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祖籍山東濟寧任城。其父江夏郡王李道宗。貞觀14年,太宗一旨將其召至長安,并封為文成公主,賜婚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和親吐蕃 ,文成公主以她的智慧、善良和美麗成為歷史上赫赫有名,并做出最大成就的一位和親公主!
1. 吐蕃厚禮來朝長安
唐貞觀十四年(公元640年),吐蕃大使祿東贊以厚禮黃金五千以及寶物珍玩數(shù)百件,為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到長安向唐太宗請旨賜婚。長長的使團隊伍,從朱雀大街一直連綿數(shù)里。
圍觀的人群中,李珍瑤緊盯著使團隊伍中領頭的那名男子:“沁珠,這家伙就是這次吐蕃派來的大象還是大馬?”
“是大相,不過是大丞相的那種相!”沁珠哭笑不得地道,“主子,我們還是回府吧。萬一被郡王妃發(fā)現(xiàn)您偷溜出來,怕是又要借故刁難咱們了!”沁珠看了看天色,眼看便是午時了。倘若午膳之前她們回不了府的話肯定就會被人揪住小辮子的。
李珍瑤卻只是緊緊盯著那一箱箱朱漆金邊的鉚釘大箱,眼中閃爍著明亮的亢奮:“沁珠,你猜,這里面的珠寶隨便拿個十件八件的,夠不夠我們跑路的?”
“咳!”沁珠一個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李珍瑤卻沒來得及回頭看她。因為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居然轉過頭來看自己了。
不是她左邊的大媽,也不是她右邊的大爺,更不是她后面的沁珠,那家伙很清楚地盯住了李珍瑤的臉。嘴角一扯,鉤起一抹笑意隱在胡子里。眉梢微挑,眼神中七分輕蔑三分挑釁,顯然是聽見了李珍瑤的話。
“喲嗬,這死大胡子耳朵還蠻好使嘛!”李珍瑤一捋袖子,不經意的一句戲言頓時被這抹笑容激化成了決心。
沁珠臉一黑:“主子,您是不是動了什么不該動的心思了?”
“沒有啊,我哪有?”李珍瑤笑得像個偷著腥的小貓似的,絲毫不介意不遠處那道探究的視線。
“大相,有什么不妥嗎?”祿東贊身后的隨從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后,不放心地問道。
坐在馬上的祿東贊搖了搖頭,久久地看了李珍瑤一眼才轉過視線。
人人都說中原的女子嫻靜溫柔,怯懦嬌俏,眼前這個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使團財物動心思,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露出此等奸詐笑意的丫頭,倒真是讓他意外了!
2. 承香殿內宗親薦女
李珍瑤原本的計劃,是想找個機會偷偷混進驛館去玩一玩的。偷盜使團貢品這樣的事情,她當然是不夠膽做的。不過如果能順手牽羊拿點小東西走想來也不會有人捅到皇帝面前去的。
只可惜當天晚上,驛館她不但沒去成,還被郡王妃拉進了宮。
“皇后娘娘這次召見所有命婦和宗系所有待嫁的郡主公主們,按說王妃您應該把二姑娘四姑娘帶進宮的,可是您不但讓二姑娘四姑娘裝病避開,還把我給拉了進來,看來這次入宮恐怕不是這么簡單的吧!”李珍瑤將腰帶上的流蘇扭在指間晃啊晃,臉上猶帶著笑,問向身邊華服的婦人。
郡王妃聞言,只是冷哼了一聲:“你這是在懷疑我還是在懷疑皇后?咱們江夏郡王府,誰不知道您是前王妃方氏的嫡出長女。我這個王妃從來沒聽你喚過一句母親,在宗祠里,對著你娘也一直是要執(zhí)妾禮的,皇后娘娘懿旨上可說得清清楚楚。要我等命婦帶著嫡女進宮,我豈敢違命?”
李珍瑤笑了笑并不搭腔,幾年前她親娘郡王妃方氏病逝,曾氏憑著高明的手段,哄著郡王爺將自己扶正之后,便成了江夏郡王府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
只不過郡王府上下誰都知道,她視李珍瑤為眼中釘肉中刺,并將皇上賜下的郡主封號給了自己所出的二姑娘珍璃,所以自那以后,李珍瑤也從來沒有對她客氣過。除了皇宮,還真是沒有其他地方能讓這兩個面不合心更不合的母女滿面笑容地走過來。
兩人隨著其他命婦和郡主們進入皇后的承香殿宮門后,齊齊跪地給皇后請安后,才被宮婢們領著各自入座。
李珍瑤發(fā)現(xiàn),所有命婦的臉上表情都不太輕松,甚至有幾位眼熟的郡主不僅俏臉慘白,一副既緊張又害怕的樣子,連眼圈都是紅的。
“吐蕃使團來京求婚一事,相信你們也都知道了!皇上昨日更是接到通知,大食國、天竺國、仲格薩爾以及霍爾王的求親使者也會不日到達?!被屎笳f到這兒頓了頓,“本宮與皇上已經議過此事了。此番求親的諸國,我們不可能個個都應允,但這兩年,吐蕃贊普軟硬兼施,從六年前便有意與我大唐結成姻親,都被拒了,此番又遣了大相前來求親,于情于理都是不能不應的。所以,我和皇上決定,從宗親旁枝里選出一位來賜封公主,并指婚給吐蕃贊普!”
皇后說完,沉默了半晌見無人開口,鳳目微抬,掃視了眾人一眼,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光芒后便輕哼了一聲:“不知道,諸位王妃和太君們可有良薦?”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李珍瑤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一位年輕郡主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不由得有些發(fā)笑。不過就是嫁去吐蕃罷了,至于把這些人嚇成這副模樣嗎?
不過,她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散開,便聽見身旁忽然“撲通”一聲響。
“啟稟皇后娘娘,臣婦江夏郡王府曾氏不才,愿自薦我家瑤兒為皇上皇后分憂,赴吐蕃和親!”
3. 御花園里野貓發(fā)威
皇宮,御花園,一片假山石后,隱約有某種奇怪的響聲時不時傳來,伴著幾不可聞的幾聲輕哼。
郡王妃曾氏這次是真的后悔了,連腸子都悔青了。她一時求勝心切,以為借著這次吐蕃和親的事,能把珍瑤打發(fā)出去,自己以后便可以在郡王府橫著走也沒人管,卻忘了李珍瑤一天沒走,這郡王府的“第一橫”便輪不到自己。
“想把我嫁去吐蕃?你以為有皇上皇后的賜婚我便奈何不了你了是不是?你以為姑奶奶是那種任你揉圓搓扁的人嗎?”李珍瑤抬起一拳狠狠打在曾氏的肚子上,臉上的表情卻是異常溫柔的,“王妃這個表情,是不服氣是吧?不要緊啊,你喊?。∽屓藖砬魄莆疫@個女兒是怎么以下犯上的!快喊?。 ?/p>
曾氏痛得淚如雨下,卻半點聲音也不敢發(fā)出。
天知道,她剛剛才向皇后舉薦了這丫頭嫁去吐蕃,在皇后和眾人面前,把李珍瑤夸成了天上有地上無的賢良女子。倘若這丫頭在宮中痛毆繼母的事情被公之于眾,她教女無方沒臉見人事小,被皇后娘娘知道她薦了個這樣的“蠻女潑婦”去吐蕃當王后的話,她也別想活了。
“姑娘就這么不想嫁去吐蕃?我們吐蕃有什么不好的,讓姑娘寧愿背上不孝不義之名,也不愿和親?”生硬的中原話從頭頂響起,把曾氏和李珍瑤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假山的山頭上赫然坐了個人。
“你……你不是……”李珍瑤舌頭忽然打了結,被此刻祿東贊的突然出現(xiàn)和這個居高臨下的姿勢搞得亂了陣腳。
事實上,她雖然不想嫁那么遠,倒也并沒有多排斥吐蕃。只是她實在不爽曾氏的做法,想借機給她點顏色瞧瞧,沒想到,被這吐蕃“大象”逮了個正著,一時心虛,居然不知如何應答了。
“是我!”祿東贊不由分說地打斷她的話,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條皮鞭,李珍瑤只覺得空中一聲抽響,自己腰上便是一緊,下一秒,雙腳已經離地,而她自己則被祿東贊手中的皮鞭像釣魚似的鉤到了假山上。
“喂,你想干什么?力氣大了不起是不是?這可是皇宮!你當本姑娘是河里的小魚小蝦是不是?”李珍瑤氣不過,剛一站穩(wěn)腳便撲向祿東贊想先下手為強。
她自母親死后,在曾氏手上吃了不少暗虧后便咬牙跑去外祖家學了兩年的武,花拳繡腿耍起來也是有模有樣的。
祿東贊對她會武有些意外,月光下,這張寫滿倔犟和不屈的臉龐,讓他無緣無故就生出一股異樣的沖動。
他挪轉身形,避開李珍瑤飛來的腳后,大掌卻穩(wěn)穩(wěn)捉實了她的腳踝:“你還沒回答我,我們吐蕃有什么不好,那些一望無垠的大草原,那種天高云闊,那種身心自在,絕不是你們中原風光所能比擬的。況且能嫁給我們贊普,是我們草原上多少姑娘的夢想,你們中原女子身嬌肉貴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嫌棄?”
李珍瑤腦中頓時亂了,這家伙……他居然敢碰她的腳?還……還是這樣尷尬的姿勢,讓她劈著腿對著他?更要命的是,從她腳踝上傳來的陣陣熱度,分明便是透過祿東贊的掌心傳來的,叫她又羞又氣,另一只還站著的腳險些跟著癱軟。
“渾蛋!你,你放開我!蕃邦就是蕃邦,蠻牛一樣,你懂什么?我們中原人生于斯長于斯,憑什么不愛自己的家園要去喜歡你們吐蕃?你們吐蕃再好有我們的家人嗎?你們贊普再厲害,對我們來說也是個陌生人!憑什么讓我們千里迢迢巴巴地倒貼上去?有哪個有良心有孝心的女兒,會心甘情愿離開父母去你們那種不懂什么叫憐香惜玉的地方?”她說到這兒,忽然停住話頭。
她好像也沒有特別不情愿去吐蕃啊,事實上,聽撫遠將軍的夫人說吐蕃的草原很美,吐蕃的人很熱情奔放后,她明明就還竊喜了一番啊!這么說起來,她豈不是很沒良心很沒孝心?
想到這兒,她連忙又搖了搖腦袋,如果她親娘還在的話,她必然就不會有這個想法了。事實上,如果親娘在,今晚也輪不到她這個長相一般的小小郡王府千金去和親了。
想到親娘,再想想今晚受的委屈,李珍瑤的鼻頭不由得一酸,眼圈微微一紅,卻生怕被祿東贊瞧出端倪來,連忙飛快地一抹眼淚,狠狠瞪向他:“看什么看?還不放開我?想等我大聲喊非禮引來侍衛(wèi)圍觀嗎?搞不好再過幾個月我就是你們吐蕃的王后了,依著你剛才的所為,我隨時能要了你的腦袋懂不懂?”
她說著,還不忘虛張聲勢地揮了揮拳頭,卻見祿東贊黑瞳深邃地定在她臉上,一直緊扣在她腳踝上的大掌卻是緩緩松開了。
李珍瑤這才長舒一口氣,回頭再找曾氏卻發(fā)現(xiàn)她不知何時腳底抹油了,不由得氣得又低咒了幾句。轉身想尋著合適的踏腳石下假山,卻冷不防那條氣人的皮鞭又圍上了自己的腰。
“我們吐蕃人是不是蠻牛很難說,不過我倒是很確定,你這個中原公主是個野貓兒!”祿東贊說著,皮鞭輕輕一甩收回:“我很喜歡你這種性格!”
“你說誰是野貓呢?你說喜歡誰的性格……呃?你……你你,你剛才說什么?”
“如果是你這樣的女人去當我們的王后的話,我勉強還是能接受的。相信我們大王也會喜歡的!”祿東贊一本正經地道,“我們草原上的男人,都喜歡像你這樣率真、有個性的女人!”
“你……你……”李珍瑤只覺得全身都在發(fā)燙,“你”了半晌才沒底氣地擠出一句話來,“吐……吐蕃來的了不起嗎?吐蕃來的就可以隨便亂說話嗎?你,你等著瞧,姑奶奶跟你沒完!”說完,她一轉身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她決定了,她不要嫁去吐蕃!番邦蠻夷還真不是騙人的,她才不要再體會一次這種心跳得要從喉嚨里飛出來,全身血液都沖上臉,還跟患了傷風一樣,全身發(fā)熱到無力癱軟的感覺呢!
4. 六試婚使情動不知
“兩天之內分出一百匹騍馬和一百匹馬駒的母子關系?”
“不錯!”李世民端坐在龍案前,笑容溫和中帶了幾絲得意,“諸位使者皆是我大唐的友邦,此番齊來求親,朕雖有心允之,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嫁出這么多皇室貴女出去。朕思來想去,我中土民間,極流行擂臺招親一說的。所以,朕特意命人想了幾道考題,諸位大使各憑本事,朕自然也是要一視同仁,不能厚此薄彼了!”
“可是……”大食國使團分明有些為難,“僅兩日的工夫,根本來不及讓我請我國的馬師來?。 ?/p>
李世民頓時撫須大笑起來:“使者,這個朕也愛莫難助了!”
戴著帷帽坐在角落里的李珍瑤,捧著茶碗笑得差點沒發(fā)出聲音來。
她實在是太滿意此刻諸國大使們低頭側耳互相竊語的樣子了,哼哼,阿爹從前總跟她說什么陪君如伴虎,如今在她看來,皇上這個人還是很親厚的嘛。
在她壯著膽子進言,要考一考諸國婚使,一來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二來也可以讓他們知難而退時,皇上居然不但沒有半點要責難她的意思,反而夸了她一通,當時便準奏了。
笑到開心時,視線卻不自覺在人群里搜尋起祿東贊的身影來了。也是這時,李珍瑤才忽然發(fā)現(xiàn),祿東贊除了在聽到題目時微微挑了挑眉之外,便一直沒什么動靜。
這家伙,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算是什么意思?
像是察覺到了李珍瑤的視線,祿東贊居然好死不死地向她這邊望了過來。李珍瑤下意識地便想低頭躲起來,卻見祿東贊拿起面前的酒杯向自己走了過來。
“公主!”祿東贊對李珍瑤回避的視線視若無睹,上前行了個吐蕃大禮,“看來,不用在下回答公主吐蕃好在哪兒的問題,公主自己也找到了我們吐蕃的好處了是不是?”
“才怪!”李珍瑤下意識地抬起頭,皺了皺鼻子才想起自己現(xiàn)在戴著帷帽,祿東贊應該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皇上出的這個難題還只是個開始,我勸你這只吐蕃大象還是趁早知難而退的好,要不然到時候出了糗可不要哭得太難看!”
祿東贊聞言,卻端著酒杯哈哈大笑起來,忽然俯身以只有二人才聽得見的聲音道:“這么說,這些考題,都是公主出的?”
“是,是又怎么樣?”他忽然靠近,空氣中淡淡的酒香夾雜著一種陌生的青草味,讓李珍瑤莫名其妙就心慌起來。
“公主如此冰雪聰明,想來也是知道我們吐蕃人的大草原,專出好馬的,吐蕃人人都是最好的馬師,所以,才特意出了個妙題吧!”祿東贊說著,倒是很不客氣地將自己手中的酒杯碰了碰李珍瑤面前的杯子,“在下先代我王謝謝公主美意了!”
“祿東贊!”李珍瑤往外推他的胳膊,一邊心虛地看向四周,確定沒有人留意到他們才壓低聲音吼出他的名字。
怪不得他從頭到尾沒有半分難色了,原來自己煞費苦心想出來的考題,卻是弄巧成拙成了“偏幫”他,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你有本事就看我如何偏幫你從第一題一直贏到最后一題去,到時候再拿著酒來謝我好了!”她說著,迅速便想抽回自己的酒杯,不料動作太大,手背卻是緊貼著祿東贊的手滑了過去。
他手上的溫暖依然帶著灼人的熱。剎那間,仿佛有根羽毛輕刷過心尖,前所未有的心慌叫李珍瑤被帷帽遮住的臉上泛上一抹緋紅。
“公主有心也好,無意也罷,這個情,東贊卻是承定了!”他說著,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旋即又學著中原人的姿勢抱了抱拳,轉身離開。
他旋身的動作有點快,帶起一陣微風,不大不小,剛剛好吹起了李珍瑤帷帽的輕紗一角。
與此同時,他忽然想起隨手放在桌上的酒盞是自己帶來的,于是伸手轉頭想再拿起來。
于是,那一剎,李珍瑤紅霞密布的臉,盡落祿東贊的眼底。
那樣白皙的皮膚,是草原女子不能比擬的柔嫩細膩,不知是憤怒還是羞怯,她小巧的櫻唇正緊緊抿著,倔犟又略帶羞意的剪水雙瞳正錯愕地看著自己。
祿東贊連忙低頭拿起酒杯,頭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直到三杯酒下肚后,心里的異樣才緩緩平靜下來。
他不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了,事實上,他吐蕃的妻子在年前才剛剛為他生下了大兒子悉若。
他很明白方才那種悸動的感覺,意味著什么,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一仰頸,他狠狠灌下整杯酒,任憑那種火灼般的辛辣灌入肺腑之間,覆蓋心頭的騷動。
5.竹葉青青恨不逢時
江夏郡王府最近忙到了極點,因為祿東贊連破皇上六道考題,皇上已經于日前正式下旨,將文成公主賜婚給了吐蕃贊普——松贊干布。
“公主,你不要這樣子??!”沁珠看著坐在桌旁發(fā)呆足有半個時辰的李珍瑤,滿面憂色,“公主?”沁珠說著忽然停了下來,因為她發(fā)現(xiàn),李珍瑤似乎完全沒有聽進自己的話,而是從頭到尾怔怔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將一條藍色的綾帶繞在指上來回轉著。
“咦,這不是那天那個吐蕃‘大象’拿來穿九曲明珠的綾帶嗎?”
李珍瑤似乎被吐蕃“大象”四個字嚇了一跳,一把將綾帶藏進了手心,連忙慌張道:“你說什么呢?什么吐蕃‘大象’?”
“公主!”沁珠看著她忽然緋紅的臉頰,頓時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你該不會是……嗯!”沁珠剩下的半句話,被李珍瑤捂在了手心里。
李珍瑤紅著臉兇道:“死丫頭,嚷什么呢?藍色的綾帶多著呢,憑什么就說是他用過的?那家伙這幾天連過六關,得意到不行,我看著就恨不得打歪他的臉……”
“公主!”沁珠強忍著笑意,拉起綾帶一角上一塊明顯的黃漬:“這里可還有他誘螞蟻過洞時涂在洞口的蜂蜜呢!”
李珍瑤的臉越發(fā)紅了幾分,卻一時也想不到如何辯解,只好訕訕地坐回椅子上:“沁珠,你說那家伙腦子里都裝的是什么?明明是個吐蕃人,居然會說我們中原話,還那么聰明。把小馬駒子餓得一放出來就各找各娘地要奶吃辨母子的辦法,也虧他想得出來……”
“可不就是嘛!單是他硬是從三百名宮女中將公主您給找出來的本事,也足夠讓人驚嘆了!公主這幾天沒出過府大概還不知道,現(xiàn)下這祿東贊在咱們京城可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我聽郡王妃說,京中好多貴人都在說,可惜了這吐蕃天遙地遠,不然依著這祿東贊的本事和在吐蕃的地位,無論如何也要找人保下這個媒來呢!”沁珠說到這兒 ,忽然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向李珍瑤的臉,“不過,公主,眼下婚也賜了,說起來,再過兩個月郡王爺就要親自護送您進吐蕃了,您要是喜歡上了大相,那以后……”
李珍瑤的目光閃了閃,卻笑著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好幾天沒去白馬寺聽經了,以后興許也都沒什么機會去了,正好今兒個天氣好,提前去跟方丈大師告?zhèn)€別好了!”
說著,她轉身便往外走,沁珠愣了愣,旋即嘆了口氣,卻還是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侍候李珍瑤多年,她深知自家主子現(xiàn)下心情不好,所以一路上主仆二人都沒有多說什么。雖說尋常人家千金出門都會備了馬車軟轎,李珍瑤卻從來沒有這樣的習慣。
從前曾氏天天跟她斗,她和沁珠都是直接爬墻偷溜出去的,現(xiàn)下雖然身份不同,可以直接大搖大擺出府,但她也還是習慣靠自己的腳。反正白馬寺也不遠。
只不過李珍瑤才剛出門沒走幾步,忽然站在路邊的幾個賣雜貨和蔬果的小販忽然從貨攤上抽出一把劍沖了過來。
李珍瑤毫無防備,對方人多勢眾,依自己和沁珠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占到便宜,只好閃身避過,飛快地拉著沁珠向前狂奔。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京中居然有這么大膽的人會在郡王府外行兇。然而她們才跑沒兩步,便見一個面色黝黑的男子忽然邪笑著一腳踢翻了身旁一個籃筐。
“??!”沁珠幾乎是下意識地驚呼出聲,捂住了臉,不敢看那幾條迅速從筐中游出來的青蛇。
李珍瑤強作鎮(zhèn)定,聽到四周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卻不敢有半點分神,而是緊緊拉著沁珠的手與之對峙。
那幾條竹葉青卻仿佛認準了李珍瑤和沁珠般,迅速移動著,李珍瑤連退了數(shù)步,被抵在墻角時,卻聽遠處傳來急急的馬蹄聲,伴著一聲熟悉的男性嗓音響起:“小心!”
是祿東贊!
李珍瑤心下莫名便是一松,腳下卻是一個不察,踩在了一個滾在路上的香梨上,一個踉蹌,整個人搖晃后摔了個仰面朝天。與此同時,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左腳的外側傳來一陣劇痛。
“主子!”沁珠失聲尖叫,與此同時,祿東贊也飛身從馬上躍了下來,一陣刀劍齊鳴聲在身旁響起,李珍瑤卻覺得一股麻痛從傷口處迅速躥向全身。沁珠嚇得臉都白了,只能慌不迭地伸出微顫的手按住李珍瑤的腿。
“沒事沒事,有人來救咱們了,你去醫(yī)館找大夫,記住,尋常大夫一般對解毒都不太擅長,一定要去鳳穿街找那位季大夫,我們上次去鳳穿街喝酒時,我記得他那里的招幡上寫了解蛇毒的!”
“可是你一個人……”沁珠顯然不放心把她一個人丟在路邊,卻見祿東贊飛奔著趕來了,一看李珍瑤的臉立時便伸手要去掀李珍瑤的裙子,沁珠連忙攔下來,“大相不可!”
“閃開!她中了蛇毒……”
“我知道!”沁珠又急又慌,“可是,可是,我們中原姑娘的腳,只有,只有……只有未來夫君才能碰的!若是被其他男子看見,公主的閨譽便就此毀了……”
沁珠的話還未說完,卻見祿東贊居然起身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拿袍子站在外面擋住你家公主,快!”
“公主……”沁珠無奈,望向李珍瑤時,才發(fā)現(xiàn)李珍瑤此刻不僅面色發(fā)青,連唇都烏了,只好咬牙依言拿祿東贊的衣服,將兩人擋住。
李珍瑤雖然腳麻得沒了半分知覺,卻還是掙扎著上半身想避開,祿東贊卻不由分說地掀起了她的裙子,看到襪口發(fā)烏的血漬時,臉色頓時異常難看。
“你……”李珍瑤才剛一開口,祿東贊已經脫了她的襪,俯身將唇貼上了傷口,用力吸了起來,每吸了一大口之后吐出毒血時,他都會飛快看一眼李珍瑤,確定她的臉色沒有再差下去,才松一口氣。
李珍瑤很想自己能就此昏過去,可惜老天爺成心想捉弄她似的,雖然被蛇咬了,一條腿麻得不像自己的,她意識卻清醒得足以讓她察覺到,隨著毒血顏色的轉淡,祿東贊的唇印在自己腳上時,那種又軟又涼的觸感,而伴著他發(fā)力吸吮時的收縮感,她的心也會跟著縮緊、蜷起,于是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向她的臉蛋兒和腦袋。
“你知不知道,就憑你對我做的這些事,我便能要求你娶了我?”李珍瑤的聲音低得有點發(fā)顫,她卻很清楚自己不是虛弱,而是心虛。
祿東贊的動作頓了頓:“公主嫁給我們吐蕃贊普一事已成定局,而我們吐蕃人從來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jié)的。況且,你們中原不是還有一句話,叫事急從權嗎?性命攸關……”
“可是,若我說,我想你娶我呢!”李珍瑤脫口而出。
祿東贊的身子明顯震了震,低垂著的臉上,只有濃眉下的睫毛微微顫了兩下:“從我們相識那一日起,公主應該就很清楚,我來中原的目的就只有一個,為我王求親;而公主,正是我為我王求來的王后!”
“祿東贊!”李珍瑤心頭一抽,忽然覺得鼻頭酸澀起來,“你不是說,你喜歡我的性格嗎?你們草原上的男人不是向來都敢愛敢恨,坦蕩磊落嗎?你敢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一點也不喜歡我?”
祿東贊抬起頭,因為吸了毒血而微腫發(fā)黑的雙唇顫抖了片刻:“公主!”
這個僅憑身上淡幽香味便讓自己從三百人中認出來的女子,居然敢叫自己娶她?
“只要你說你對我沒半分男女之情,我就可以立時死心!說到做到,絕不拖泥帶水,糾纏你半分!”李珍瑤死死盯著他的臉,她當然知道自己動情的時機和人物都不對,她是即將和親的文成公主,她身系兩國安邦和平的關鍵,她與祿東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從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落在他身上,腦袋也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他那一刻起,她就在等這一刻。
“祿東贊,請你大聲說出來,讓我死心!”她閉了眼,等待那足夠輾碎自己初初動情的芳心的話響起。
然而,等了許久,等來的,卻是兩片灼熱的唇瓣再度印上自己的小腿。
“祿……”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祿東贊吐掉一口毒血,黑眸閃亮得猶如暗夜的星辰,“絕不!”
6. 藏地心灰無關風月
和親使團出發(fā)時,已是貞觀十五年春。因為之前發(fā)生過別國使者不滿吐蕃與大唐和親的事而派人暗害李珍瑤,所以皇上不僅讓江夏郡王李道宗親自護送女兒去吐蕃,更派了大隊人馬沿路保護。
李珍瑤一身紅色喜服,坐在寬敞的馬車里,聽著耳邊喧天的鑼鼓和四周嘈雜的議論聲,想起當日祿東贊進京時,自己站在人群里與他初見的情形,心里仿佛生吞了一斤黃蓮似的,苦得說不出話來。
至今她也不知道,那一次祿東贊為什么會那么剛好趕來救了自己。因為從那之后,她和祿東贊竟再也沒有過單獨在一起的時候。
她知道,祿東贊在避開自己,她也知道,他們實在沒有什么理由走太近??墒?,隨著越接近吐蕃的距離的縮短,她的心也慌成了一團。
“公主!”馬車外,忽然傳來祿東贊的聲音,遙遠又親近,仿似幻覺。
李珍瑤掀起車窗的簾子望向窗外,卻發(fā)現(xiàn)真的是祿東贊,不由得愣住了。
“方才收到贊普派人送來的信,贊普會在青海迎接公主與尚書大人!”他的聲音一如繼往的低沉,望向李珍瑤時,才發(fā)現(xiàn)自出京以后,她便一直在削瘦,從前圓潤的下頜,竟尖了許多,平添了幾分楚楚風姿,叫他一顆心瞬間揪了起來。
“我知道了!”李珍瑤點頭,放下車簾縮回到座位上,卻冷不丁手背一熱,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落淚了。
她忽然無法抑制地抱起一旁的一個紅木小漆匣子,掀開車簾,卻發(fā)現(xiàn)祿東贊還站在原地,看到自己時,顯然他也嚇了一跳。
“祿東贊!”她聲音帶著哭腔,眼中卻寫滿了希冀,舉起手中的小匣,“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說要偷使團的錢跑路?這里面是我能籌到的所有銀兩,足夠我逃到天涯海角避世一生……”
“公主!”祿東贊握緊了拳頭,看著她臉上的淚,抬腳上前一步,卻最終還是站在了原地,“對不起……”
“你不要想多了,我沒有別的意思的。祿東贊,我也知道我身上肩負著什么,我可是大唐的和親公主啊!我能要求什么呢?我總不可能不管什么漢藏邦交,叫你放了我,帶我走嘛,是不是?是不是?”她說到這時,手一松,小漆匣子掉在地上,她自己則是淚流滿面,卻仍是一臉滿不在乎地笑:“你可以走了,大相!”
她喚他大相,第一次,這樣一本正經地喚他大相!
因為自這一刻起,她深深明白,除了向前走,她沒有別的路了!而要向前走的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個男人當成一個臣子!
那個叫李珍瑤的少女,在踏上藏地的那一刻,終于心死如灰!
現(xiàn)在坐在轎中的這個紅衣婦人,是文成公主,代表大唐向吐蕃示好的文成公主!
7. 余生綿綿咫尺情牽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松贊干布謝世后(子貢松貢贊先亡),于是吐蕃王位由其孫芒松芒贊繼位,大相祿東贊攝政掌管吐蕃軍政事務,八年后,祿東贊率兵12萬人于次年出擊白蘭氏,時年四十三歲的祿東贊,身受重傷,昏迷月余。
李珍瑤親臨前線,鼓舞士氣之余,順便探視大相傷情。
寂靜帥帳里,她顫著手輕輕撫上祿東贊的濃眉:“你知道嗎?這么多年每次我思鄉(xiāng)或難過時,總記得你當年在宮中跟我說這里有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你說這里天高云闊,你說這里能讓人身心自在,可是,我只知道,這里是你生長并一直存在的地方,這里是離你最近的地方……”她說到這,聲音都哽了下來,“祿東贊,倘使你真的這么熱愛這里,這么在乎你的贊普,就不許死,否則,我不敢保證,我還能不能做得這么好。有布達拉宮又如何?我的心在哪里,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昏迷中的祿東贊食指微動,兩行眼淚輕輕滑進發(fā)間。
十七年前,他送她進藏,那日,她捧出她的小匣說那里有她全部積蓄,足夠她逃走避世一世。他知道,她想他帶她走。
可是,他給不了她任何承諾。
他在心里告訴自己:這一生,他要做守護她的雄鷹,站在她身后,用余生償還他欠她的一場奔逃。
尾聲。
儀鳳元年(公元676年),祿東贊因患頸部癰疽之癥于與世長辭。兩年后,文成公主在布達拉宮,闔然逝世。臨死前,懷中緊緊抱著一只脫漆的紅木小匣。
文成公主入藏四十年整,與松贊干布并無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