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在丘吉爾身邊的間諜

“英國歷史上最沉痛的浩劫、規(guī)模最大的投降，就發(fā)生在新加坡?！碧窖髴?zhàn)爭爆發(fā)僅3個月，大英帝國苦心經(jīng)營的“東方直布羅陀”，便于1942年2月15日落入日軍之手，9萬余名官兵淪為階下因。獲知這一噩耗，向來鎮(zhèn)定自若的丘吉爾首相，也不禁這樣哀嘆。

震驚之余，當時的絕大多數(shù)英國人并不清楚，日軍之所以在東南亞勢如破竹，在10個星期內(nèi)將駐遠東英軍打得一敗涂地，和丘吉爾身邊的“超級鼴鼠”——其好友威廉·森皮爾有很大關(guān)系。直到前不久，英國廣播公司的紀錄片《新加坡淪陷：大背叛》援引解密文件，揭開了這個鮮為人知的故事：從20世紀20年代起，森皮爾便和東京互通款曲，源源不斷地向后者提供軍事機密，最終，令號稱固若金湯的新加坡成了大英帝國的傷心地。

英日同盟期間埋下禍根

和很多世襲的英國貴族一樣，威廉·福布斯·森皮爾的履歷表是從伊頓公學開始的。1910年，17歲的他前往羅爾斯·羅伊斯公司當學徒，一戰(zhàn)爆發(fā)后投身行伍，很快憑借出眾的天資脫穎而出，參與創(chuàng)建皇家飛行軍團，當上了一名中隊長。1919年光榮退役時，森皮爾已是空軍中校，被譽為全世界最棒的航空專家之一。1930年9月4日，寶刀未老的他駕駛水上飛機從倫敦直飛斯德哥爾摩，耗時12小時便完成了1040英里的航程，一舉打破世界紀錄。4年后，他從父親那里繼承男爵爵位，并在上議院獲得一席之地。

身為萬眾景仰的戰(zhàn)爭英雄兼冒險家，森皮爾為何會為野心勃勃的日本效勞?這可以追溯到一戰(zhàn)后的英日軍事合作。1920年，英國海軍部派遣森皮爾率領(lǐng)官方代表團遠渡重洋，向日方傳授購自英國的先進戰(zhàn)機的操作方法，并幫助日本同行發(fā)展海軍航空兵和早期的航空母艦。彼時，一戰(zhàn)前就和日本結(jié)盟的英國認為，這個東方的島國永遠都不會威脅自己的霸權(quán)。即便英日同盟至1921年到期，森皮爾仍然拖了兩年才回國。在東京，森皮爾極受尊敬，時任日本首相加藤友三郎在一封私信中，恭維他“為日本海軍開辟了新紀元”。

此后，森皮爾繼續(xù)通過日本駐英使館與日本外務(wù)省保持聯(lián)系，開始私下與日方分享情報。1925年，他率領(lǐng)外國代表團參觀位于蘭開夏郡的布萊克本飛機公司時，對一款尚在保密階段的產(chǎn)品表現(xiàn)出異常濃厚的興趣，便是出于日方授意。

英國軍事情報局逐漸發(fā)現(xiàn)，森皮爾與日本情報官員過從甚密，并通過監(jiān)聽電話和電報了解到：森皮爾的仆人居然是個日本海軍士兵。不僅如此，他曾和日方人員討論，是否應(yīng)招募其他高級別英國官員加入間諜組織；同時，他還幫助日本人提高反偵查水平。

1926年3月，森皮爾被推薦出任希臘的航空顧問。軍事情報局聞訊提出異議：鑒于此君以往的可疑表現(xiàn)，不應(yīng)對其委以重任。外交部隨即啟動了對森皮爾的傳喚調(diào)查。按照常理，外交部會問他是否對英政府忠誠、是否暗中與日本聯(lián)系、向日本傳遞了多少情報之類問題。然而，調(diào)查者只是輕描淡寫地警告說，前一年到布萊克本飛機公司參觀時，他公開向外國專家談?wù)撛摴厩闆r的做法，涉嫌違反官員保密條例。森皮爾遂以口頭認錯了事。

英國官方如此“避重就輕”，顯然是權(quán)衡政治利害之后的選擇——首先，森皮爾之父時任英王喬治五世的助手和私人秘書，“任何審判都會給國王和政府帶來尷尬”。第二，如果公開起訴森皮爾，無異于告訴日本人：英國情報部門已成功破譯了你們的密碼并監(jiān)控了貴國外交系統(tǒng)的通訊。至少在當時，處罰森皮爾似乎不符合“長遠利益”。

證據(jù)確鑿卻屢次脫罪

史料顯示，從1932年到1936年，森皮爾受雇于日本主要軍工企業(yè)之一三菱重工，擔任后者派駐歐洲的技術(shù)和商業(yè)顧問。匪夷所思的是，1939年二戰(zhàn)爆發(fā)后，有“前科”的他屆然順利進入英國海軍部空中裝備局任職，獲準接觸新式武器的機密信息。1941年6月，軍情五處截獲了倫敦和三菱之間的密電，顯示森皮爾領(lǐng)取了日方報酬。軍情五處由此懷疑他仍在傳遞機密情報。此事被通報到英國檢察總長那里，檢察長阻止了起訴，而是再度以“嚴厲警告”代替。

1941年8月，丘吉爾和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在皇家海軍“威爾士親王”號戰(zhàn)列艦(編者往：該艦隨后被派往東南亞，戰(zhàn)爭爆發(fā)不久即被日軍炸沉)上舉行“大西洋會晤”，討論了大量高度機密的事項，其中包括美國對英軍事援助。就在當月下旬，英方截獲一份來自日本的公報，上面詳細記錄的正是這次會議的內(nèi)容。丘吉爾等聞訊后冷汗直冒，接下來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更令人不寒而栗：泄密者正是丘吉爾的好友、廣受尊敬的上議院議員威廉·森皮爾爵士。

英國首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1941年10月9日簽署的一份文件中寫道，“讓他(森皮爾)離開吧，現(xiàn)在還來得及。”奇怪的是，當海軍部通知森皮爾，“要么選擇體面下臺，要么被解職”時，此君居然表示抗議。丘吉爾隨后的表態(tài)也讓人意外，他說，“我還沒考慮要求森皮爾爵士走人，只是讓他在海軍部的其他部門任職?！苯饷芪募@示，首相的助手德斯蒙德·莫頓，曾于1941年10月17日提議，“第一海務(wù)大臣可以安排他到蘇格蘭北部去。我建議……通知軍情五處，讓他們救好預防。”

日軍沒有給英國人亡羊補牢的機會。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遭襲后幾小時，炸彈便落到了駐遠東英軍的頭上。6天后，“無需再忍”的情報人員突襲了森皮爾的辦公室，搜出了各種各樣的機密文件——據(jù)信，它們都已被泄露給日方。12月15日，森皮爾在給日本駐英大使館報信時被逮個正著。鐵證如山，他實在無法抵賴，只有辭職一條路可走。

當議會下院要求對這起間諜案進行司法調(diào)查時，丘吉爾再次出面阻止。英國華威大學教授理查德·奧爾德里奇研究了相關(guān)史料并分析稱，丘吉爾擔心，假如整個世界都知道他的好友將機密源源不斷地傳遞給敵人，日本間諜滲透到了英國的心臟，最終很可能葬送他自己的政治生命，“丘吉爾和森皮爾一邊把盞一邊談?wù)搼?zhàn)局，接著，森皮爾就把丘吉爾的話全盤轉(zhuǎn)告給日本使館。如果這種事被訴諸法律，丘吉爾將非常尷尬，這跟首相自己泄露機密差不了多少。丘吉爾特別愛喝酒，并且特別愛交際，誰知道他酒后會跟人說些啥?”

英日兩國雙雙為他授勛

與那些見錢眼開的小角色不同，森皮爾身居高位，其間諜行為造成的危害是戰(zhàn)略性的。

1922年，日本海軍還無法和英國相提并論。到了1930年，兩國軍艦無論在數(shù)量還是性能上都旗鼓相當。按照理查德·奧爾德里奇的觀點，由于森皮爾和另一名杰出英國飛行員弗里德里奇·魯特蘭德的背叛，日本的航母編隊僅用7年就可和英國同行一決高下了。他詳細解釋說，“森皮爾向日本人提供了最先進的設(shè)計方案，諸如飛機引擎、炸彈、以及在航母上使用的各種設(shè)施”。如果沒有他們的活動，“日本不會有那么多先進的海軍航空力量用于攻擊珍珠港。也許日本會提出其他方案，但偷襲珍珠港的可能性將降低?！?/p>

盡管解密文件顯示，森皮爾獲得了日方提供的報酬，紀錄片《新加坡淪陷：大背叛》的制作人保羅·埃斯頓，更傾向于從他的思想層面找原因。他強調(diào)，森皮爾向來同情軸心國，與“右翼軍國主義分子有密切聯(lián)系”。上世紀30年代，他就發(fā)表過極右翼政治觀點，在多個支持納粹的組織(如“英國人－德國人聯(lián)誼會”)中活動。埃斯頓補充說，“我想，他肯定認為英國不應(yīng)該與德國作戰(zhàn)，而應(yīng)與德國和日本結(jié)盟，合伙攻打蘇聯(lián)?！边@是因為，“當時在英國上流階層，有很多人真正的擔憂是，共產(chǎn)黨掌權(quán)后會奪取他們心愛的不動產(chǎn)，如同后者在蘇聯(lián)所做的那樣——發(fā)生在末代沙皇身上的慘事，在英國貴族階層里產(chǎn)生了強烈反響?！?/p>

逃脫法律懲罰的森皮爾于1965年去世。此前4年，他因?qū)Α坝⑷沼押藐P(guān)系的貢獻”獲日本政府的勛章?；氖?，英國當局在同一時期也為森皮爾授了勛?；仡^看來，此舉或許是某些當事人為了掩蓋自身防范“內(nèi)鬼”不力，進行的自我掩飾而已。

邢大軍據(jù)《青年參考》崔向升/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