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浣紗記》是第一部用改革后的昆山腔譜曲的劇目,對后世的戲曲創(chuàng)作有著深遠的影響。同時,《浣紗記》以《泛湖》作結,含義雋永。本文試圖以此作結的原因和影響,以分析其價值。
關鍵詞:《浣紗記》; 《泛湖》; 原因;影響;
《浣紗記》以《泛湖》做結,男女主人公在經(jīng)歷了國破國興數(shù)載分離的巨大痛苦之后,一起攜手隱逸山林,泛舟而去。而《浣紗記》結局中的隱逸,不同于戰(zhàn)國時期墨家思想影響下的仰慕功成身退的節(jié)俠風范,范蠡同西施的隱逸體現(xiàn)了一種道家意識。
一、以此作結的原因探索
作家以《泛湖》作結的原因,本文認為主要有兩個:一個是由作家本人的人生經(jīng)歷和氣質類型決定的,即作家寫作時不自覺的將自己的情感投射到人物身上,使人物帶了自身經(jīng)歷的烙?。涣硪粋€則是劇中人物本身的性格按照自有的邏輯而發(fā)展。所以,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首先同作家本人息息相關,同時與具體人物的性格相契合。
梁辰魚,字伯龍,號少白,別署仇池外史,江蘇昆山人。陳其湘推斷其生于正德四年(1509)年左右,卒于萬歷十年(1582)年左右。[1]梁辰魚出生于一個世代官宦的家庭,少年時也曾是做著兼濟天下的夢的。然而隨著家族的沒落和政局的愈發(fā)黑暗,梁辰魚漸漸變成了一個窮困潦倒的文士,“西風吹骨骨欲顛,其實囊中無一錢?!北^失望之下,他由越入?yún)?,在南京蘇州一帶同友人詩酒唱和,過起了隱居傲世、放浪恣肆的生活。入昆山后,對昆山腔做出了一定的改進,依此創(chuàng)作了《浣紗記》。
結合劇作家的生平和經(jīng)歷來,在眾多的人物中,只有伍子胥和范蠡是與作者心思契合的人物,他們實踐了作家未能實踐的對于經(jīng)國之業(yè)的報負,以自己的才能和忠心捍衛(wèi)國家,但最終一個被奸邪昏君殘害,一個遁世隱居,此等安排,不能不說用意深刻。
范蠡胸懷報國之志,文韜武略都勝人一籌。他曾自比桓文:“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彼芨屑ぴ酵醯闹鲋鳎⒅緢髧o佐越王。但吳越之戰(zhàn)越國戰(zhàn)敗,勾踐夫婦被迫入?yún)菫榕?,范蠡也自愿隨同前往,以等待時機助越王奪回江山。其間獻計通嚭、問疾、嘗糞,終于成功使吳王對越王卸下防備。而《養(yǎng)馬》一出,則完全展示了范蠡的忍辱負重的大局觀念:“臣聞圣主明王,專一含羞忍恥。他時返國修德,終能伐暴誅殘?!裰鞴m在危難之際,安知其非暢達之機…愿主公與夫人自愛”,雖深陷囹圄而絲毫不減其風采,使越王夫婦重拾信心,等待時機。之后獲釋回國,時謀復國大計。文種提出以美女進獻吳王,找尋之下西施進宮。范蠡西施二人本早有婚約,但在家國大業(yè)重責下,二人不得不犧牲他們的愛情,“國家事極大,姻親事極小;豈為一女之微,有負萬姓之望”。西施成功迷惑了吳王,越王奪回了自己的江山。
范蠡與西施自他去吳國為奴分別已有三年,而今西施入?yún)怯质侨?,六年的分別終于換來了今日的重聚,而范蠡卻選擇了遠離他曾經(jīng)為之付出一切的朝廷社稷,同心愛的人一起,泛舟而去,從此不問世事。
對照伍子胥的人生經(jīng)歷,我們就能夠理解為什么范蠡會在功成名就之后隱身退出。伍子胥的前半生同范蠡是十分接近的。在第四出《伐越》中曾說自己“幼諳韜略,長習典文素志烈于青霜,精誠貫于白日,叱咤風云而變色”,同樣謀略過人,忠心為國。然而因為伯嚭等權奸小人的陷害和吳王的昏庸無道,他的一腔報國之志最終凝成了一地鮮血。他的以死為諫最終卻如此凄涼的收場,連自己唯一的兒子也保不住。很難保證,范蠡在將來的人生中不會遇見和伍子胥同樣的經(jīng)歷。正如他自己所說:“正當見機禍福之先,脫履塵埃之外,若少留滯,焉知今日之范蠡,不為昔日之伍胥也”(第四十五出《泛湖》)。
從這里,我們似乎讀出了劇作家心中的矛盾:他既渴望能夠像范蠡一樣可以有機會助君拂過,施展自己的政治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但他同時又看到了在理想追求中的人生無常,興廢不定,因此充滿了失落感和憂患感,他不得以讓主人公選擇遠離這個他曾經(jīng)孜孜追求的世界,企圖從自然中尋求解脫。這也正是《浣紗記》結局的深刻原因。
二、審美藝術探索
日本學者青木正兒在評價《浣紗記》的結局時曾經(jīng)說過:“以余觀之,覺其余音裊裊,意味深長。且不犯生旦當場團圓之法,而脫盡俗套焉?!盵2]認為《泛湖》一出意味深長,不落俗套。
最先將“味”的概念引入哲學的是老子,《老子·三十五章》云:“淡乎其味,孰知不是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又說“為無事,事無事,味無味”(《老子·六十三章》)。老子說“恬淡為上”,王弼在這句話作注時說“以恬淡為味”,上升到審美的角度,就誰說一種樸素自然、不加修飾的美。陳望衡在《中國美學史》中論述“味”時說到:“用味表示審美意韻恰到好處地揭示了審美意韻的微妙性、模糊性、空靈性、無限性的特點?!盵3]
另外,《浣紗記》這種帶有道家審美特色的結局方式,脫離了傳統(tǒng)戲劇的以視覺把握的體驗方式,讓觀眾在有意的留白之處深入地去思考、品味,尋找身臨其境之感。而傳統(tǒng)戲劇,即便是《竇娥冤》和《趙氏孤兒》這樣的感天動地的大悲劇,最后都是以好人得報,壞人受誅做結的。這是儒家的倫理觀念影響下的一種審美方式,并且千百年來一直影響著中國人的傳統(tǒng)思維方式。自戲曲產生之初,就是這樣的一種結局方式。“元雜劇中的‘大團圓’結局,體現(xiàn)出來的仍然是以和諧美為最高理想的古典主義本性?!盵4]然而這種和諧美的倫理道德思想在明中葉開始受到了沖擊。明中葉以后的思想家越來越反對宋以來儒家的將情感納入理智的特定軌道的創(chuàng)作方式,提倡真情和自由平等。這正是老莊哲學的思想在明清時期作用的表現(xiàn),也直接影響了時人的戲曲創(chuàng)作。
所以,《浣紗記》的結局不論是哲學支撐和美學價值都體現(xiàn)著一種道家意識,從人生想和人生困境而言,是儒學理想破滅后的不得已選擇;從人性本身的角度來說,這又是一種永恒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