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希,原名賈鴻彬,安徽鳳陽人,生長于滁州。自1986年以來,先后在《青年文學(xué)》、《中國作家》、《清明》、《百花洲》、《西湖》等報刊雜志發(fā)表小說、散文數(shù)十篇(部);出版長篇紀實文學(xué)《380萬軍人之死》、《西北大屠殺》、《開國大鎮(zhèn)反》、《開國大土改》,長篇小說《白刃紅血》、《上海灘教父》、《天津教父》、《東北教父》、《掘金戰(zhàn)爭》、《陳其美》等十余部,與人合著40集電視連續(xù)劇一部,作品總計500余萬字。作品被多種選刊、選集、報紙、電臺等轉(zhuǎn)載、連載、連播,并獲安徽文學(xué)獎(政府獎)等多種獎項?!?80萬軍人之死》、《上海灘教父》等作品先后榮登北京暢銷書排行榜。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滁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安徽文學(xué)院第一、三屆簽約作家。
[內(nèi)容提要] 一個豆腐匠“哎呦”一聲開始了自己的傳奇人生。他有無數(shù)的艷遇,性命攸關(guān)時刻,艷遇讓他化險為夷;他野心勃勃,卻心甘情愿讓出“首領(lǐng)”寶座,審時度勢總是能讓自己把握住機遇;他粗俗愚鈍,卻能把一大批讀書人,包括留日博士都玩于股掌之間;他是個扛豆腐盤子走街串巷的小販,最后卻扛起了上將肩章,當(dāng)上了國務(wù)總理,一當(dāng)就是十年,對手被他一一整掉,成為“不倒翁”。戰(zhàn)場、情場、官場,他路路通,到頭來卻在“哎呦”聲中懷念豆腐?!鞍ミ稀笔撬廾姆?,是人生的定式。戰(zhàn)場、情場、官場,古今一然,任你再會運作駕馭,到頭來不是英雄駕馭命運,而是命運駕馭英雄!
第一章 出手不凡
都是豆腐惹的禍
后來,做了偽滿洲國總理的張景惠常常對七夫人徐芷卿說,自己這一生的發(fā)跡是從豆腐開始的。
那是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春天的一個夜晚,豆腐匠張景惠和往日一樣,正在自己的豆腐坊里精心地做著豆腐。突然,隔壁大車店的伙計李來順跑了進來,“張二哥,你豆腐好了嗎?我們店里有位客人想吃你的豆腐。”
張景惠指著旁邊的大缸說:“豆腐我還沒壓出來呢,豆腐腦倒是成了。客人要吃,盛幾碗過去。你跟他說,這比豆腐好吃。再說,把豆腐腦壓成豆腐,至少得一個多時辰?!?/p>
李來順說:“行,我去問問?!?/p>
不一會,李來順又來了。他的后面,跟著一個穿著官服、戴著花翎的陌生人。
“張二哥,就是這位客人。是新上任的縣令徐大老爺。”李來順指著陌生人說。
豆腐坊里熱氣騰騰,人和物都模模糊糊的。年輕的張景惠很少見過官員,現(xiàn)在一聽縣令大老爺來到了自己的豆腐坊,忙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說:“草民張景惠參見縣令大老爺?!?/p>
徐縣令心中當(dāng)即一熱,沒想到這鄉(xiāng)野作坊的一個豆腐匠,竟如此的識禮數(shù)。他忙上前,拉起張景惠說:“張師傅你請起,本縣錯過了宿頭,才剛剛住進隔壁店中,在院子里聞到豆腐香,問伙計,才知道你正在做豆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本縣認為,這天下最好吃的,就是豆腐了。不過豆腐是怎么做出來的,本縣還真不知道,就過來看看了?!?/p>
張景惠忙著拿起一條圍裙,把一張條凳反復(fù)擦了幾遍,請縣令坐下,說:“做豆腐是手工活,是我們粗人做的,沒有啥值得看的?,F(xiàn)在豆腐腦剛出來,要成豆腐,還得壓一兩個時辰才行。大老爺先嘗一碗豆腐腦吧,這比豆腐爽口。”說著張景惠就拿起一個大海碗,盛了一碗。
“來順,你替我去買點糖來?!睆埦盎菽贸鍪畮讉€銅子,遞給了來順。
糖很快就買來了。張景惠把糖放在豆腐腦里調(diào)好,雙手捧給了徐縣令。
“本縣走了這半天路,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就不客氣了?!毙炜h令說著拿起勺子吃了起來。
一口下肚,徐縣令不住地點頭,“好,果然比豆腐更有妙處?!彼χ殖粤藥咨?,對李來順說:“你端一碗到那邊去,給夫人吃,錢等會兒一塊算。”
張景惠忙說:“大老爺可別說錢!你是我請都請不到的貴人,明個天,我這豆腐坊就蓬蓽增輝了。”他一邊說一邊手腳麻利地盛好了豆腐腦,遞給李來順。
李來順剛出門,徐縣令的一大海碗豆腐腦已吃完了。張景惠馬上又遞上了一碗。
“本縣的確餓了,就再來一碗吧?!边@一碗,徐縣令吃得就慢了。邊吃,他邊問張景惠:“聽你說話,似乎是讀過書的,怎么稱呼你?”
“我叫張景惠,草字敘五,同治十年五月初四(1871年6月21日)生于胡家窩堡,家里世代務(wù)農(nóng),有三十多畝地,日子還湊合。哥兒三個,姐兒三個,兄弟姐妹六人中我居五;哥哥景泉,弟弟景芳,弟兄三人,我排行居二,所以這堡子上比我小的人都叫我張二哥。家父早年已故去了,現(xiàn)在哥哥和弟弟在家種地,我呢就做豆腐,走街串巷叫賣。要說讀書,就慚愧了,只讀過兩年私塾,識字不多,只能馬馬虎虎地粗讀《三國演義》、《水滸》、《貍貓換太子》這一類說唱本子?!?/p>
徐縣令聽了,不停地點著頭說:“也還不錯。人嗎,有所居、有所業(yè)就行了?!?/p>
兩大海碗豆腐腦下肚,徐縣令的臉上已滲出不少汗水。張景惠忙整了一個熱毛巾遞到他面前。徐縣令摘下帽子放在桌上,接過毛巾,擦臉擦額。張景惠這才看清楚,徐縣令很瘦,臉上皺紋很多,拖在腦后的辮子已經(jīng)花白了。
胡家窩堡的鄉(xiāng)親們沒有想到,張景惠自己也沒想到,就是這一夜,這個扛著豆腐盤子走街串巷油嘴滑舌做買賣的豆腐匠,被縣太爺看中了,很快抖了起來。
徐縣令名鳴九,五十歲前一直在科場孜孜追求,可惜運氣一直不佳,屢次名落孫山。直到光緒十五年(1889年)春闈才在北京被拔為貢士,后經(jīng)殿試被錄為三甲,賜同進士出身。由于家道清貧,他在京中活動無力,結(jié)果被吏部分派奉天,等候補缺。
徐鳴九原本山東人氏,在奉天舉目無親,家中所匯錢款有限,也只能勉勉強強維持生計。為了補實缺,又不能不在督署上下活動,就只能在牙縫里摳錢。所以,平時生活一向是高粱餅子、老咸菜,實在熬不住,要打牙祭,就來一頓豆腐。在奉天城等著補缺的五年,徐鳴九對豆腐生出了獨特的感情。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五年,徐鳴九終于在督署找到了一位同鄉(xiāng),靠著這位同鄉(xiāng)幫忙,徐鳴九補上臺安縣縣令的實缺。
大地開凍后,徐鳴九雇了一輛騾車,帶著新娶的小夫人桃紅,從奉天城一路春風(fēng)奔臺安縣縣城而來??旖_安城這天,騾車出了點毛病,車夫修理了一個多時辰才修好。天黑前,他們就沒有趕到縣城,只好宿在離縣城不遠的胡家窩堡。
第二天清早,張景惠扛著豆腐盤子正要出門時,李來順來了。
“張二哥,徐大老爺讓我來請你過去一趟。”
張景惠聽了,忙問:“干啥呀?是不是又要吃豆腐?”
“我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p>
張景惠來到大車店,進了上房,見徐鳴九端坐在桌前正在抽水煙,忙跪下磕頭,說:“草民張景惠參見徐大老爺!”
徐鳴九顯得十分得意,捋了捋胡須說:“敘五啊,起來說話?!?/p>
“謝大老爺!”張景惠清脆響亮地回答一聲,站起身,徒手立在一旁。
“敘五啊,本縣問你,你每月做豆腐,能賺多少錢?”
“回大老爺,正常時節(jié),每月也就二兩左右?!?/p>
“昨天,本縣和夫人吃了你的豆腐腦,都覺得爽口得很。我們想請你跟隨我們一道進縣衙,每天都給我們做豆腐腦,管你吃,管你住,一個月給你開三兩銀子的工錢,你看如何?”
張景惠一聽,心里高興極了,媽拉個巴子的,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他忙用牙咬了咬嘴唇,感覺疼,才相信不是夢。他馬上又跪倒在徐鳴九的面前,磕了下頭,說:“草民張景惠感謝大老爺提攜栽培?!?/p>
徐鳴九笑了笑,說:“敘五,用不著這么客氣,快起來。今后,我們就是一家人啦,你好好干,本縣絕不會虧待你的?!?/p>
就這樣,豆腐匠張景惠搖身進了縣衙,成了縣太爺身邊的人。
其實,張景惠并沒有進入縣衙中,他住在徐鳴九家中。徐鳴九的家在縣衙后面的一條街上,離縣衙有里把路遠。這是一個四合院,徐鳴九夫婦住正上房,廚房兼豆腐坊以及張景惠的臥房都在西廂房。第一天晚上住在那整潔寬敞的臥房里,張景惠激動得大半夜也沒睡著??h城里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新奇,他覺得,自己真是運氣來了。這真像俗話說的,人要是運氣來了,連山都擋不住。在這里,一定要拿出看家的本領(lǐng),做出臺安縣第一的豆腐腦來。
想到后來,張景惠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索性起床,忙活起來,做起了豆腐腦。大豆是昨晚淘好泡在水里的,這會兒一粒一粒的全都脹鼓鼓的了。豆腐坊里有一盤小石磨,張景惠右手舀起一勺泡好的豆子喂進磨眼中,左手不停地轉(zhuǎn)動小磨,一會兒,白色的豆汁從磨的中縫流了出來。右手不停地喂,左手不停地轉(zhuǎn),豆汁不停地流,他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對他說的那個謎語,“眼里吃飯肚里飽,腰里屙屎不得了”,指的就是這磨磨子。
做幾碗豆腐腦的豆子很快就磨好了,經(jīng)過濾渣、煮漿、點鹵,豆腐腦就出來了。聞著那熟悉的香氣,張景惠伸了個懶腰,走到了院子里。院子里黑咕隆咚的,天上還有不少星星,一陣微風(fēng)吹過,帶來一陣淡淡的清香??磥?,是啥花兒開了。他望了望徐縣令和夫人住的上房,黑乎乎地泊在黑夜里,沒有一點聲音,便又折回豆腐坊??磥恚x天亮還有一會呢,張景惠把豆腐腦放進開水中溫著,又進入自己的臥房,鉆進了被窩中。這一下,他很快就睡著了。
張景惠是在一陣陣烏鴉的叫聲中醒來的。他一抬頭,見外面已經(jīng)發(fā)亮了,忙穿衣起來,走進豆腐坊,摸了摸溫在鍋里的開水,還熱乎乎的。他放心了。這個溫度中的豆腐腦,吃起來正好。他打開門,見上房臥室里的燈也亮了。院子里,烏鴉叫得正歡。他循著叫聲,看見院子里有棵高大的白樺樹,上面有個烏鴉窩,兩只烏鴉在窩上跳著,叫聲正是從那里來的。
不一會兒,上房的門“吱”的一聲開了,徐鳴九走出門。他抬頭看了看樹上正在歡快地叫著的烏鴉,捋了捋胡須說:“好,有了你們,今后上衙老爺我就不會遲了?!?/p>
張景惠明白了,這徐大老爺是個窮官,肯定買不起鐘。
“敘五呀,豆腐腦做好了?”
“做好了,我這就給老爺盛上來?!?/p>
張景惠很快把熱乎乎的豆腐腦端到了老爺面前。
就在這一天,張景惠見到了桃紅,她此時是徐鳴九的小老婆,后來成了張景惠的結(jié)發(fā)妻子。
徐鳴九窮,雇不起使喚丫頭,桃紅那邊,有些事就由自己出頭露面。后來,張景惠才知道,徐鳴九的這位姨太太,早已經(jīng)注意上他了。從胡家窩堡往縣城來的路上,桃紅從騾車里已打量了他一路,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雄性勃勃的腳步,讓她心里春情跳蕩不已。
吃完早飯,張景惠幫著做飯的吳媽收拾好廚房,便回到自己的豆腐坊。他把衣褲脫下來,洗了一遍。連吳媽都感到驚奇,這個身材高大的小伙子,竟然會漿衣服。早年人和現(xiàn)在不一樣,衣服洗完后,是要漿的,過去人們常常說“洗衣漿裳”,“洗、漿、補、連”,指的就是這回事。漿衣物往往用米湯或是面湯,最好的是用做豆腐時濾下的漿水。因為米湯、面湯不易調(diào)勻,容易糊得一塊一塊的,而豆?jié){水因是下腳料,比例比較固定,所以好用。衣服在里面一漿,晾干后穿到身上,挺刮而舒適。張景惠家中開著豆腐坊,他母親常用豆?jié){水給別人漿衣服,喜歡穿得有板有眼的張景惠自己跟著就學(xué)會了。
吳媽是個愛嘮叨的人,見張景惠漿完衣服后,就嘖嘖稱贊個不停。桃紅聽說后,正好以這個借口來到豆腐坊,說是要見識一番。
張景惠以前見過桃紅幾次,不過不是匆匆忙忙的,就是背影,最多也就是個側(cè)影。他覺得這個女人條條干干的,就像是原野上的小樺樹。今天,當(dāng)她站在他面前,略歪著腦袋,斜視著他時,他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發(fā)起燒來。這燒,來自于那對晶亮的大眼睛。他很奇怪,那里面明明是兩汪水,怎么目光一迎上去就換成了兩團火呢?
“你會漿衣裳?”
張景惠一開口,人馬上變得伶俐起來:“家里開豆腐坊的,順帶著,就學(xué)會了。夫人要是有啥衣物需要洗漿的,請拿來,我保證讓你滿意。”
“那好啊,今后我換了衣服,就不讓吳媽洗了,你一并給我洗、漿?!?/p>
桃紅第二天就抱來了一大堆衣物。除了兩套外套外,還有一套內(nèi)衣和小背心、小褲頭。張景惠把它們拿到手上,突然間聞見了一種熟悉的氣息。他想起了第一天夜里,他做完豆腐腦,站在院子里聞見的氣息,當(dāng)時,他以為是啥花兒開了?,F(xiàn)在他明白了,是眼前這位桃紅的氣息。這氣息,在他身邊跳動著,又被他捧在懷里了。他使勁地嗅著,鼻孔張著,連嘴巴也張開了。
見張景惠愣在那里,桃紅“噗哧”一聲笑了:“你洗呀!”
張景惠這才忙著洗起衣服來。他一直低著頭,手腳麻利地忙碌著,看也不看桃紅。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桃紅一直在看著他。她的氣息纏繞著他,她的兩只水汪汪的眼睛燃燒著他。張景惠沉迷在一種持續(xù)的亢奮之中,手腳比往日快了許多。他一口氣把衣服洗漿完畢,才站起身,摸了摸青青的頭皮,對桃紅笑了笑。
“活干得不錯?!碧壹t雙手抱在胸前,由于兩只小臂的擠壓,她的胸脯越發(fā)凸了?!安贿^,這可不是男人干的活!”
張景惠已端起洗好的衣服,正準備拿到外面去晾曬,聽了這話,停住了。他的臉紅起來,是的,一個大男人洗衣服,還洗女人的小褲頭、小背心。他的心中“騰”地燃起一團火,想撲上前,把這個斜著眼睛瞧他的女人給撕了,扯了,吞了。
“你知道男人該干什么活嗎?”桃紅走到門口,往外看了看。院子里空蕩蕩的,吳媽可能上街買菜去了。“晾衣服去吧,以后我教你,男人怎么干活!”
張景惠心中的火燒得更旺了。而桃紅卻像小鳥一樣身子一晃走了,隨著她款款而去的腳步聲,張景惠聽到了一串悅耳撩人的歌聲:
饞嘴的哥哥你聽仔細,
好一朵荷花漂水里,
岸上結(jié)了一穗苞米,
哥吃花芯妹啃苞米。
這女人的歌聲一下子激活了張景惠曾聽過的許多關(guān)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后來,張景惠回想這一天時,始終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走進上房的。他只清楚地記得,當(dāng)桃紅看見他雙眼放光走進她的臥房時,一下子撲過來,吊在他的脖子上,“好兄弟,你真靈光,姐還沒怎么說,你就明白了?!边@女人說著嘴就迎了上來,咬住了他的嘴唇,用力吮著,咂著,他不由自主地就伸出了舌頭,她貪婪地吮著,咂著,直到他忍不住嗷嗷叫起來,她才稍微松一松。
不知吮咂了多久,桃紅松開了他,十個手指如同彈奏古箏一樣,一通撥攏抹挑,把他的衣服一下全解開了。她的眼睛又斜著看他了,“來,把姐的衣裳脫了,這才是地地道道的男人的活!”
張景惠的腦袋“嗡嗡”的,他不知道該怎么做,他走上前,桃紅拉起他的手,“你要記住,給女人洗衣服,那不是男人干的活,給女人脫衣服,才是男人干的活?!睆埦盎萦中岬搅四鞘煜さ臍庀?,又想到了搓洗過的柔軟的小背心、小褲頭,他心中的火一下上來了,雙手齊動,兩下子就把女人扒光了。
他又愣住了。這是一個白得耀眼的女人,雙肩滾圓,一對大乳房像是和誰慪氣似的,高傲地昂著兩只黑紅的乳頭。乳房下面的腹部急速地收縮著,收到腰部細細的,往下忽地膨脹開來,緊提著兩瓣蓮花般的屁股。這一下,張景惠撲上去抱住了女人。他像是一條餓狗,撲到了刺猬,不知從何下口。女人托起自己的一只乳房,把乳頭在他的嘴唇上蹭了蹭。張景惠馬上明白,張開大嘴,把那豐滿的乳房猛地咬住一半,“哎呦!”女人大叫了一聲。
女人的叫聲讓張景惠熱血沸騰,他吮著、咂著,滿嘴全是快意。桃紅“哎呦”、“哎呦”連連,雙手在他的身上游動著,解開了他的紐扣,扯開他的褲帶,他的大腰褲一下掉到腳面上。他抱著她,腳步移動著,雙腳就從褲筒里抽了出來。女人身子一仰,兩人都躺到了炕上。張景惠松開乳房,喘了口氣,把上衣脫下,扔在炕前,又撲上前。這時,桃紅已托起另一只乳房等著他了。這一下,他不再忙亂,而是先從容地含住乳頭,小心地吮咂一通,再慢慢地擴大戰(zhàn)果,把乳暈以下的部分一點一點往下吞?!拔沂懿涣肆?”桃紅聲音纏綿著,水唧唧的。她已抓住他的那個,引導(dǎo)著他,進入了那片神秘、溫暖、令他渾身顫栗不已的地方。他覺得他的身體中突然被灌進了萬噸氣壓,催著他不停地起伏、跳躍,直至訇然裂開……
后來,張景惠才知道,桃紅原是奉天城里的一個窯姐,自己在窯子里結(jié)識了一個青年學(xué)生,以身相許。黑心的老鴇卻不答應(yīng),把她白送給了徐鳴九這個糟老頭子。徐鳴九原本就是個書呆子,加上年歲已大,床上之事雖喜歡做,但常常是見花就謝。許多夜晚,小桃紅都害怕上炕。自從有了張景惠,小桃紅的腳步變得輕盈起來,夜里在炕上,就隨徐鳴九弄了。有時,弄著弄著,她就睡著了。徐鳴九很掃興,但他讀圣賢書多年,認為男女之事不是君子應(yīng)該精心而為的,也就索然入睡。
徐鳴九萬沒想到,自己的窩已被豆腐匠張景惠占了。
借錢當(dāng)土匪
情人在一起,總是恨時光短暫。
張景惠和桃紅在一起,一晃就過了好幾個月。他們在一起總有說不盡的恩愛、演不完的風(fēng)流。秋天來了,徐鳴九因公前往新民府拜會知府去了,有兩夜不歸。張景惠瞅了空子鉆進上房,抱著小桃紅睡了兩夜,竟生出無限感慨?!拔覀儍蓚€整天偷偷摸摸的,真是沒有意思,要是我能夜夜抱著你,在這炕上顛來倒去,就是當(dāng)牛做馬我也干。”
“我又何嘗不想?那個糟老頭子,像個僵尸一樣。要不,帶我逃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去討飯都成?!?/p>
張景惠的心怦然而動。逃出去,這倒真是一個好辦法。不過,他又一想,覺得不行了,逃,往哪兒逃呢?這桃紅雖然和徐鳴九不是一條心,但畢竟是人家的小老婆。拐走縣令的小老婆,能逃出去嗎?
主意還沒打好,徐鳴九已經(jīng)回來了。原來是中日兩國已經(jīng)開戰(zhàn),皇上有旨,讓各地嚴查日諜,防止匪盜乘機起事。
自從和桃紅在炕上滾了兩夜后,張景惠就對夜晚產(chǎn)生了無限的向往。躺在西廂房的臥室中,他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他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方法,以期在夜晚進入桃紅的熱被窩,后來卻又都被自己否決了。
這一天,張景惠又把豆腐早早地做好了。把它溫在開水中,便來到院子里。西天上掛著一彎殘月,院子里朦朦朧朧的。他輕手輕腳地來到上房的窗前,里面靜靜的。要是能讓老家伙現(xiàn)在就起來上衙門,自己就能拱進熱被窩去多好。他一抬頭,看見了白樺樹上的烏鴉窩,對了,烏鴉一叫,老家伙不就起來了嗎?
張景惠忙到豆腐坊里找來一根長木棍子,悄悄來到樹下,急捅烏鴉窩。烏鴉受到驚嚇,“呱呱”叫了起來。張景惠害怕它們停下來,吵不醒徐鳴九,又用力捅了一陣,烏鴉就“呱呱”叫個不停。果然,不一會兒,上房臥室里的燈亮了。
張景惠忙輕手輕腳地走回豆腐坊,把豆腐腦端了出來。
徐鳴九生怕遲了,三扒兩吞把豆腐腦吃了,就去了衙門。張景惠見他出了院門,一溜煙跑進上房。
桃紅聽見聲音,在被窩里嘟噥道:“怎么又回來啦?”
張景惠也不回答,手腳麻利地脫掉衣褲,一下鉆進被窩。桃紅被他一抱,不由得“啊”了一聲,隨即用小拳頭在他的胸前搗了兩下,“你個死鬼,天要亮了?!?/p>
“早呢,我的好姐姐。”兩人吻著、抱著、纏著,張景惠把捅老鴉窩的事說了出來,桃紅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兩人笑著、鬧著,耕云播雨,風(fēng)風(fēng)火火。
徐鳴九來到縣衙時,西邊的殘月已泊向西山,街上更加黑了。他看看四周,那些賣燒餅的、蒸包子的都還沒起來,才知道出來早了。他想把衙役叫起來,覺得又有些莫名其妙,就又輕手輕腳地返回家中。
院門是他自己出去時開的,里面沒閂,他輕輕一推,開了,悄悄走到上房前,卻聽見桃紅滑膩膩的呻吟聲,很快又聽見了張景惠“好姐姐”、“好姐姐”地叫著。這下,他什么都明白了!
徐鳴九是一個老成持重的人,他沒有上前踹開門把一對狗男女捉住。他知道,那樣一來,天一亮,臺安縣的人就都會知道,他一個堂堂縣令的女人,讓一個豆腐匠睡了。這張老臉沒地方放。他悄悄地走出院門,又來到縣衙門口,叫醒衙役。
衙役睡眼惺忪,張著嘴問:“老爺,是不是出啥事啦?”
“沒有什么,老爺怕遲到。你今兒個出去,給老爺我買一座自鳴鐘去?!?/p>
“老爺,臺安縣城可沒有那洋玩意賣。”
“那你就去新民府,再不行就去奉天??傊阋阉o我買來?!?/p>
衙役天沒亮就上路了。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這天,徐鳴九讓兩個衙役把一座大自鳴鐘抬進了自己家中。他對桃紅說:“今天我就不上衙門了,你去讓吳媽弄幾個菜,把豆腐匠找來,咱們一塊喝兩盅!”
桃紅心里有些“突突”的,忙去吩咐了吳媽通知了張景惠。
中午,三人坐在了一起。徐鳴九說:“咱們干吃飯喝酒,沒意思。干脆每人先作一首詩,然后喝。怎么樣?”
張景惠忙說:“承大老爺高看,小人我做做豆腐還可以,哪里會作啥詩呢?”
桃紅斜了他一眼,“叫你作,你就作,用不著客氣?!?/p>
徐鳴九說:“我的話你可以不聽,她的話你不能不聽。我先來吧?!彼e起酒杯,說:
月兒彎彎掛在東,
樹上烏鴉有人轟。
面團摟著粉團睡,
干柴棒子門外聽。
張景惠和桃紅一聽,都緊張起來??磥恚炖项^是早已知道底細了。這個時候,想不承認,看來是不行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承認了,看他能咋樣?
于是,張景惠起身跪下,給徐鳴九磕了個頭,說:
月兒彎彎掛在南,
提起此事有半年。
大人不記小人過,
宰相肚子能行船。
桃紅一聽張景惠承認了,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急忙舉起酒杯說:
月兒彎彎掛在西,
老年別娶少年妻。
今朝同床又共枕,
早晚還是人家的。
這樣一來,酒自然喝不下去了。徐鳴九說:“敘五,今天下午我就把工錢全開給你,明天,你回去吧?!?/p>
張景惠看了看臉色有些發(fā)青的徐鳴九說:“老爺,我對不住你。你也不要難為桃紅夫人了,一切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罰,你就沖著我來吧!”
徐鳴九大度地揮揮手,“你去吧,她是我家里人,不用你管?!?/p>
當(dāng)天夜里,張景惠在豆腐坊里瞇盹了一會就起床了。他想給徐鳴九再做一次豆腐腦。作詩喝酒后,徐鳴九開給他十八兩銀子的工錢,他覺得,這個縣官大老爺太好了,但他卻睡了老爺?shù)呐耍宜四敲炊啻?,實在做得有些過分。雖說啥年代都免不了有戴綠帽子的人,但把綠帽子戴在一位縣官大老爺?shù)念^上,畢竟太有點膽大妄為了。
張景惠一直陷在愧疚之中,決心要做好最后一頓豆腐腦,補償自己的過失。十五的夜晚月光很亮,他披衣起床后發(fā)現(xiàn)院子里亮得有些發(fā)紅。點上燈,坐到石磨前,忽然聞見了一陣焦糊味。此時,外面樺樹上的烏鴉也嚎叫起來。張景惠覺得不對,他忙拔掉門閂,想拉開門,“哎呦!”他驚叫了一聲,原來門被人從外面反鎖上了。他慌了。房頂上往下掉火星子,他才發(fā)現(xiàn),整個西廂房里已煙霧騰騰了!
“這條老狗!”張景惠大罵起來,原先心里的那點愧疚隨著煙霧蕩然無存。他搬起石磨,對著門,用力砸了幾下,樺木門雖然結(jié)實,還是被他砸爛一個洞。他鉆出門洞,見院子里紅光一片。走幾步來到院中,剛一回頭,西廂房頂蓋便轟然坍塌下來。
上房死一般寂靜,徐鳴九似乎睡死了。張景惠走到上房前,推了推門,見里面已閂住。他脫下自己的一件外褂,在西廂房上點著,扔到了上房的頂上。見上房的火漸漸燒起,他才走到徐鳴九臥房的窗前小聲說:“徐大老爺,不好了,西廂房著火了!”
徐鳴九在里面說:“著就著吧?!?/p>
“上房也著了?!?/p>
徐鳴九這才聽出是張景惠的聲音,聲音發(fā)顫起來,“快……快……救火!”
“你們快些出來,上房就要坍了?!?/p>
徐鳴九和桃紅兩人胡亂穿了衣服,一起跑出門來。張景惠見了,站在門邊,也不答話,抓住徐鳴九,輕輕一拎,把他扔進了屋里,隨即用一根粗麻繩將門環(huán)緊緊地捆了起來。
“混賬!張景惠,快開門!你個大逆不道的畜牲,放我出去!”
張景惠哈哈一陣大笑,說:“徐鳴九,爺爺我睡了你的女人,從心里覺得對不住你。還尋思你是個好人,想給你最后做一次豆腐腦,沒想到你這么黑,想一把火燒死我。幸虧蒼天有眼,讓我這善心有善報?,F(xiàn)在,你嘗嘗火烤肉的滋味吧,你的女人,我?guī)ё吡??!?/p>
火勢已驚動了街坊四鄰,很多人前來救火。張景惠拉著桃紅,乘著混亂,溜進一家馬棚躲了一段時辰。見天快亮了,他就牽出一匹高頭大黑馬,兩人一起騎上,來到城門口,正好趕上開門,那馬一溜煙地把他們帶回了胡家窩堡。
一路上,張景惠想了許多。臺安縣令徐鳴九無論是被燒死還是被救活,他和桃紅都逃不了干系,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尋找一條生路。在縣城待了半年,張景惠對外面的世界多了許多了解。去年七月初一(1894年8月1日),清政府對日本宣戰(zhàn)。很多清兵開進朝鮮,結(jié)果敗退而歸。到了八月,在黃海上,北洋艦隊又遭日本艦隊重創(chuàng)。過了兩個多月,日本人就侵占了大連、旅順,并于甲午年底進犯遼陽。過了年,又接連占領(lǐng)了牛莊、營口、田莊等軍事要地。清軍妥協(xié)投降,節(jié)節(jié)敗退。日寇沿途燒殺搶掠,引起遼東人民的極大憤慨。
這一年春天,日軍侵占威海衛(wèi)炮臺,北洋海軍覆滅。日本人逼迫清政府的全權(quán)代表李鴻章簽訂了《馬關(guān)條約》,要中國割讓遼東半島、臺灣全島等,還要賠款、任意通商等等,中國人又添了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的新辱。全中國人都憤怒了,在北京,赴京應(yīng)試的舉子積極活動,在康有為等領(lǐng)導(dǎo)下,來了個“公車上書”。親受日本侵略之苦的奉天省人民更是義憤填膺。遼陽、鳳城、岫巖、海城、新民等地越發(fā)是“亂世英雄起四方”,很多人組織起來,武裝抗日,保衛(wèi)家園。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馮麟閣、杜立三、金壽山等人趁機起局報號為匪,橫行遼西,官軍天天喊著圍剿,但這伙人越鬧越兇,匪焰熏天。
張景惠知道,想在胡家窩堡平平安安地待著,肯定是不可能的。干脆,和馮麟閣等人一樣,起局報號,當(dāng)土匪去。
主意定下后,張景惠來到胡家窩堡外面,把桃紅藏在自家的高粱地里。此時,高粱已經(jīng)成熟,有些人家正在忙著收割。張景惠想想不妥,又把桃紅扶上馬,揚鞭催馬進了村。
村中人都已半年沒見到他了,見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帶著個漂亮女人回來,都忙著圍上來,問長問短。張景惠得意洋洋地告訴鄉(xiāng)親們,縣令徐大老爺十分抬舉他,給他娶了房媳婦,而且要讓他在城里開一家豆腐坊。他這次回來,是料理一下家事的。
張景惠進了家門,見了母親,把桃紅引見給了娘。桃紅世面見得多,就恰如其分略帶羞澀而又不失大方地叫了一聲“娘”。張母一見二兒子帶來的媳婦長相俊俏,嘴也甜,笑得合不攏嘴。就是當(dāng)著母親的面,張景惠也沒說自己闖了禍,只說要在城里開豆腐坊了。不過,自己眼下手頭有些緊,想把胡家窩堡的豆腐坊盤出去。母親一聽,忙說:“盤就盤吧。你走后,這半年也沒人磨豆腐了,放在那也是閑著?!?/p>
這一來,村上的人都知道張景惠這小子在城里混出來了,娶了新媳婦,還要做老板啦。后來,人們才明白,張景惠這么“輿論先行”是為了穩(wěn)住人們,為自己的起局做準備。
起局是東北匪行中的行話,也就是幾個人或是十幾個人一起,拜十八羅漢,發(fā)誓起義。東北匪行中,認定十八羅漢是他們的祖師爺。因為古時的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當(dāng)中,沒有匪行,土匪們覺得佛祖是上一流,就選它做為匪行的祖先。土匪們都想做大。
起局要有“局底”,也就是要有吃飯的家伙。槍、刀、馬匹等是少不了的。有的人沒有槍,就用紅布包個樹疙瘩,從高粱地里鉆出來嚇人;還有的用布蓋著個鐵管子,當(dāng)成火炮,去威嚇大財主,逼他們繳槍。但這些人一遇官軍,往往屁滾尿流。張景惠覺得,要么不起局,要起局就得有真家伙,不然遇上官軍,連自殺都沒有辦法。馬已有了一匹,槍還沒有。離胡家窩堡不遠的八角臺鎮(zhèn)就有賣槍的,俄國造的九子毛瑟、日本造的王八匣子、德國造的二十響盒子全有,只要有錢就能買到。關(guān)鍵是要搞到錢。一路上,張景惠十分后悔自己逃得匆忙,把那十八兩銀子丟在了西廂房,不然就不愁錢了。
張景惠第一個去的是李善人家。他家是胡家窩堡最大的財東,村上的惟一的大車店就是他家開的。張景惠的豆腐坊就在他的大車店隔壁,縣令徐鳴九也就是從他的大車店里聞見張景惠的豆腐香的。
李善人已經(jīng)聽到伙計李來順傳的話了,說張景惠在城里混發(fā)了,騎著高頭大馬,帶了個俊媳婦回來。更主要的,他是從縣令徐大老爺手里發(fā)起來的,有背景。自己將來難免要有求到他的時候。對張景惠的到來,李善人十分客氣,馬上迎了出來。
雙方一番客套后,張景惠說:“李叔,我今兒個來,一是看望你老,二是有一事相求?!?/p>
李善人忙大度地說:“大侄子,看望我不敢當(dāng),要是有事用得上你李叔,你盡管說。咱們誰跟誰呀?”
張景惠忙說:“是的,是的。這些年來,我可沒少麻煩李叔?!?/p>
“這話你就見外了。說啥麻煩呢?將來,我有事找到大侄子你,你還能嫌麻煩嗎?”
“那沒說的。只要李叔有用得著景惠的地方,你言語一聲。不過,我現(xiàn)在可是真有事求李叔?!?/p>
“你說吧?!?/p>
“你可能已聽說了,我已經(jīng)在城里娶了媳婦,開了豆腐坊。目前還少點轉(zhuǎn)頭,所以想把老家的這豆腐坊盤出去。這幾間房子是緊靠著李叔的大車店的,你買下是最合適了。”
“是這事?”李善人沒有料到,他捋了捋胡須,想了一會兒說:“我呢,說話也不和你磨唧,你這豆腐坊我盤過來,擴大大車店,那是再合適也不過了。不過,眼下我手也有些緊?!?/p>
“你愿不愿買?”
“你要多少錢?”
“三間房,帶一個院子,十兩銀子,貴不貴?”
“不貴,真不貴。這樣吧,我先付你六兩,另外四兩等過了臘八再給,成不?”
“成!”張景惠很豪爽地揮了一下手。
雙方很快寫了契約。張景惠拿到六兩銀子,又催馬來到八角臺鎮(zhèn)。他以同樣的方式,又把自己的豆腐坊賣給了八角臺鎮(zhèn)的地主劉東閣、張步云、馮玉堯。當(dāng)晚,張景惠在八角臺鎮(zhèn)買了一支德國造的二十響盒子和一百顆子彈。
第二天是張景惠和各位財東約好交豆腐坊的日子??熘形鐣r分,劉東閣、張步云、馮玉堯都如約來到張景惠的豆腐坊。李善人來得最遲。這些財東們平時也都認識,幾個人見了面一嘮嗑,才知都是來接手豆腐坊的,一個個氣得辮子都豎了起來。
張景惠一見,忙堆上笑臉說:“各位都不要生氣,聽我把話說清楚就啥都解決了。放心,閻王不欠小鬼的錢。你們這點銀子,還不夠我手指縫漏的?!?/p>
四位財東只好進了豆腐坊,坐在一張老朽的木桌前。張景惠已經(jīng)給他們一人倒了一碗白開水,然后自己也端起一碗,說:“各位財東一定很納悶,我這個小小的豆腐坊怎么一下同時賣給了四個人?其實,這只是變了個法子,向各位借點錢!實話跟你們說,我?guī)Щ貋淼南眿D,原是徐縣令的小老婆,她跟我有了一腿,被老狗日的知道了。老狗日的要是明著罰我,我也認了,可他想把我不明不白地?zé)?。結(jié)果,我善心有善報,想起來給他做最后一頓豆腐腦,才僥幸從火海里脫了身。老狗日的做夢也想不到,我又放火燒起了他,帶著他的小老婆跑了?!?/p>
眾人一聽,嚇得滿頭滿臉都是汗。
“我們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攤上了事,不找你們找誰?所以就找你們一人借了幾兩銀子,湊在一起,買了這玩意?!睆埦盎菡f著把二十響盒子槍從腰里拔出來,往桌上一放?!白蛲砩衔业揭暗乩锓帕巳一?,好用著呢,前兩槍沒準頭,最后一槍就打死了一條野狗。等一會兒,我請各位吃狗肉?!?/p>
眾位財東只有張嘴喘氣的份了。
張景惠乘機端出筆墨,“來來來,你們一起給我寫張字據(jù)?!?/p>
第一個被張景惠用槍逼著的是李善人。他聲音顫抖著問:“咋寫?”
張景惠說:“我說,你寫?,F(xiàn)有同鄉(xiāng)人張景惠被臺安縣徐鳴九逼迫,要起局報號為匪,因缺乏局底,我等每人借給他白銀六兩,供其買槍。特立此據(jù)。”
李善人寫完后,張景惠說:“簽上你的大名吧。”
李善人簽完自己的名字,劉東閣、張步云、馮玉堯也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張景惠把這張字據(jù)疊好,裝進自己的口袋說:“各位財東,你們也不必膽顫心驚。俗話說,好狗護三鄰,好人護三屯,我姓張的起局報號拉桿子,是為了打官兵,保護你們,沒有家伙咋行?我起了局立了綹,決不騷擾各位鄉(xiāng)親,要是橫推立壓,我不得好死。我上前方,一槍打死,一炮轟死,喝水嗆死,吃飯噎死!”幾位財東都明白,“橫推立壓”是土匪的行話,橫推是不守信,不忠誠;玩女人叫“壓裂子”。
接著張景惠又說:“可你們誰要是喪良心,和官兵一個鼻孔出氣,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再說,我起局犯事的槍支彈藥,都是你們幾家出錢買的,捅漏了誰也別想好!將來我干好了,保證讓你們也跟著榮華富貴!”
眾人都低著頭。他們誰也不相信他的牛皮話,怕抬起頭讓張景惠看出了眼里的懷疑。
張景惠用槍敲了敲桌子,問:“你們同意不同意?”
四位財東異口同聲地說:“同意!”
“甘心不甘心?”
“甘心!”
張景惠笑了起來,說:“好,麻煩各位把我們昨天簽的契約都拿出來。這豆腐坊我就不盤了,先留下來安頓桃紅,今后還望各位關(guān)照她?!?/p>
四位財東一聽都愣住了,一個個打掉牙往肚里咽,只得掏出隨身帶的契約,交給張景惠。張景惠把它們放到火上,全燒了。
不一會,桃紅把狗肉燉爛了。張景惠搬出一壇酒,和眾人撕著狗肉,開懷暢飲。結(jié)果,四位財東個個酩酊大醉。
從此,張景惠開始了他的土匪生涯。
好狗護三鄰
臺安縣令徐鳴九葬身于當(dāng)夜的火海之中,臺安縣一時間群龍無首,各項政務(wù)隨之松懈下來。連緝拿張景惠的事也沒有人過問,這使張景惠能夠從容地安排自己的去處。
東北大地更加混亂了。《馬關(guān)條約》之后,俄國等國見日本人在中國得到利益太多,也想趁機攫取利益,便聯(lián)合德法兩國進行干涉。后由中國增加三千萬兩賠款,“贖回”遼東半島。俄國人就提出在三國干涉還遼中有功,要求修筑東北到海參崴的鐵路,沙俄的侵略勢力也進入了東三省。這些俄國老毛子到處燒殺搶掠,官軍也不敢打他們,許多老百姓只好自己組織起來,與侵略者斗爭。一些較有正義感的土匪綹子,此時就脫穎而出,成為地方上的支柱。杜立三就是其中的一支。
杜立三是遼中縣青麻坎人,原名國義,字閣卿,乳名立子,排行第三,因此鄉(xiāng)里人便叫他杜立三或杜立子。他在闖蕩初期,就以杜立報號。
杜立三和很多匪徒不一樣,他不喝酒,不賭錢,不吸鴉片煙。他最喜愛好馬好槍。只要誰家有好馬好槍,他必須得千方百計得來才快活。各小股匪幫所送的禮品,也以好馬好槍為限。他特別精于選馬,善于騎乘,還耍得一手好槍法,能雙槍同時擊中飛鳥,打中鳥頭,還能保持鳥頭的完整。他擁有二百多匹精良健壯的好馬,分成青、黃、紅、白四隊,每人一色,不但鞍韉鮮明,馬頭馬尾和馬鬃也都扎上各色的絲綢條子,以為標(biāo)飾。
于槍于馬,張景惠似乎極有悟性。在杜立三的親自指點下,張景惠很快就能騎在馬上橫越溝壕,穿林涉水了。在青紗帳中,也能不循道路,縱橫馳騁,聽到遠處有車馬聲,立即飛奔向前,追到車馬行人前面,即橫截道路,屹立不動。至于槍法,兩個月后,在黑夜中打香火頭,十槍也能打中七八槍。
世道越來越混亂了,地方政府陷于癱瘓狀態(tài),無能為力。東北最高地方軍政長官盛京將軍曉諭各地,為了綏靖地方,各地可以自籌糧餉槍械創(chuàng)辦團練,成立保險隊,以維持治安。于是,地方上的財東、紳士為了保護自家生命財產(chǎn)安全,紛紛組織堡防、鄉(xiāng)團、聯(lián)莊會。許多匪伙搖身一變,打出了維持地方治安,保護桑梓和商旅安全的招牌。一些地方把土匪隊伍編成保險隊,抽錢攤款,供養(yǎng)著,以保護地方。
八角臺鎮(zhèn)一時間還沒有成立保險隊,劉東閣找到張步云和馮玉堯商量說:“別處都成立保險隊了,咱們這旮旯也要有。不然,遇上散兵游匪就麻煩了?!?/p>
張步云和馮玉堯都說:“是的,我們又不是出不起錢。問題是,拉支隊伍,得有頭才行。”
劉東閣說:“我尋思半天了,我們派人去三界溝,把張敘五請回來。當(dāng)年,他是從我們手里買的槍起局的。這兩年,聽說他在杜天意手下干得不錯。要是讓他回來,杜天意那邊,也能讓人放心了。”
“對,對!”張步云說,“我們這就先派人去請。同時在家里按地畝、商鋪籌丁籌款,把保險隊搞起來?!?/p>
受眾人委托,馮玉堯親自來到三界溝,找到張景惠說明來意。張景惠一聽,正中下懷。他早已想離開杜立三了,不知為什么,他覺得杜立三和他不是一個鍋里吃飯的人,盡管杜立三對他很好。
張景惠帶著馮玉堯,找到杜立三,待馮玉堯說明來意,張景惠說:“三哥,當(dāng)初我起局時,對劉老板、馮老板說過的,‘好狗護三鄰,好人護三屯’,這兩年在大哥的栽培下,我從一只小狗長成大狗了,我想,既然大家想著我回去,我就回去‘護三鄰’吧。反正我走到哪里,都還是大哥的人?!?/p>
杜立三說:“這樣也好,我們都窩在一塊,遇事反不好照應(yīng)。你回八角臺,打出一片天地,我們也好共同呼風(fēng)喚雨。我也沒有啥送你,就送你十桿毛瑟槍吧!”
張景惠心花怒放,去拜別了老干媽,領(lǐng)了十桿毛瑟槍,第二天一早就返回了八角臺鎮(zhèn)。
當(dāng)了七天狗
張景惠來到八角臺鎮(zhèn)的當(dāng)天,胡家窩堡傳來消息,他的老婆桃紅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張景惠十分高興,當(dāng)晚就回到胡家窩堡。他的母親在侍候桃紅,見了張景惠,忙把兒子遞過來,說:“看,他多像你小時候,又白又胖?!?/p>
張景惠接過兒子,興奮得直哆嗦,“媽拉個巴子,這就有兒子啦,真讓人高興?!辈贿^,過了一會兒,他卻發(fā)現(xiàn)兒子的鼻子上長了一個小瘡,他沒放在心上。后來,張景惠才知道,那是梅毒造成的腐爛——這孩子在他母親的肚子里就已感染上梅毒,后來鼻子爛掉了許多。
添了兒子,又當(dāng)了保險隊長,張景惠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干起活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不到十天,一支有百余人的保險隊就組織了起來,遇到農(nóng)閑的時候,這些人就出來,由張景惠帶著,騎騎馬,打打槍。聲勢一鬧起來,周邊的那些小偷小摸者果然不敢動了。
孩子很快就滿月了。這天下午,張景惠跟劉東閣言語了一聲,催馬回到胡家窩堡,打算把老母親和桃紅母子都接到八角臺鎮(zhèn)去——劉東閣在自己造酒的燒鍋大院內(nèi),為他準備了房子。
回到自己的老豆腐坊,張景惠看著桃紅喂了一氣孩子,接著又摸摸捏捏一會兒,正要收拾東西,就聽見村中響起了兩聲槍響。張景惠一個激靈,忙沖到院中,拔出槍。院門開了,沖進一個人,“不好了,二哥?!?/p>
張景惠一看,原來是李來順。
“啥事,來順?慢慢說。”
“不好了,新民府捕盜營的幾十號人馬來抓你了,正在村中打聽誰是燒死縣太爺?shù)亩垢衬?。我一聽,立刻跑來告訴你。”
張景惠正要出門,卻聽見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他知道,自己要出院門,肯定會被他們看到。要是這些人騎著馬追,自己是怎么也跑不掉的。他左右看了看,忙把盒子槍插在懷里,一陣小跑翻上墻頭,跳進了李善人的大車店。
進了大車店,張景惠脫去自己的藍緞子大褂,到馬棚里抓了把灰土在自己油光水滑的大辮子上揉了幾揉,然后找馬夫要了套短褂、短褲,穿上麻鞋,轉(zhuǎn)身來到后面的茅房,舀了兩糞桶糞尿,擔(dān)在肩上,晃悠晃悠地走出大車店的大門。
見捕盜營的捕快們進村,村民們都嚇得躲進了屋,幾個捕快從豆腐坊出來,見了挑著糞桶的張景惠,忙問:“看見張景惠了嗎?”
張景惠忙往相反的方向指了一下說:“剛才從這邊跑過去了?!?/p>
捕快們一聽,拍馬便追,張景惠急忙扔掉糞桶,返回大車店,對馬夫說:“跟李叔說一下,我借一匹馬用用。”
馬夫哪敢阻攔?張景惠牽了一匹紅馬,甩腿上馬,一溜煙跑向村外。
捕快們雖然大多往另外一個方向追去了,但在村口還留著兩個崗哨。他們見張景惠跑過來,忙揮手攔道:“啥人?下馬!”
張景惠也不答話,甩手就是兩槍,兩個捕快應(yīng)聲倒地。他馬不停蹄沖出村去。
往另處一個方向追趕的捕快們聽見槍聲,忙調(diào)轉(zhuǎn)馬頭,殺氣騰騰往這邊追來。
張景惠騎的是大車店里拉貨的馬,不善奔跑,沒有半個時辰,就差不多被捕快們追上了。他打馬進了高粱地,可惜這馬沒有經(jīng)過訓(xùn)練,進去就不走了。任憑你怎么踢打,它就是不跑。
張景惠無法,只好棄馬在高粱地里逃。他穿過高粱地來到了一個鎮(zhèn)子,見鎮(zhèn)口正好有家大院門敞開著,一位老翁正在院子里澆花。張景惠忙向這位老翁跪下來說:“老人家,我是臺安縣胡家窩堡的張景惠,曾入綠林,現(xiàn)在已金盆洗手,在八角臺鎮(zhèn)當(dāng)保險隊長,沒想到新民府的捕快還不放過我,又來捉我。我慌不擇路,逃到這里,實在也沒有辦法啦,請老人家救我一命。只要我張景惠逃過這一劫,日后定當(dāng)厚報!”
張景惠的確是命大福長,他跑了這半天,已經(jīng)跑到黑山縣來了。院中的老翁是黑山一帶的名流杜泮林。他考中秀才后就再也沒有考中舉人,一直在地方上活動,因姓杜,就和杜立三認了同宗,因而廣有影響。因有杜立三這層關(guān)系,官府對他也是另眼相看。
杜泮林見張景惠言語直爽,儀表不俗,就說:“壯士既已改惡從善,就應(yīng)既往不咎,看來是官府多事。我當(dāng)然要救你!”杜泮林說著用手指了指院中西墻根的一座磚瓦結(jié)構(gòu)的小屋說:“為了蒙蔽捕快們,使壯士能安全脫險,只有屈尊你和狼狗在一起待一會兒了,不知你是不是受得了這委屈?”
張景惠忙說:“老爺子,只要能活命,還啥委屈不委屈的,狼窩也行!”
杜泮林點點頭,打了一聲口哨,從狗窩里一下躥出兩條大狼狗。張景惠嚇得不由倒退了兩步。杜泮林撫摸著兩條狼狗的頭說:“不準咬他,如果咬他,我就打死你們!”說著又用手指了下張景惠,沖狼狗們做了個手勢。兩條狼狗馬上圍著張景惠嗅了一圈子。杜泮林這才把張景惠領(lǐng)到狗窩前,叫他先鉆進去。杜泮林又招了下手,兩條狼狗就并排坐在狗窩門口,嘴張著,牙齒白森森的,鮮紅的舌頭垂在了外面,似乎正餓得很,要吞掉一切才行。
騙綁譚老摳
待在狗窩里七天,張景惠如同面壁參禪一般,把自己這幾年的事一一想了個透。燒死徐鳴九的事已經(jīng)過去好幾年了,怎么這個時候新民府的捕盜營還會來找自己的麻煩呢?思前想后,張景惠斷定,自己是得罪啥人了。而且這人還不是在三界溝杜立三那里得罪的,而在八角臺鎮(zhèn)上。
回到八角臺鎮(zhèn)上,劉東閣這些人自然是要給張景惠擺酒洗塵壓驚。酒宴過后,張景惠把劉東閣、張步云、馮玉堯留下來,問:“譚老摳家有啥人在新民府做事嗎?”
劉東閣搖了搖頭說:“沒聽說過?!?/p>
張步云也跟著搖頭。
馮玉堯想了想說:“我去年好像聽說過,譚老摳有個外甥在新民府捕盜營當(dāng)棚長(排長)?!?/p>
“肯定就是他了!”張景惠釋然地說。
劉東閣等人都望著張景惠,莫名其妙。張景惠說:“我這次被新民府的捕快追捕,一定是譚老摳勾來的,譚家大院這座硬窯,我一定要砸開它?!?/p>
譚家大院坐落在離八角臺鎮(zhèn)十里多遠的譚家圩子,從行政上劃分,歸八角臺鎮(zhèn)管。張景惠的保險隊拉起來后,很快發(fā)展到一百多人。這一百多人要吃要用,花銷很大,所以籌糧籌錢的事光靠八角臺鎮(zhèn)上顯然不行,鎮(zhèn)外的胡家窩堡、譚家圩子等大村莊也被張景惠列入籌糧籌款的范圍。
譚老摳是譚家圩子最大的財東,家有良田七百多畝,腰纏萬貫,但摳得要命。長工在他家里干活,吃完飯還必須把碗舔干凈才行。因此,他的真名很少有人記起了,而“老摳”這個外號卻響徹了八角臺鎮(zhèn)。當(dāng)張景惠派人到譚家圩子籌錢籌糧時,譚老摳首先不給。他對張景惠手下的馬仔雙鏢說:“我譚家大院不要什么保險隊保護。不是咱吹牛,咱這院子上的紅旗已經(jīng)掛上二十年了,是有名的硬窯,還沒有哪個綹子能砸響呢。我的錢糧自己養(yǎng)炮手了,沒有養(yǎng)保險隊的?!?/p>
雙鏢回到八角臺,對張景惠一說,張景惠的火一下就上來了,“他媽拉個巴子!杜三哥以前常喜歡說,‘砸窯先砸紅窯’,這話看來不是瞎說的,我明天就去砸他的窯?!?/p>
“敘五啊,這不合適吧,”在一旁的劉東閣說,“砸窯的事是綹子干的,我們這保險隊是防綹子的?!?/p>
張景惠態(tài)度堅定地說:“劉爺,話不能這么說。像譚老摳這樣的人,我們要是震不住,今后保險隊在八角臺鎮(zhèn)還咋混?保險隊硬不起來,就沒法和綹子對抗。所以,這窯我是砸定了?!?/p>
砸窯是土匪的行話,就是攻打有錢人家的大院,攻進去叫“砸響了”,沒攻進去叫“沒砸響”。土匪話中的窯分為“軟窯”和“硬窯”。軟窯是指柳條子、木板障子夾的院套,四周沒炮臺,但往往在層角、馬圈里、道柵和豬圈里設(shè)有暗槍,也有設(shè)地槍的。暗槍、地槍多是土槍,威力極大,就是射不遠,藏在暗處,槍口對著土匪易進出的地方,有繩子連著扳機,土匪進來,摸不清情況,碰到繩子,就帶動扳機,常常是槍響人亡。硬窯是指磚砌起或土打的大院,四周有炮樓,有專職護院的炮手,他們都是主人花大價錢雇來的能百步穿楊的人。
因為怕土匪來砸窯,那些自己養(yǎng)有炮手的大財東,就掛出一面紅旗,通常是綁在煙囪上。這意思就是告訴各綹子,這里有實力,你不要來砸。要硬來砸,砸不開,還要吃虧。因而,綹子對掛紅旗的紅窯,輕易不敢擅動,但最后還是要動,因為紅窯油水大,糧多、錢足。
張景惠第二天晚上帶著人馬來到譚家圩子,遠遠的,譚家大院的炮樓上就響槍了。
“哪路的朋友,請留步說話,再走,就要你掛彩了?!?/p>
張景惠對炮樓上喊道:“兄弟,我們的事與你們無關(guān)。我們是來找譚老摳要錢的,請你高抬貴手,讓我們進去?!?/p>
“對不起啦,你是張隊長吧,你的帽子掉了?!痹捯魟偮洌跇巧享懥艘粯?,張景惠覺得腦袋一涼,帽子果然被打掉了。
這一槍,嚇得張景惠肚臍眼一涼,身子一縮,掉到馬下,撿起帽子,戴在頭上,問雙鏢:“這人是誰?”
“他們家的炮頭,譚老摳的遠房侄兒譚老五,一開槍,說打人的鼻子絕不會打眼的?!?/p>
張景惠點了點頭,說:“看來,這譚家大院硬打是不行了?!?/p>
雙鏢說:“少說也得倒下十幾個弟兄才行?!?/p>
張景惠有些無奈地說:“那我們撤吧,今后再想其他辦法?!?/p>
張景惠帶著人馬回去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辦法還沒想好,譚老摳倒趁著他獨自去胡家窩堡先下他的手了,而且勾來的人還是新民府的官差。
這個譚老摳,看來是活得不耐煩了。
新民府的捕快們的確是譚老摳勾來的,帶隊的頭目正是他的外甥。在胡家窩堡追捕張景惠沒有捕到,他們不敢到八角臺鎮(zhèn)來,因為保險隊有一百多人呢。還有,不遠處就有杜立三的大綹子,萬一兩下一起行動,二十幾名捕快就麻煩了。所以,在杜泮林家四周守了一個星期,見張景惠沒出來,他們就回新民府了。
譚老摳知道消息后,大罵捕快們無用,卻也無法,只好令侄兒譚老五小心謹慎,防止張景惠帶人偷襲。
幾天后的一個清早,譚老摳正躺在炕上過大煙癮,管家突然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問:“老爺,咱家誰老了?”
譚老摳五十多歲,禿頭胖臉,一副老奸巨滑的樣子。一聽管家的話,馬上就火了,從炕上坐起來,罵道:“放屁!大白天說鬼話,家里要是老了人能這么消停!”
“那祖墳地上咋有人打墓穴呢?”
“胡說!”
“真的,打得咚咚響?!?/p>
譚老摳一聽,這都是什么事?他氣得穿鞋下了地??梢幌?,不對,是不是張景惠這小子假扮的,引自己出去呢。于是,他又跳上炕,說:“再派人去!好好打探打探是誰這么大膽,敢上譚大爺我家的墳地里埋死人!”
不一會,派去的人回來說:“人家墓穴已經(jīng)打好,快要埋了。我不讓他埋,他說自己買的地,憑啥不讓埋?”
“反了!反了!誰把地賣了!”譚老摳暴跳如雷,又對管家說:“你去看看,是誰賣地給他了,快把他們攆走!”
不一會兒,管家又急急忙忙回來,說:“攆不走了,人家說,是二爺經(jīng)手賣的,還拿出了地契,上面有二爺?shù)暮炞之嬔?。人家說,今兒個先埋墳,明兒個就要來讓咱家遷祖墳,不然,人家就挖開扔了?!?/p>
譚老摳一聽,肺都氣炸了。二爺是他的弟弟,昨天去新民府辦事了,還沒回來。這家伙有時喜歡賭兩把,賭輸了急眼了,賣地也不是沒有可能。問題是再賣也不能賣祖墳呀?他再也顧不得多想,扔了大煙槍就出了大院門。
此時正值夏末,田野里到處是即將成熟的高粱。譚老摳領(lǐng)著家人來到他家祖墳地,離老遠就看見地當(dāng)中擺放著一口烏黑的大棺材,一些戴孝帽、穿孝衫的男男女女,正號啕大哭。他心里一激靈,心想,這是不是張景惠手下人裝扮的?他想起了遼中名醫(yī)柳士惠的事。
不久前的一天,遼中著名接骨醫(yī)生柳士惠出診回來坐在小火輪上,有兩個小子坐在他對面,抽煙往他臉上噴。他氣得訓(xùn)斥了幾句,那兩個小子就出口不遜,動手要打他。這時,坐在不遠的一個年輕人路見不平,挺身而出,三拳兩腳,把那兩個家伙教訓(xùn)了一頓。
柳先生感激不盡,就和此人嘮起嗑來。年輕人說自己的母親昨天腿摔壞了,他去請接骨先生,不巧先生外出了?,F(xiàn)在要去遼中找。
柳士惠一聽,馬上說:“你不用再重找了,眼前坐著的就是接骨先生。”
年輕人眼睛一亮,忙問:“先生尊姓?”
“免尊,姓柳?!?/p>
“難道是柳士惠先生嗎?”
“正是?!绷炕莺?,莊重點頭。
“久仰久仰!不想在這里與先生不期而遇,這下家母的病有救了!”年輕人站起來,連連向柳士惠施禮。
柳士惠高興地說:“義士不必客氣,我正愁不知如何感謝你呢?!?/p>
很快,小火輪靠上了碼頭,柳士惠跟著年輕人下了船。到了地方,柳先生傻了,原來是一個胡子綹子,他被人綁票了。
譚老摳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自家祖墳地里的人都在號啕大哭,一幫子吹鼓手個個鼓滿腮幫子,吹著《蘇武牧羊》。他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罵道:“操你媽日你奶,是誰吃了豹子膽這么狂?”
那伙人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暴跳如雷的譚老摳,哭嚎得更來勁了。譚老摳沖上前,搶過一把鍬,就要打。其中一個人卻從孝袍子里伸出了手槍。譚老摳頓時愣住了。趁著他愣神的工夫,這幫“孝子孝孫”打開了棺材蓋。
“老摳,進去吧!”四個小伙子抓住譚老摳,一下把他塞進了棺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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