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統(tǒng)計局4月13日陸續(xù)公布一季度宏觀數(shù)據(jù),引起了全球的關注。GDP連續(xù)五季回落,這究竟是經濟反彈的預兆還是“硬著陸”的信號?
近日就上述問題,本刊專訪了日本野村資本市場研究所首席研究員關志雄,他依據(jù)經濟增長率和通脹率的變動關系,解讀了雷曼危機后中國經濟周期的規(guī)律,并對未來經濟走向進行了預測:中國經濟正處于滯脹期的尾端,二季度經濟增速將觸底反彈,后半年則會步入復蘇期。
關志雄曾為日本大藏省外匯等審議會專門委員和內閣府關于“日本21世紀展望”專門調查會委員。
過去數(shù)年,他曾準確預測了人民幣匯率的變動、中國資產價格波幅等中國經濟議題,其觀點備受中日產業(yè)經濟界人士關注。
二季度觸底反彈
《財經》:中國國家統(tǒng)計局公布一季度國內生產總值(GDP)同比增長8.1%,創(chuàng)近三年來新低,但相比于今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的7.5%的年度GDP增長目標來說,仍是一個較高數(shù)據(jù),你如何看待當前中國經濟的走勢?
關志雄:一些學者擔心中國經濟可能出現(xiàn)“硬著陸”。對此我并不擔心,一季度數(shù)據(jù)意味著經濟將進入谷低,伴隨著寬松政策的發(fā)酵,二季度經濟會觸底反彈,三四季度則有望步入復蘇期。
《財經》:根據(jù)通脹率與經濟增長率的關系,中國經濟目前處于什么周期?
關志雄:我的研究表明,通脹率一般滯后經濟增長率三個季度。當增長率回升,通脹率也會隨之上升;反過來當增長率下降,通脹率也會隨之下降。我將中國經濟分為四個周期(圖1):衰退期—復蘇期—過熱期—滯脹期,依據(jù)這一周期規(guī)律來看雷曼危機后的中國,設定2008年四季度-2012年一季度的平均增長率(9.3%)和平均通脹率(2.8%)為基準值,2008年四季度后中國經濟進入“低增長、低通脹”的衰退期;2009年三季度進入“高增長、低通脹”的復蘇期;2010年二季度則進入“高增長、高通脹”的過熱期;由于當局的貨幣政策從寬松調整為緊縮,受此影響,增長率開始降低。2011年三季度進入了“低增長、高通脹”的滯脹期。經濟周期按逆時針方向循環(huán)往復(圖2)。目前,中國經濟處于滯脹期尾端,預計二季度將重返衰退期。隨著貨幣政策持續(xù)放松,下半年十八大召開,經濟將逐步進入回升通道。
根據(jù)過去30年的經驗,中國經濟年均增長率為10.1%(1981年-2011年),但中國共產黨全國代表大會召開的年份(1982年、1987年、1992年、1997年、2002年、2007年)平均達到11.3%,比全期高出1.2個百分點,這被稱為“政治景氣循環(huán)”。這點與美國很相似,美國四年一次總統(tǒng)大選,1976年-2011年經濟增長的平均值在2.9%,但在這一期間內總統(tǒng)選舉年份的均值是3.4%。形成“政治景氣循環(huán)”的具體原因在學術界還未達成共識,但我的理解是,黨代會是展示經濟發(fā)展成就的絕好機會,所以在黨代會召開之年,采取擴張性政策來促增長,并希望由此提高國民支持率的愿望會特別強烈。可以預見,二季度央行將放松貨幣供應量,加之通脹率比較低,央行沒有保增長與防通脹的“兩難”隱憂,放松貨幣更加安心。
此外,黨代會也是黨和政府人事變動的季節(jié),地方干部希望通過其管轄地區(qū)的良好政績來提高步步高升的機會。與日本地方政府相比,中國地方政府財政支配權的自由度比較高,并有獨自的財源,這與經濟增長率聯(lián)動起來看,換屆年往往是經濟高增長期。因此,三四季度中國經濟將重拾增長動能。
《財經》:今年正值中美換屆選舉年重疊,這將對世界經濟帶來什么影響?
關志雄:中國五年一周期,美國四年一周期,每20年中國和美國的經濟增長高峰期將重疊。上一次重疊在1992年。那一年,中國GDP增長高達14.2%,但由于當時中國GDP總量還不及美國的10%, 因此,對世界經濟的影響很小。然而,現(xiàn)在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而美國是世界第一經濟大國,兩國高峰期重疊,這意味著世界經濟在今年下半年復蘇的可能性相當大。
《財經》:一些中國經濟學家對世界經濟的判斷并沒有你這樣樂觀。他們認為世界經濟仍將疲弱不堪。疲軟的外部環(huán)境將持續(xù)影響中國出口。剔除價格因素,當前實際出口增速已經是零增長。你預計今年出口是否會出現(xiàn)負增長?
關志雄:海外因素對中國的影響有限,其作用往往被夸大了。表面上,進出口占中國GDP的比值很高,但是人們往往忽視了一點,中國對外貿易以加工為主,出口與進口之間的聯(lián)動性較高,出口放慢的同時進口也隨之放慢,因此,凈出口對GDP增長的拉低作用有限。
與雷曼經濟危機前后相比,危機時,中國出口(同比)一度下跌25%,而今年一季度,全球經濟減速幅度并不大,美國延長了財政刺激政策,歐洲央行也推出了LTRO向市場注資逾1萬億歐元。美國3月零售銷售環(huán)比上升了0.8%,這意味著美國一季度銷售仍將持續(xù)拉動經濟復蘇。如果世界經濟穩(wěn)定復蘇的話,2012年中國出口負增長的可能性不大。因此,未來影響中國經濟的因素,重點不在海外,而在國內。
存準率再調兩三次
《財經》:如果主要是國內因素,那么你對宏觀操作有何建議?
關志雄:貨幣政策操作的有效性非常關鍵。3月新增貸款1.01萬億元,彌補了1月新增貸款7381億元,2月7107億元的信貸投放的不足,使得一季度人民幣新增貸款總額達到2.46萬億元。顯示“兩會”后,中國央行貨幣政策放松不斷加碼,且效果有所顯現(xiàn)。
中國可以通過降低存款準備金率等手段,提升廣義貨幣的增速。相較利率操作,我認為下調存款準備金率更加有效。按照泰勒規(guī)則,通脹率每增加1%,中央銀行應該提高利率1.5%,但是,根據(jù)我的計算,中國僅提高了0.11%。雖然加息對市場心理預期會有所影響,但因為增幅很小,所以宏觀經濟效果微弱。實際上,在通脹率大幅上升的情況下,當局雖然小幅調高利率,但實際利率不但未上升反而下降。央行自去年12月開始已經兩次下調了存款準備金率,我認為還有下調空間。目前大型金融機構存準率為20.5%,仍處歷史較高水平。
《財經》:自4月16日起,中國央行加大人民幣兌美元交易波動區(qū)間。這是否意味著匯率管制的放松?
關志雄:銀行間即期外匯市場人民幣兌美元交易價浮動幅度由中間價的上下0.5%擴大至上下1%,加上中國的貿易順差不斷減小,意味著人民幣的單邊升值趨勢可能基本結束,未來一段時間,人民幣雙向波動增強將成定局。
我認為, 當局在決定人民幣匯率中間價乃至其上升速度時,更重視物價走勢。具體來說,就是當通貨膨脹率上升時,加速人民幣兌美元的升值;而當通貨膨脹減緩時,就抑制人民幣兌美元的升值速度。
比較2005年7月以來人民幣兌美元的升值率和居民消費價格指數(shù)上升率,可以看出一種傾向:在當局通過改變匯率來穩(wěn)定物價的意圖影響下,通貨膨脹率越高,人民幣兌美元升值的速度也越快。
中國的通貨膨脹率于2011年7月達到頂峰的6.5%后轉為下降趨勢,2012年3月降至3.6%。與此相對應,人民幣兌美元升值率(同比,當月平均)也于2011年8月的5.9%見頂,2012年3月下降至4.1%。預計當前通貨膨脹將繼續(xù)下降,因此人民幣兌美元升值的速度也將進一步放慢。
中國現(xiàn)行的管理浮動匯率制終究只是過渡期的措施,最終還是會被自由浮動匯率所替代,建議中國吸取日本的教訓,應該準備好向完全浮動匯率制過渡的路線圖。
國內版“雁陣模式”、FTA和ODA
《財經》:擴大內需是支持今年經濟增長的關鍵。然而,長期以來,中國的最終消費率偏低,遠低于70%的世界均值。其中居民消費率從2000年的46.4%下降到目前的35%左右。你認為中國消費多次啟而不動的原因是什么?
關志雄:目前中國居民消費率僅為35%左右,比上世紀80年代的50%還低,而美國在雷曼危機以前是70%,中國只有美國的一半,顯然中國消費不足,美國消費過剩。那么,如何提高中國的消費率?盡管完善社會保障制度等因素至關重要,但我更想強調,收入分配不均才是最根本因素。
收入差距的擴大意味著收入越來越向消費傾向低的高收入階層集中,這是整體消費傾向下降的主要原因。要改變此種局面,只有改變所得差距,“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雙管齊下,也就是說,依靠市場的力量和政府的力量共同調節(jié)。
《財經》:根據(jù)日本的經驗,如何調整收入分配?
關志雄:我認為中國目前有三個趨勢有利于縮小地區(qū)間、城鄉(xiāng)間以及居民收入的差距,有利于擴大消費。一是國內版的“雁陣模式”,隨著先發(fā)區(qū)域向后發(fā)區(qū)域的產業(yè)轉移,資金、人力等紛紛從沿海地區(qū)流向中西部地區(qū),“西高東低型”的經濟增長模式已經顯現(xiàn);第二是國內版的FTA(自由貿易協(xié)定),雖然阻礙人力流動的戶籍制度尚待改善,物力和財力(資金)的國內統(tǒng)一的大市場已經日漸形成;第三是中國國內版的ODA(官方發(fā)展援助),即區(qū)域間的轉移支付和地方交付稅制度的建立。
中國這三個趨勢在過去幾年已越來越明顯。我最近發(fā)現(xiàn)一些新的現(xiàn)象,比如內陸出口增長率比沿海要高,而且高出很多。與此相對應,內陸的經濟增長率也比沿海高;同時內陸的消費也有所提高。這個傾向對擴大內需——尤其消費來說是一個好趨勢。
《財經》:中國政府采取的家電下鄉(xiāng)、節(jié)能補貼、以舊換新等政策,對提振消費發(fā)揮了作用。但是,上述刺激消費的政策將在2012年底前陸續(xù)到期。后續(xù)政策正在醞釀,你怎么看?
關志雄:家電下鄉(xiāng)等措施是一種結構性刺激政策,容易對經濟造成扭曲,形成行業(yè)苦樂不均。政府無需參與具體行業(yè)的消費選擇,而應增加居民收入,創(chuàng)造良好的消費環(huán)境讓消費者自行選擇。宏觀問題要用宏觀手段來解決,我認為減稅是最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