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兒子總要對我說:“媽媽,你們今晚出去吃飯吧,可以請薩吉拉回來照顧我們?!?/p>
到上周,薩吉拉仍是我們家的阿姨,因為我們不久就要離開南非,正巧有別家希望薩吉拉能前去供職,就先放她走了。但薩吉拉答應(yīng),晚上或周末如果需要她,她還可以過來幫忙。所以,我們家的倆孩子,整天就吵著要我們出去吃飯。
薩吉拉是津巴布韋人。三年前我們從上海搬回南非,正巧另一對好友移居英國,在他們家工作了十多年的薩吉拉就來了我家。之前,我們從2001年到2006年也曾住在約堡,那時家里有一位名叫露西的阿姨。露西經(jīng)常生病,所以,緊要關(guān)頭曾請薩吉拉來幫過幾次忙。因為健康情況,露西如同一塊隨時都會下雨的陰云,薩吉拉則像一縷燦爛的陽光。2006年我們暫別南非時,取得的最大成績是將露西弄進南非政府衛(wèi)生機構(gòu)的艾滋病醫(yī)治系統(tǒng)中,現(xiàn)在露西在金山大學一所學生宿舍中工作,雖然仍需長期服藥,但身體狀況與健康人無異。
能雇上薩吉拉,是我們的好運氣。她手腳勤快,話不多,做事特別周到。她今年55歲,有四個孩子,分別是27、25、19和17歲。與許多只有孩子沒有丈夫的非洲婦女不同的是,薩吉拉當年是明媒正娶到丈夫家的。丈夫?qū)儆陬櫦业暮谌四行?,所以,結(jié)婚之后,他從津巴布韋出來,到南非打工,在一家銀行里當保安,而薩吉拉則一直在老家照顧孩子。但是,16年前,她正懷著老四,丈夫不幸在一次銀行搶劫案中中彈身亡。悲痛之余,薩吉拉知道將孩子們養(yǎng)大的責任都在自己肩上,所以,老四生下后不久,薩吉拉就將孩子們托付給鄰居,偷渡到約堡來投奔親戚。因為與津巴布韋相比,南非有更多的工作機會。
薩吉拉初到南非時,正是新南非的蜜月期。黑人同胞們可以選舉了,也可以申請身份證和護照。因為在種族隔離期間,許多在農(nóng)村出生的人都沒有出生證,所以,南非內(nèi)政部發(fā)放身份證和護照,都是口說為憑。就這樣,薩吉拉也謊稱自己出生于林普普省的某個村子,跟著成千上萬的新南非人,申請到了南非的護照和身份證。
這十幾年來,薩吉拉每月定期往家里捎錢,捎東西。有一位她所熟悉的司機在約堡和津巴布韋之間來回跑,將南非的玉米粉白糖面粉罐頭肉薯片糖果捎回去,將長大成人的津巴布韋人“捎”過來,又將在南非出生的津巴布韋寶寶們“捎”回去。從2000年開始,津巴布韋日益加劇的“土地改革”讓那個非洲面包籃的情況日趨糟糕,荒蕪的土地,連年的饑荒,成千上萬倍的通脹,薩吉拉在南非打工的親戚越來越多,她的老大與老二也都到了南非,然而,家鄉(xiāng)中嗷嗷待哺的嘴巴并沒有減少,她自己的老三和老四,現(xiàn)在正負責照顧老大與老二為她生的三個小外孫們。
究竟有多少津巴布韋人在南非生活?統(tǒng)計數(shù)字一直不確定,據(jù)說大約在100萬到150萬人左右。一年半前,南非政府與津巴布韋政府達成協(xié)議,決定對所有以不正當手段取得南非護照和身份證的非法津巴布韋移民進行大赦,他們只要自動放棄南非的證件,就可以重新申請津巴布韋護照。那些在南非已經(jīng)有工作的人,可以得到工作簽證。許多人不相信政府的許諾,覺得這是一個陷阱,一旦自動放棄身份,就會被遣返津巴布韋。當時,薩吉拉也很猶豫。然而,她每年都要回兩次家看望孩子們,她擔心如果不放棄南非身份,那么每次回津巴布韋都會在海關(guān)受到盤問,而且,一旦被證實為非法移民,她永遠不會再有在南非生活與工作的機會。最后,薩吉拉決定聽從政府的召喚,放棄南非的護照與身份證。她加入了前往內(nèi)務(wù)部辦公室的排隊的大軍,早上四點鐘從家里出發(fā),她說還有人一宿都在那里睡覺的呢。第一次去,還沒有輪到她呢,辦公室就關(guān)門了;第二次說她文件不齊全,第三次才遞交上去。等了12個星期,簽證還真的下來的。
薩吉拉在南非的親戚朋友也很多,每個周末,她花園一角的小房子中,往往比我們家要熱鬧。然而,她仍然不覺得南非是她的家,她最向往的,是能夠退休回故鄉(xiāng)的那一天。她說只要能夠攢到足夠的錢,買上十幾頭牛,那么就可以回家養(yǎng)牛,照顧菜園子和她的第三代。所以,我們家的兩個孩子總要對薩吉拉說:等她決定退休了,一定要告訴我們,他們倆要一人買一頭牛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