以呀,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抓去,否則就乖乖放人。

    村長罵道:王小虎,你別胡來,趕快把路面恢復了,我和狗蛋可是在公安局里寫了保證書的,我們可不想跟著你去坐牢。然后他推了狗蛋一把,讓他說話。

    狗蛋此時反水了,他才不管什么保證書不保證書的,說:我覺得小虎兄弟說得也有道理,現(xiàn)在王保衛(wèi)家如此凄慘,爹死了,娘年歲大了身體也不好,嫂子又有病,還有兩個小娃娃,外面欠了一屁股債,這個家不能沒有頂梁柱呀,否則日子還怎么過下去?

    人們紛紛說:是啊,是啊,放了他吧,給他們家一條活路吧。

    村長見大家情緒被激發(fā)起來,心想壞了,但他不敢大聲反對,只好沖狗蛋瞪了下眼,說:回頭我再收拾你。

    這時,王保衛(wèi)說話了,他大聲說:各位親戚,各位兄弟,你們可不能犯糊涂啊。你們這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害我,將會使我罪加一等。我今天這個樣子完全是咎由自取,是我害死了爹,害苦了家里人,也帶累了小虎兄弟和大家。我已經(jīng)做了對不起人的事,但我不能再對不起你們了,也不能對不起關(guān)心我的陳隊長、孫隊長和縣里的領(lǐng)導。昨天晚上,陳隊長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還不相信,能讓一個在押犯回家給父親送終,這是聞所未聞的。為這件事,驚動了許多領(lǐng)導,是他們的關(guān)心愛護才能讓我和爹見上最后一面,我感謝都來不及,怎么還能讓他們?yōu)殡y呢?這樣做我還是人嗎?我是心甘情愿認罪服法,以實際行動改造自己、重新做人。

    人群頓時靜默了。

    汪芳說:保衛(wèi)說得對,我們家已經(jīng)給大家?guī)砹撕芏嗦闊荒茉僮尨蠹沂芾哿?。小虎兄弟,請你把路面恢復吧,讓保衛(wèi)跟他們走。

    村長帶頭鼓掌,說:你們倆說得好,這才是深明大義。保衛(wèi),你就安心改造,家里我和鄉(xiāng)親們會照顧的。

    王小虎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說:就這么便宜他們了?

    村長白了他一眼,說:政府給咱們路走,咱們可不能自己斷了自己的路,走,修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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