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通過分析東野圭吾小說的情節(jié)構造和人物刻畫,力圖闡述其筆下人物的情感內(nèi)核,即:在雙線并生的外部結構下,人物情感及性格的內(nèi)部穩(wěn)定而純粹。
關鍵詞:東野圭吾;推理小說;情感內(nèi)核;
作為近幾年日本推理小說領域的領軍人物,東野圭吾在推理小說新風潮再起的八十年代后半至九十年代開始以高質高產(chǎn)的創(chuàng)作為世人矚目,從1985年以清新的校園推理小說《放學后》奪得日本第31屆江戶川亂步獎開始,從此一發(fā)不可收,20年間作品逾60部,幾乎囊括了業(yè)界的所有大獎。東野圭吾的作品,以打破常規(guī)的謎題設置、豐滿生動的人物形象以及不斷創(chuàng)新的故事主題為推理小說注入了新的活力,使推理小說在發(fā)揚傳統(tǒng)魅力的同時散發(fā)出新時代的氣息和更為深刻的人文主義關懷。理科出身的他,以縝密的理性思考見長,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敘述冷峻,充滿理性的秩序感。但更為出色的是,深受松本清張影響的東野圭吾并不囿于本格小說重推理輕人物的弊病,不一味沉迷于令人匪夷所思的謎題設置而將關注的重點放在了犯罪動機的生成和人物內(nèi)心的刻畫上,通過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揭開籠罩在日本列島上的濃重黑霧,以權與法、善與惡、罪與罰等社會問題為題材,用隱喻曲折但又尖銳鋒利的筆觸,揭示了日本資本主義社會的瑕疵,并盡可能在廣闊的社會背景中展開故事情節(jié),從現(xiàn)實生活中提煉出具有時代特點的題材,賦予推理小說以思想性,寫出了一批富有時代感的作品,我們可以從《白夜行》中讀到生存壓力之下的人性扭曲;可以從《變身》中讀到對現(xiàn)代醫(yī)學的倫理反思;可以從《信》中讀到罪犯親屬社會關系的解構與重建,而在這部《嫌疑人X的獻身》中我們則可以讀到夾雜在法理與情理博弈中的人性掙扎和“最完美的愛情”,他也因此被稱為社會派本格作家。
可以這樣說,在推理小說三元素“who”、“how”、“why”中,東野圭吾更注重“why”與“who”,甚至可以說,他的作品中有著雙重的真相,一個真相是關乎案情本身的,而另一個真相則直指人心,讓我們每每掩卷沉思,或扼腕長嘆,或痛徹心扉,或倒抽冷氣,或暗愁幽遠??v觀東野圭吾的作品,我們其實可以清晰的發(fā)現(xiàn),東野筆下的人性往往極其純粹,或是愛的刻骨,或是恨得透徹,但更為重要的是,東野作品的總體基調是絕望而生冷的,絕望是背景、是土壤,不管愛也罷,恨也罷,都像是與絕望共存的槲寄生——絕望的愛恨,又因愛恨而愈加絕望。
東野圭吾作品中,人物的愛恨往往是以一種先驗的存在而出現(xiàn)的,即在情感成因的簡單交代之后,情節(jié)的鋪陳上就著重對這種情感在程度上進行一次次的強化與渲染,不再有任何的轉變,人物性格的成因可能復雜幽晦,但一旦形成就極其穩(wěn)定。拿東野圭吾的代表作《嫌疑人X的獻身》來看,其主人公石神哲哉對花岡靖子的愛就是徹底而毫無保留的,這種愛從故事一開始石神習慣性的光顧靖子打工的便利店就可以看出端倪,但兩人之間在案發(fā)之前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接觸,雖然作者并沒有刻意的隱瞞這種微妙的關系, 但卻以一種欲揚先抑的筆法,對案情真相大白時石神所做的舍身奉獻埋下了伏筆,《北京晚報》對該書的書評這樣說道“翻開第一頁就知道作案人是誰,也知道案件的真相——一部完全透底的小說,憑什么能吸引千萬讀者去癡癡猜測另一個‘真相’?”或許當最后一頁書翻過,我們會深深的感覺到,我們苦苦等待的不是一個結局,而是一個關于愛的注腳。 同理,花岡靖子在對待石神哲哉的問題上,其實也一直保持著一種穩(wěn)定的情感取向,哪怕石神為了幫自己洗脫罪名而甘于殺人,她也沒有因此而對他產(chǎn)生愛情,甚至最終主動向警方坦白自己的罪行,也只是因為自己覺得對石神愧疚,難以承受這種深摯而純粹的愛。再比如《白夜行》中的唐澤雪穗與桐原亮司,在這個時間跨度近二十年的故事中,彼此之間的感情也從未改變,“只希望能手牽手在太陽下散步”,這個象征故事內(nèi)核的念想,是整篇小說中唯一的一抹亮色,映照著兩個同樣絕望的靈魂互相攙扶著一路走來,穿過一個又一個詭計,在無法重生的黑夜中尋求無望的救贖。當整個故事的脈絡逐漸浮現(xiàn)在讀者眼前的時候,我們可以深切的感受到,兩人在故事的開端其實就已經(jīng)死亡,父親的孌童癖使小亮司的世界徹底崩塌,母親的唯利是圖,把小雪穗推向毀滅的深淵。從那一刻起,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以及對待世界的態(tài)度就再也沒有轉變過。雖然在小說的陳述中,兩人的生活軌跡一直都是平行線一樣的存在,但不容置疑的是,他們都因對方而頑強的生存下去,亮司是雪穗生存下去的勇氣與依靠,雪穗是亮司生存下去的希望與夢想。甚至最終亮司雖然用自己的死亡償還了人世間那么多因果相連的、無謂的死亡。但是他在倒地的那一瞬,望著真正促成他人生悲劇的小女孩,他仍然相信,她還是他黑暗人生中可以“替代太陽”的東西。維護她的純潔,讓她能夠遠離罪惡、齷齪與不堪,仍然是他永遠不會為之后悔的夢想。小說的結尾,面對亮司的死,雪穗頭也沒回,讓我們深深體會到什么叫“哀大莫過于心死”。
再來看被稱為《白夜行》的雙生花的作品《惡意》,如果說前者是為愛粉身碎骨,那么后者就是因恨而萬劫不復。作品是以手記體的形式,以第一人稱的口吻來敘述的,這本讓人讀后不寒而栗的小說把“惡意”,描繪成沒有什么理由的,或者理由微乎其微的,對某個對象懷有的強烈的負面情緒。這種情緒的初始是細微的,結束的時候卻極為澎湃?!昂蕖弊鳛檫@本書的中心情緒,遠遠高于犯罪手法和兇手的落網(wǎng),而東野圭吾也十分清楚,如果單純用新本格小說常用的敘詭手法,這本小說自然是平庸的,而這本小說的出彩之處正在于我們對于主人公敘述的抽絲剝繭的理解中,把一個個合乎情理的動機逐個拋棄,最終在蓄意謀殺這一沉重罪行面前矗立的竟然是一個純粹的有些匪夷所思的動機,強烈的反差讓人根本不敢轉身。
綜合來說,東野圭吾筆下的人物情感是穩(wěn)定而純粹的,或者說情感的轉寰是在文本以外的,是和作案手法一樣被嚴謹設定的。哪怕像《分身》中的腦移植患者和《秘密》中有著妻子靈魂的女兒一樣,這些人物都在倔強的保持著純粹的自我性格,腦移植患者說 “即使我變得不再是我,我依然會深深愛你,直到永遠。至死不渝”,女兒與妻子靈魂最終的妥協(xié)以一方的徹底消失為結局,可以說,從古至今植根于日本人血液中的像櫻花般短暫的悲觀主義的花朵,給東野的作品打上了鮮明的宿命論色彩。人性的類屬是純粹的,人性的表現(xiàn)是絕望的。這正如槲寄生在神話體系中的寓意,死亡與救贖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