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世代一條教師路

受后現(xiàn)代多元思潮影響的臺灣省教育改革，在教師的培育方式上呈現(xiàn)出了多元而開放的氣象，許多人便是藉此機遇，舉步邁向教師之路的。本文選了兩個個案，通過兩個世代的故事，訴說臺灣省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歷程。一個是借著教師培育多元管道且在教師需求大增的時期，成為了教師；一個卻是因為錯過了時機且在教師需求大幅下降的時期，不得其門而入的儲備教師。

“學海之內的擺渡者”小圓—— 一個從小未曾想過當教師的人

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新生兒的出生率是25.64％，隨后就開始逐年降低。1979年，我正在云林縣的一個小鄉(xiāng)村就讀國小二年級，懵懵懂懂的年紀，唯一記得與學習有關的事情便是跟著同學一起在防空壕溝里玩“躲貓貓”的游戲。而就在那一年頒布的“師范教育法”，將臺灣省師資培育制度帶入了一元化，并將臺灣省國小師資提升到大學程度。這項法條的實施，使得當時許多盼望能透過公立大學進修教育學分班，來取得教師資格的機會隨之破滅。[1]我不了解這樣的政策有沒有對當時教我的教師產生影響，因為升上三年級之后，我就因為父親工作的關系，舉家搬到了臺北。

我就讀的那所小學號稱全省最大的國小，低年級同學還必須分成上、下午兩班來學習，聽說還因此上了國際媒體版面。我記得每天升旗的時候，我們只能夠站在教室的走廊里，聽看不到身影的校長對我們的殷切期勉；下課時間，學生成群結隊地在窄窄的走廊間奔跑；而對教師模模糊糊的印象卻只有椅凳板加上掃帚柄，以及寫不完的功課而已。

隨著臺灣省經濟的起飛，教師薪資相對弱勢、大量教師退休、國小二部制被消除、教師員額編制提高達1.38、省政府預計2003年開始實施12年國教等問題浮現(xiàn)，造成教師缺額，教師需求量大增。1988年暑假，臺灣省政府教育廳為解決國小師資大量不足、教學品質不良等問題的困擾，根據(jù)“師范教育法”“教育人員任用條例”及“中小學教師登記及檢定辦法”之規(guī)定，委托當時的省立北師（現(xiàn)在的國立臺北教育大學）研擬相關補救方案，解決大量教師的缺額問題。[2]補足教師缺額的來源包括：（1）師范大學、師范學院及教育系、院所培育的師范生；（2）進用中等學校試用教師及國小代理代課教師；（3）開放師范院校，提供進修教育學分的一般大學畢業(yè)生。其中第二類來源就是指當時已經在學校擔任教職的代理教師，而第三類來源才是所謂的師資班。[3]那年我17歲，還是對未來充滿著茫然與不確定的年齡。

1989年3月，第一期國小師資班開始招生，而我應屆考上了二專。當時全省公立技術學院僅有三所，要考上二年制技術學院具有非常大的挑戰(zhàn)，不像現(xiàn)在，幾乎所有的專科學校都已經升格成為技術學院或是科技大學，還出現(xiàn)了學校擔心招不到學生的尷尬境況。因而，1991年二專畢業(yè)以后我并沒有馬上升學，一方面自己還找不到繼續(xù)讀書的理由；另一方面也希望趕快就業(yè)，以減輕家中的經濟壓力。但是，經過兩年的社會工作歷練，我還是選擇再回到學校就學。1993年，我順利考取屏東二年制技術學院。再度成為學生，我希望自己的專業(yè)更加精進，能走上專業(yè)技術人員一途，卻從未曾想過要成為一位國小教師。當時考取“國小師資班”的學生取得教師證書的方式主要有兩種：四個月密集課程取得任教資格；地方教育主管機關分發(fā)，服務滿一年后經考核及格者，持證明文件即可向師院換取與師院生同等的畢業(yè)證明。但至開辦師資班以來，因各縣市學校特意保留甄試缺額和教師甄試加分等規(guī)定，使得師資班學生不易取得任教資格。在多重因素下，九所師范學院宣布來年不再招收師資班，致使許多期待通過師資班考試成為正式教師的代課教師希望落空。[4]

1994年是教育改革年，不僅頒布了“大學法”和“師資培育法”，規(guī)定培育教師以自費為主，強調實習與進修，并且建立教師證件制度。同時，公布了“教育優(yōu)先區(qū)”計劃，用以弭平城鄉(xiāng)落差。當時，“師資培育法”的提出，主要目的是為社會謀良師，而非為大學生找工作出路。各校所需的良師便是透過多元的進用管道，以系統(tǒng)化的檢核機制評選出來的。這是一個多么理想的市場經濟主張啊。然而4月，民間卻發(fā)起了410萬人的大游行。6月，省政府從善如流，召開了“第七次全省教育會議”，并設置了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等。[5]可以說，這是教育改革變動激烈的一年，但在多年后的今天，卻被教師稱為“向下沉淪的一年”。

不管這一年教育改革變動得如何激烈，410萬游行群眾的情緒有多激昂，都絲毫沒有影響到遠在天寬地闊的屏東縣的我，更不用說讓我意識到這些改變將會在未來對我產生何種影響了。1995年畢業(yè)之后，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職場工作，然而兩年的社會磨煉卻讓媽媽感到擔心—— 一個女生常常跟著工人到處奔走，實在不穩(wěn)定。于是，她要求我參加公職考試，我也就決定跟著同學投入到師資班的學習。

也許您會產生質疑，師資班不是在1993年停辦了嗎？事實確是如此，只不過在教育市場化之后，師資培育管道轉向多元化發(fā)展，師資班的大門也隨之于1996年重新開啟。這一政策轉變讓補教業(yè)應潮流之需開設了非常多的師資補習課程，除了補習教學外，還出了很多函授資料，書局內擺滿了各家的考試用書，帶動了教材市場的發(fā)展。

還記得在補習班里，有懷孕挺著大肚子來上課的媽媽、有掛著副眼鏡看來年紀不小的爸爸……夾雜在他們四周的是一群剛從學校畢業(yè)還不了解人生目標為何的學生，而我參加師資班考試的原因，恐怕源于對教師職業(yè)的印象還不錯吧。

師資班的考試科目包括了國語文、數(shù)學、社會科(中外史地、公民)、自然科（物理、化學、生物）、藝能科(音樂、美勞、體育)，這些看似簡單易懂的科目，卻曾一度讓我受到極大的挫敗，尤其是國語文中的語音學及藝能科。雖然國中小曾讀過國語課，但是注音符號也僅是國小一年級時，大家一起拼讀罷了，誰學注音時會去注意它是聲母還是韻母、是雙唇音還是唇齒音呢？尤其一開始，補習班教師在講堂上滔滔不絕地說著如何辨別“一、七、八、不”時，我更是鴨子聽雷般摸不著頭腦，只能生硬地以自己能理解的邏輯將它背下來，直到考上師資班之后才真正將國音學的底蘊弄清楚。除了語音學外，另一個在補習班里造成極大壓力的便是數(shù)學與自然科，當時報考師資班的多以文組為主，而理組的我也就占了極大的優(yōu)勢。

就這么準備了半年，我終于幸運地順利考上師資班。

1993年以前的師資班，學生僅需四個月的密集課程學習，修完29學分即可。而1994年2月，新的“師資培育法”公布后規(guī)定，國小師資班應修的教育學分是40學分，分別為“教學基本學科”課程4—6學分、“教育基礎”課程2—4學分、“教育方法學”課程2—4學分、“教育實習”課程（含各科教材教法）8—10學分等，結果學習時間延長為一年，課程安排也非常密集、緊湊。對班上大部分的同學而言，這是一個取得教師資格的媒介，而對我而言，這卻是一個全然陌生的領域。原因就是班上五十位同學超過九成是有過代課經驗的，他們已經知道在國小教書是怎么一回事。

在這一年里，我發(fā)揮讀書的精神，試圖從書本中勾勒出教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惜，不知道是我的記憶已經慢慢退化，還是我讀太多書而忘了教師曾說過的話。我只記得各科的教材在演示教法時，小組的同學會盡心作許多精美的教具，會一起規(guī)劃演示者要如何引起學生的學習動機，再如何進行教學活動。小組中會有同學以過來人的身份，指導我們面對不同年齡孩子可能會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然后我們再去修改。我也從中學習到，教師可能面對的遠超過我們在教室里所演示的。

上課的這一年里，許多了解師資培育法規(guī)的同學，總是會討論我們未來的出路。1997年5月16日，就曾有師范生及修教育學程的大學生，針對實習教師的“角色與定位”問題，集結到“教育部”去示威抗議。隔年，“教育部”就修訂了“高級中等以下學校及幼兒園教師資格檢定及教育實習辦法”的部分條文，同意以代課抵實習的方式，無須再經一年的教育實習訓練。而我取得資格、順利成為一名教師時，正是教師缺額最多的時期。

這一條成為“擺渡者”的道路，我走得并不艱難?；蛟S每一個人的路，上天已經做了安排，即使我的學習歷程七折八拐，仍然還是回到了我的路上來。因為這樣的經驗，也讓我在面對學生的時候，多了許多包容與體諒。通過自身的經歷，我也會告訴家長，學習的過程中，只要學生能保持熱情與興趣，不需要太過在意現(xiàn)在的學習表現(xiàn)，畢竟，學習是一條漫長而無止境的路。

“擺渡船前待船槳”的小蕙—— 一個從小就想要當教師的人

我是家中老大，常常要輔導弟妹功課，就發(fā)現(xiàn)教書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爺爺奶奶都是國小教師，父母也希望我可以走他們的路，所以成為教師一直是我的志愿之一?？墒?，我卻在大學推甄時失利，這讓我感到非常沮喪，想要放棄當教師的夢想。

1999年，我在靜宜大學讀書時，曾到南投縣以返鄉(xiāng)服務的身份到學校帶小朋友團輔。通過與孩子接觸的經驗，我發(fā)現(xiàn)他們像海綿一樣，給他們什么他們就會吸收什么，這又一次喚醒我想成為教師的想法。

后來，我就到英語補習班去打工，擔任課輔教師。我記得在補習班里有一個學生非常不喜歡上英語課，每次上課都會苦著臉。我便陪著他學習，有時候也會跟他玩游戲，慢慢地，他便喜歡上了來上學。我才驚覺到，教書這份工作比一般的公務更有挑戰(zhàn)性，因為不同的孩子會有不同的狀況和需求，而我可以給他們帶來好的影響，更重要的是我發(fā)現(xiàn)他們都挺喜歡我，這讓我更加下定決心要當一名教師。當時靜宜大學的教育學程班給各個科系分配的修課名額很少，我們系只有班上前一、二名的同學可以加修，我因此錯過了大學的教育學程班。這個愿望只能一直被放在心里，直到2003年我考上教育大學的研究所，才有機會修習教育學程，為將來當教師做準備。

受教改潮流的影響和多元師資培育的鼓吹，各大學紛紛申請設立教育學程，靜宜大學也在1995年開始設置中等學校、幼兒園、國民小學教育學程，希望培育出符合社會多元取向的教師，只是每個學校所設置的教育學程名額有數(shù)量限制。受到少子化影響，國小新生數(shù)年年遞減，早年供不應求的市場已變成供過于求，師資培育學程畢業(yè)的大學生要苦苦奔波于各縣市參加國中小學教師甄選，使得年輕人不敢再以教師為職志，也連帶使得各大學的教育學程面臨學生減少的困境。據(jù)“教育部”的統(tǒng)計顯示：1995年度師范校院及大學教育學程，共培育10 789人，未能順利就任的具有教師資格的儲備人員累積就達10萬人。而根據(jù)“教育部”的另一項統(tǒng)計，從2005年至2007年申請停招的師資學程有12個類科。

隨著九年一貫課程的修正，“教育部”2004年5月16日公布“九年一貫課程英語綱要”，從2005年度開始，國小英語教學從小學五年級延伸到小學三年級。受到這個政策的影響，各縣市的國小開始出現(xiàn)大量的英語教師缺額?？墒?，英語教師缺額最多的那一年，我正在研究所學習，等到我2007年拿到教師檢定資格時，整個師資缺額卻已進入了嚴重的萎縮階段。

那一陣子，我完全不想當教師了。好不容易研究所畢業(yè)，也參加完了相關的實習、檢定，卻要面對茫然的未來，我感到很無力。再加上實習的時候，遇到帶我的輔導教師，他的一些作為也讓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我要不要成為那樣的教師。

我的輔導教師擔任低年級導師，是一位資深教師，他多年的帶班經驗讓他很懂得如何表現(xiàn)班級經營、呈現(xiàn)非常結構化的教學活動，可以看出他對經營班級非常用心。但是，他的一些態(tài)度以及學校內部的教師同儕氛圍，卻讓我產生質疑。當時班上有一個智能比較弱的原住民學生，這位輔導教師常常會用責備和不公平的方式對待他。比如在教學的過程中，不管這位學生會不會，他都先認定這位學生一定不會，并忽視他，以致于這位學生根本不像班里的一分子。而那些家長與他相熟的孩子，他對他們反而會最好。另外，我在實習的過程中，也發(fā)現(xiàn)學校里的教師小團體現(xiàn)象非常嚴重。教育圈已經如此小了，為什么大家還要彼此傷害對方呢？因為這些點點滴滴，使我不斷地產生思考，未來是否也要成為這樣的一位教師。

終于，我決定出國，希望在30歲之前可以找到第二專長來實現(xiàn)自我。我又修了華語師資，到澳大利亞去教華語。出國后才發(fā)現(xiàn)世界竟如此之大，想法也隨之有了轉變。其實，在補習班當教師賺得錢比正式教師要多，只不過補習班的教師對學生的學習并沒有正向的幫助，只是協(xié)助學生應付考試，無法培養(yǎng)他們對學習的興趣與態(tài)度。

所以，我想重新回到教師這條路上。一方面我的年紀越來越大了，另一方面，我看到太多社會對教師的負面新聞。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有幸能成為一名教師，一定會試著去改變大家對教師的想法，為現(xiàn)在的孩子盡份心力。

為此，我依然在努力著。

知識之河的擺渡者與臨岸乞槳者

兩位教師，一個在因緣際會下踏上了教師之路；一位懷抱著理想，經由不停地反思與努力之后，仍然僅能臨岸乞槳。

傳統(tǒng)的教師培育過程，是直接分配，教師的專業(yè)背景齊備；但是，多元的自由市場機制卻創(chuàng)造了更多活潑、創(chuàng)意性的非師范院校。原本希望利用自由市場機制，透過自由競爭來篩選出合適的教師，可是卻沒有考慮到社會的整體需求，導致大量培育的儲備教師在各自謀求出路的乞槳之路上艱難前行。既扼殺了許多有理想、有熱情的儲備教師，也讓教師的角色地位跌落到代理教師、補習教師之格。雖然，在實習、檢定與篩選的過程中，讓儲備教師可以深思自己的興趣與信念，重新思考自己是否要成為一名教師，但是，當一位具有熱情與理想的儲備教師因為不完善的教育政策而遭受扼殺時，卻也不免要提醒有關當局，對相關的制度制定還須更加謹慎、妥善規(guī)劃才是。

參考文獻：

[1]熊瑞梅，紀金山.《師資培育法》形成的政策范疇影響力機制[J].臺灣社會學，2002(4).

[2][4]黃嘉莉.1990年代后臺灣教師證照制度發(fā)展之分析[J].教育研究與發(fā)展期刊，2006(1).

[3]張玉成.國小師資班實施效果之研究[A].師范教育政策與問題[C].臺北：師大書苑，1990.

[5]單小琳.一個老師的真心話[M].臺北:聯(lián)經出版，1996.

（作者單位：臺灣臺中教育大學教育學系）

（責任編輯：張莉婧）